第 20 章 二十(三合一)
內(nèi)侍褰簾而出,退至廊下。</br> 門扇“砰”一聲閡上,隨隨的衣帶幾乎應聲而落。</br> 棋笥翻了,嘩然一聲,玉子滾落一地,沒人顧得上理會。</br> 棋枰的邊棱抵得后背生疼,隨隨忍不住漏出一聲痛呼,隨即便被修長指節(jié)堵住。指腹帶著薄繭,摩蹭著,有些刺疼,又有些麻癢。</br> 耳邊是男人寒冷的聲音:“疼?”</br> 隨隨點點頭。</br> “忍著。”男人語氣淡淡,目中卻隱隱有赤色,仿佛弄疼她是一件愉快的事。</br> 淚光很快蒙住了她的雙眼。</br> 天地好似都被雨水浸透,被雨水灌滿,被雨水淹沒。</br> 屋外的風雨漸漸停歇,屋內(nèi)的風聲雨勢卻愈演愈烈。</br> 她咬著嘴唇,伏在他肩頭無聲地抽泣,眼淚像春夜的露水,洇濕他整齊完好的衣衫。</br>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風濤一聲怒吼,雨勢陡然收歇。</br> 隨隨幾乎死了一回,在黑暗中大口大口喘著氣,久久不能平復下來。</br> 桓煊用火折點起一盞油燈,火光投下,光潤肌膚如漫天霞光暉影,飛花點點,有種邪惡的艷麗凄靡。</br> 他生出股莫名的滿足感來。</br> 隨隨緩過勁來,軟綿綿地坐起身,開始整理衣衫。</br> 桓煊道:“要回棲霞館?”</br> 隨隨點點頭,她都快餓暈了,一下午沒吃到點心,還錯過了用膳的時辰,她現(xiàn)在只想回自己院子洗個澡,吃點熱飯熱菜。</br> 桓煊道:“就在這里用膳吧。”</br> 頓了頓,撇開視線:“省得來回走。”</br> 隨隨霧蒙蒙的眼眸里滿是驚愕,這是還沒折騰夠?</br> 桓煊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能歸咎于這獵戶女生得太好,每一處都甚合他心意,而且沒有扭捏作態(tài),沒有欲拒還迎,與他契合得仿佛卯榫,令他一沾上便欲罷不能。</br> 每次滿足只能維持片刻,立即就想要更多。</br> 他拿開她的手,將她下裳掀開看了一眼:“明日叫府里送點消腫化淤的藥膏來。”</br> 隨隨剛松了一口氣,冷不防又是一疼。</br> “今晚只好先忍著了。”桓煊勾了勾手指。</br> 感覺到她陡然繃緊,換煊輕嗤了一聲,緩緩抽手,撩起她中衣一角,慢條斯理地揩了揩手,乜她一眼:“你當孤是禽獸?”</br> 禽獸也沒有這樣的,禽獸還知道餓呢,隨隨心道,但這話是不能說出口的。</br> 不管桓煊是不是禽獸,他也是要吃飯的。</br> “穿好衣裳去堂中用膳。”</br> 齊王殿下竟然會與個貧家女相對坐著用膳,這在一個月前都是不可想象的事。</br> 一來他有潔癖,不喜歡與旁人一起用膳,總是能免則免,二來以隨隨的身份本來連侍膳都輪不上。</br> 但男女間就是如此,肌膚相親多了,便自然而然熟稔起來。</br> 桓煊在她面前也不像起初那樣成天端著架子,態(tài)度松弛隨意了許多。</br> 隨隨本不是拘謹?shù)男宰樱饺盏闹斝∩魑⒍际茄b出來的,并不覺得和桓煊對坐而食有什么僭越。</br> 齊王殿下的膳食自然精美多了,可以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滋味不一定比她做的飯菜好多少,但擺設、色澤都透著股精雕細琢的貴氣。</br> 點心做得尤其漂亮,色香味俱全。</br> 她早餓得狠了,不過也知道要等齊王先動箸,耐著性子等他優(yōu)雅地執(zhí)起玉箸,這便不再客氣,緊跟著舉箸,夾起一塊水晶龍鳳糕,送進嘴里。</br> 桓煊佯裝低頭飲湯,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眼這獵戶女,她只是自顧自吃著糕點,全然沒有給他侍膳的意思,嘴唇動了動,到底沒說什么。</br> 這獵戶女用膳談不上什么儀態(tài),萬幸不難看,也不吧唧嘴,幾乎聽不到咀嚼的聲音,只是吃得特別快。</br> 鎏金小碟上三塊水晶龍鳳糕,一眨眼功夫就進了她的肚子。</br> 真有那么好吃?桓煊疑惑,拈起一塊糕咬了一口,也不知是不是她吃得太香,連帶著那塊糕餅也似乎多了點平日沒有的滋味。</br> 他破天荒地連吃了兩塊糕才停箸,一抬眼,便看到那獵戶女在瞅著他碟子里的糕。</br> 他皺了皺眉:“還想吃?”</br> 隨隨點點頭。</br> 桓煊今日心情不錯,對侍膳的小內(nèi)侍道:“讓廚下再送一碟來。”</br> 不一會兒,內(nèi)侍捧了糕來,隨隨也不客氣,當著他的面,將第二碟糕也吃干抹凈。</br> 接著她又在齊王殿下驚詫的眼神中,吃了一小碗荷葉粳米粥,一碗酥酪,一塊小兒巴掌大的鹿肉,一碟夾花蒸餅,一個環(huán)餅,一碟雞湯煨菘菜,一只烤鵝腿平時她也很少吃那么多,實在是這幾日消耗太大了,早上她練武,晚上武練她,如今可好,連白晝都躲不過,不多吃點誰能扛得了。</br> 桓煊嘆為觀止,這么能吃的女子真是平生僅見。</br> 住在太后宮中時,他常常和阮月微一起用膳,那時候他十一二歲,阮月微尚未及笄,吃飯簡直像在數(shù)米,每道菜最多動一小筷。</br> 他原以為女子的胃口就是這般小,直至今日才算開了眼界。</br> 轉(zhuǎn)念一想,習于勞作的女子與世家閨秀自不一樣,也不足為怪,橫豎肉都長到該長的地方去了,也不必在意。</br> 這頓晚膳吃得意外愜意。</br> 桓煊優(yōu)雅地抹了抹嘴角,讓內(nèi)侍撤了食案上茶床。</br> 用膳講究食不言,飲茶時不說點什么便顯得無趣了。桓煊道:“平日作何消遣?”</br> 隨隨道:“回稟殿下,民女就逛逛園子,偶爾去市坊。”</br> 頓了頓道:“殿下,民女明日能去東市么?”</br> 桓煊目光微微一閃:“明日我要去東宮,可以帶你一程。”</br> 隨隨微怔,隨即道:“這不合規(guī)矩吧……”</br> 她不想和齊王同車,且街巷中人多眼雜,恐怕惹來不必要的麻煩。</br> 桓煊也不勉強:“那讓福伯安排車馬。”</br> 他擱下茶杯:“你退下吧。”</br> 隨隨行個禮便退了出去,回到自己院子,她才想起方才喝茶時,桓煊說明日要去東宮。</br> 去東宮,八成會見到阮月微,這還是她成婚后他們第一次相見。</br> 桓煊今夜應該沒心情再折騰了。</br> 果然,不一會兒,她便聽見墻外傳來車馬聲,是桓煊打道回府了。</br> 隨隨長舒了一口氣,總算能睡個安穩(wěn)覺。</br> ……</br> 翌日,隨隨去西市上轉(zhuǎn)了一圈,以買口脂為借口,去了趟常家脂粉鋪。</br> 鋪子里仍舊人頭攢動,她輕車熟路地上了二樓,店主人將避子藥交給她,神色肅然道:“大將軍吩咐屬下查的故太子薨逝一事,或許有些眉目了。”</br> 隨隨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涼的手攫住,寒意滲進肺腑,她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嗓子眼里像是堵了塊冰,有無數(shù)的疑問,一時卻連話都說不出口。</br> 當年桓燁自西北返京,她回到魏博,數(shù)著日子等他來河朔,誰知等來的卻是他薨逝的消息。</br> 死因未向天下言明,對外只稱突發(fā)急癥,但皇帝隨后便秘密處死了賢妃母子,緊接著賢妃母族長平侯府牽涉進淮西節(jié)度使叛亂,斬首的斬首,流放的流放。</br>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故太子之死和這些事之間的聯(lián)系。</br> 隨隨查到的證據(jù)全都指向賢妃母子下毒。東宮的一個侍膳內(nèi)侍招供,自己是長平侯府多年前安插在東宮的人,為的便是有朝一日對儲君下毒手。</br> 他在七寶羹中下毒,當時的晉王、如今的太子桓熔也在,不過他只飲了半碗湯,僥幸逃過一劫。</br> 然而隨隨不信,她始終認為桓燁的死因沒那么簡單,皇帝迫不及待地發(fā)落寵妃母子,除了他們確有反心之外,還為了替真正的罪魁禍首遮掩。</br> 但是她追查了三年多,始終查不到半點線索,東宮的脈案、藥方,所有知情者的供述,一切證據(jù)都指向貴妃母子。</br> 有時候連她自己都分不清,她這么執(zhí)意找一個真相,究竟是為了真相還是因為不甘心。</br> 不甘心那個清風朗月般的身影,一個轉(zhuǎn)身就在天地間消失不見。</br> 因此她才一定要做點什么。</br> 直至今日。</br> 她穩(wěn)了穩(wěn)心神,平靜道:“有什么線索?”</br> 店主人道:“回稟大將軍,故太子暴薨時,尚藥局的王老醫(yī)正趕去救治,然而為時已晚,毒性已侵入腑臟血脈,便是扁鵲再世也難救。隨后王老醫(yī)官便告老辭官,回去含飴弄孫,一年前病故了。”</br> 隨隨蹙了蹙眉,這件事她是知道的。但是王醫(yī)官死的時候,那件事都過去兩年多了,怎么看都不太可能是滅口。</br> 店主人接著道:“此事原與尚藥局沒什么干系,那王老醫(yī)官年逾古稀,兩年后病故也不足為奇。不過與另一件事放在一處看,就有些古怪了。”</br> 此人也不知是不是扮商賈扮久了,說話沒了軍中的干脆利落,總是說一半留一半,跟說書似的。</br> 隨隨挑挑眉:“哪件事?”</br> 店主人道:“故太子薨逝后,皇后娘娘傷心欲絕,執(zhí)意要出家為亡子修冥福,天子便在后宮中為她修了座尼寺,讓她帶發(fā)修行。原先東宮的許多宮人都在這尼寺里出家,為故太子祈福。”</br> 隨隨點點頭,這些人卻不是他們重點追查的對象,因為若是他們知道什么,下場便不是出家,而是直接喪命了。</br> “有什么不尋常的事?”隨隨問道。</br> “一年前,其中有兩個宮人病死了。”店主人道。</br> 隨隨立即明白過來:“和王醫(yī)官差不多時候?”</br> 店主人欽佩道:“大將軍料事如神。”</br> 隨隨沒理會他的恭維,接著道:“醫(yī)官替太子診治時,恰好是那兩個宮人在旁伺候?”</br> 店主人道是。</br> 隨隨便明白了,一定是王醫(yī)官當時說了什么,那兩個宮人當時聽見了,卻不明白意思,兩年后其中一人無意間說了出來被有心人知曉,才慘遭滅口。</br> 那店主人接著道:“于是屬下等便順著這條線繼續(xù)查,查到其中一個宮人與萬安宮的一個內(nèi)侍偷偷來往,那內(nèi)侍兩年前大赦,求了個恩典出宮回家鄉(xiāng)去了。”</br> “我們的人在蘇州找到他,本來也只是死馬當成活馬醫(yī),沒想到她還真知道些事。”</br> 隨隨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手,指甲將手心掐出了深深的印痕,她也沒覺察出疼。</br> “他說什么?”她緩緩道,竭力不讓聲音顫抖。</br> “他說聽那宮人說,當時王醫(yī)官給故太子把脈,咕噥了一句咦,怎么不對',”那店主人道,“他聲音很輕很含糊,只有近旁兩人聽見了。”</br> 隨隨眸光一暗:“只有這句話?”</br> 店主人無奈:“只有這句話。”</br> 什么不對?哪里不對?他們還是什么都不知道,因此方才店主人才說,或許有眉目,也或許這丁點線索就此斷絕。</br> 然而就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已至少令三人喪命。</br> 隨隨思索片刻道:“繼續(xù)查,查尚藥局所有人、查王醫(yī)官所有朋友親眷,還有當初東宮那些侍從、屬臣的近況,晉王府和齊王府的人。”</br> 晉王便是當今太子。</br> 店主人詫異地抬了抬眉毛:“齊王也查?”</br> 隨隨點點頭:“一起查。”</br> 他們事發(fā)后已將齊王里里外外查了一遍,但他那時在朝中勢單力孤,就算有心也沒法籌劃這么大的事。</br> 但凡事都可能有萬一。</br> 店主人皺著眉道:“這樣大張旗鼓地查,只怕會打草驚蛇。”</br> 隨隨笑道:“本來我也打算讓你透點風聲出去,有人睡不安穩(wěn),一定會做些什么。”</br> 店主人立即明白過來,這便是要引蛇出洞。</br> 時隔三年,有什么證據(jù)也都湮滅得差不多了,若是那人沉不住氣做點什么,他們更容易發(fā)現(xiàn)端倪。</br> “屬下遵命。”他行禮道。</br> 隨隨點點頭,道別店主人,將藥盒和口脂盒袖入袖中,走下樓。</br> 出得脂粉鋪,被她支去買繡線的春條剛好也回來了,主仆倆往巷口走去。</br> 春條道:“時候尚早,娘子還想去哪里逛逛?”</br> 隨隨想了想道:“方才聽店伙說,東南曲有家胡人開的酒肆,有西涼葡萄酒和波斯三勒漿賣,咱們打兩壺回去吧。”</br> 春條頗有微詞,斜乜她一眼道:“聽店伙說?依奴婢看是娘子特地打聽的吧。”</br> 隨隨眨了眨眼睛,也不否認。</br> 春條無法,只能跟著她往西市東南走。</br> 找到那家酒肆,隨隨嘗了四五種酒,最后打了一壺三勒漿,一壺吐蕃奶酒,主仆倆一人抱著一壺,往停在坊門外的馬車走去。</br> 穿過坊中十字街的時候,忽聽玉珂、馬蹄和車輪聲一通亂響,隨隨一轉(zhuǎn)頭,只見一輛罩著絳紅錦帷的朱輪馬車橫沖出來。</br> 她趕緊將春條往路旁一拽,好險沒叫那奔馳而過的玉驄馬撞個正著。</br> 但酒還是灑了些出來,洇濕了兩人的衣襟。</br> 隨隨的帷帽都打濕了一片。</br> 那車馬的形制裝飾,一看便是達官貴人,春條氣得直咬牙,卻也不敢惹麻煩,待那鳴珂聲遠去,方才小聲道:“在鬧市上縱馬,也不怕撞了人。”</br> 路旁有個支著棚子賣酪漿的大娘,好心地拿了兩塊手巾來:“兩位小娘子擦一擦身上的酒。”</br> 兩人接過來,道了謝,索性在棚子里坐下,要了兩碗酪漿。</br> 隨隨一手將面紗撩起些許,露出下頜和嘴,用勺子挖酪漿吃。</br> 春條問那大娘道:“那些人好生跋扈,不知是哪家的?”</br> 大娘說不上來,只道:“小娘子莫要高聲,那些人一看便有大來頭,等閑得罪不起的。”</br> 春條不想惹是生非,但想到如今她家娘子怎么說都是齊王的人,腰桿子便硬了起來,頗有些不以為然:“多大來頭,難不成是皇親?”</br> “雖不是皇親,卻也大差不差了。”忽聽一個男子的聲音道。</br> 那聲音飽含著笑意,語調(diào)憊懶,有些許玩世不恭,卻莫名叫人覺得如沐春風,未見其人,已心生親近之意。</br> 春條抬頭一看,頓時張口結(jié)舌,一張臉紅得像柿子。</br> 只見那人約莫二十三四歲,身著月白錦袍,鶴氅翩翩,生得面若傅粉、唇若涂朱,一雙狹長眼睛形如狐貍,眼尾微微上挑,像是一對鉤子,直能將人的魂魄都勾走。</br> 春條頓時紅了臉,她從沒想過,世上竟有這么妖的男子,若不是光天化日,她簡直以為是狐貍精跑出來當街勾人。</br> 齊王殿下雖也生得好,但像是山巔的白雪,可望不可及,帶著股拒人于千里的冷意。</br> 這公子卻不然,渾身上下透著放蕩不羈的勁兒,只差沒在額頭上寫上“請君采擷”四個大字。</br> 他款款地走進茶棚,熟稔地往他們對面一坐,對店主人道:“胡大娘,來一碗酪漿,多加果脯和葡萄干。”進了棚子,往他們旁邊的條凳上一坐。</br> 棚子狹小.逼仄,統(tǒng)共只有一張長幾,兩張條凳,三個人一坐,便擠得慌。</br> 春條五迷三道的不知今夕何夕,隨隨卻是一眼看出這男人不是善茬,警覺地往旁邊挪了挪。</br> 那人仿佛察覺不到:“方才那輛車上坐著的,是武安公世子趙清暉。”</br> 春條撇撇嘴道:“武安公世子,那就不是皇親了,沒什么了不起的。”</br> 那人粲然一笑:“也不是什么皇親都了不起,比如那位豫章王王,便成日不干正事,只知吟詩作對,賞花飲酒。”</br> 他忽然轉(zhuǎn)向隨隨:“小娘子可曾聽說過?”</br> 隨隨本來沒對上號,聽他這么一說,便知道他身份了。</br> 桓煊這六堂兄果然和傳聞中一樣,是個不著四六的混不吝。</br> 她眼皮也沒抬一下,只顧著低頭挖酪吃。</br> 豫章王支頤端詳欣賞一會兒,又道;“娘子為何不摘了帷帽,這樣食酪多不方便。”</br> 隨隨只作沒聽見。</br> 她在魏博時偶爾便裝出門,也會遇上不長眼的登徒子搭訕,她知道對付這種人,最好的法子就是不搭理,連個眼神都不給。</br> 春條卻傻乎乎地“噫”了一聲:“那豫章王奴婢倒是聽說過,可是那日太子大婚時的儐相?”</br> 豫章王笑道:“正是,莫非兩位見過他?聽聞他生得玉樹臨風……”</br> 隨隨正好把最后一口酪吞進嘴里,拉起春條:“回去了。”</br> 自豫章王出現(xiàn),她統(tǒng)共就只說了這三個字。</br> 桓明珪卻如聆仙音,如聞天籟,酥了半邊身子。</br> 他跟著站起來:“不知娘子道里遠近?”</br> 春條雖然叫著男狐貍精迷得七葷八素,卻也知道不能說實話:“我們是外鄉(xiāng)人,來走親戚的,明日便要走了。”</br> 說罷便低著頭,跟著隨隨走出店外。</br> 桓明珪對著隨隨的背影欣賞了一會兒,方才走出店外,登上等候在店外的馬車,吩咐親隨道:“阿翰跟著前面那兩個女子。”</br> 阿翰一驚:“大王不是要去東宮赴宴嗎?這會兒看天色都有未時了,一來一回怕是趕不上開筵。”</br> 桓明珪道:“趕不上便趕不上,難道還有人同我計較這個?”</br> 他往車廂上一靠,悠然地哼唱道:“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br> ……</br> 一出市坊,隨隨就察覺后面有人跟著,不用說,定是那登徒子豫章王了。</br> 她有一百種法子將他甩脫,然而不能叫人看出端倪,春條雖呆,那豫章王卻不是個好糊弄的。</br> 隨隨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br> 馬車沿著朱雀門前的東西橫街一路王西行,到得光德坊附近,一直靠著車壁小憩的隨隨忽然睜開眼睛,對春條道:“我們身上灑了這么多酒還未干,弄得這么狼狽,回去高嬤嬤一定又要啰嗦了。”</br> 春條不禁打了個寒顫,這老嬤嬤近來不知怎的,脾氣一日比一日壞,逮著他們主仆一點紕漏,就要羅嗦半日,對隨隨還有所顧忌,對她這婢女就沒那么客氣了,總是在廊下、庭中訓斥,當著往來下人的面,著實丟人。</br> 春條想起老嬤嬤的聲音,耳朵已開始嗡嗡作響:“對啊,她正愁沒地方找茬呢,逮住了又得罵半天。”</br> 隨隨撩開車窗上的簾子往外一張望,若有所思道:“前頭就是西市了,不如我們找家食肆吃點東西,再逛一逛,買兩件衣裳換了,將酒衣包起來帶回去,嬤嬤就不會發(fā)現(xiàn)了。”</br> 春條有些擔憂:“回去晚了,她又得說嘴。”</br> 隨隨道:“是我要逛的,同你有什么干系。”</br> 春條一想也是,橫豎他們也沒說什么時候回去,晚歸總比灑一身酒好。</br> 何況她還沒去過西市呢!</br> 西市離常安坊近,不如東市繁華熱鬧,聽說價錢卻便宜。每回她家娘子都舍近求遠去東市,她早就想著有機會也得去逛一逛。</br> 事情就這么定了下來。</br> 桓明珪在后頭遠遠跟著,正好奇那佳人幽居何處,誰知那輛青帷小馬車行至西市坊門外,一個拐彎,徑直進了市坊。</br> 阿翰打馬上前,彎腰躬身在車窗外請示:“大王,那輛車進了西市,咱們還要繼續(xù)跟么?”</br> 他也服了這些小娘子,剛逛完東市又去逛西市,真不知有多少東西要買,他們府上的王妃和郡主也是如此,成天逛不夠。</br> 桓明珪想了想道:“繼續(xù)跟著,看看他們?nèi)ツ膬骸!?lt;/br> 阿翰無可奈何,只能示意輿人繼續(xù)跟著。</br> 青帷小車駛過西市的十字街,在七拐八彎的窄巷中繞了半天,最后停在一家賣胡餅糕點的食肆外。</br> 阿翰瞪大了眼睛,又吃?</br> 桓明珪令人將車停在路旁,也不下車,就坐在車里等。</br> 等了好半晌,也不見那一主一仆出來。</br> 阿翰望著天色,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大王,再不去東宮,可就太晚了。待那位娘子出來,還不知要去哪里逛,逛完再跟著她回家,這一來一回……”</br> 桓明珪苦笑了一下,遺憾道:“罷了,走吧。”</br> 雖說沒人和他較真,但他也不能當真讓太子他們久等。</br> ……</br> 桓明珪到得東宮時已近薄暮,其他賓客果然都已到了。</br> 這是太子納妃后初次設宴,到席的除了幾個親近的兄弟姊妹,便是一些年齡相仿的文人幕賓。</br> 因是便宴,筵席并未設在寢殿正堂,而是在后苑的疏香閣中。</br> 館閣掩映在梅花林中,此時寒梅初綻,暗香襲人,雪白輕紅濃赤各色梅花與天邊晚霞交相輝映,絢爛如錦。</br> 夕陽尚未落山,館中已點起了燈,連樓外的花樹上都掛了許多剔透可愛的琉璃風燈,可以想見天黑后燭火煌煌,定然如天上的琉璃仙宮一般。</br> 微涼的晚風送來嬌細的管弦聲,渺遠微弱,又不絕如縷,仿佛給梅林蒙上了一層蒙蒙煙水。</br> 豫桓明珪精通音律,聽出那樂聲的高妙,不由駐足聆聽。</br> 阮月微母親是南人,她本人也出生在江南,聽說太子為了她專程從江南請了一批樂師來,比內(nèi)教坊的有過之而無不及,可謂用心良苦了。</br> 待一曲奏完,他方才舉步向館中走去。</br> 雕梁華棟的華堂用一架二十四牒描金青綠山水屏風隔成兩半,青山綠水的間隙,隱約透過斑斕的色彩來,女眷的言笑聲越過屏風傳入他耳朵里。</br> 今日太子夫婦宴客,太子接待男賓,太子妃款待女眷,男女之間用一道屏帷隔開,就算分席了。</br> 雖說男女七歲不同席,但本朝男女大防向來沒那么嚴格,沒人大驚小怪。</br> 桓明珪步入堂中,向四周掃了一眼,只見堂兄弟幾個都在,此外還有幾個著白衣的年輕人眾所周知太子雅好詩文,在東宮中設文學館,網(wǎng)羅了不少才學兼人的年輕人為幕賓,筵席上自然少不得這樣的人奉承,屆時潑墨揮毫、聯(lián)句作詩,若能得幾首佳作流傳出去,也是一段佳話。</br> 高坐上首的太子望見他,笑著撂下酒杯:“你這小子終于來了,叫我們好等。今日定要罰你幾杯。”</br> 在座的庶皇子、宗室郡王和公侯世子們,紛紛附和,笑著要罰他千杯。</br> 只有一人不發(fā)一言,兀自喝著酒,冰雕似的,仿佛周遭的談笑都與他無關桓煊不喜游宴,這樣的場合總是能免則免,實在推拒不得,便自顧自飲酒。</br> 桓明珪簡直從未見過如此無趣之人,用眼梢瞟了他一眼,招來個內(nèi)侍:“替我在齊王殿下旁邊加個坐榻。”</br> 桓煊這才撂下酒杯,掀了掀眼皮,沒說話。</br> 這就是混不吝的好處,無論他做出多出格的事來,也不會有人與他認真計較。</br> 當然,這和他生了副好皮囊也不無關系,同樣的事由腦滿腸肥的陳王做來,就惹人嫌了。</br> 太子也喜歡這堂弟,笑著問:“今日又去哪里冶游,怎么來得這樣遲?”</br> 一旁有人揶揄:“看他只帶了個親隨微服出門,定是又去探幽尋芳了。”</br> 德妃所出的七皇子才十二歲,好奇地問道:“冬日百花凋零,六堂兄也是去賞梅花么?哪里的梅花,開得難道比太子殿下這里還好?”</br> 眾人都哄笑起來,那少年不明就里,卻知道自己多半說錯了話,紅著臉低下頭去。</br> 桓明珪自罰了一杯,放下杯子笑道:“諸位別說,小王今日沒去探幽尋芳,只不過是去東市沽酒,不過奇遇當真有。”</br> “怎么,又遇上絕代佳人了?”先前那人又道。</br> 桓煊一點頭:“叫秦世子猜著了。”</br> 有人嗤笑一聲,卻是個面如傅粉的緋衣少年。</br> 太子興致盎然道:“十郎,你笑什么?”</br> “那日在青龍寺,堂兄偏指著一個女子說是絕代佳人,可那佳人戴著帷帽,連臉都看不見。”</br> 太子道:“這回我得替六郎說句話,別的事物他興許會看走眼,美人可從來一看一個準。”</br> 桓明珪裝模作樣一揖:“多謝殿下替愚弟主持公道,還愚弟一個清白。”</br> 太子命內(nèi)侍斟酒,笑道:“你不必謝我,滿引此杯即可。”</br> 桓明珪爽快地一飲而盡。</br> 緋衣少年氣鼓鼓道:“青龍寺一個絕代佳人,今日東市上又一個絕代佳人,看來這絕代佳人也不怎么絕代,沒幾日就出了兩個,還都叫六堂兄給撞見了。”</br> 又是一陣哄堂大笑,有個白衣士子湊趣道:“盛代出佳人,原是天子仁德,物阜民豐,百姓得以安居,才有佳人出世。”m.</br> 眾人都覺這話阿諛太過,酸得倒牙,但也沒人與個白衣幕客過不去,也不能反駁,打著哈哈便過去了。</br> 桓明珪道:“絕代佳人倒也沒那么不稀罕。”</br> 他頓了頓,賣了個關子:“這就是小王方才說的奇遇了。”</br> 太子笑罵:“話都說不利索,看來是酒喝得不夠多。”</br> 向內(nèi)侍道:“替豫章王換個大點的杯子來。”</br> 那內(nèi)侍也是個促狹的,笑著應是,轉(zhuǎn)頭捧了個巨觥來,足能裝一升酒。</br> 桓明珪一見便嚷道:“使不得使不得,太子殿下饒命。愚弟這就招供。”</br> 頓了頓:“今日東市上遇見那佳人,與當日在青龍寺望見那佳人,原是同一個人。”</br> 眾人都嘖嘖稱奇:“世上竟有這樣的巧事,看來這佳人與你緣分匪淺吶!”</br> 一直在旁自顧自飲酒的桓煊,臉色卻微微一變,放下了酒杯。</br> 他忽然想起昨日聽那獵戶女提起過,她今日要去市坊。</br> 陳王方才一直插不上嘴,這會兒才擠眉弄眼地道:“后來呢?這樣的絕代佳人,我不信六郎你能放過,改日我去你府上,可不能藏著掖著……”</br> 他不做表情還好,如此作態(tài),臉上的肥肉都擠在了一處,越發(fā)顯得猥瑣。</br> 眾人一聽,心中不由暗道,這混不吝也有三六九等,風流和下流一字之差,就是霄壤之別。</br> 桓明珪道:“小王可做不來這等牛嚼牡丹之事,如此佳人豈可隨意唐突。”</br> 陳王重重地哼了一聲:“不過是個女子,六堂兄能看得上她便是她的福分了,難道還要沐浴焚香才能碰她不成?”</br> 桓明珪道:“莫說沐浴焚香,若是能得佳人青睞,我必定構(gòu)玉堂,結(jié)綺樓,植蘭圃,樹梧桐,萬萬不能辱沒了她。”</br> 陳王嬉笑道:“聽六堂兄這意思,倒像是要娶人家呢。”</br> 桓明珪道:“她敢嫁,我有何不敢娶。”</br> 他生性不羈,說起話來沒邊沒沿。</br> 不過他若真要做這荒唐事,也沒人攔得住他,桓家每代都要出一兩個情種,上一代就是他父親,為了娶個淪落風塵的罪臣之女,連太子都不做了。</br> 眾人將信將疑,都笑他癡心。</br> 桓煊想起山池院那荒頹蕭索的景象,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br> 轉(zhuǎn)念一想,不過是個一貧如洗的獵戶女,能有個容身之處大約已經(jīng)喜出望外了,難道非得蘭房桂室才配得上她?</br> 也就是桓明珪這種癡人才能說出這樣的癡話。</br> 不過眾人的好奇心算是被勾起了,都道:“看來那佳人確實非同凡響,竟能讓豫章王動娶妻的念頭。”</br> 屏風另一頭,一眾女眷也被吊起了興致,紛紛停下笑鬧,側(cè)耳傾聽屏風對面的動靜。</br> 清河公主撇撇嘴:“這些男子好生無趣,只要聚在一處,再喝上三杯酒,嘴里就沒有好話。連太子也跟著他們一起胡鬧。”</br> 她是皇后嫡出的長女,身份尊貴,也只有她敢連太子弟弟也一塊兒罵進去。</br> 新安長公主笑道:“三郎卻是個正經(jīng)人,方才他們胡言亂語我都聽著呢,只有他沒湊熱鬧。”</br> 清河公主點點頭:“我這三弟么,也算是世間少有了。”</br> 她口無遮攔慣了,忘了這宴會的主人太子妃阮月微,和她三弟之間還有段故事。</br> 然而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阮月微立時垂下眼簾,雙頰飛起紅霞,只覺眾人肯定都在心里暗暗恥笑她。</br> 一時腦海中又浮現(xiàn)出燭火的光暈里,桓煊望向自己的眼神,不覺恍惚了一下。</br> 想到他此刻與她只有一屏之隔,心頭突突地跳起來。</br> 越是知道不該想,不能想,卻越是止不住浮想聯(lián)翩,心里又苦澀,又夾雜著絲絲縷縷的甜,仿佛在濃苦的藥碗里加了一小勺蜜。</br> 她以前懵懵懂懂的,直至桓煊回京,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么。</br> 就在她心如油煎時,卻聽屏風對面?zhèn)鱽韨€熟悉的聲音:“你怎知是同一個人?”</br> 她的心頭一跳,臉色白了幾分,是桓煊。</br> 有人附和:“對啊,六堂兄又不曾見過那女子容顏,怎知是一個人?”</br> 桓明珪道:“爾等別小瞧我,那身段步態(tài)世上絕沒有第二個,便是叫我從一百個身量體型差不多的女子中認,我也能一眼認出來。”</br> 頓了頓道:“蒼松翠柏立在繁花叢中,換作你們能不能一眼認出來?”</br> 桓煊一哂:“六堂兄與那女子不過兩面之緣,連她身份都不知道,便將她比作傲雪凌霜、經(jīng)冬不凋的松柏,未免太輕率了吧。”</br> 在他心里,當?shù)蒙线@贊譽的女子,普天之下只有一個,如今也已不在了。</br> 桓明珪奇道:“子衡莫非識得那女子?還是她哪里得罪你了?”</br> 桓煊一時無言以對。</br> 太子打圓場:“看來那佳人頗有林下之風。”</br> 又向桓明珪道:“他日你若再遇上她,千萬問清楚家世居處,若是門當戶對,我便替你成就這段佳話。”</br> 眾人都半真半假地附和,桓煊卻感到有些刺耳,擱下酒杯站起身,向太子道:“愚弟出去走走,散散酒。”</br> 離席更衣也是常事,太子只道:“早些回來同我們飲酒。”</br> 桓煊道好,向眾人一揖,說聲“少陪”,便出了宴堂。</br> 阮月微將屏風對面的話一字不漏地聽下來,有些難以置信。</br> 桓煊性子冷,自小孤僻,不喜歡與這些宗室子弟一起玩鬧,但也從不會管別人的閑事。</br> 方才卻一反常態(tài),與豫章王為個素不相識的無聊女子爭論起來,實在難以索解。</br> 她越是想不通,心里越是不安。</br> 庶出的吳興公主心思細膩,瞟見太子妃雙眉微蹙,美目中含著郁色,以為她還在為方才大公主的話不悅,便笑著扯開話題:“聽他們喝醉了說那些胡話有什么樂子,咱們玩咱們的。”</br> 清河公主也回過味來:“叫人搬幾張雙陸局來,許久沒打了,看我不將你們的金釵玉梳全都贏回去!”</br> 她與這嬌嬌怯怯的弟媳自小玩不到一處,也不怎么喜歡她,卻也不是故意含沙射影令她尷尬。</br> 阮月微回過神來,起身向眾人歉然一笑:“我去更衣,諸位姊妹務必玩得盡興。”</br> 她蓮步輕移,迤迤然向殿外走去,幾乎不聞環(huán)佩之聲。</br> 吳興公主望著她的背影,輕聲贊嘆:“若世上真有絕代佳人,應當就在這東宮里了。”</br> 大公主卻有些不以為然:“你是沒見過蕭將軍的夫人。”</br> 蕭夫人早逝,最后幾年一直在府中足不出戶,也不去宮中走動了,吳興公主年紀小,沒見過這位夫人,好奇道:“果真有那么美?”</br> 大公主道:“不只是美,說一句風華絕代也不為過。”</br> 她莞爾一笑:“要不然當年桓明珪那小無賴怎么扯著人家衣袖,哭著嚷著要娶人女兒呢?”</br> “咦?我怎么聽說那蕭家小娘子貌若無鹽……”一個藍衣少女托腮道,卻是張相的獨女,太子妃的手帕交張清綺。</br> 清河公主眼中掠過一絲傷感,吳興公主知道她是想起故太子了,忙道:“高高興興的日子,別說這些了,橫豎無緣得見,誰來與我投壺?”</br> 眾人紛紛湊趣,將話題輕輕帶過。</br> 阮月微一出殿門,便有幾個宮人迎上來,替她披上玄狐裘,遞上鎏金手爐。</br> 阮月微捧著手爐,由宮人們簇擁著去了殿后的凈房。</br> 她酒量淺,這樣的場合卻是不能滴酒不沾的,是以方才也飲了兩杯,此時冷風一吹,酒意上頭,太陽穴突突地跳,頭腦中一片混沌。</br> 從凈房出來,她無端從心底涌出一股沖動,轉(zhuǎn)頭對宮人道:“我去林子里走走,透透氣,你們不必跟來,讓疏竹、映蘭陪著我便是。”</br> 作者有話要說:知道大家都急著想看綏綏死遁,送狗子進火葬場,不過流程還是要一步步走的哈,他得先愛上鹿隨隨,而不是說發(fā)現(xiàn)她真實身份是自己很認可很佩服的一個女性,就咔噠一下愛上了</br> 男主喜歡白月光和女主有一丟丟關系,但這么多年青梅竹馬,肯定是付出過少男真心的</br> 很多小天使說,為什么嬤嬤都看得明白女配貪戀權(quán)勢,就男主眼瞎呢?一來高嬤嬤親眼見到阮月微去親近太子,但她不是個搬弄是非的老太太,她不會把這些事告訴狗子。二來狗子自己也沒那么瞎,但女配出現(xiàn)得早,那時候他在感情上可以說一貧如洗,一點溫暖都會緊抓不放。等他長大開始慢慢了解她為人的時候,她早就已經(jīng)成為他生命里的一部分了。我始終認為感情不是理性可以控制的,哪怕發(fā)現(xiàn)這份感情的載體很脆弱很不堪,也不是說收回就收回,說放下就放下,他需要把她從情感上、習慣上剝離出去。</br> 白月光哥哥確實很好,不過在這個故事開始的時候已經(jīng)成為過去了。</br> 人格心理健全的人是不會找替身的,所以男女主都不正常。這個故事就是兩個有嚴重缺陷的人相互取暖、相互折磨、相互和解也許,最終也和自己和解的故事。</br> 總之希望小天使們可以愉快閱讀,別為了一條虛構(gòu)的狗子動肝火</br> 順便推一下預收坑,感興趣的小可愛可以先點專欄收藏一下</br> 小暴君養(yǎng)成了真千金</br> 大燕朝小皇帝沒爹沒娘,四歲登基,性情乖戾,喜怒無常,不出意外會長成一個遺臭萬年的大暴君</br> 然而九歲那年,他意外撿到一面鏡子</br> 鏡子里住著個“小仙子”,據(jù)說和他命運相連、生死與共</br> 她是豪門抱錯的真千金,被養(yǎng)父母虐待、被親生父母嫌棄,一生孤苦不幸,不到二十五歲郁郁而終</br> 而他必須力不挽斷狂氪瀾金,改變她的悲慘命運</br> 小暴君看著鏡中破敗狹小的房間,穿著破衣爛衫,縮在墻角哭的“小仙子”,將信將疑地扔了個金餅子進去……</br> 后來</br> 鏡子:全新贈禮功能上線,即刻用心選禮物提升小仙子的心情值吧!</br> 小暴君:氪!</br> 沈音一覺醒來,枕邊多了一套嶄新的五三</br> ……</br> 某天</br> 鏡子:叮!小仙子已滿十六周歲,自動開啟戀愛約會副本,系統(tǒng)顯示有七位待選的青年才俊……</br> 小暴君:???</br> 鏡子:只需999兩黃金,即刻抽取“棒打鴛鴦卡”一張</br> 小暴君:氪氪氪!</br> ………………</br> #小暴君氪金養(yǎng)紙片人日常</br> 1v1he互相救贖</br> 感謝在2021022222:40:562021022319:45:0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向日葵不萎1個;</br>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風雪夜歸人、wb說此名稱不可用1個;</br>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蹬蹬蹬吧h57瓶;兩只耳朵里的池塘30瓶;奶黃包還有嘛、阿氺10瓶;菜媽5瓶;葡萄凍凍2瓶;風雪夜歸人、大尾狐和三花喵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