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6 章 番外四
半個月倏忽而過,人日一過,眨眼就是上元了。</br> 臨近上元,所有魏博人都在興高采烈地期待著,三句話不離“河市”。</br> 高嬤嬤這外來人卻不知道這有什么稀罕的,向春條道:“河市河市,顧名思義不就是河邊的集市,我們長安也有,一到上元夜,曲江池畔都是貨擔(dān)屋棚,亂七八糟的,老婆子我可不愛湊這熱鬧。”</br> 她說完努努嘴,興致缺缺地低下頭去,繼續(xù)給她那沒影的小小郎君、小小娘子納小繡鞋。</br> 春條笑道:“嬤嬤不知道,這里的河市卻和長安不一樣,不是在河兩岸,是在凍冰的白河上,白河不是每年都凍的,聽說上回河市還是四五年前呢,今年氣候冷才能辦的。”</br> 高嬤嬤眉頭動了動:“那也只是河邊挪到河上,有什么不一樣。”</br> 春條道:“那可不一樣,聽說河市上的店鋪都是鑿了河冰搭成的,城中的大商賈還叫人鑿了大冰塊搭成樓閣高塔,到時候點(diǎn)上燈,就像佛經(jīng)上金銀琉璃做的世界一樣。”</br> 高嬤嬤已然心動不已,卻只是矜持地點(diǎn)點(diǎn)頭:“聽你說來倒的確像佛經(jīng)里說的琉璃世界,老婆子也跟著去開開眼。”</br> 正說著話,有個模樣伶俐的小婢女快步走進(jìn)來,向高嬤嬤道:“嬤嬤,有人找你老人家。”</br> 高嬤嬤放下針線,奇道:“誰呀?”</br> 小婢女?dāng)D擠眼睛:“是郎君身邊的馬侍衛(wèi)。”</br> 高嬤嬤瞥了一眼春條,清了清嗓子:“原來是小馬,外頭來,趕緊請他進(jìn)來。”</br> 春條道:“嬤嬤有事我就先回去了。”</br> 說罷便要起身。</br> 高嬤嬤道:“那么早回去做什么,我這還有些剛腌好的肉脯要你帶去給你家娘子。”</br> 春條無法,只得留下。</br> 片刻后,一個穿綿袍戴著銀鼠皮帽、眼睛明亮的年輕人走進(jìn)屋里,手里提著個沉甸甸的布包。</br> 他臉頰紅彤彤的似火燒,也不知是被冷風(fēng)吹紅的還是有什么別的緣故。</br> 他平日伶牙俐齒,這會兒看見春條,卻半晌憋不出一句話來,只是摸著后腦勺道:“春條姑娘……”</br> 高嬤嬤怒其不爭地睨了他一眼:“今日刮的什么風(fēng),怎么突然想起來看嬤嬤了?”</br> 馬忠順只要不對著春條,嘴立即好像上了油:“嬤嬤這說的什么話,我恨不能日日晨昏定省,還不是怕嬤嬤嫌我煩。”</br> 他頓了頓,把布包放在案上:“前日我們幾個人去城外打了幾只狐貍兔子,這不挑了幾張好的,一硝好就給嬤嬤送來,嬤嬤別嫌棄,做對護(hù)膝,做個手筒都使得。”</br> 高嬤嬤打開布包,卻是幾張上好的火狐皮,她用手撫了撫絲緞般的皮毛:“這么好的皮子給我老婆子拿來做護(hù)膝手筒可惜了。”</br> 她看了一眼春條:“倒是給你年輕姑娘做件錦面皮襖子,又稱身又暖和。”</br> 馬忠順忙道:“春條姑娘也有,這些就是孝敬嬤嬤的。”</br> 高嬤嬤長長地“哦”了一聲。</br> 馬忠順的臉更紅了,像是犯了什么大錯。</br> 春條道:“馬大哥太客氣了,娘子已給了我?guī)讖埰ぷ樱阈量啻虻降牧糁约鹤銎ひ\吧。”</br> 馬忠順道:“我知道春條姑娘不缺這些,只是一點(diǎn)心意罷了。”</br> 他又撓了撓后腦勺:“以前春條姑娘替我縫了不少鞋襪,都沒好好謝過你。”</br> 春條道:“馬大哥別見外,那時候多虧有你幫忙。”</br> 馬忠順支支吾吾道:“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br> 高嬤嬤看不下去,向馬忠順道:“難得上元節(jié),打算怎么過?”</br> 馬忠順覷了春條一眼:“聽說白河上有燈市,不知春……春條姑娘……”</br> 高嬤嬤道:“春條姑娘陪我老婆子去看燈。”</br> 馬忠順“哦”了一聲。</br> 高嬤嬤無法,只得明說:“燈市上人又多又雜,我們一個老婆子一個大姑娘去人堆里擠……”</br> 馬忠順這才福至心靈:“嬤嬤和春條姑娘要是不嫌棄,我和你們一起去,也好有個照應(yīng)……”</br> 高嬤嬤看向春條。</br> 春條道:“多麻煩馬大哥。”</br> 馬忠順道:“不麻煩不麻煩。”</br> 春條道:“那就多謝你了。”</br> 高嬤嬤笑道:“傻孩子,回去歇會兒吧,到天黑還有幾個時辰,夜里可沒得覺睡了。”</br> 馬忠順“哎”了一聲,向兩人行禮告辭,一邊往門邊走,一邊轉(zhuǎn)頭望春條,冷不丁一腳絆在屋檻上,“砰”地摔了個大馬趴,連忙紅著臉爬起來,揉揉胳膊腿,抓起地上的皮帽,連蹦帶跳地沖下臺階。</br> 高嬤嬤揉了揉額角,這年輕人平時沒事瞎機(jī)靈,怎么到了該用著機(jī)靈的時候就成了個傻子,難怪諢號叫大馬猴。</br> “這傻孩子……”老嬤嬤抿著唇搖搖頭。</br> ……</br> 節(jié)度使府。</br> 隨隨和桓煊用罷午膳,手挽著手去園子里走了一圈消食,又回到后院中。</br> 距離天黑還有兩三個時辰。</br> 府中眾人都在房中歇息,為今夜通宵達(dá)旦秉燭夜游養(yǎng)精蓄銳。</br> 奈何兩人今日睡到午時才起,實(shí)在沒什么睡意,便在東軒擺了棋枰,擺開陣勢對弈。</br> 桓煊來河朔前想得很好,他們都喜歡弈棋,又難得棋逢對手,自然每日都要抽時間對弈一局,可到了河朔才發(fā)現(xiàn)事情壓根不是他想的那樣平時大部分時間都耗在軍營里,偶爾偷得一時半刻的閑暇,自然有比對弈更有趣得多的事要做。</br> 他來了河朔好幾個月,算起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對弈。</br> 隨隨撫了撫紫檀棋枰,這張棋枰還是因?yàn)樗獊碚医橙诵麓虻模瑳]想到這才第一回拿出來用。</br> 桓煊抓了一把棋子讓她猜先。</br> 隨隨猜中了執(zhí)白先行。</br> 兩人各將兩顆座子放在對角星位上。</br> 隨隨落下一子,笑道:“一直想著要痛痛快快和你對弈幾局,今日你我都不許手下留情,一定要分個勝負(fù)出來。”</br> 桓煊也叫她挑起了勝欲,撩起眼皮,眼神鋒利如刀:“請蕭將軍指教。”</br> 說罷也敲下一子。</br> 兩人都沉下心來,一時間只聞“啪啪”的落子之聲。</br> 他們思路敏捷,走棋很快,一連一兩百手幾乎沒有停頓的時候。</br> 行至中盤,兩人你來我往地對殺起來,隨隨兩眼放光,整個人往前傾,搓著手道:“殺你的大龍!看你往哪里逃!”</br> 過會兒又道:“噫,看不出來你這小兒有兩下子,倒是我輕敵了……”</br> 幾手之后,她把袖子捋到膀子上,眉飛色舞:“斷!哈哈沒想到吧?”</br> 桓煊:“……”</br> 他以為宮中賞梅宴那次蕭泠是故意氣他,如今才知道她那次已經(jīng)十分克制,私下里對弈起來更惡形惡狀。</br> 他終于忍無可忍:“你和別人對弈也這么多話?”</br> “當(dāng)然不是,”隨隨道,“誰叫姊姊殺你殺得高興呢,打吃!”</br> 不覺收官,兩人湊著頭數(shù)子,隨隨得意道:“姊姊贏啦,承讓承讓。”</br> 桓煊惱羞成怒:“再來一局。”</br> 隨隨道:“再來一百盤姊姊也殺得你片甲不留,你可別哭鼻子。”</br> 桓煊道:“這次對弈時不準(zhǔn)再說話。”</br> 隨隨瞇了瞇眼:“你以為不說話就贏不了你?”</br> 桓煊冷笑:“不妨試試。”</br> 這一回卻是桓煊扳回一城,以兩子之差險(xiǎn)勝。</br> 男人撩起眼皮:“如何?”</br> 隨隨道:“再來。”</br> 桓煊二話不說把座子擺了上去。</br> 不知不覺外面天色陰沉下來,風(fēng)吹得枯枝喀拉拉作響。</br> 隨隨瞥了一眼窗外:“看來又要下雪。”</br> 桓煊站起身去點(diǎn)燈煮茶,順便往炭盆里扔了幾塊炭。</br> 外頭寒風(fēng)呼號,天陰欲雪,室內(nèi)炭火暖熱,茶香氤氳。</br> 殺至中盤,兩人形勢膠著,隨隨拈著顆棋子正要落下,忽然抬起眼,笑著向?qū)κ值溃骸扒懊鎯删执蛄藗€平手,這第三局要分出勝負(fù)來,不如我們下個注?”</br> 桓煊掀起眼皮:“賭什么?”</br> 隨隨道:“要是你輸了,就回答我一個問題。”</br> 桓煊斬釘截鐵道:“不賭。”</br> 他不用問也知道她的問題是什么,她好幾次套他的話,想知道他的亂海怎么會流入洛陽,可想到這件事他就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了,哪里說得出口。</br> 隨隨道:“你覺得自己必輸無疑才不敢賭。”</br> 桓煊冷笑:“你休想激我。”</br> 隨隨道:“罷了罷了,那就換個賭注吧。”</br> 桓煊道:“賭什么?”</br> 隨隨莞爾一笑:“不如這樣,若是我贏了……”</br> 她忽然探身過去,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句什么。</br> 桓煊的喉結(jié)動了動。</br> 隨隨道:“若是我輸了,就反著來。”</br> 桓煊只覺身下的坐榻仿佛瞬間燒了起來,他不自覺地挪動了一下身子。</br> 隨隨瞇了瞇眼睛:“賭不賭?”</br> 桓煊垂下眼簾:“賭就賭。”</br> 這一局卻是七八十手就分出了勝負(fù),桓煊慘敗。</br> 隨隨眉開眼笑:“弟弟就是弟弟。”</br> 桓煊這才回過味來,憤憤然道:“你使詐,擾亂我心神。”</br> 隨隨道:“兵不厭詐,誰叫你自己定力不行,滿腦子亂七八糟。”</br> 桓煊道:“這樣贏棋有什么意思?”</br> 隨隨嫣然一笑:“贏了就是有意思。”</br> 她將棋子一顆顆收進(jìn)棋笥里,解下自己的衣帶蒙住他的眼睛,把他推到繩床椅上:“愿賭服輸。”</br> 桓煊抿了抿唇,一言不發(fā)地靠在椅背上,頭向后仰,雙手繞到椅背后,由著她抽出他的中衣帶子縛住他的手腕。</br> 他雙眼被紅綢蒙住,雙手被縛,心像是飄在半空中沒著沒落,既不安又有種莫名的期待。</br> 只聽輕輕的“嘶啦”一聲,貼身的綾絹中衣被鋒利的匕首劃開,冰涼鋒利的匕尖若即若離地在他身上游走,帶起一陣陣戰(zhàn)栗。</br> 匕尖忽然一頓。</br> “怎么了?”他啞聲道。</br> 隨隨道:“你是不是故意輸給我的?”</br> 桓煊嘴角微彎:“你猜。”</br>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052517:42:172021052618:27:0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僅僅、土豆泥呀崔珉豪呀2個;夏天在坍塌、貝秀月、小雨淅淅、nullland、聆聆、三萬兩千五百五1個;</br>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陳十一、顆粒、milla20瓶;sunshine15瓶;頌則、jjc、小栗子、遙遠(yuǎn)、餅干不太干、黃懶懶、明日學(xué)神10瓶;面包店維修中7瓶;序十一、野有蔓草、凱淇超級可愛、道聚城、遠(yuǎn)岫出雲(yún)5瓶;荼渝、蔓越莓2瓶;pandaberry、shemei、lighter、聆聆、竹枝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