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放】
阿蘭哲別冷冷一笑,看著羅藝道:“你們漢人有一言,烈女不侍二夫,忠臣不侍二主,我阿蘭哲別生是突厥的人,死的突厥的鬼,焉能屈膝投降。”
“好,說的好?!边@時,身后忽然傳來另一個熟悉的聲音,羅藝和阿蘭哲別忙回頭看去,只見林南帶著大軍正飛馬趕來,羅藝連忙下馬拜道:“臣羅藝拜見圣上?!?br/>
“羅公快快請起。”林南急忙下馬伸手扶起羅藝,感激的道:“今日若不是羅藝趕來,我此時怕已是頡利的刀下之鬼了?!?br/>
“陛下嚴(yán)重了?!绷_藝搖搖頭道:“陛下洪福隋天,定能化險為夷?!?br/>
“唉……”林南嘆了口氣,轉(zhuǎn)而又看向阿蘭哲別,走了過去。
“隋主?!卑⑻m哲別看著林南,皺眉道:“我今日落于你手,自知必死,倒也不敢有什么奢望,只懇求你能放我這幾位兄弟一條生路?!彼剖窍氲搅耸裁?,阿蘭哲別又補充道:“你放心,我會逼他們立下重誓,此生不再從軍,更不會踏入隋國疆土半步,對今日之事絕口不提?!薄皩④姡业壬菍④姷娜?,死是將軍的鬼,又如何能獨自茍活?”“不求與將軍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還望將軍成全!”“對,誓與將軍同生共死!”阿蘭哲別身邊的眾親衛(wèi)頓時感激涕淋,紛紛跪伏在地,大聲說道。
“好兄弟,好兄弟,既如此,今日我等便共赴黃泉,來生在做好兄弟!”阿蘭哲別一臉感動地跪倒在地,與身邊眾人把臂互視?;⒛亢瑴I,言辭懇切之至。“好兄弟,哈哈哈!”眾護衛(wèi)聞言頓時仰天大笑,笑聲中滿是悲壯豪邁之情。林南看著相擁一起,忽哭忽笑的阿蘭哲別等人,不由得黯然的嘆了口氣:“阿蘭將軍。我有說要殺你嗎?難道你不想活了?”阿蘭哲別的笑聲頓時戛然而止,驚疑地看著林南道:“什么意思?”“你走吧!”林南輕輕搖搖頭,然后掉轉(zhuǎn)馬頭,帶著羅伊等人慢慢地向著來路走去,空中傳來他淡淡的聲音。阿蘭哲別一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林南整理隊伍,打算離開之時才反應(yīng)過來,不由高聲問道:“為什么?”
“戰(zhàn)場之上。各為其主,倒也沒什么可說的。朕此生最敬重將軍這種人,不過若得他日戰(zhàn)場相逢,朕定不會輕饒于汝。”話音方落,林南右手便猛然一拍馬臀,口中大喝一聲“駕”,當(dāng)先策馬向著蕭關(guān)奔去。在他身后,羅藝等人摔著眾騎兵也紛紛策馬奔騰。很快便消失不見,只留下那漫天的煙塵。阿蘭哲別如遭雷擊一般。呆滯地看著林南離去的方向,一動不動。然而他的心中卻是掀起了滔天巨浪,手足更是一片冰涼。
“將軍,您怎么了,不要緊吧?”一名護衛(wèi)見阿蘭哲別臉上陰晴不定,額頭上滿是虛汗。不由關(guān)切地問道?!昂簟卑⑻m哲別醒過神來,忙將心中的想法驅(qū)散,長出口氣道:“沒事,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快走吧!”“是!”眾護衛(wèi)立即答應(yīng)一聲。然后將阿蘭哲別扶上馬背,繼續(xù)向著西方行去。
回去的路上,林南一直很沉默,臉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身后的羅藝率著眾人也不打擾他,只是靜靜地跟在他身后,不疾不徐地行進著。
“陛下!”這時,一聲急喚驚醒了沉思中的林南,“停!”林南一揮手,羅藝和身后的騎兵頓時齊齊停住,一起將目光投向前方正疾馳而來的一騎。來人很快便到了近前,林南隱約認(rèn)出,這人好像是侯君集手下的一個副總兵,名叫宇文成都?!氨菹?!”不等馬匹停穩(wěn),宇文成都便利落地翻身下馬,穩(wěn)穩(wěn)地落在林南面前,一臉恭敬地施禮道。林南擺擺手道:“不用多禮,有什么情況就直說吧!”“是!”宇文成都一拱手,然后道:“回陛下,蕭關(guān)戰(zhàn)事已經(jīng)結(jié)束,蕭關(guān)已破,我大營之圍已解。此次一戰(zhàn),突厥軍被俘者四萬余,其他的都已經(jīng)逃往燕山,突厥大汗頡利也沒能生擒?!绷帜陷p嗯一聲,然后嘆息著看向羅藝道:“今日若非羅公及時趕到,我命休矣?!?br/>
“陛下嚴(yán)重了?!绷_藝恭敬道。
這時,宇文成都又繼續(xù)道:“羅小公爺此次也表現(xiàn)不俗,非但生擒了突厥大將韃靼,而且還率軍趁亂襲取了蕭關(guān)。”
“好!”林南連連點頭:“虎父無犬子也。”
“陛下謬贊了。”羅藝恭瑾道。
當(dāng)林南再次出現(xiàn)在隋營城下時,城外的戰(zhàn)斗雖然早已結(jié)束,但地上橫七豎八的尸體,還未完全干涸的斑斑血跡卻依舊向世人展示著戰(zhàn)爭的凄慘與激烈。此次大戰(zhàn),永遠倒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數(shù)超過二十萬,有隋人,有突厥人,有將軍,有士兵,無論他們身前處于何種陣營,多么的顯赫或者渺小,死了也終究只能化作一縷幽魂,一抔黃土。嗅著空氣中那濃重而刺鼻的血腥味,聽著那嗚嗚的,似是冤魂哭訴般的北風(fēng)的呼嘯聲,林南的心情不禁有些沉重而傷感。雖然他歷經(jīng)數(shù)十戰(zhàn),手下的亡魂也成千上萬,但每一次看見瘡痍滿目的戰(zhàn)場,他的心還是不自禁微微抽搐。人類是萬物之靈,世上最多情的生物,但卻也是世上最殘忍的生物。雖然弱肉強食,適者生存乃是自然界亙古不變的法則,但是人類的戰(zhàn)爭卻不是純粹的為了生存。很多時候,他們的表現(xiàn)是那么的殘忍而冷酷。
“哎……進城。”林南大手一揮,大軍陸陸續(xù)續(xù)進城而去,而此時,遠在六十里外,突厥大汗頡利卻是愁眉苦臉,氣急敗壞,臉色難看之極。
六十里已是士兵的極限,而頡利也對隋營之?dāng)⌒挠胁桓剩煜铝钤诖诵菡?,同時集結(jié)潰兵,與眾將商討對策。自從四年前設(shè)計誅殺兄長處羅以來,頡利執(zhí)掌大權(quán)。生殺予奪,龍威無人敢犯。這些年,在他的治理下,突厥國力日益強盛,西敗吐谷渾,東壓契丹。讓蒙古都不敢輕視。然而這次南下,頡利卻在蕭關(guān)這里栽了如此大的一個跟頭,大敗虧輸不說,還差點被林南生擒活捉。勝敗乃兵家常事,頡利雄才大略,氣度寬宏,自然不會輸不起,只是輸?shù)娜绱似鄳K,惶惶如喪家之犬。如此狼狽還是生平第一遭,實在是奇恥大辱,讓他憤恨難平。最可氣的是,那個一直受隋主猜忌,懷疑他要蓄意謀反的遼東郡王羅藝,竟然在最緊要的關(guān)頭殺到,將戰(zhàn)局完全逆轉(zhuǎn)。想想自己竟然在此時落敗,頡利就羞憤難當(dāng)。郁悶得幾欲吐血。頡利經(jīng)過簡單地梳洗便來到了臨時的中軍大帳,而他剛坐下。早已侯在帳中,已經(jīng)清醒過來的拓跋脫脫爾便“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一臉慚愧地道:“大汗,此次戰(zhàn)敗,都是微臣之過。微臣愧對大汗的重托,讓羅藝沖入隋營。致使大汗功虧一簣,微臣實在罪不容恕,還請大汗降罪!”頡利藏在袖的雙拳不由緊了一緊,呼吸也是微微一滯,眼神更是變得十分凌厲。若說此次失敗。拓跋脫脫爾實在難逃其咎,若是他能阻住羅藝,隋營也許早就落在他頡利的掌中?!按蠛梗⒊加性捯f!”就在頡利雙目直勾勾地盯著拓跋脫脫爾,渾身散發(fā)著冰冷的氣息時,突利卻突然邁步而出,一臉恭敬地大聲道?!爸v!”頡利心中怒氣未消,說話的口氣自是非常生硬?!笆?!”突利微微沉吟,整理了下思路,這才繼續(xù)道:“陛下,此次我軍大敗,雖然左漢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但這卻不能完全怪他?!薄澳悄愕故钦f說,應(yīng)該是誰的責(zé)任?”頡利一臉冰冷,咄咄逼人地注視著突利,讓后者心不由一緊。“微臣以為,我們所有人都有責(zé)任!”突利保持著鎮(zhèn)定,淡淡地說道。此言一出,帳所有人呼吸均是一滯。突利這話明顯提到了頡利,容不得他們不小心翼翼。伴君如伴虎,可汗的威嚴(yán)又有誰敢挑釁,更何況頡利此時明顯怒火沖天。果然,聽見此言,頡利霍然起身,一臉慍色地看著突利冷喝道:“突利,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指責(zé)朕的不是!”“微臣不敢!”突利恭敬地跪倒在地,不過卻是一臉無畏地看著頡利道:“陛下,此戰(zhàn)失利皆因羅藝這個最大的變數(shù),這是所有人都未曾料到的,尤其是他麾下騎兵的強悍,更是絲毫不弱于我突厥最精銳的士卒。我等沒有阻擋住羅藝的救援,實屬不該?!鳖D了頓,突利接著道:“再者,微臣認(rèn)為,大汗不應(yīng)該以身涉險,親入隋營。您乃萬金之軀,關(guān)乎十?dāng)?shù)萬大軍之氣運,一旦有所差池,勢必會動搖軍心,影響戰(zhàn)局。”“好,好,照你這么說,都是朕的責(zé)任了?”頡利怒極反笑,渾身都止不住顫抖起來,胸膛急劇地起伏著,呼吸甚是粗重。眾人頓時渾身一顫,盡是跪倒在地,噤若寒蟬,深深地垂下頭去。王者一怒,風(fēng)云變色,伏尸百萬。
就在頡利暴怒不已,帳中正醞釀著一場可怕的暴風(fēng)雨時,氣氛愈發(fā)凝重而壓抑時,帳外卻突然傳來了門衛(wèi)的聲音:“啟稟大汗,阿蘭哲別將軍求見!”頡利一怔,臉上的慍色迅即變成驚容,疾步繞過書案,急促地道:“快請他進來!”門衛(wèi)領(lǐng)命退下,隨著沉重的腳步聲響起,帳簾挑開,一個衣衫襤褸的人緩緩漫步走入大帳。雖然此人蓬頭垢面,渾身血污,狼狽的如同乞丐,但所有人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這人正是突厥第一勇士,草原之王阿蘭哲別。阿蘭哲別原本身形魁偉健碩,但如今卻是傴僂著身子,如同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一般,從他那蹣跚的步伐便可知此時他很是虛弱。當(dāng)來到大帳中央時,阿蘭哲別腳下突然一個趔趄,似是再也堅持不住“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按蠛梗夹也蝗杳?,能看見大汗安好如故,臣縱死無憾矣!”阿蘭哲別的聲音異常嘶啞低沉,而且?guī)е澮?,說完后他便趴在地上粗重的喘息起來,不過亂發(fā)下那張沾滿血汗塵土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的嘴角卻泛著真誠而欣慰的笑容,原本炯炯有神的雙眼此時卻也暗淡無光?!鞍⑻m哲別將軍,你身上有傷??炜烀舛Y!”頡利一臉激動地走上前,彎腰緊緊抓住阿蘭哲別的雙臂,一邊將他攙扶起來,一邊溫和地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多謝大汗關(guān)懷!”阿蘭哲別感動地笑笑,話音未落。人便昏了過去,軟軟倒在了頡利的懷中。“阿蘭哲別,你怎么了?”見此情景,頡利一驚,連忙大聲喝道:“來人,速傳醫(yī)官,快!”說完,頡利見拓跋脫脫爾等人還有些呆愣,不由怒喝道:“還愣著作甚。還不快扶阿蘭哲別將軍下去!”拓跋脫脫爾等人立即醒過神來,連忙涌上來,七手八腳一起將阿蘭哲別送入帥帳旁的軍帳中。這些人久經(jīng)宦海,自然都是心眼活絡(luò)之輩,只是方才突利大膽包天,指責(zé)頡利的不是,讓眾人心神不寧,惶恐不安。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而已。如今得了頡利的命令,自然不敢再怠慢。各自分工,很快便安排好了一切,而此時隨軍的醫(yī)官也來到了軍帳中為阿蘭哲別號起脈來。頡利靜靜地站在行軍床旁,緊抿著唇一言不發(fā),雖然臉色已經(jīng)恢復(fù)了鎮(zhèn)定,但拓跋脫脫爾等人還是從他輕輕皺起的眉頭看出他對阿蘭哲別的擔(dān)憂。對于阿蘭哲別。頡利心中以前是不怎么親近的,畢竟汗顏拓跋等人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說過阿蘭哲別有叛亂之相,正所謂空穴來風(fēng)未必?zé)o因。所以阿蘭哲別雖然在突厥聲名赫赫,卻并沒有封汗。然而今日之戰(zhàn),頡利對阿蘭哲別的印象卻是大為改觀。阿蘭哲別在戰(zhàn)場上的驍勇。臨危時表現(xiàn)的果斷無畏都讓他十分欣賞,尤其是他毅然決然地冒死引開追兵更是表現(xiàn)出他的拳拳忠心。雖然只是簡單的變化,但拓跋脫脫爾等人卻知道阿蘭哲別在頡利心中的地位已是水漲船高,日后阿蘭哲別的仕途一定十分光明而輝煌。拓跋脫脫爾默默地站在頡利身后,眼簾低垂,面無表情,看上去似是昏昏欲睡,但眼中偶爾閃動的精光卻讓人不能忽視這個須發(fā)花白的老者?!霸趺礃?,要緊嗎?”當(dāng)醫(yī)官松開阿蘭哲別的手腕時,頡利便開口問道。此次頡利安全逃脫隋軍的追擊,阿蘭哲別功不可沒,頡利自是十分感激他。而他對阿蘭哲別如此關(guān)懷,之中自然難免有些做戲的成分。一個上位者如果完全不去顧慮下屬的感受,又如何能讓他人替他賣命?“肋骨折斷三根,好在沒有傷及心肺,主要還是太過勞累,體力有些過度透支。”那醫(yī)官向頡利行了一禮,緩緩道:“阿蘭將軍雖然傷得不輕,但只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一陣便能康復(fù),大汗不必太過擔(dān)心。”“如此就好,汗顏拓跋將軍為了本汗生死未卜,本汗不能再失去阿蘭哲別,否則本汗心難安??!”頡利眉頭舒展了些,頗為感慨地說道,臉上閃過一抹傷痛之情。頓了頓,頡利口氣甚是嚴(yán)厲地對那醫(yī)官道:“你一定要悉心救治阿蘭哲別,他若是有什么事本汗唯你是問!”“大汗放心,微臣一定竭心盡力,不敢有半點疏忽!”那醫(yī)官立即恭敬地回答道。頡利輕“嗯”了一聲,然后擺擺手,示意醫(yī)官退下,而他的目光復(fù)又落在阿蘭哲別那張滿是病態(tài)的臉上,眼中的傷感之色加重了一分,口中喃喃道:“汗顏拓跋,你還活著嗎?”雖然汗顏拓跋在隋營城對他不敬,但頡利又怎會不知他的用意。只是往日侍奉左右的親信如今卻生死難料,如何不讓頡利傷感難過。“大汗,漢顏將軍吉人天相,一定能夠化險為夷,您不必太過憂慮?!蓖匕厦撁摖栄燮恿藙?,沒有說話,最后還是突利接過了話頭,輕聲勸慰道。頡利不為所動,眼神有些迷離,但臉上的傷感之情卻依舊濃郁?!案负鼓阋睬心^傷心,漢顏將軍舍生取義,是我突厥的英雄,他如果活著,我們只要再次攻破蕭關(guān)便能救他出來,倘若他已不幸身故,泉下有知父親汗您安然無恙,想來也一定甚感欣慰?!闭f話的是罕貼摩,他此時正一臉真摯地看著頡利,眼中閃爍著濃濃的欽佩與尊敬。汗顏拓跋的舉動不僅僅是救了頡利,也可以說是救了他罕貼摩。對于前者的勇氣與毅力,罕貼摩這直爽的漢子打心底敬佩。頡利眼中的傷感微微收斂了一些,嘆息道:“希望汗顏拓跋將軍還好好的活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