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壽誕之日乃下月初二，各國到達(dá)元興城日，都打出了提前的量。最晚的也早到了十天半月，以利多方走動，為己國利益奔波運(yùn)作。
    樊隱岳既為羲國特使，隨她前者，自有羲國各方巨賈，涉糧米、涉礦石、涉航運(yùn)，不一而舉。多日，她帶諸商賈與天歷朝各部接洽，洽商事，簽協(xié)約，成果斐然。
    如此擅盡職責(zé)，反令觀測者不解了。
    這其中，又以良親王最是困惑。
    那日，賓主不歡而散，料定必有沖突激烈接踵而至。出人意表的是，樊姓特使僅僅按邦交慣例上書請求進(jìn)謁，遭皇上婉拒三次之后，再不見大幅動作。看這多日的情形，居然
    當(dāng)真與尋常特使無異……
    這樊姓人，到底要做什么呢？
    “這個人不管是不是樊家在逃中的三個，都不能是大姨娘所生。”柳持謙道。
    “不是？可他的兩只眼睛，實在是像極了……你的大姨娘。”
    柳持謙端一盅茶，茶水在杯中靜止不動。“母妃的長舅早在十幾年前辭世，接任者為樊家幼弟，也就是母妃最小的舅舅樊子巖。現(xiàn)樊家在逃三人，都是樊子巖所出。大姨娘嫁
    入樊家后，只生一女，業(yè)已遠(yuǎn)嫁他鄉(xiāng)。”
    “這么說，當(dāng)真不是？”柳遠(yuǎn)州猶懷疑忡。“可有跡象表明他是在逃中的三人之一？”
    “樊家在逃三人當(dāng)年都曾名動京城。樊無塵十二歲即頂學(xué)長之名奪鄉(xiāng)試頭名，被譽(yù)‘神童’；樊慕星醫(yī)術(shù)了得，每月初一、十五都辦義診，被人尊為‘女菩薩’；樊慕月更是
    聲名遠(yuǎn)播，琴、棋、書、畫，見識談吐，都有母妃韶華風(fēng)采，也成了繼母妃后的又一位‘京城第一才女’。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因她太過出色，即使避居鄉(xiāng)里，也引了欲
    強(qiáng)采名花者，致使樊家門庭再次因為一個女人蒙受滅族之難。”
    “你……”饒是柳遠(yuǎn)州心思不寧，也聽得出次子話里的淡淡譏諷。“你想在指責(zé)什么？為以前的陳年舊賬，還是一位樊家這一回遭難乃悉冤獄？”
    “父王恁樣精明的人，何需謙兒多嘴？您比誰都明白，不是么？”
    柳遠(yuǎn)州面上一僵。
    “您不救樊家，是因您心中恨意難除。您一直認(rèn)為母妃嫁您直至離世未展歡顏，乃為不能釋懷您對樊家所施的高壓手段。您一直認(rèn)為若無他們從中阻難，您也不必對母妃以強(qiáng)
    權(quán)相逼，也就不會令心高氣傲的母妃對您由愛生恨，到離世也為對您再吐一字愛語。謙兒可有說錯？”
    柳遠(yuǎn)州面色紅白交替。被自己的兒子指破心頭隱諱，著實難堪。
    “其實您有沒有想過，若沒有樊家，母妃根本成不了良親王側(cè)妃？”
    “……何意？”
    “東方相爺薨世之后，東方府內(nèi)除母妃再無東方家人。母妃散卻家財，遣散家丁，回歸鄉(xiāng)間時，已是孑然一身。若沒有龐大的樊家成為您脅迫的工具，您認(rèn)為母妃會乖乖做您
    的側(cè)妃？”睇視著父王更為難堪沉郁的神色，他再加一劑重藥。“您須知，母妃可是連死都不怕。”
    “你——”柳遠(yuǎn)州眸中紅線充斥，瞪著這個向就讓他引以為傲的次子。“你到底想說什么？”
    “謙兒是想勸父王，先不管這樊姓特使真實身份，既然他想救樊家，父王何不做個順?biāo)饲椋糠冶颈闶窃庑∪讼莺Γ攘怂麄儯屓デ霸€能讓這個打著羲國南院大
    王的樊特使無的放矢，豈不一舉雙得？”
    柳遠(yuǎn)州兩眉間緊緊蹙攏，胸中起伏不定。
    樊家的關(guān)與放，的確在他一念之間，當(dāng)年刑部復(fù)議，他只須稍加點(diǎn)示，結(jié)果即會改變。可是……他恨！
    妻子立于懸崖縱身躍下的景象，一回回在夢中復(fù)演。在那樣剎那，她連一記回眸也未留下，生死之間，陰陽相別，毫無眷戀！一回又一回，真是清晰地回放，讓他連自欺都做
    不到。
    空屋無人，他睹物思人，擋不住舊物蒙塵。滿院花團(tuán)依舊似錦，不見了如花美眷。他日日時時心痛如絞，四季卻不因他這痛苦放棄遞嬗，舉起手，抓不住似水流年……恨，恨
    恨！
    因這恨，樊家蒙難，刑部人前暗探他話風(fēng)時，他冷笑給了四字，“嚴(yán)懲不貸”。他就是要亡妻不得安寧，就是要她死不瞑目！想找他理論，找他計較，夜半無人，夢中魂中
    ，他等著！一直等著！但夢中，亡妻只是一回回頭也不回地墜落，再無其他……
    “父王，若您不反對，謙兒遞話給刑部，就說樊家的案子有了新證據(jù)，責(zé)他們重新審理定讞，如何？”
    “謙兒……”柳遠(yuǎn)州抬起眼，望著這個與亡妻共生卻沒有一絲亡妻影跡的兒子，“你想救樊家，是么？”
    柳持謙扯唇，“父王看出了么？”
    “因為他們是你母妃的親戚？”
    “旁人不清楚，父王也不明白？謙兒和母妃都不親，遑論母妃的親戚？謙兒救他們，無非順?biāo)浦邸＞攘怂麄儯荒転橹t兒增一項政績，二能試試樊特使除此外還抱有怎樣的
    目的，三么……略盡孝道，也無不可。”
    這個兒子，為何不像凡心？為何不像？這五官容貌，為何全承襲了年輕時的自己？為何這世上最像凡心的自己的女兒，也要早早去了？為何？
    心中激吶如鼓，面皮擰結(jié)痙攣，柳遠(yuǎn)州若此時對鏡自攬，必不識鏡中人。
    “父王？”柳持謙八方不動，靜待示下。
    柳遠(yuǎn)州閉眸，頹力揮手，“你向行事極有分寸，酌情處理罷。”
    “是。”柳持謙恭行一禮。
    “謙兒。”
    “父王。”
    “父王近日聽到些閑話……”豁睜雙眸，利光忽現(xiàn)。“你姐姐的婚事屢屢起變，是你從中作梗，可有此事？”
    柳持謙眉梢閑挑，“父王認(rèn)為謙兒會浪費(fèi)力氣做那等于人無損于己無益的閑事？”
    “……你下去罷。”這個兒子，有出人頭的野心，有異軍突起的魄力，心志皆系大事，沒有理由自毀家譽(yù)。看，他有必要找蘇相爺談上一次，縱是偏心自家血親，也不該行
    這詆毀之舉。
    “謙兒告退。”柳持謙回身，依舊眉清目朗，貌相精美，唇邊恬淡笑意更給少年面上添加了惑人魅力，直使得當(dāng)日府中有幸瞥見了少主一眼的丫鬟一個個都深種了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