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 97 章
即便惠妃是妃位之首, 當(dāng)今皇長子的生母,朝中又有明珠幫襯,明相權(quán)傾朝野風(fēng)頭無兩……
見了宜貴妃, 她也是要行禮的。
這是宮規(guī), 是寫進《會典》之中的定則。貴妃之下才是四妃, 誰叫她的位分不如云琇呢?
瞥見那華美又張揚的架勢,惠妃原本不虞的面色愈發(fā)鐵青了起來, 第一時間轉(zhuǎn)身欲走。如此一來,若要治她不敬之罪,她便可用“遠遠望見,不知此乃貴妃儀仗”的借口開脫;可云琇既叫住了她, 她就是有萬般不愿, 也走不了了。
……
月前, 咬牙抄寫的大卷佛經(jīng)都送到乾清宮去了,康熙閱過之后并未說些什么,只淡淡地點了點頭。惠妃大松了一口氣, 原以為這一茬算是掀過了, 可沒過幾日, 宜妃居然封了貴妃!
從前一口一個“妹妹”的嬪妃壓了她一頭, 惠妃看著憔悴了不少。除卻時時叫人注意翊坤宮的動靜,她越發(fā)深居簡出,出門更是能免則免,因著過不了心里那道坎。
遇上郭絡(luò)羅氏便要行禮, 她怎么忍得下去?
要說惠妃平生最為看重的, 一是胤禔, 二是后宮之中的地位與威勢。
八阿哥還在延禧宮的時候, 她的地位不缺, 威勢更是不缺,惠妃得以把全部的精力投在兒子身上,全心全意為之謀劃。可時移世易,如今已然大不相同了。
自身招了皇上厭惡,被人算計威信無存,頭上又壓了一個新晉貴妃……如何擺脫現(xiàn)下的處境,她尚且焦頭爛額,無端地生出煩躁之感,耗在胤禔身上的心思,也不若以往繁多。
那些精心算計,每每用在宜妃身上,仿佛都是無用功,郭絡(luò)羅氏總能化險為夷。拉攏不成,打壓也不成,惠妃尚且能夠維持以往的沉穩(wěn)端莊,對于云琇,卻生了莫名的執(zhí)念。
就像昨兒彈劾一事,惠妃簡直覺得荒謬。
牝雞司晨都出來了,皇上還是護著她,太皇太后竟也護著她!
照料太子,還過了明路……
有了如此助力,她的胤禔又要矮一截了。韜光養(yǎng)晦,何時是個頭?
霎時,心間猶如千萬只螞蟻噬咬,實在忍不下去了,惠妃想著出門透透氣,誰知冤家路窄,在御花園撞見了貴妃儀仗,還有那張艷若桃李的面龐,浮現(xiàn)的正是她熟悉的、囂張跋扈似笑非笑的神色。
惠妃的目光被刺痛了。
行禮!
這真是比殺了她還難受。
還有那副陰陽怪氣的語調(diào),喚“妹妹”不說,還拐著彎地諷刺她沒教養(yǎng),惠妃當(dāng)即晃了一晃,怒極攻心,眼神一厲就要張口!
身后的鶯兒低低地喚了一聲“娘娘”,終究扯住了主子搖搖欲墜的理智。
“臣妾……給宜貴妃請安……貴妃娘娘萬福……”僵硬著臉行了福禮,惠妃幾欲嘔血。
云琇直直盯著她看,見此稍稍滿意了些,大發(fā)慈悲地笑了笑,擺手溫和道:“免禮。”
向前朝透漏御廚和衣裳的事兒,有這個能力的,除了惠妃,還會有誰?
平嬪根基淺,又失了寵,最多聽到風(fēng)聲,與索額圖進幾句‘讒言’便罷,再多的卻是不知了。
來來回回,斗來斗去,她實在是膩煩了。什么亂七八糟的罪名都往她頭上按,當(dāng)她泥捏的不成?
還想出彈劾這一招來,真是苦了這些人了。
康熙顧及大阿哥這個長子,終會留給惠妃應(yīng)有的體面,云琇卻不會。
“窄路走多了,總會跌個跟頭,一次不算什么,可一而再再而三地跌倒,那是蠢。”微微湊近之后,云琇瞇著桃花眼,輕聲道,“我沒這個耐心陪你玩下去。瞧瞧,原就不是多美的人,越發(fā)蒼老了起來,皇上看都不愿看你一眼,恐怕大阿哥也是。”
說著,她盈盈一笑,端得是天姿國色:“你拿什么與本宮斗?有了明珠就高枕無憂了?鮮花著錦不過烈火烹油。對了,且叫他放寬心,有本宮在,太子爺——安穩(wěn)著呢。”
“……”
回到延禧宮,惠妃便病倒在了榻上。
宮人們兵荒馬亂地請?zhí)t(yī),不出片刻,乾清宮就得到了消息,康熙閉了閉眼,掩飾不住失望震怒,非是對著云琇,而是大阿哥的額娘。
心病,被氣病的。
怕還有著心虛吧?
“你去傳話。看在老大的份上,朕已處處寬容,若再要作幺蛾子……”皇帝睜開眼,“德不配位,四妃之首也別當(dāng)了。”
這話說得梁九功心肝兒顫。
召索額圖入朝的圣旨還沒下達,惠妃在萬歲爺心里的地位一降再降,都沒有落腳的地兒了。
明中堂啊明中堂,您可自求多福罷!
翌日,上書房。
大阿哥低氣壓了一整日,不論是師傅們還是伴讀們,全都看出來了。
三阿哥四阿哥面面相覷,而后發(fā)現(xiàn),大哥的那股氣竟是沖著太子二哥而去,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還有五弟!
因為惠妃娘娘的事兒?
惠額娘遇見了宜貴額娘之后臥床不起,七歲的四阿哥也有所耳聞。眉頭皺了皺,胤禛悄悄地扯過胤祺,扯到了自己的身后去,若有若無地擋住那股視線,惹得大阿哥一噎,面色更加陰沉了些。
福祿摸了摸頭頂?shù)墓掀ば∶保犞笱劬ν送刂氐睾吡艘宦暎蟀⒏缱隽藗€鬼臉,胤禔:“……”
他不和小屁孩計較!
富慶小小地哎呀了一聲,連忙拉著福祿跑遠了。
晌午,阿哥們單獨練著騎射,偶爾湊在一塊兒,嘰嘰喳喳討論著南巡。太子的面色始終淡淡,見此揚起了一抹笑,縈繞心頭的怒意稍稍緩解。
云琇被人彈劾,一為明珠手底下的小官,二為都察院的副都御史。消息傳到毓慶宮后,太子吃驚之下便是譏諷,他年紀(jì)雖小,卻清楚地看出了那些大臣的險惡用心。
無非不愿意宜額娘看顧于他,且擔(dān)憂郭絡(luò)羅氏的站隊問題。呵呵,他還未長成,明珠的心思連就掩飾都懶得掩飾了。
無端地牽連了宜額娘,小太子心中分外愧疚,此外,副都御史出手,則是讓他憤怒。
從前索額圖的親信,安插在毓慶宮的胡明胡廣,早早地就被太子恩威并施地收服了。像是知道此人受了何人指使,他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前來稟報:“數(shù)年前,奴才有幸見過一面,在索大人的府邸之內(nèi)……”
太子當(dāng)即沉下了臉,只覺不可置信,心間陣陣發(fā)涼。
叔祖父捅了宜額娘一刀,與捅他一刀有什么區(qū)別?!
叔祖父賦閑在家,又是如何知道這些后宮秘聞的?
自小經(jīng)受帝王教育,又有了云琇的教誨,即便生氣,太子的風(fēng)度也是刻在骨子里的。就如當(dāng)下騎射之時,有外人在,他的情緒沒有半分泄露,不過臉色淡了好些。
輕輕嘆了一聲,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太子牽馬走到演武場的角落,低聲吩咐一旁的何柱兒:“副都御史……完完整整地告訴宜額娘……”
好似與從前依賴叔祖父的自己割舍了,他深吸了一口氣,眼眸很亮,燦若晨星。
他做了自己認為正確的事。
另一邊,大阿哥遠遠望著這頭。一想到額娘泛黃的面容,止不住的咳嗽,還有宜貴妃的囂張跋扈,皇阿瑪偏得不能再偏的心……他緊緊地握起了拳,大步朝太子而來。
“二弟。”胤禔比太子年長幾歲,人又長得高大,此時冷冷地俯瞰著他,一字一句道,“不要欺人太甚。”
“大哥在說什么,孤聽不懂。”太子瞥他一眼,見周圍空曠無人,絲毫不在意自己仰視的角度,緊接著笑了笑,溫和道,“不過,你還沒向孤行禮吧?先論君臣,其次兄弟,禮不可廢,大哥,請。”
語調(diào)含著無法掩飾的絲絲傲慢,竟與云琇的神態(tài)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胤禔氣得七竅生煙,想要揍花眼前那張臉,好懸忍住了。
先論君臣?
對四弟五弟,你可有這樣的可恨要求?!
額娘臥病在床,對他千叮嚀萬囑咐,眼看著南巡在即,回宮便是上朝參政的時候,切不可惹出事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太子爺……安好。”他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來。
*****
沒過幾日,很快到了三月末的萬壽節(jié)。
萬壽節(jié)這日,君臣同樂,皇帝于保和殿宴請文武百官,趁此頒布旨意,啟用索額圖,恢復(fù)其原本官職,并且親切地稱他為“索相”。
賦閑在家的索額圖起復(fù)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明珠舉杯的右手一抖,半杯酒液撒了出來,閉了閉眼,惠妃娘娘……萬歲爺終究對他不滿了。
龍椅上的人,能罷黜索額圖,自然能夠啟用,對納喇氏來說,也是同樣的道理。
心下一凜,近來,他是有些忘形了!
自認為萬歲爺離不開他,差些步了那老匹夫的后塵。
那廂,明珠暗自告誡,自我反省;被召進宮中的索額圖則是不然。
欣喜若狂地謝恩過后,出了乾清宮,他遠遠眺望著翊坤宮的方向,思及副都御史的下場,眼中緩緩浮現(xiàn)了陰霾。
他絕不許宜貴妃把太子爺給奪了去!
表面的善意需要維系,至于私下么……
沒等他聯(lián)系上儲秀宮的侄女,想要讓夫人進宮一趟,宮里傳消息來,恰逢換季時節(jié),平嬪娘娘得了風(fēng)寒,忽然病了。
聽說病得很是嚴重,似惠妃一般臥病在床、起不了身,終日與湯藥為伴。沒等索額圖反應(yīng)過來,圣駕即將南巡!
奉皇帝之命,太皇太后與太后也在隨行之列,著裕親王與明珠監(jiān)國,索額圖為輔。六部官員之中,各部尚書留在京城,倒是幾個年輕的侍郎得了隨駕的恩典,其中便有郭絡(luò)羅家的圖岳與富察家的馬齊。
幾位皇子阿哥,太子爺、榮郡王、大阿哥以及三四五阿哥都在南巡的名單之中。七阿哥八阿哥尚小,離不得人,隨行的后妃便只有宜貴妃與榮妃,還有幾個湊數(shù)的貴人與常在。
太皇太后年紀(jì)大了,卻統(tǒng)共沒有離開紫禁城幾回,此番感念于康熙的孝心,對下江南的興致很濃。只是難免擔(dān)憂溫貴妃顧不過來后宮,也擔(dān)憂自個的身子拖累了圣駕的行程,言語之間,就透出了幾分拒絕的意思。
皇帝可不是去玩樂的,需要處理的事務(wù)多著,哪能分心照料她這老婆子?
況且路途顛簸,她受不受得住,還是兩說。
“皇瑪嬤從未見過江南風(fēng)光,朕記在心底,哪能說什么拖累不拖累的話!”康熙沉聲勸道,“至于行程,朕早已安排好了。水路平穩(wěn),還可欣賞兩岸風(fēng)景,您就與皇額娘慢悠悠地游船,隨行太醫(yī)都候著……不過遲至半月罷了,孫兒走陸路,在江寧等著您。”
太后也勸道:“老祖宗竟也舍得拋下我一人……”
太皇太后左看右看,嘆息著笑了起來:“好好好,哀家去,去就是了。”
兩岸風(fēng)景,光是聽著,心里就生了向往。
也不知江南與草原有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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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為陸路顛簸,誰知不是這么一回事。
能工巧匠給萬歲爺造的車架,與平常那些大不相同。伴駕的宜貴妃娘娘幾乎沒有察覺到震感,撩起簾子望著窗外風(fēng)景,唇邊帶了一抹笑,只覺心境都開闊了幾分。
一路上平安無恙,除卻嗜睡了些許——
她也沒有太過在意,更沒有想到其他方面去,畢竟懷上小十一,是在二十三年年底,離當(dāng)下還早著。
前頭的侍衛(wèi)傳話說,不日便要到江寧府了。提起江寧,提起織造府,云琇不期然地想到了曹家與李家共同獻上的密嬪王氏,以漢女之身連生三位阿哥,極為受寵的那個妃嬪。
寬敞的車架內(nèi),盤腿批閱奏折的康熙只覺脖間一涼,抬頭一看,只見云琇笑吟吟地望著他,心里霎時美了起來。
別以為他沒發(fā)現(xiàn),只要得了空,琇琇就會偷偷地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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