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 86 章
乾清宮。
阿哥們蔫頭耷腦地站在玉階之下面壁, ‘眾星拱月’般拱著大氣不敢喘一聲的胤祺。
他們的伴讀留在上書房被總師傅教訓(xùn),他們卻被帶到了御書房被皇阿瑪教訓(xùn)。一溜數(shù)下來,從大阿哥到五阿哥,無不低低地垂著頭, 不敢與黑臉的康熙對上視線。
太子依舊沉浸在烏鴉嘴的悔恨之中, 在心底悄悄嘆了口氣, 五弟剛剛打起了小呼嚕, 怎么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有人絞著手指,有人滿臉羞慚,還有人顯露出微微的不服。三阿哥與五阿哥瘋狂心虛, 頭垂得越來越低;四阿哥胤禛也頗有些自責(zé)的模樣, 只大阿哥胤禔暗道倒霉, 面無表情地想,他這是無緣無故被牽連了進(jìn)來。
在康熙沉聲問起“誰是罪魁禍?zhǔn)住钡臅r候, 無人開口說話,唯獨胤禔動了動脖子,朝太子那抹杏色的身影飛快瞥去一眼,而后收回視線,小心道:“回皇阿瑪?shù)脑挘駜菏俏宓苋雽W(xué)的第二日……大冷天貪睡,不適應(yīng)也是在所難免的,兒子還請您手下留情……”
竟搶在太子的前頭為弟弟求情。
太子瞇了瞇眼, 沉默片刻, 就要張嘴,那廂, 康熙已然“嗯”了一聲, 恨鐵不成鋼地喚了句:“胤祺。”
胤祺打了個哆嗦, 面色紅紅,恨不得在乾清宮打個地洞鉆進(jìn)去,“皇……皇阿瑪……”
“是誰信誓旦旦同太后保證的?又是誰纏著你二哥與四哥練字?”康熙指了指他,挑高了眉梢,壓低聲音道,“不僅睡得香,還帶跑了其他人,能耐了你!”
皇子們向來勤學(xué),今兒上書房發(fā)生的情況還真是頭一例。莫說師傅們震驚了,連康熙都百思不得其解。
秉行著“龍生九子,各有不凡”的準(zhǔn)則,他最是看重幾位阿哥的學(xué)業(yè),在這方面堪稱嚴(yán)苛。時時抽查不算,還會召人過問他們的見解,目光威嚴(yán),與平日的慈父形象相距甚遠(yuǎn)。
可用功之人都能得到皇帝的賞賜,阿哥們之所以如此勤學(xué),除了時刻有鞭子在后面追,還想引來皇父的重視與夸贊。
像大阿哥與太子,年齡相近、你爭我趕的,為奪第一,誰也不讓誰,哪能說其中沒有爭奪寵愛的緣故?為做以身作則之人,他們早已習(xí)慣了上書房的作息。
剛?cè)雽W(xué)的三、四兩位小阿哥,就算再困再累,也倔強(qiáng)地挺了過去,從未有過躲懶的時候,給人以滿滿的欣慰之感。
所以說,偷懶瞌睡這兩個詞,還真不在皇帝的字典里。
待了解內(nèi)情之后,氣怒消散不見,只剩滿滿的無奈,康熙瞥了眼鵪鶉似的胤祺,繼續(xù)道:“再過幾月,朕本想帶著你南巡,現(xiàn)在看來……”
南巡?
沒等胤祺有所反應(yīng),大阿哥暗暗吃驚,皇阿瑪從未和他提過此事。
他不禁有些羨慕嫉妒起來,才一年的時間,五弟不知撞了什么運,愈發(fā)得了皇阿瑪喜歡,都快把他甩到后頭去了!
這話對于胤祺來說,那才叫晴天霹靂,頓時陷入了無窮無盡的悔恨之中。他長長地抽泣了一聲,淚眼汪汪的,南巡可比四哥家的白雪重要多了,既然這樣,嗚嗚,他干嘛要糾結(jié)富慶過目不忘的事兒!
記起額娘抄寫佛經(jīng)時的叮囑,決不能再與翊坤宮宜妃起沖突,對胤祺也要多多關(guān)照……眼見太子喊了聲“皇阿瑪”,大阿哥胤禔瞇了瞇眼,拱手出了聲:“皇阿瑪,這事說起來,兒子也有錯。”
康熙頓了頓,掃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沉聲道:“你是有錯!身為長兄,不加勸導(dǎo),并未盡到規(guī)勸弟弟的職責(zé)。你既如此自責(zé),朕瞧著面壁還不夠,不若罰跪好了?”
“……”大阿哥一愣,好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面頰燒紅似的發(fā)起熱意,而后訥訥地退到了一邊,把稍遠(yuǎn)一步、離胤祺最近的太子殿下暴露出來,推到了前頭。
太子身軀僵硬了片刻,不得已上前幾步,心道老大這個殺千刀的,竟一而再再而三地坑害于孤……
若讓皇阿瑪記起那一眼窗邊對視,說不定被遷怒的就會是他了!
因著阿哥們還小,皇帝也不欲懲罰太過,他的視線尋梭了一圈,沉著臉道:“胤礽,朕將胤祺托付于你——”
五阿哥霎時心間一涼,完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讀書的二哥也要受牽連了。
只是,話音未落,外頭忽然傳來梁九功小聲卻急促的匯報:“萬歲爺,萬歲爺!宜妃娘娘求見。”
剎那間,“負(fù)罪在身”的一串皇子們有幸見識到了什么叫做變臉。
他們英明神武的皇阿瑪,哪還方才那含怒的模樣?不過幾息時間,收斂了滿身威勢,雷霆之怒變?yōu)榱舜猴L(fēng)化雨。
康熙咳了一聲,道:“還不請進(jìn)來?”
梁九功:“……”
牙酸的滋味卷土重來,大總管呆愣片刻,萬歲爺,您注意著些,矜持著點,這是在眾位阿哥面前呢。
聞言,胤祺最是激動,紅暈漫上臉頰;太子大松了一口氣,如此看來,他與五弟總算是得救了。
三阿哥四阿哥茫茫然的,回過神后對視一眼,抑制住小雀躍;唯有大阿哥還在處在狀況之外,頗有些摸不著頭腦。
很久之前,他便從惠妃的口中聽說過翊坤宮那位如何如何受寵,落了個大致的印象,只是從未近距離地見識過。
十三四歲的少年,對情情愛愛之類尚且懵懂,以往參加宴席,他也沒有清晰地意識到后宮嬪妃們嫉妒的源頭。
當(dāng)下,聽見宜妃毫不避諱地提起“冬日的作息本就與炎夏不同,讀書這方面,皇上對孩子們是否嚴(yán)苛了些”,他的眼睛越睜越大:“……”
*****
慈寧宮。
得知宜妃第一時間求見康熙,太后撫了撫胸口,呼出一口氣:“有她這個做額娘的求情,哀家的胤祺可算不用挨罰了。”
要太皇太后說,就學(xué)這一方面,皇帝制定的規(guī)矩嚴(yán)苛了些,但不乏過人之處,她是認(rèn)同的。她這孫兒,從小高標(biāo)準(zhǔn)地要求自己,漸漸長成了令她滿意的模樣,是老太太一生中最為驕傲的成就了。
也因為此,下一代的教養(yǎng),不論讀書或是騎射,她都不會插手。瞧瞧,保成被玄燁教得多好?
可認(rèn)同歸認(rèn)同,也不妨礙她對胤祺的心疼。
小五啟蒙晚,學(xué)漢話也晚,這個年紀(jì)的孩子正是貪睡的時候。加上初入上書房,心里興奮著,頭一天睡遲了也情有可原,這面壁可就太過了些!
太皇太后差些按捺不住,想著派蘇麻喇姑去乾清宮一趟,但回想起上回因小佟佳氏鬧出的笑話,最后她擺擺手,打消了這個念頭。
她這老婆子也是在乎臉面的!
太后想要求情,同樣被老祖宗勸了回來:“胤祺養(yǎng)在你的膝下,這話可不能說。如若皇帝不高興了,豈不反其道而行之?”
思來想去,竟沒有個好的主意。
兩位太后在慈寧宮長吁短嘆,蘇麻喇姑與錢嬤嬤看著好笑。
都說人年紀(jì)大了越?jīng)]有精神,去年年初的時候,老祖宗便有些精力不濟(jì)。但后宮這地兒不太平,老祖宗掛懷的事海了去了,她又是個操勞的性子……時間一長,就越發(fā)矍鑠了起來,連訓(xùn)人都中氣十足了許多,倒有了老小孩的味道。
剛走了一個佟二姑娘,現(xiàn)如今又輪到了五阿哥,真是有操不完的心!
瞧瞧,得知宜妃娘娘做成了兩位太后想做的,她們又開始商量要給什么賞賜才好。
太后忽然開口說:“如今高位空懸,她生了兩位阿哥,勞苦功高,當(dāng)貴妃也是使得的,重要的是皇帝喜歡。皇額娘也看得見,宜妃是個真性情,不像佟妃那般滿肚子算計……最讓哀家吃驚的是,她放心把孩子交由保成帶,不僅小五,小九也是說給抱就給抱,都不帶猶豫的。”
太皇太后捻佛珠的速度慢了下來,吃驚過后閉目沉吟,半晌沒有說話。
琪琪格養(yǎng)了胤祺,對宜妃存了幾分愧疚,自然偏向翊坤宮那邊,這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只是細(xì)細(xì)想來,她例舉的理由卻是無可指摘。
宜妃出身大族,資歷夠,功勞也夠,從始至終沒犯過大錯,在皇帝心里的地位是獨一份的。
要說太皇太后最為擔(dān)憂、最放不下心的,唯有太子了。原本沒想這么長遠(yuǎn),可烏雅氏的指認(rèn)、佟佳氏的陷害為她敲響了警鐘——
她在的時候,那些個小人就敢如此猖狂;等她百年之后,有關(guān)太子的事兒,太后終究不好插手。
沒了從中調(diào)和的長輩,居心叵測之人哪會按捺得住?即便皇帝的寵愛不會動搖,可長年累月之下,一切都說不準(zhǔn)的。
若父子倆生了嫌隙,那就是在生生割她的肉,叫她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寧!
朝堂之上,明珠支持的誰,太皇太后看得一清二楚。索額圖倒后,黨.派爭斗消弭于無形,唯有明中堂一家獨大,能夠牽制他的,佟家算一個,還有幾個忠于帝王的家族。
明珠還算聰明,小算盤尚未打到臺面上來,他的能力叫皇帝舍不得不用他。前朝有著大隱患,后宮之中,保成更沒有親娘保駕護(hù)航……
太皇太后越是思慮,越是憂心。
她這孫兒玄燁,帝王心術(shù)用得越發(fā)爐火純青,日后……保不準(zhǔn)啊。
貴妃出身鈕鈷祿氏,膝下有了小十,天然做不成太子的后盾;平嬪是個眼高手低的蠢人,又姓赫舍里,只會拖累保成。
宜妃……
思來想去,琪琪格的話不無道理。
“得了空,去請皇帝來一趟。”太皇太后吩咐蘇麻喇姑,“就說哀家有事相商。”
乾清宮。
蘇麻喇姑行過禮后,溫和帶笑,輕聲傳達(dá)了太皇太后的話,康熙批閱奏折的手一頓,不經(jīng)意地問道:“胤祺告狀去了?”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