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說容貌與圣母皇太后有七分相像, 其實也不盡然。
二姑娘與皇貴妃一母同胞,可兩人差了十歲的年紀,若站在一處, 或許認不出她們是親姐妹。
最大的差別便是一雙眼睛, 皇貴妃遺傳了額娘赫舍里氏, 末尾微微上挑,不經(jīng)意間就會流露些許氣勢;二姑娘卻是柔和的杏仁眼, 她越是長大, 佟國維越是感嘆, 這雙眼真真與當年的圣母皇太后如出一轍。
故而,二姑娘與圣母皇太后,姑侄倆的容貌頂多像了五分罷了,更多的是那溫柔似水、親切自然的氣度——
這也是佟家有意培養(yǎng)的。
誰都知道, 圣母皇太后芳齡早逝,她去的時候, 當今圣上不過十歲而已。
圣上年年祭拜,年年寫下情真意切的挽辭,有一回, 他對左右感嘆說, 朕今生最大的遺憾,恨不得承歡額娘膝下, 讓額娘安穩(wěn)地享福半生。
因?qū)κツ富侍蟮乃寄睿滴鯋畚菁盀酰官V、佟國維這一嫡脈逐漸繁盛, 在朝中占得一席之地;封了表妹為皇貴妃, 代行皇后之責, 攝六宮事, 并把佟家子弟塞進了藍翎侍衛(wèi)的行列中,其中便有皇貴妃的親弟弟,佟國維的二子隆科多。
人若是嘗到了甜頭,哪會舍得失去?
佟家出了一個太后,還想出一個皇后,成為下任皇帝的母族。
只是太子已立,大姑娘入宮的時候,還有個孝昭皇后在前面壓著,他們只得收斂野心,慢慢謀劃,靜待日后。
沒過多久,孝昭皇后崩逝,晉升為皇貴妃的大姑娘離皇后位置只有半步之遙。只是皇貴妃多年不孕,族人的心思就活絡了起來,把視線投到了二姑娘身上。
遺憾的是,二姑娘年紀還小,像宜妃與勒貴人那般,生了孩子給姐姐撫養(yǎng),這個計劃尚且行不通。漸漸的,他們轉(zhuǎn)而驚喜了起來,這孩子……愈發(fā)像她的姑姑了!
思及皇上對圣母皇太后的緬懷,佟佳氏的族老拍了板,請出從前服侍皇太后的舊人,盡心盡力地培養(yǎng)二姑娘,以便未雨綢繆,維護家族的榮光。
赫舍里氏有些不愿,可終究被佟國維勸住了,默認了族老的安排。
這時候的皇貴妃遠居深宮,尚未察覺族老的心思,對妹妹也是真心實意的疼愛,隔三岔五賜下賞賜。康熙二十一年,皇貴妃奇跡般地懷了孕,眼見期望就要達成,佟家人無不欣喜若狂,若是皇子,二姑娘這兒的“未雨綢繆”就不必繼續(xù)了。
誰能想到,陡然間,情形急轉(zhuǎn)直下。皇貴妃被人算計,失了孩子,失了權(quán)力,身子也衰敗了下去,佟家元氣大傷……
誰也不能料到。
為家族計,唯有及時止損,尋機讓二姑娘進宮,幫襯病重的姐姐。
前些日子,佟國維在御前奏對的時候,隱隱透出這樣的意思,沒曾想,康熙輕描淡寫地婉拒了:“舅舅不若為表妹尋個良人,待來年選秀,朕也好為他們拴婚。”
佟國維頗有些尷尬,但皇上既然這么說了,他也不好強行送小女兒進宮不是?
后來他想了想,釋然了。
茹瑛已然是皇貴妃,妹妹頂天了也就是個嬪,皇上就算再偏愛佟家,也不會封茹玥為妃的。
姐妹倆一塊身居高位,那后宮就要亂了!
回頭他和族老一合計,唯有四個字:靜觀其變,從長計議。
如果皇貴妃撐不住了,那茹玥便可以接替……
佟國維長嘆一聲,驅(qū)散了這個危險的念頭。
他自認不是鐵石心腸之人,即使以家族利益為重,對淪落至此的大女兒也是存了愧疚,心想,茹瑛到底與皇上有著非同一般的情分,起復也不是不可能。
沒等來喜訊,宮中傳來的接連的噩耗。皇貴妃被下旨拘在了承乾宮,不許任何人探視,有傳聞說,皇上竟要廢了皇貴妃!
聽聞這個消息,赫舍里氏臉色大變,心急如焚,佟國維何嘗不是?
原先好歹保留了名頭,若名頭也沒了,佟家的顏面何存?!
這一回,“拘禁”兩字透出的含義,足夠他心驚膽戰(zhàn)了。
夫人尖利的質(zhì)問直直沒入耳朵,佟國維閉了閉眼,默然不語。他正心煩著,就聽見二女兒低落的清脆嗓音,她竟也想入宮探望皇貴妃。
“茹玥,怎么到前廳來了?真是胡鬧。”佟國維扭頭,用手指著她,許久之后嘆了口氣,“異想天開,異想天開。你姐姐犯了大罪,惹來皇上不念舊情,可想而知會是什么錯!你額娘再三往宮中遞牌子,都沒個動靜……你去,又有什么用處?”
他心里有著預感,卻沒有說出口。若娘娘對烏雅氏、對六阿哥的那些算計暴露出來,就不怨皇上震怒了。
要知道,佟家也是出了力的,不被牽連已是萬幸,哪還能往皇上跟前湊呢?
茹玥睜大眼,咬了咬下唇:“阿瑪!”
這樣看去,二女兒越發(fā)肖似少時的圣母皇太后了。佟國維心下一軟,再也說不出重話來,“聽阿瑪?shù)脑挘卦鹤永锶ィ。俊?br/>
“阿瑪,趨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情,兒子懂您。”就在此時,一身侍衛(wèi)裝扮的隆科多大步而來,冷冷地看著他,“皇貴妃娘娘出了事,您怕牽連家族,其二便是心虛,不愿求見萬歲爺,如今還斥責妹妹,可兒子以為,這才是真正的愚蠢!”
心虛?愚蠢?
這孩子,膽敢對阿瑪出言不遜!
“你——”佟國維指著年方十七、器宇軒昂的小兒子,氣得一佛出竅,二佛升天,“逆子,你懂個什么!這時候進宮求情,撞在皇上的氣頭上,整個佟家都要完蛋,你說得倒是輕巧!”
隆科多在御前當差,對那場元宵小宴亦知道一些內(nèi)情。康熙對這個表弟向來看重,此間事發(fā),倒也沒遷怒于他,可隆科多看得出來,萬歲爺對佟家的態(tài)度冷淡了許多。
正是如此,阿瑪才要挽回圣心。
人老了,是越來越糊涂了!
從前,姐姐想要更改四阿哥的玉牒,在他看來再正確不過,可阿瑪不同意,家族不同意,只因看不上四阿哥的身份,真是太可笑了。
隆科多與皇貴妃感情一向深厚,見不得佟國維獨善其身的做法。諸多怨氣凝結(jié)在一處,他冷笑道:“阿瑪好生糊涂,誰讓您進宮求情了?如今該做的是請罪!皇貴妃犯了錯,佟家卻像鵪鶉似的,半點動靜也無,不是心虛是什么?生怕萬歲爺查不到您的頭上來?”
說罷,他轉(zhuǎn)頭看向茹玥,收斂了諷刺的神情,緩緩道:“妹妹想要探視,也非異想天開。阿瑪請罪之時,哭得越傷心越好,看在姑姑的份上,萬歲爺定會允許我們見皇貴妃最后一面……”
說到“最后一面”四個字,隆科多的聲音帶上了哽咽,“阿瑪,重情重義與涼薄致斯,哪樣更得萬歲爺喜歡?”
佟國維聽著,怒火漸漸熄滅。他怔愣許久,恍然大悟,隆科多的話不無道理。
別的倒是其次,他正愁茹玥見不到皇上,如此不就是絕好的時機么?
單憑那張臉,佟家便可立于不敗之地了。
目送一雙兒女的背影漸漸遠去,赫舍里氏依舊拭著眼淚,佟國維冷哼一聲,掀起袍角坐下,煩躁地道了句:“這逆子,什么時候才能不頂撞老夫?”
很快,欣慰沖走了煩躁之意,他喃喃道:“夫人,我佟佳氏后繼有人啊……”
*****
三日后,翊坤宮。
馥郁香氣襲來,微涼的手揉按著太陽穴,康熙在躺椅上昏昏欲睡,唇角微揚,好半晌閉著眼問:“這手法,琇琇是和誰學的?”
云琇動作頓了頓,郭絡羅氏的男丁熱衷學武,這手聞名軍營,專治跌打的獨門秘術(shù),她從小看得多了,自然學了個半吊子。
憶起幼時,圖岳被三官保揉按過后的慘叫聲,云琇至今心有余悸。
但她是女子,力氣有限,再怎么揉按,也無法達到立竿見影的效果……
心里這般想,云琇淺淺一笑,輕聲說:“不瞞皇上,臣妾和董嬤嬤討教的手法,力度可是剛好?”
能使得宜妃娘娘屈尊降貴、親自服侍,皇帝驚喜不已,夸贊還來不及,哪會沒眼色地挑刺?
他打定了主意,不管琇琇揉按得如何,都要說好。
誰知力道竟出乎意料的合適,直讓人疲憊盡去,昏昏欲睡起來,舒服得只想嘆息。
康熙緩緩睜眼,握住了云琇的手,把人拉進了自己的懷中,下頷擱在她的肩窩處,含笑道:“好極,朕再滿意不過了。”
見梁九功和伺候的人齊刷刷地垂下頭去,云琇深吸一口氣,笑靨飛上紅霞:“皇上!”
康熙知道懷中人臉皮薄,便總想逗逗她,美人嗔怒可是難得一見的風景。
他心里正美呢,只聽云琇柔聲道:“皇上是不是忘了什么?今兒可是佟夫人與二姑娘進宮的日子。”
康熙一愣,面色沉了下來,而后解釋道:“佟國維匍匐在朕的面前請罪,痛罵不孝女,說他別無所求,只想見長女最后一面,讓她的余生好過些。”
云琇微微揚眉,她的重點在“二姑娘”三個字上,皇上竟和她解釋了緣由?
這話她沒法接,只嘆了一聲:“皇貴妃一病不起,若是遷宮,還不知熬不熬得過去。”
“朕已下旨降她為妃,琇琇該改口了。”提起皇貴妃,康熙面沉如水,“熬不過去又如何?朕允她同額娘和妹妹見面,已是仁慈……”
云琇頗有些哭笑不得,皇上怎么又生起氣來了?
“是臣妾多嘴,”她對著他的面頰親了一口,笑道,“不提這事了。好不容易放晴,皇上不若陪我逛逛御花園?臣妾已悶在屋里許久了。”
“……”皇帝摸了摸面頰,頓時忘記了生氣,霎那間不知今夕何夕,片刻之后,他板著臉嗯了一聲,“起駕吧。”
雖說板著臉,可那藏也藏不住的笑容,梁九功都沒眼看了。
那日在乾清宮,皇上問起“哪位娘娘最是心善”,四阿哥不加思考便提起了宜主子,而后猶豫半晌,又說了成嬪娘娘。
梁九功心里有數(shù),宜妃娘娘膝下已有兩位阿哥,萬歲爺便是再心動,也只能拋開這個念頭。
果不其然,皇上怔愣過后,低低念了聲“成嬪”,但四阿哥毫不猶豫地提起“宜額娘”,卻是讓他震動不已。
自那之后,皇上恨不得日日待在翊坤宮,對宜主子的寵愛堪稱縱容。就像現(xiàn)在……
梁九功一抹臉,萬歲爺哎,您的英明神武都去哪了?
冬日的御花園萬木凋零,唯有梅花開得正艷。云琇披了月白的大髦,皇帝身穿玄色常服,遠遠望去,就如一對璧人。
佟二姑娘茹玥遠遠望著這邊,杏眼浮現(xiàn)欣喜之色。
很快,欣喜之色褪去,表哥身旁還跟著一位娘娘!
深吸一口氣,記起阿瑪?shù)亩冢t暈重新漫上面容,茹玥邁開碎步,鼓起勇氣上了前。
余光瞥見一道人影,康熙極力抑制住驚愕與激動,額娘?
不,不。
人死不能復生,她不是額娘。
——她站的那個地方,正是平嬪身穿薄紗邀寵之處!
沒等茹玥羞怯地喚一聲“表哥”,“鏘”地一聲,長劍出鞘,康熙又驚又怒,從侍衛(wèi)腰間拔出開了刃的寶劍,橫在了她的脖間。
云琇還來不及反應,頓時看愣了。
皇帝寒聲道:“說!你是人是妖,還是混進宮中的細作?!居心叵測至此,誰給你的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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