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聽聞鶯兒的稟報, 惠妃走動的腳步一停,神色一變,霎時顧不得計較康熙的偏心, 也顧不得計較宜妃的張揚(yáng)了。
“算算日子, 貴妃懷胎十月,也應(yīng)該生了……”惠妃緩緩道, “趕緊的, 取件披風(fēng)來, 隨本宮去永壽宮候著,萬不能落于人后。”
她說話的時候,眼角微微耷拉著, 顯然不怎么高興,語氣卻是迫不及待的。
對她的想法, 鶯兒心知肚明, 比起宜妃,鈕鈷祿貴妃才是娘娘更需提防的人物。
鑲黃旗鈕鈷祿氏乃大族,貴妃所在嫡支這一脈,祖上立下開國大功, 本朝還出了皇后,論榮耀, 論底蘊(yùn), 納喇氏怎么也比不得。
即便前朝有明珠幫扶娘娘,貴妃卻沒了遏必隆撐腰,家族也漸漸沒落, 但她的位分比娘娘高,還有著統(tǒng)領(lǐng)六宮之權(quán)……
因著揆敘少爺和阿靈阿的爭執(zhí),主子和貴妃起了齟齬, 鈕鈷祿家吃了暗虧,定然不會善罷甘休。一旦出了月子,貴妃便是真真正正的后宮第一人,到那時,娘娘怎么也討不到好去。
萬一貴妃生了皇子,那就更糟了!
除了太子,小皇子的出身就是最貴重的那個,大阿哥如何也比不得。
娘娘本想斷了后患,可皇上命人整治內(nèi)務(wù)府后,納喇家勢力大減,永壽宮被貴妃管得牢牢的,怎么也插不進(jìn)手,只得作罷。
……
惠妃扶著鶯兒的手上了轎輦,整頓好不虞的心情,換上了一副端莊的笑意,眼眸低垂,嘴唇微微抽動著。
老天保佑,一定要生個公主才好。
*****
解決了一樁心事,云琇渾身松快了不少。回宮后,她露出淡淡的笑意,吩咐了董嬤嬤幾句話,隨后脫了鞋襪,倚在炕上用了膳,預(yù)備小憩一會兒。
掌摑僖嬪的消息終會傳到乾清宮那頭,或許還增添了跋扈的名聲,云琇卻半點也不擔(dān)心。
若皇上當(dāng)晚前來興師問罪,她有九分把握哄好。更何況,憑皇上那趕也趕不走的熱乎勁兒,會不會訓(xùn)斥于她,還是個未知數(shù)呢。
宜妃娘娘寬心地睡了過去。
待意識清醒了幾分,聽見咿呀咿呀的喊聲,她朦朦朧朧地睜開眼,是奶嬤嬤抱著胤禟前來請安了。
“九阿哥吃了奶便蹬手蹬腳的,沒了睡意。”奶嬤嬤笑著福了福身,“奴婢不過提了句去前殿,九阿哥就啊啊應(yīng)和了起來,想必是思念娘娘思念得緊。”
云琇坐直身子,聞言看向襁褓,笑得溫柔,道了句:“給本宮抱吧。”
因著小憩剛醒,她的嗓音微微有著沙啞,引得奶娃娃的耳朵動了動,腳丫子踢得更歡了。
胤禟如愿以償?shù)氐搅祟~娘香香的懷抱里,琉璃似的眼珠滴溜溜轉(zhuǎn)著,張嘴叫了聲:“啊。”
他的手腳安分下來,喊叫聲軟軟的,帶著絲絲撒嬌的意味,讓云琇軟和了一雙秀麗的眉眼。
裝嫩裝傻的九爺并不知道他額娘今晨的“壯舉”,不然不會表現(xiàn)的這么——甜。
這也歸功于被他毀壞的那扇花鳥屏風(fēng)。
自從闖了禍,被云琇不輕不重地教訓(xùn)了一頓,胤禟的頑皮勁兒就收斂了許多,成日張嘴甜甜地笑,笑得人心化成了一灘水,連康熙都大度地不計較紅痕的事了。
無知便是幸福,九爺沒有親眼見她額娘“囂張跋扈”“舌戰(zhàn)群嬪”的風(fēng)采,正覺得美滋滋。就在這時,消息靈通的瑞珠快步進(jìn)來,頗為急切地福了福身,“娘娘,貴妃發(fā)動了。”
云琇一愣,胤禟也是一愣,等回過神來,母子倆面上是如出一轍的驚喜,夾帶著激動等諸多情緒。
胤禟一個蹬腿,差些熱淚盈眶。
老十啊,你可總算來了。
都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被太子他們□□的滋味,哥哥承受不住,就差你替我分擔(dān)了。
九哥等你等的好苦!
他的黑眼睛亮得驚人,滿心滿眼都寫著高興二字。
“快挑些補(bǔ)身的藥材,還有皇上送的山參,以防貴妃脫了力……”云琇連忙吩咐。
文鴛鄭重地應(yīng)了。
吩咐下去后,云琇瞧了瞧外頭的天色,笑道:“她還真會挑時候。做完月子,恰恰進(jìn)了隆冬時節(jié),不用受暑熱的罪,真是再好不過。”
說著,她似有所感地看向懷里的胖小子,捏了捏他的嫩臉蛋,輕笑一聲,假裝遺憾地道:“可惜額娘不能帶你,否則,你便能見到十弟剛出生的樣兒了。”
胤禟沒有發(fā)現(xiàn)他額娘的別有居心,也沒覺得那一聲篤定的“十弟”有什么不對。
他緊跟著陷入遺憾之中,不知不覺咬起了手上的肉坑坑,激動過去后,心里有些悲傷。
他何時才能見到猴子一樣的老十呢?
*****
永壽宮。
云琇來的時候,皇貴妃面色蒼白地靠在上首,惠妃端坐在下方,想必榮妃也在趕來的路上了。
烏嬪還未解禁,剩下的主位只有端嬪與成嬪。見她進(jìn)殿,皇貴妃含笑點了點頭,惠妃親切地說了句快坐,端嬪的視線有些躲閃;其余貴人小主們向她行禮的時候,隱隱流露出一絲畏懼。
云琇不管她們是如何反應(yīng)的,行過禮后,凝神朝內(nèi)聽去,神色有些緊繃:“貴妃的境況如何?發(fā)動可還順利?”
“一切都好,也沒有難產(chǎn)的跡象。”聞言,皇貴妃笑著回道,“太醫(yī)說貴妃身體康健,不會受太久苦痛的。”
云琇松了口氣,這才入了座。
大致朝周圍掃了一眼,她微微挑眉:“安嬪、僖嬪她們怎么沒來?貴妃生產(chǎn)之時卻沒個人影,算得上無禮了。”
神色是真心實意的疑惑,還帶著淡淡的不悅。
……
話音一落,眾人的臉色變得有些奇怪。
低低的咳嗽聲響起,皇貴妃差些忍不住笑,梁九功傳令的時候,宜妃怕是還在轎輦上。
她掩住嘴,面色都紅潤了幾分,“咳咳……宜妃妹妹有所不知,方才皇上下了旨,罰她們各抄二十遍佛經(jīng),抄不完不許出門……故而來不了永壽宮。”
惠妃原本要說話,見皇貴妃率先開口,垂了垂眼,便不再言語。
內(nèi)心微微一哂,佟佳氏這是怕人忘了她的存在,終于忍不住了?
“原來如此。”云琇恍然,隨即盈盈一笑,眼波流轉(zhuǎn)間,端的是艷色逼人。
說罷,她搖了搖頭,輕輕嘆氣道:“皇上責(zé)罰情有可原,二十遍卻是過了些……小懲大誡便好,臣妾也不欲掀起這般的爭端。”
皇貴妃笑容一滯,惠妃臉色僵了僵,剛剛跨進(jìn)殿門的榮妃差些被門檻絆倒了。
聽聽,這說的是什么話?!
……
產(chǎn)房里,大宮女行事匆匆地捧著木盒,低聲對守在床邊的齊嬤嬤道:“這是宜妃娘娘托文鴛送的藥材……”
貴妃滿是忍耐,汗水漣漣,為積蓄氣力,她咬住錦被,為防自己高聲喊叫。宮女稟報的時候,她恍惚地聽了一耳朵,眼里透出暖意來。
“宜妃……還說了什么?”她扯開被子,張了張嘴,啞聲問。
大宮女猶豫了會,終究不敢違令,飛快地將云琇與皇貴妃的對話復(fù)述了一遍。
貴妃像是噎了一噎,緊接著彎唇一笑,又疼地蹙緊了眉頭,嘶嘶地吸著涼氣。
產(chǎn)婆們面面相覷,齊嬤嬤的臉色已是黑如鍋底,低聲道:“娘娘,都什么時候了,您還惦記著這些!”
娘娘深居簡出、專心養(yǎng)胎的這段日子,最喜歡聽人說起宜妃娘娘的行事。
聽她拉下德妃,設(shè)計平嬪,那叫一個痛快至極,聽得眼睛晶亮,胃口都好了幾分,平日里的端莊、穩(wěn)重,全都不見了。
這還沒完!
今兒晌午的時候,宜妃在慈寧宮外掌嘴僖嬪的消息如風(fēng)一般席卷六宮,還有那番誅心的言論,說僖嬪的眼睛長在翊坤宮的牌匾上……
娘娘聽言,噗嗤一下笑了出來,下一瞬,羊水就破了。
永壽宮霎時陷入兵荒馬亂之中。
現(xiàn)下,娘娘竟還這般,真是,真是……齊嬤嬤又是無言又是擔(dān)憂,生產(chǎn)之時哪能笑岔氣呢?!
……
云琇怎么也沒料到,其中還有著這樣一段緣由。
她等的越來越焦急,幾乎有些坐立不安了起來,等太后、康熙駕臨的時候,誰都能看出她皺眉之下的關(guān)懷。
此時此景,康熙不好握住她的手,唯獨心中感觸,更加疼惜了幾分。
與琇琇相比,她們擔(dān)憂的神情太假。明明恨不得貴妃難產(chǎn),偏要做出這等模樣,當(dāng)朕什么也看不出來?
康熙無視了迎上來的妃嬪,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枺骸百F妃如何了?”
皇貴妃起身行了禮,微垂著視線,有些虛弱地笑道:“回皇上的話,太醫(yī)說一切順利,想必很快就能……”
話音未落,一聲嘹亮的啼哭劃破天際。
“生了,生了!是個小阿哥!”
惠妃愕然之下,笑容擴(kuò)大了幾分,只捏帕子的手驀地一緊。
*****
皇貴妃乘轎回到承乾宮之時,已是華燈初上了。
深秋的冷風(fēng)很不好受,刮得人頭疼,她的臉色刷白刷白的,手腳冰涼,緩了好一會兒才抬步走去。
甄嬤嬤趕忙讓人熬了姜湯來,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她:“娘娘……”
“我這身子是不中用了。”皇貴妃苦笑一聲,想起十阿哥誕生的喜事,眼神暗了一暗,“倒是鈕鈷祿氏,皇上竟允她生了阿哥!”
貴妃親子,再怎么說,總比胤禛這個皇貴妃養(yǎng)子來的尊貴。
橫亙在面前的,除了太子,又出來一個奶娃娃……索額圖那頭,不能再拖了。
得一個一個解決才好。
她忽然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迫切之感,抓住甄嬤嬤的手,急急問道:“這么久了,阿瑪怎的還沒遞消息來?”索額圖依然活得風(fēng)生水起!
他叮囑她小心行事,切不可提起為四阿哥更改玉牒,皇貴妃靜默良久,終究還是聽了進(jìn)去。
但索額圖不同,赫舍里氏不同,那是血海深仇,無法消弭的潑天大恨!皇貴妃如今還有一口心氣,是為了胤禛,更是為了復(fù)仇。
甄嬤嬤心里咯噔一下,撇下眼,扯出勉強(qiáng)的笑容,“娘娘莫急,想是正事忙碌,老爺分不開身……”
皇貴妃緊盯著甄嬤嬤,像是察覺到了什么,撕心裂肺地咳嗽了幾下,而后拽著她的領(lǐng)口,厲聲道:“說!”
甄嬤嬤的領(lǐng)口被扯得緊緊的,艱難地呼吸了幾口氣,斷斷續(xù)續(xù)地喊了聲娘娘。
望進(jìn)皇貴妃的眼底,已然趨進(jìn)血紅,甄嬤嬤半點怨氣也沒有,唯獨鼻尖一酸:“老爺說……時機(jī)未到,讓娘娘多忍一忍……”
皇貴妃一把推開她,踉蹌了幾步,茫然許久,忽然低低笑了起來。
“忍?”她喃喃道,“憑什么?我忍的還不夠?”
胤禛的事,不為她籌劃也就罷了,連替她報仇也不肯。
佟家元氣大傷,臉面全無,阿瑪竟半點也不在乎!
“本宮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竟成了家族的棄子。”皇貴妃喉間涌上陣陣腥甜,閉了閉眼,“好,太好了。下一步,是不是要送茹月進(jìn)宮了?”
茹月是佟家的二姑娘,皇貴妃的親妹妹,現(xiàn)年十三,正是豆蔻年紀(jì)。
甄嬤嬤不可置信地顫抖了起來,皇貴妃諷笑一聲,把嘴里的血腥味咽了下去。
半晌后,她面無表情地道:“時機(jī)已至,他們不會得逞的。”
作者有話要說: 十爺:……
萬萬沒想到,從出生起,我便與宜額娘有了關(guān)聯(li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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