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九阿哥胤禟出生沒多久, 翊坤宮正殿的庫房堆登時堆了許多禮物,像是要滿溢了出來。
先是太皇太后的慈寧宮賜下數(shù)不盡的賞賜,而后是太后的寧壽宮, 緊接著,貴妃以及眾位嬪妃、小主都送來了賀禮。
不論內(nèi)心有多么不情愿, 或是多么嫉恨, 她們還是爭先恐后的派人恭賀, 生怕落下了話柄。
其中, 鈕鈷祿貴妃的賀禮再誠心不過, 可惠妃送的, 竟比之更厚了兩成。
文鴛前來稟報的時候,云琇正靠在被褥上, 捏著鼻子喝滋補的湯藥。
一飲而盡之后, 拿了一顆蜜餞含著,令人愉悅的滋味浸入心底, 她松開緊蹙的眉心, 道了句:“……很甜。”
夜間好眠, 云琇整整睡了五六個時辰,盡管下身依舊隱痛,卻好受了很多, 面頰稍稍紅潤起來, 說話也不再是有氣無力的了。
“惠妃一向穩(wěn)妥,如今卻送了如此厚禮,像是……示好。”聽完文鴛的稟報,云琇輕笑一聲,絲毫沒有放在心上,“隨她去吧。”
又捻了一顆蜜餞在嘴中, 她淡淡地問:“承乾宮那邊,消息遞過去了?”
“都遞過去了。”文鴛點點頭,低聲回道:“正殿宮門緊閉,難以疏通,奴婢思量再三,找了一個同鄉(xiāng)……是內(nèi)務(wù)府繡坊的人,奉命給宮女量衣,有進出的權(quán)利。”
云琇嗯了一聲,唇角微翹:“這事辦的好。”
瑞珠給她按著肩頭,動作輕柔,眼中閃過疑慮,“娘娘,彩鳳儀仗是內(nèi)務(wù)府督辦的,而烏雅一族世代扎根膳房,德妃的手怕是伸不了這么長。您說,皇貴妃如何會信?”
“瘋魔的人,不能以常理揣度。”云琇半闔著桃花眼,緩緩道:“只要信了半成,德妃便討不了好。”
德妃沒這么大的勢力,能夠指使內(nèi)務(wù)府,算計統(tǒng)率六宮的皇貴妃,頂多摻和了一腳,或是推波助瀾,云琇心知肚明。
但,事實的真相如何,一點也不重要。
烏雅氏無辜不無辜,干她何事?
胤祺落了水,還牽扯上了四阿哥,必定有德妃的算計。
害小五的,一個也跑不了!
德妃真以為皇貴妃瘋魔了,自己便高枕無憂了?
困獸猶斗,佟家也不是吃素的。
更何況,皇貴妃沒了孩子,沒了后位,唯一的希望,只剩下四阿哥胤禛了。為了四阿哥,她必定會“振作”起來……這一天不會太遠(yuǎn)。
這邊,大戲即將開鑼;那廂,皇上雷霆大怒,說再也不會寵著她!
云琇眉眼含笑,只覺壓抑盡去,渾身上下松快了許多。
有仇報仇,活得自在,不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成日盼望皇上的寵愛,這才是她想過的日子。
……
談完了正事,在一旁侍奉的董嬤嬤瞧著云琇,滿臉的欲言又止。
皇上都被氣走了,娘娘竟還這般……這般高興!
昨兒“善妒性毒”的話一出,她面色慘白,差些魂飛天外。不僅董嬤嬤,文鴛、瑞珠她們眼里的驚懼,都是如出一轍的。
娘娘怎么會說這般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話?
皇上拂袖而去,娘娘卻像沒事人似的,該吃吃,該喝喝,得了空,還滿面歡喜地逗著小阿哥。
董嬤嬤想勸,可顧及云琇剛剛生產(chǎn),身體虛弱,心里急得上了火,終究還是不敢提起。
圣寵這東西,多少人求之不得,娘娘怎么一個勁地往外推呢?!
“我知你們在想什么。”環(huán)顧四周,一個個的都學(xué)著董嬤嬤,苦著臉,皺著眉,云琇啞然失笑,抱起胤禟,輕輕地點了點他的鼻頭,動作盡顯親昵。
胤禟唰地一下睜開了眼,露出一個無齒的笑容。
“想讓本宮向皇上低頭,把他哄回來,重新做那風(fēng)光無盡的寵妃娘娘,”云琇低頭看著兒子,眼里浮現(xiàn)了笑意,語氣漫不經(jīng)心,“絕無可能了。皇上乃一國之君,九五之尊,哪容得半分違逆?沒下令將我禁足都已是仁慈。更何況,皇上說了,不再駕臨翊坤宮……”
胤禟揮舞著手,蹬著腿兒,顯得格外有力。
他在心里狂點頭,額娘說的很對!
老爺子不來,爺總算得了一個清凈。
沒了寵愛也不礙事,有爺在,有五哥在,哪里會讓額娘受委屈?
重生一回,他早早地打算好了,得鞭策五哥上進,狠狠地報復(fù),不,欺負(fù)欺負(fù)老四。
至于老八,他愛怎么著怎么著吧。奪嫡這事,他是真怕了,不想再摻和了。
想到八阿哥,胤禟就委屈。
做生意賺來的銀子,全投給八哥了。有什么好處都想著他,為他四處奔走,結(jié)果呢?做八賢王的時候,從沒想過拉弟弟一把。
看看人家老十三,封了怡親王,世襲罔替,誰能比得上?老四對他們狠,對老十三卻是沒得說,呵護備至,倚重極了。
轉(zhuǎn)念一想,老八的下場也沒好到哪里去,他倆算得上難兄難弟。
得,也別怨人家了。
上輩子下了大獄,胤禟獨自度過了漫漫長夜,悲痛、不甘、憎恨,種種情緒全都淡了下來,化作了深入骨髓的無聊。
實在沒事干,于是自個反省了一遭,最后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說來說去,還是怪自己眼瞎。
他額娘是四妃之一,外家是郭絡(luò)羅氏,做什么要同老八混一處去?
額娘勸過,五哥也勸過,可他犟的很,認(rèn)準(zhǔn)了一條路,就沒再回過頭。
說來好笑得很,他已經(jīng)記不起跟隨老八的初衷了。
罷了,不想了。
這輩子,美美的被額娘寵著,當(dāng)一個人見人愛的紈绔,豈不快哉?
對了,還有老十,他最親的弟弟——
算算時間,再有兩個月,老十就呱呱落地了。
胤禟咂咂嘴,止不住的思念。
十啊,九哥好久沒見你了,都快忘了你出生時的丑樣兒。哥一定好好記著,長大后給你畫一幅畫,裝裱起來,當(dāng)傳家寶用……
正胡思亂想著,忽然間,傳來張有德激動的通報聲:“奴才恭請皇上圣安——”
胤禟:“……”
九阿哥再次受到了驚嚇,霎那間,把十弟忘到了腦后去。
等等。說好的一言九鼎,絕不食言呢?
*****
翊坤宮偏殿,乃是勒貴人郭絡(luò)羅·云舒的住處,此時正迎接著一位常來的訪客。
赫舍里庶妃笑容溫婉,捧著手中的繡樣,輕聲說:“看看,這是我閑暇時候親自繡的。”
“那敢情好。”勒貴人接過扇面,細(xì)細(xì)欣賞了一番,笑道:“這條金紅錦鯉,針腳細(xì)膩,頗有江南那邊的水鄉(xiāng)韻味,便是做成雙面繡也使得!妹妹的繡工,在宮里是獨一份的。”
赫舍里庶妃謙遜一笑,正準(zhǔn)備說些什么,外頭陡然一陣喧鬧。
“清竹,出什么事了?”勒貴人揚聲問。
清竹掀了簾子進來,福了福身,笑道:“是皇上的圣駕,往正殿去了,想是去看宜妃娘娘和小阿哥。”
勒貴人頓時了然,心里生了歡喜,姐姐極得圣眷,正合了她的心意,也合了家族的祈愿。
“昨晚皇上才來一回,今早便又迫不及待了。”勒貴人捂嘴一笑,“還下了口諭,讓人不準(zhǔn)打攪,洗三之后,咱們才能前去探望。”
話音剛落,赫舍里庶妃面色微變,手指蜷了一蜷,很快恢復(fù)了端莊的笑意。
……
喧鬧過后一陣靜寂,勒貴人重新拾起扇面,翻來覆去,眼底滿是贊賞。
趁著空隙,赫舍里氏似想起了什么,不經(jīng)意地問:“四公主可還好?”
“伊爾哈好著呢,吃得香,睡得也香。”勒貴人抬頭一笑,頗為無奈道:“這不,聽說她宜額娘生了弟弟,吵著鬧著要去看,我攔也攔不住,花費了好一番口舌。”
宜妃既是四公主的養(yǎng)母,又是姨母,與親妹妹勒貴人的關(guān)系更是出了名的和睦,姐妹倆同姓郭絡(luò)羅氏,互相扶持,從未紅過臉。
其余的宮殿里,主位娘娘要么打壓偏殿的小主,要么滿心算計,就算相處得親如姐妹,如永和宮的德妃與戴佳庶妃……也只是表面功夫罷了。
赫舍里庶妃開始也有著艷羨,艷羨宜妃與勒貴人的感情,而后慢慢地轉(zhuǎn)變了想法。
她不相信,世上有磐石一般堅定不移的情誼!
更何況,身處后宮之中,誰都要爭寵,誰都想生下阿哥,勒貴人也不會例外。
在紫禁城待久了,誰都會磨去一顆透亮的心,變得冷硬,變得世故,覺得滿宮妃嬪都是自己的敵人。
把孩子給了宜妃養(yǎng),難不成,勒貴人心里不會有半分怨懟?
姐姐身居高位,圣寵不衰;而妹妹只是小小的貴人,皇上統(tǒng)共沒來過偏殿幾回。
這樣明顯的差距,任誰都不會甘心的吧?
就像她,心里存了一分奢望,想要追上已逝的元后姐姐,想要日后……能與皇上同葬。
赫舍里庶妃笑意漸深,俯過身,輕言細(xì)語道:“宜妃娘娘有了五阿哥,又生了九阿哥,放眼六宮,誰的福氣都比不過她。都說兒女雙全構(gòu)成一個‘好’字,現(xiàn)如今,娘娘只缺親生的小公主了……”
*****
“更何況,皇上說了,不再駕臨翊坤宮……”云琇抱著小九,輕輕一笑,話還未說完,外頭便傳來響亮的通報聲,圣駕來了。
董嬤嬤與文鴛她們不敢置信,緊接著欣喜若狂。
皇上來了?!
宜妃娘娘的笑靨霎時一僵。
胤禟清晰地感覺到,自家額娘雙手一抖,差點把他摔了出去。
驚嚇過后,九阿哥心驚肉跳了一瞬,生了無數(shù)怨念。他哇哇大哭了起來,意圖阻止老爺子極其不守信用、極其不要臉面的行為,誰知,恰恰給他皇阿瑪提供了一個順桿爬的階梯。
“今兒早朝之時,冥冥之中聽見一陣哭聲,像極了小九,很是凄厲……”康熙大步走來,嘆了口氣,隔著屏風(fēng)無奈道,“總歸是朕的兒子,才出生一日,朕實在擔(dān)憂不過,便來看看。”
話語間,充滿了真真切切的關(guān)懷,聽不出半點心虛,好似前來翊坤宮的目的,就是為了小九。
胤禟的哭聲一下子就停了。
小阿哥皺巴巴的小臉,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只是這時候,誰也沒有發(fā)現(xiàn)。
梁九功望著康熙無奈至極的面色,眼睛都要脫框了。
嘴角一陣抽搐,他悄悄地朝外挪了挪腳步,對主子佩服得五體投地。
都說君無戲言,萬歲爺平日里都是不容違逆的,下的命令,就沒有再收回的道理。
而現(xiàn)在呢?
栽了,真是栽了。在宜主子面前,您還有什么龍威可言?
自打臉面就罷了,編的理由也像模像樣的。萬歲爺,您可從沒說過幾次謊啊!
……
莫說他了,云琇也是佩服的。
她下意識地琢磨著,要做一個成功的皇帝,秘訣便是臉皮厚?
好半晌,她才反應(yīng)過來,抑制住了內(nèi)心的煩躁以及無語,要笑不笑地說:“瞧瞧,大熱天的,我竟熱出了幻覺,聽見了皇上的說話聲。若不是昨兒親耳聽聞‘不會食言’四個字,本宮便要尋太醫(yī)瞧瞧了。瑞珠,胤禟餓了,去請奶嬤嬤過來!”
聲音悅耳動聽,康熙的臉卻一陣青一陣白:“……”
梁九功咬住嘴巴,肩膀一抖,差些給云琇跪下了。
我的娘娘哎,我的祖宗!
一通指桑罵槐的話,說得人無法反駁。您是出了惡氣了,皇上還指不定如何生怒!
這一而再、再而三地撩虎須,奴才也兜不住后果啊。
出人意料的是,康熙并沒有沉下臉,當(dāng)然,也沒有很高興。
所有的怒氣,都消失在了昨晚的夢境之中。
那個夢,太真實了!
其他畫面都很是模糊,康熙只記得晚年的時候,他待她不好,甚至說了那樣一番絕情的話語……最后,他看見了她眼角的一滴淚。
這讓皇帝大受震動,醒來之后愣神許久,心里疑竇叢生。
朕怎么會說這樣的話?朕怎么舍得?
剎那間,淡淡的心虛、愧疚縈繞,頓時什么氣都沒了。
就如現(xiàn)在,康熙回過味來,竟有些想笑——琇琇指桑罵槐諷刺他的模樣,嗯,很是生動。
他緩緩繞過屏風(fēng),嘴角含著笑意:“宜妃娘娘這張利嘴,直讓人啞口無言。不若考慮考慮去都察院當(dāng)諫臣,想必不用幾年,就能爬到左都御史的位置,何必屈居朕的后宮?”
皇帝走進床榻,表情柔和,語氣帶了哄人的味道:“對不住,是朕屈才了。”
云琇:“……”
輪到宜妃娘娘的臉一陣青一陣白了。
皇上,莫不是氣得失去了理智?
她的懷里,胤禟震撼地張大嘴,口水一連串地流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九阿哥胤禟重生一回,依舊是個24k純金直男。
他不懂什么叫愛情,不知道有一種語氣叫做哄人,堅決認(rèn)定皇阿瑪是被他額娘的美色所迷,并美滋滋地準(zhǔn)備做一個紈绔。
后來,他遭到了社會和云琇的雙重毒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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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下章開始,有人要遭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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