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翊坤宮偏殿,勒貴人拂過云錦般順滑的幾匹衣料,溫柔笑道:“還是姐姐惦記著我。整理好,送格格那邊去,給伊爾哈做幾身夏衫……”
大宮女清蘭抱著高高的一摞布匹,不贊同道:“這些布料頗為珍貴,宜妃娘娘說了,都是給主子留做新衣裳的。至于公主那兒,哪用得著您費(fèi)心?”
清竹跟著湊趣,附和道:“正是這理。若您不穿,宜主子定然不會歡喜!”
勒貴人掩嘴一笑,指了指她:“你這嘴啊,真是……”
主仆幾個(gè)說說笑笑,外頭忽然來報(bào),說儲秀宮來了人,是赫舍里庶妃身旁得臉的宮女。
“赫舍里庶妃?”勒貴人笑容一頓,霎時(shí)了然,“請她進(jìn)來吧。”
……
送走來人之后,清竹一邊添茶一邊問:“主子,赫舍里庶妃昨兒送了西湖龍井,今兒又邀您賞花……所為何意?”
“說不準(zhǔn)。”勒貴人沉吟了一會兒,若有所思,“或許她見姐姐得寵,想要與我交好。”
小赫舍里氏十三進(jìn)宮,如今已有三年,待在庶妃的位置上,仍未進(jìn)行冊封。
雖是仁孝皇后的庶妹、太子的姨母,她在后宮行走的底氣卻不是很足。一來沒有正式位分,二來不受皇上寵愛,三來,她最大的依仗——太子,對她不遠(yuǎn)不近,從不見親昵。
即便有赫舍里家支持,又能如何?
勒貴人笑道:“我瞧著,她有些急了。久久見不到皇上一面,冊封又該等到何年何月去?難不成還要索額圖親自上折子,求萬歲爺給她個(gè)嬪位當(dāng)當(dāng)?”
云琇甫一進(jìn)殿,便聽到妹妹如此促狹的話語。
撲哧一聲,云琇的桃花眼笑盈盈的:“你呀,怎么什么話都敢說?”
“她的身份擺在這兒。索尼的孫女,噶布喇之女,是庶妃不錯(cuò),享的卻是嬪位份例。”云琇揚(yáng)揚(yáng)下巴,“不出多久,咱們便要前去恭賀了。”
夢境之中,赫舍里氏由庶妃直接躍為妃位,打破了四妃的格局,那時(shí)候,她才十七歲。
比四妃年輕太多太多了。
有太子在,皇上總會抬舉她,急什么?
夢里的赫舍里氏,哪像現(xiàn)在這么沉不住氣,又是邀請?jiān)剖尜p花,又是來翊坤宮小坐。
鈕鈷祿貴妃告訴她,這位庶妃有趣的很,嘴邊微笑的弧度,和仁孝皇后,那是一模一樣的!
心大著呢。
后宮女人為了爭寵,斗得烏雞眼似的,手段層出不窮。這不,前些天的乾清宮伴駕,正好挑起了她們敏感的神經(jīng),試探的、送禮的、示好的……如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
與此同時(shí),惡意絕不會少。
皇貴妃和德妃,怕是恨毒了她,不知會使什么手段出來。
雖說她不怕勾心斗角,更不怕冷箭算計(jì),可次數(shù)多了,真是煩不勝煩,只覺心火都燥熱了幾分。
想到此處,云琇冷笑著,又把康熙罵了個(gè)狗血噴頭。
最近皇上三天兩頭找她伴駕,賞賜不要錢地流進(jìn)翊坤宮。這也罷了,皇上連進(jìn)后宮的次數(shù)都少了很多!
不知吃錯(cuò)了什么藥。
幸而皇上還有良心,加派了翊坤宮的人手,都是乾清宮信得過的心腹;日常請平安脈的太醫(yī)也換成了御醫(yī),隨叫隨到,方便了許多。
否則,她連面圣都不愿意了。
與其聽著甜言蜜語心跳加速,過后還要強(qiáng)自冷靜,不如關(guān)閉宮門,上榻做個(gè)香甜的好夢。
真是……煩惱。
***
三月一晃而過,很快就到了萬壽節(jié),當(dāng)今皇上的生辰。
萬壽節(jié)乃普天同慶的日子,宮里一片喜氣洋洋。內(nèi)務(wù)府早早做了準(zhǔn)備,除卻敬賀壽禮,皇上賜宴百官、賞下回禮,都是需要他們費(fèi)心督辦的大事。
前朝有百官之宴,后宮自然也有家宴。
家宴設(shè)在乾清宮正殿,規(guī)模宏大又不失溫馨,是一年之中,不得寵的妃嬪罕見能夠面圣的場合。
有品級的娘娘小主,包括眾位皇子公主全都列位出席,正應(yīng)了“團(tuán)圓”兩個(gè)字。
晌午一過,御膳房便忙碌了起來,惠妃、榮妃派人緊盯著各道程序,或是親自監(jiān)督,容不得半分差錯(cuò)。
待請示康熙之后,乾清宮正殿被有條不紊地布置著。
不出一個(gè)時(shí)辰,幾十張案桌按序擺放完畢,眾星拱月地圍著上座,那是皇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位置。
“都檢查過了?”皇貴妃一身寬大的杏黃色吉服,繡著龍鳳同和祥紋,乍一看,與明黃色幾乎沒有什么差別。頭上戴了金絲鳳鈿,鑲嵌著一顆碩大的東珠,遠(yuǎn)遠(yuǎn)望去,華貴之氣盡顯。
甄嬤嬤輕聲道:“派人驗(yàn)看了菜品,還有湯汁,絕不會有‘意外’出現(xiàn)。”
皇貴妃微微一笑,這才滿意。
接過一碗黑漆漆的湯藥,忍住苦意一飲而盡,她皺眉緩和了許久,方道:“惠妃榮妃倒是盡責(zé),替本宮省了許多心力,回頭該重賞她們。”
絕口不提遴選賀禮的事兒,皇貴妃含了一顆蜜餞,忽然問:“你說,劉太醫(yī)這藥,真的能止住害喜?”
這段時(shí)日,她吃得多,吐得也多,折騰得人瘦了一圈。
可今兒家宴,萬萬不能在眾人面前出丑,皇貴妃沒法,只得詢問劉太醫(yī),得了這么一副藥來。
甄嬤嬤一愣,在心里嘆了口氣,面上笑道:“劉太醫(yī)的醫(yī)術(shù)如何,娘娘自有論斷,哪用得著老奴評價(jià)呢?”
這樣違逆本性的藥物,功效足夠,卻終究會傷身。
是藥三分毒……只是娘娘聽不進(jìn)勸,她也沒法子,只能默默地?fù)?dān)憂。
皇貴妃滿意一笑,理了理發(fā)鬢,隨即似想到了什么,眸中華光一閃而過:“袁貴人裝扮好了沒有?”
“回娘娘的話,應(yīng)當(dāng)快了。那件桃紅的吉服褂披上身,原先的三分相似,竟提高到了五分……”說起這個(gè),甄嬤嬤露出真切的笑意,“單看背影,真是像極了!”
皇貴妃淡淡勾起唇角,猜測晚宴之時(shí)宜妃會有的反應(yīng),心里便一陣暢快。
暢快過后,酸澀襲來,她閉了閉眼,喃喃道:“本宮最終還是學(xué)了惠妃,做以往最為不屑的邀寵之事。”
惠妃姿色只能算清秀,隨著大阿哥漸漸大了,皇上每每駕臨延禧宮,她偶爾會讓顏色上佳的小常在、小答應(yīng)前去伺候。
一想到極力打壓的袁貴人即將獲寵,皇貴妃緊攥著手,抑住眼底深深的陰霾,“尚且便宜她一回……等日后……”
***
天色漸暗,燈火通明,乾清宮家宴徐徐拉開了帷幕。
按照順序,先是妃嬪們陸陸續(xù)續(xù)地進(jìn)殿,而后是聚在一處的皇子公主,最后,皇上將請老祖宗和皇太后一道入座。
每逢節(jié)日,宮中出席,需著吉服,方顯隆重。
云琇托著肚子,與鈕鈷祿貴妃相攜而來。
兩人的吉服皆為深色,一個(gè)鴉青,一個(gè)赭色,意外的和諧,遠(yuǎn)遠(yuǎn)望去,像是交融在一起。
貴妃瞅她一眼,稀奇道:“如此低調(diào),可不像你。去年穿了桃紅,我還想著,今年不會是鵝黃罷?”
云琇淺笑:“有什么稀奇的?懷著孕呢,出風(fēng)頭不是什么好事。我愿把驚艷眾人的殊榮,讓給眾位妹妹。”
“……”貴妃無語,啐了她一口,“越來越不正經(jīng)了。可別帶壞了小五!”
云琇唇角微翹,眨眨眼,頗有無辜的味道。
鴉青色的衣裳,平日她極少上身。這樣的深色,若是氣勢不夠,難以壓服;若是年輕女子穿戴,又會顯得太過成熟。
云琇卻不然。
艷色依舊,氣韻十足,多了幾分莊重;莊重之中,夾雜著絲絲貴氣,映襯得明艷面龐帶上了幾分雍容。
貴妃打趣完畢,就用欣賞的目光看她,“……那些穿紅戴綠的,難說比得過你。”
私下里,兩人很有些交情。
都是出身滿洲大族,都是直言直語的性子,年紀(jì)也相仿,最重要的是,貴妃不怎么在意皇上的寵愛。
后宮寂寞,此話不是虛言。有空打打葉子牌,談?wù)労髮m軼聞,一來二去的,云琇與貴妃便漸漸熟悉了起來,少了一分拘束,多了一分隨意。
聞言,云琇抿唇一笑,正欲說些什么,身后傳來一道溫婉細(xì)潤的嗓音:“貴妃姐姐,宜妃姐姐。”
德妃身著靛青色海崖紋吉服,扶著宮人款步而來,朝貴妃行了福禮、云琇行了平禮。
見禮之后,德妃微微含笑,目光落在了云琇的吉服上,像是要夸獎:“宜妃姐姐這一身……”
說到一半,許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憶,話語生生戛然而止。
云琇心知肚明,德妃這是怕了,怕她再次發(fā)難。
她忍住笑,追問道:“這一身如何?”
德妃笑容微微一僵,原本的話語咽了下去,只一瞬間,很快就恢復(fù)了自然。
恰在此時(shí),皇貴妃的儀駕停在乾清門前,此起彼伏的請安之聲響起,倒給德妃解了圍。
“給皇貴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免禮。”皇貴妃擺擺手,目光落在不遠(yuǎn)處的貴妃一行人身上,意為不明地笑了笑,轉(zhuǎn)身淡淡地道:“還不跟上?”
鮮妍艷麗的袁貴人,就這樣出現(xiàn)在了眾人面前。
容貌倒是其次,觀之言行、舉止,與一個(gè)人……很是相似。
周圍驀然一靜。
貴妃蹙起了眉,德妃一愣,隨即帶著笑,似有似無地盯著云琇,低低道了一聲:“這……宜妃姐姐,她可是袁貴人?這樣的裝扮,竟像極了你。”
云琇收回視線,瞥她一眼,絲毫不見怒色,似笑非笑道:
“像不像還沒個(gè)定論,那么激動做什么?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袁貴人是你失散多年的親姐妹。”
說罷,她恍然:“是我想岔了。一個(gè)姓烏雅,一個(gè)姓袁,就算是親姐妹,也沒有兩個(gè)姓的。貴妃姐姐,你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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