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天香最新章節(jié)
早在得到夏侯渝即將歸來的消息之后,顧香生就交代府中上下不要過分渲染那天她受傷的事情,免得夏侯渝好不容易打個勝仗回來還要生氣擔(dān)心,誰知道千算萬算,卻是在自己身上出了差錯。
得虧傷口還用紗布包著,否則若是他看見手臂上一層皮被蹭掉的樣子,指不定得怎么激動。
“我沒事,就是不小心蹭到了。”
夏侯渝那表情像是恨不得以身相代:“怎么會蹭到的,你的身手向來很好,是不是被人推撞的?”
顧香生沒必要替夏侯淳隱瞞,便點點頭,將那日的事情大致說了一下。
夏侯渝聽罷冷笑不已:“我那大兄果真是個蠢的,被人輕易挑唆不說,都已經(jīng)被軟禁了還不安生,活該被人當(dāng)槍使!”
顧香生:“其實當(dāng)時人人都覺得陛下兇多吉少,但卻只有他最沉不住氣,當(dāng)先跳出來。”
夏侯渝:“但他千不該萬不該,就是連累了你,夏侯洵裝得再無辜也罷,我不信此事當(dāng)真與他半分關(guān)系都沒有,你受傷的這筆賬,我一定會找他們算明白。”
顧香生嗔道:“別鬧太過了。”
雖然夏侯渝什么也沒說,她卻有些明白對方想做什么。
這不由讓她想起從前與魏臨在一起的時候,有些事情即便對方說明白了,她也覺得話有未盡之意,仿佛霧里看花,朦朦朧朧。
兩相對比,這種感覺就愈發(fā)強(qiáng)烈。
往事已矣,與魏臨有關(guān)的事情,她想起的次數(shù)已經(jīng)越來越少,甚至就連對方的形容舉止,也變得有些模糊起來,然而顧香生忽然發(fā)現(xiàn),從前她所認(rèn)為的心意相通,其實只是自己的一廂情愿罷了。
前塵遺憾,反而襯托出現(xiàn)下的可貴。
夏侯渝風(fēng)塵未洗,卻守著她不肯離開:“來,你先躺下,是我把你吵起來了。”
顧香生:“你急著趕回來,還沒吃飯罷?”
夏侯渝:“我不餓,要不等我去沐浴回來陪你躺著?”
顧香生:“說了一陣話,反而清醒了,也有些餓。”
夏侯渝趕忙道:“那我陪你吃,你想吃什么,讓蘇木吩咐下去做。”
顧香生沒忍住,撲哧一笑。
夏侯渝莫名其妙。
顧香生搖搖頭,含笑道:“我忽然想吃炸醬面。”
她只是忽然覺得自己很幸運,因為這輩子能有一個人將她放在心尖上如此珍視。
夏侯渝聽見她想吃東西,自然只有高興的,起身道:“好,蘇木那丫頭也不知跑哪兒去了,我去吩咐他們做。”
那頭蘇木聽說兩位主人想吃東西,急忙命人下去準(zhǔn)備,夏侯渝則先去洗漱更衣,他動作很快,待吃的一一呈上來時,他也過來了,頭發(fā)還有些*的,洗去了疲憊風(fēng)塵之后,俊美面容光彩照人,幾個小婢女甚至有些不敢直視,低著頭匆匆路過。
顧香生從蘇木手里接過帕巾為他擦頭發(fā),一面笑道:“你黑了不少。”
夏侯渝摸摸自己的臉:“你喜歡白的,我就努力養(yǎng)白回來,你喜歡黑的,我就繼續(xù)曬黑。”
顧香生哈哈笑起來:“我喜歡陰陽臉,你能不能半面黑半面白?”
夏侯渝作出委屈情態(tài):“客倌的要求聞所未聞,恕奴家無能為力啊!”
兩人說罷笑作一團(tuán),夏侯渝連忙抱住她:“你小心些,別扭到腰!”
顧香生一看桌上又笑了:“我說要炸醬面,你怎么一股腦讓人做了那么多種面?”
桌上除了炸醬面,另有陽春面和炒面,蜜汁蓮藕,醉蝦,碎金飯,蘇木怕夏侯渝沒吃飯,所以特意讓人多做了些,還好顧香生懷孕之后,灶房一天十二個時辰,幾乎有十個時辰是加柴火常熱著的,準(zhǔn)備這些倒省了開鍋燒水的功夫。
夏侯渝:“可以換著吃,不膩味。”
他急著趕路,今日幾乎就沒吃過什么東西,早就餓得狠了,端起碎金飯就開始吃,顧香生忙給他盛了一碗竹笙豆腐湯放在邊上。
夏侯渝沖她笑了一下,接過湯碗,舀了一口喝下去,方才道:“我在官驛的時候接到陛下的旨意,說是讓我明日入宮覲見。”
顧香生:“陛下自打回來之后,連朝會也沒有舉行,據(jù)說于晏等人至今沒能見上一面,只像出門在外的時候一樣,讓人將奏疏遞進(jìn)宮里去,待他批閱之后再送出來,所以現(xiàn)在外面謠言不少,都說陛下病勢沉重。但他既然召你進(jìn)宮了,想必身體應(yīng)該沒有大礙罷?”
夏侯渝放下湯碗,嘆了口氣:“只怕恰恰相反。”
顧香生詫異:“此話怎講?”
夏侯渝:“陛下先前出征在外,久無消息,眾人都以為龍體有恙,是以蠢蠢欲動,魏人也如此覺得,殊不知陛下反而借此讓人由蜀入魏偷襲,致魏國大敗,此役之后,魏國情勢一落千丈,齊人則士氣大漲,一路長虹直逼魏國都城,如此下去,不出三個月,定能攻破魏國,逼得魏帝投降。”
說到這里,他拍拍顧香生的手,略表歉意道:“我非針對魏國,僅是就事論事。”
顧香生回握住他的手,笑道:“我曉得,你繼續(xù)說。”
夏侯渝:“陛下伐魏無非也是為著這一刻,但他卻一反常態(tài)直接先行回來,只留了魯巍在那里,回宮之后也沒有見過任何人,所以我私下揣測,陛下可能當(dāng)真在前線受傷或生病了。”
言下之意,皇帝只是將計就計引得魏軍上當(dāng),但之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堅持不下去了,所以才不得不提前回來,回來之后沒有召見任何人,說明身體狀況不是很好,又不愿讓人知道,免得再度引起朝野動蕩。
眼下雖然對魏戰(zhàn)事局面大好,但畢竟還沒有將魏國完全打下來,這種時候更加不能動搖軍心民心,否則后方不穩(wěn),很容易就影響到前方。
想到這里,顧香生微微一震。
她望向夏侯渝,后者笑了笑:“你想到了?”
顧香生深吸了口氣,慢慢道:“或許我應(yīng)該提前向你賀喜。”
夏侯渝拿了個小碗給她舀些糖藕出來:“現(xiàn)在道喜還為時過早,無論如何,等我入宮覲見之后再說罷。”
如果有旁人在這里,定會聽得一頭霧水,不知兩人在打什么啞謎,但實際上這番對話的含義并不難理解。
夏侯渝說皇帝現(xiàn)在身體狀況欠佳,以致連外人都不能見,可見嚴(yán)重程度。
天子安危,身系社稷黎民。之前皇帝身體康健,他不想立儲,底下的人也就由著他,但如果皇帝的健康問題浮上臺面,不說朝臣肯定會上疏請立太子,幾個皇子必然也會有些想法,即便撇開這幾個外在因素,皇帝本人,也必須考慮到江山承繼的問題。
這種情況下,他不見外臣,卻又急召夏侯渝回來,就顯得意味深遠(yuǎn)了。
所以顧香生才會向夏侯渝道喜,因為他們倆都知道這次召見,很可能是與帝位有關(guān)。
當(dāng)然這也不一定,夏侯渝打了勝仗,皇帝召他回來,這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不能說皇帝一定就看中了他。
所以事情還有可能出現(xiàn)變化,關(guān)鍵就在于明日的覲見上。
兩人神色如常,一個吃面,一個喝湯,并沒有因為這個推測而過分激動或驚喜。
顧香生且不必說,夏侯渝自小磨難,再驚險的經(jīng)歷也曾遭遇過,又剛從與回鶻人交手的戰(zhàn)場上回來,縱然對帝位有所期待,也不可能如何形于顏色。
顧香生吃了一塊糖藕,一小碗炸醬面,外加一小碟醉蝦,覺得已經(jīng)飽了,便放下碗筷看著他吃。
夏侯渝吃東西的動作很慢,這與教養(yǎng)無關(guān),卻是自小養(yǎng)成的習(xí)慣。從前在魏國當(dāng)質(zhì)子時俸錢有限,張芹只能將有限的月錢盡可能節(jié)省下來,以免用得太快,到了月底就無錢可用,所以夏侯渝吃穿用度,比稍微寬裕的百姓人家還要節(jié)儉些,一年到頭難得做幾身新衣,里面的單衣褻褲,通常是縫了又補。正因如此,飯桌上常常難見葷腥,久而久之,夏侯渝吃飯的時候也習(xí)慣細(xì)嚼慢咽,以便仔細(xì)品嘗飯菜滋味。
如今看來,這細(xì)嚼慢咽的習(xí)慣卻顯得慢條斯理,分外優(yōu)雅,不知情的定以為夏侯渝從小就受嚴(yán)師教導(dǎo),禮儀規(guī)范。
顧香生是少數(shù)知道內(nèi)情的人之一,當(dāng)時她和魏初就算有心幫忙,也不可能將夏侯渝每月的用度悉數(shù)包下來,僅僅只能是偶爾送些東西過去,杯水車薪,所以每回看見他吃飯,心中總會涌起無限感慨。
那些攀高踩低,曾經(jīng)克扣夏侯渝的魏國官員,肯定也不會想到他還能有今日。
“在想什么?”
夏侯渝用了一碗碎金飯,一碗湯,外加把剩下的桂花糖藕解決掉,終于停下動作,扭頭一看,便看見她在走神。
顧香生笑道:“沒什么,就是吃飽了就有些困意。”
夏侯渝:“時辰不早了,也該安歇了。”
又摸摸她的肚子:“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它有沒有折騰你?”
顧香生微微一笑:“沒有,聽說別的人懷孩子,前三個月總會多少有些孕吐,可我卻半點不會,也不挑食,可見它將來出生了,也是個乖巧的。”
夏侯渝喜滋滋:“那肯定是我出門前的警告奏效了,它才乖乖不敢鬧你!”
他將耳朵貼上去:“你做得很好,爹爹回來了,你再安靜待上幾個月,就能與爹娘見面了,如果你不乖,敢鬧你娘,到時候看我怎么收拾你!”
說到最后,語氣都有些殺氣騰騰起來,顧香生甚至能感覺腹中胎兒動了一下,像是被老爹的話嚇到,又像是不滿威脅表示抗議。
她好氣又好笑:“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連沒出生的孩子也用威脅手段!”
夏侯渝笑道:“怕什么,它定是聽得懂的。”
二人閑話一陣,便上榻歇息。
因為懷孕的緣故,顧香生更喜歡側(cè)睡,夏侯渝怕她身上增加負(fù)重,只敢輕輕搭著她的腰,有一下沒一下輕撫其背。
這種輕重適中,帶著安撫意味的接觸令顧香生覺得很舒服,身邊傳來夏侯渝熟悉而干凈的氣味,她微微彎起嘴角,很快就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
隔日一大早,夏侯渝就進(jìn)了宮。
他只道自己來得早,但到大成殿時,便見夏侯淳夏侯滬等人已經(jīng)在偏殿坐著了,這才知道得到召見的不止自己一個。
幾個成年兄弟基本都到齊了。
夏侯渝定睛一看,差點沒笑出聲。
老大夏侯淳獨自坐在一邊,誰也不搭理,夏侯滬坐在另一邊,兩人之間的座席相隔有些距離,夏侯洵和夏侯潛則坐在靠門邊的位置,正小聲說著話。
幾個人之間涇渭分明,外人一眼看過去,就知道誰跟誰不和。
其中夏侯洵臉上還有些殘留的青紫,這是傷勢將要痊愈的跡象,但看上去反而顯得更加可笑,他心里必然是恨極了夏侯淳,兩人之間的座位離了十萬八千里。
見夏侯渝進(jìn)來,除了夏侯淳之外,其他人都起身與他見禮寒暄。
夏侯洵更是拱手鄭重道:“我真是對不住五兄,五嫂好端端地摔了一跤,皆是被我連累,還請五兄恕罪!”
夏侯淳卻仗著長兄的身份動也不動,見狀只冷哼一聲,從牙縫里冒出八個字:“厚顏無恥,趨炎附勢!”
顧香生之所以會摔倒,雖然跟夏侯洵也脫不開關(guān)系,但嚴(yán)格來說,那天的沖突本來就是夏侯淳引起的,若非他不管不顧,也不至于出現(xiàn)那種意外,得虧是顧香生沒有大礙,不然夏侯渝現(xiàn)在的反應(yīng)斷不至于如此平靜。
饒是如此,夏侯渝也早將這筆賬給記到了心里的小賬本上,等著下次有機(jī)會再一筆筆算回來,他見夏侯洵道歉,便淡笑道:“七郎不必在意,此事本是意外,非你所愿,幸而你五嫂并無大礙,否則我現(xiàn)在也不可能這樣平靜了。”
夏侯洵一聽這話,就知道夏侯渝心里肯定還沒釋懷,便笑道:“前日我讓朱氏去探望五嫂時,正好遇上五嫂在歇息,朱氏不敢打擾,就先告辭,若是五嫂無礙,今日我再讓朱氏登門一趟,也好讓我們盡一盡心意,稍解心中歉疚。”
換作從前,就算出了顧香生的事,他未必會將夏侯渝放在眼里,更沒有必要如此低聲下氣,但今時今日的夏侯渝,立了戰(zhàn)功,封了王爵,已經(jīng)不是昔日初到齊國,無權(quán)無勢的年輕皇子了。
夏侯淳目無余子,只當(dāng)夏侯渝還是當(dāng)年人人可欺的齊國質(zhì)子,但他看不清形勢,不代表別人也看不清。
夏侯洵將話說到這份上,夏侯渝也不好再愛理不理:“你五嫂嫂今日要去看望孔老先生,只怕不在府中,你讓弟妹改日再去罷,免得白跑一趟。”
夏侯潛插話進(jìn)來:“五嫂可真得孔老先生青眼,要知道老先生見了我連話都不多說兩句呢!”
夏侯渝笑道:“八郎的病想必是大好了?”
夏侯潛摸摸鼻子,半分不見尷尬:“已經(jīng)好多了,多謝五兄關(guān)心。”
夏侯淳見夏侯渝在那里談笑風(fēng)生,人人圍著他轉(zhuǎn),猶如眾星捧月,心下冷笑,再看老三夏侯瀛,一個人坐在邊上,不聲不響,也沒上去湊熱鬧,他一把心火熊熊燃著,無處可泄,忍不住譏諷道:“三郎,你這些天閉門讀書,到底讀出個什么來,陛下今日召見,想來是準(zhǔn)備嘉獎你了?”
夏侯瀛甕聲甕氣道:“總不如大兄得的嘉獎多!”
夏侯淳大怒,正欲發(fā)作,卻見門外宮人走進(jìn)來。
“眾位殿下,陛下已經(jīng)用完早膳了,正在內(nèi)殿等你們,還請殿下們隨我來。”
夏侯淳想起自己今日之前還被軟禁起來的事實,心頭登時一涼,火氣也去了大半,面上頗有些怏怏。
其他人看在眼里,也不去撩撥他,大家各有心事,隨著引路的宮人來到內(nèi)殿站定。
雖說面君不可直視,但實際上不可能真的全程低頭不看,偷偷瞄幾眼又,不過于失禮,皇帝也不可能這樣就將人治罪。
夏侯淳等人迫不及待抬頭搜尋皇帝身影,卻見前方軟榻上坐了個人,身形面容明顯比先前瘦削蒼老許多,以致于幾個人一開始都疑心自己花了眼,不敢確認(rèn)。
皇帝輕輕咳嗽一聲,連聲音都變得有些無力,渾然不是出征前那副斗志昂揚的模樣了,可見生病受傷的傳言非虛,再聯(lián)系這些天他匆忙回朝,又足不出宮,誰也不見的事,眾人難免心頭惴惴,猜測皇帝病情已經(jīng)到了何等嚴(yán)重的地步。
然而面上誰也沒有表現(xiàn)出來,俱都如同往常一樣,規(guī)規(guī)矩矩地心里,夏侯淳生怕老父當(dāng)先追究他闖宮的罪責(zé),也一反常態(tài)沒有搶先開口。
夏侯滬見其他兄弟都不開口,便當(dāng)先跪下道:“臣恭祝陛下伐魏順利,統(tǒng)一天下之日可期!”
他一跪下,其他人自然不好再站著,也跟著紛紛跪下:“臣恭祝陛下!”
“起來罷。”皇帝淡淡道,聲音聽不出喜怒,一如平常。
但正是這樣的語氣,反將所有人的心都提了上來。
“朕出征在外,本以為有于晏等人從旁輔佐,大可放心將朝政交給你們,沒想到,朕還是高估了你們的能耐啊!”
夏侯滬沒抬起頭,心里卻忍不住幸災(zāi)樂禍,想道自己不是見過,反正無論如何都罵不到自己頭上,接下來挨罵的必然是老大和老七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皇帝又道:“夏侯淳,朕給你五千兵員,是讓你幫鐘銳的忙,以備不時之需,不是讓你為非作歹的,你卻趁著朕生病的消息傳回京城時,集結(jié)兵力,意圖闖宮登基,這真是朕的好兒子啊!”
話至最后,已然帶上濃濃的諷刺之意。
夏侯淳大聲喊冤:“陛下誤會臣了!臣是因為京城人心不穩(wěn),又聽說宮里有人想要趁亂行不軌之事,這才不得不出動兵力戒嚴(yán)京城,以穩(wěn)定局面,免得有人趁機(jī)生事,誰知姑母和于相他們卻誤會了臣,以為臣要闖宮,還請陛下明鑒!”
當(dāng)夜闖宮之事歷歷在目,包括夏侯潛在內(nèi)的許多人都親眼看見,難為他還能想出這么一番顛倒黑白的辯詞來。
夏侯潛沒忍住,嗤的一聲笑出來,又趕緊捂住嘴。
夏侯淳回頭狠狠剜了他一眼。
皇帝:“八郎,你有什么話說?”
夏侯潛忙將頭搖得像撥浪鼓:“沒有沒有,臣只是一時岔了氣!”
皇帝瞥了他一眼,懶得與他計較,目光依舊放在夏侯淳身上:“你這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當(dāng)別人的眼睛都是瞎的?你覺得朕是相信你多些,還是相信你姑母和于晏等人多些?就算你姑母他們說謊,難不成全京城的人都在說謊?!夏侯淳,朕總以為你年紀(jì)漸長,做事總會長進(jìn)一些,也給了你一次又一次的機(jī)會,誰知道你卻一次又一次令朕失望!”
夏侯淳忍不住爭辯道:“陛下交予臣的差事,臣自問戰(zhàn)戰(zhàn)兢兢,從無懈怠,譬如兼并南平,臣為齊國攻下數(shù)城,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又譬如留守監(jiān)國,臣也一心一意公忠體國,不曾也不敢有半分僭越不臣之心,還請陛下勿要聽信小人讒言!”
皇帝冷笑:“小人讒言?你姑母是小人?還是于晏是小人?全天下的人都是小人,就你夏侯淳是君子?!”
夏侯淳大聲道:“小人就是夏侯滬!若非他跑到臣跟前胡說八道,臣如何會受其挑唆!”
皇帝指著他怒道:“閉嘴!朕就是太縱容你了,才養(yǎng)成你這么個蠢貨!自以為是,好高騖遠(yuǎn),自高自大,目中無人,你自己說,你身上還有什么可取之處?!想闖宮就闖宮,敢做就要敢當(dāng)!朕最討厭的就是你這樣,做了就做了,還畏畏縮縮找遍借口不敢承認(rèn),你若是真能成功謀朝篡位,朕也承認(rèn)你的能耐,可你能嗎?!”
“陛下息怒!”其他人見皇帝動了真怒,趕緊道。
皇帝:“樂正!”
樂正:“奴婢在。”
皇帝指了指夏侯淳:“讓外面的人進(jìn)來,將他押回府里去。”
夏侯淳:“陛下!”
皇帝平靜下來,語調(diào)卻是前所未有的冰冷:“有篡位之心,闖宮之實,朕沒有當(dāng)場要了你的命,誅了你全家,已經(jīng)是分外開恩了,回去聽候處置。”
又對樂正叫進(jìn)來的宮衛(wèi)道:“將景王府都給圍起來,沒有朕的命令,一只蒼蠅也別想飛出去。”
夏侯淳再要抗辯,卻直接被堵上嘴拖走了。
夏侯滬心頭忐忑,沒等皇帝開口,連忙道:“陛下明鑒,臣絕對沒有做過大兄說的那些事!”
皇帝看著他:“如今天子在外,鞭長莫及,京師無人坐鎮(zhèn),大兄以監(jiān)國攝政之身執(zhí)掌大政,名正言順,弟自當(dāng)擁護(hù)之。這句話,是不是你說的?”
夏侯滬一身冷汗,瞠目結(jié)舌,無論如何也想不通,自己私底下和夏侯淳說的話,怎么會傳到皇帝耳朵里?
獅子終歸是獅子,就算是生病了的病獅,也不是旁人所能小覷的。
夏侯滬一個激靈,連忙道:“陛下恕罪,其實臣也是一時糊涂,才會聽信旁人,去找大兄說了這么一番話!否則臣又不是監(jiān)國,即便大兄倒霉了,臣也得不到半分好處啊!”
皇帝看了夏侯洵一眼,后者正低垂著頭,看不見表情。
“這么說,你承認(rèn)這番話是你說的了?”
夏侯滬咬咬牙,老大前車之鑒不遠(yuǎn),他還哪里敢不承認(rèn)。“是。”
皇帝:“夏侯淳輕易聽信你的慫恿,那是他蠢,怪不得旁人,但你其心不正,同樣該死,跟夏侯淳一樣,回去聽候處置罷。”
夏侯滬顫聲道:“阿父,阿父,我不是有心的,我也是一時鬼迷了心竅……”
皇帝揮揮手,卻不愿再聽下去,自有左右上前將其帶了下去。
夏侯洵在旁邊提心吊膽,只怕夏侯滬方才會將他拖下水,誰知皇帝沒讓夏侯滬說完,兩人對話半天也沒牽扯出他的名字,然而他并沒有因此放下心,反而越發(fā)憂懼。
皇帝連夏侯淳和夏侯滬兄弟倆私底下的對話都能知道,不可能不知道他跟夏侯滬說的話。
“七郎。”
“臣在!”他忙道。
“這次你做得很好。”皇帝緩下語氣。
夏侯洵有點茫然,他一時分辨不出皇帝到底是不是在說反話,不敢馬上接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道:“臣惶恐,不敢當(dāng)陛下如此夸獎。”
皇帝:“懷州資州等地今年大旱,你及時下令開倉賑災(zāi),使得災(zāi)情得到控制,沒有進(jìn)一步蔓延,釀成更嚴(yán)重的后果;恰逢重陽,你又下令給京城七旬以上老者發(fā)放米糧,這些都做得很好,重陽素有敬老傳統(tǒng),往后每年重陽也可照今年的做法來。”
在經(jīng)歷過方才的雷霆震怒之后,現(xiàn)在的春風(fēng)化雨顯得尤為可貴,夏侯洵受寵若驚:“這些都是臣該做的分內(nèi)職責(zé)。”
皇帝笑道:“該你的功勞也不必謙虛,謙虛過了頭就成了虛偽了。”
夏侯洵諾諾應(yīng)是。
皇帝道:“朕此番親征,多虧你們兄弟幾人齊心協(xié)力,五郎收復(fù)宜州有功,七郎監(jiān)國攝政亦有功,至于八郎……”他看了夏侯潛一眼,后者的表情惴惴不安,兼且有幾分心虛。
“隆慶都與我說了,你大兄闖宮那夜,幸得你提前趕到,將他勸下,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
夏侯潛:“咳,其實,其實臣也沒做什么……”
皇帝淡淡道:“病好了就行,你母親擔(dān)心得很,成日在宮里為你念佛祈福,你該去看看她。”
他越是輕描淡寫,夏侯潛就越是心虛:“是,臣待會就去!”
皇帝:“三郎,七郎,你們先出去罷,朕要與他們再說會話。”
夏侯洵忍不住看向夏侯渝,卻見他八風(fēng)不動,面上波瀾不驚,似乎并不擔(dān)心皇帝接下來會對他說什么。
其實想想也是,當(dāng)其他兄弟都身陷京城這個漩渦的時候,唯有他獨善其身,征戰(zhàn)在外,當(dāng)初看似荊棘重重,現(xiàn)在他卻破開荊棘,直接斬出一條比別人還要寬敞的路來。
夏侯洵心下有些懊惱,然而如果重來一次,他也不可能會跟夏侯渝交換,主動請纓遠(yuǎn)赴柴州的。
夏侯瀛從頭到尾沒得到過父親的一句詢問,但他本來就什么事也沒做,眼看其他兄弟或多或少都受到申飭,見皇帝怒火沒波及自己,心里反倒慶幸,聽見這句話,當(dāng)即如獲大赦,趕忙便起身告退。
待他離去,殿中便只剩下夏侯渝與夏侯潛二人。
夏侯潛滴溜溜轉(zhuǎn)著眼珠,心里有些奇怪,他看出皇帝明明想與五兄說話,卻不知為何要留下自己。
只聽得皇帝道:“五郎,朕想讓你認(rèn)在皇后名下,如何?”
夏侯潛禁不住微微張著嘴巴,被這句話砸得暈頭轉(zhuǎn)向,他下意識扭頭去看夏侯渝,因為動作太快,甚至還聽見自己脖子發(fā)出輕微的聲響。
夏侯渝臉上也有些意外,卻沒有像夏侯潛那樣失態(tài),他低頭思忖片刻,鄭重拜倒:“孝惠皇后離暉久照,坤德無疆,臣何德何能,認(rèn)皇后為母,本屬三生之幸事,然而臣本有生母,生母雖出身微賤,亦曾生育過臣,慈恩所在,臣不敢或忘,是以陛下提議之事,臣不敢受。”
夏侯潛的嘴巴張得更大了。
他沒想到皇帝會提出這種建議,更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夏侯渝竟有膽子拒絕。
老天爺,難道他耳朵出現(xiàn)幻聽了么?
為什么要讓他在這里旁聽這種事情啊,萬一皇帝老爹覺得沒面子,他豈不是要被遷怒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