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天香最新章節(jié)
夏侯淳這個老大憋太久了,一心一意做著皇帝夢,所以被人一慫恿,立馬就上了當。
但他畢竟還不是被*完全沖昏了頭腦,連半點思考能力都沒有,興沖沖到了皇宮外頭,看見那些高大的宮墻,指不定就想起他那個在外征戰(zhàn)的皇帝老爹,腦子也跟著漸漸冷靜下來,這時候知道要后悔了,可惜騎虎難下,一時進退兩難。
上官和道:“景王看來還未下定決心,此時若有人去勸說,一場兵禍說不定能消弭無形。”
顧香生頷首:“有可能,不過去勸說的人選卻不太好定。”
上官和拱手:“我愿前往一試。”
顧香生搖頭:“上官先生去冒險也無用,景王自大,尋常人去說他未必聽得進去,阿渝與他有過節(jié),他知道你是阿渝的人,必然也不會聽的。”
上官和遲疑:“那請長公主或嘉祥公主去呢?”
顧香生嘆了口氣:“嘉祥公主的話,景王定是聽不進去的,至于長公主,她擺明不愿蹚這趟渾水,所以去了也未必能請得到。我倒是想到另外一個人選。”
上官和:“誰?”
顧香生:“桓王。”
桓王便是老八夏侯潛,上回宮里走水,他裝瘋賣傻獨善其身,后來皇帝派太醫(yī)幾番診治,太醫(yī)也沒敢把話說死,只道痰迷心竅,要慢慢恢復(fù)。顧香生和夏侯渝知道他是裝瘋,皇帝未必不知道,但既然連皇帝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予過問,大家也不可能去找麻煩,夏侯潛就也隨之逐漸淡出眾人的視線。
夏侯潛雖然受寵,但他打從一開始就表現(xiàn)出無心皇位的態(tài)度,加之行事瘋瘋癲癲不著調(diào),就連夏侯淳也不會將他當作有威脅的對手。
上官和也聽夏侯渝提過夏侯潛裝瘋避禍的事情,聞言就道:“桓王肯出面么?”
顧香生:“事關(guān)京城安定,總得試一試才知道,若是讓景王進了宮,到時候他就是不想造反,也不能不造反了,不管陛下病情是否屬實,京城一亂,外頭也安定不了,咱們這些在京城里的,全都是甕中之鱉,想跑也跑不了。”
景王這人行事沖動,最后被逼走投無路,難保會來個狗急跳墻,又或者腦子一熱,直接將京城這些達官貴人一戶戶屠戮過去,這都是有可能發(fā)生的事情,所以勸住夏侯淳就等于在救他們自己。
上官和道:“事不宜遲,那我現(xiàn)在就去找桓王!”
顧香生叫住他:“上官先生且慢,你與桓王不熟,貿(mào)然過去只怕效果不大,還是我去罷!”
朱砂蘇木大驚失色:“娘子萬萬不可,您現(xiàn)在有孕在身,現(xiàn)在外頭亂,怎可輕易涉險?”
上官和也道:“此事由在下去辦即可,娘子請在家等候消息罷。”
顧香生道:“我非是逞能,只不過上官先生你現(xiàn)在上門,怕是連桓王府的門都進不了,我畢竟還有幾分親戚情面在,夏侯潛總不好也將我攔在外頭。”
朱砂忍不住道:“娘子,景王若是發(fā)起瘋來,長公主和于相那些人也要倒霉的,他們肯定會想法子,輪不到咱們?nèi)ゲ傩模蛣e管啦!”
顧香生搖搖頭,解釋的卻是上官和:“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正因為現(xiàn)在人人都不愿意出頭,等著看好戲,看笑話,若是咱們肅王府能將此事解決,陛下若平安歸來,屆時會作何想法?”
朱砂和蘇木啊了一聲,她們只看眼前,卻的確沒有想到過皇帝會有的反應(yīng)。
顧香生:“好啦,現(xiàn)在時辰不早了,有什么話等我回來再說罷,朱砂,你現(xiàn)在跟著我去一趟桓王府,上官先生,府里就拜托你了。”
上官和拱手:“娘子一路小心,讓張管家多派幾個人跟著您罷!”
顧香生點點頭,蘇木那邊已經(jīng)急急忙忙拿來披風(fēng)給她系上。
馬車很快就準備好,肅王府離桓王府不遠,但今晚外面有些混亂,到處都是手執(zhí)火杖的士兵,也不知道是金吾衛(wèi)的人馬,還是夏侯淳的人馬,尋常百姓人家都關(guān)緊門戶不敢出來,連打更的也不見蹤影,張芹不放心,派了十來個孔武有力的家仆跟著,又親自在前頭引路。
所幸一路順利,并沒有碰見士兵,馬車抵達桓王府門口,張芹上前敲門,敲了老半天才有人打開一條門縫。
“肅王妃來訪,有要事見你們殿下,還請快點通報一聲!”
對方還以為是亂兵敲門,正滿臉警惕,卻沒想到對方報的是肅王府的名頭,當下吃了一驚,眼睛朝外頭馬車遛了幾圈,小聲而快速道:“你且等等!”
說罷又將門關(guān)上,想來是回去通報了。
過了好一會兒,門才重新打開一條縫,對方卻道:“王妃說殿下已經(jīng)睡著了,恕不見客,請回罷!”
“慢著!”張芹眉毛一揚,眼明手快按住將要關(guān)上的大門,“肅王妃親自來了,難道你們沒通報?”
對方不快道:“小人照實說了,王妃不見,非小人所能作主!”
“我有急事,若你家王妃怪罪下來,自有我擔當,你不必擔心!”
伴隨著這句話,顧香生從馬車上下來,張芹手上使勁,門后那人不由自主蹬蹬蹬連退幾步,門被張芹推開來。
迎著對方驚異而不可置信的目光,張芹冷冷一哼,側(cè)身微微彎下腰:“娘子請。”
當年夏侯渝逃離魏國時,途中遇見劫道的賊匪,張芹一人力戰(zhàn)數(shù)人毫不落下風(fēng),如今上了年紀,老當益壯,也毫不遜色。
眼見顧香生直接就闖進來,對方有些慌了,又不敢攔她,只能連連高聲道:“您別再往前走了!我們王妃都說了不見……”
吵嚷聲引來旁人,府里的燈一盞接一盞地亮起,待顧香生一路走到廳堂時,桓王妃裴氏也在婢女的陪同下匆匆趕出來。
她甚至連頭發(fā)都來不及梳,只挽了個發(fā)髻,面露慍色道:“三更半夜的,五嫂嫂這鬧的是哪一出,不問而入難不成是顧家的教養(yǎng)?”
裴氏也是真惱火了,否則不至于說出這樣不顧情面的話來。
顧香生面色如常,只作不聞:“對不住了,情勢非常,我有要事與八郎面談,還請八弟妹將他請出來罷。”
裴氏怒道:“我家夫君病了不是一日兩日,此事嫂嫂不是不知,緣何還說出這等糊涂話來,且不說他已經(jīng)睡下了,便是還未歇下,如今神志不清又能與你說甚?!”
顧香生淡淡道:“平日里無事,八郎愛作甚便作甚,我也不過問,今晚外面的動靜,你不是沒聽見,若不能勸住景王,倒霉的人里頭說不定就有你我,你帶我過去,我把事情利害與他說明白,去不去由他來定。”
裴氏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也不知是因為顧香生話語里暗示自己知道夏侯潛在裝瘋賣傻的事情,還是因為顧香生毫不客氣的語氣。
顧香生見她沒動靜,忍不住蹙眉低喝一聲:“愣著作甚,還不帶路!”
裴氏被這一眼看得渾身一凜,也沒來得及細想,身體就下意識做出了反應(yīng),轉(zhuǎn)身走了幾步之后才有些懊惱,可后頭顧香生已經(jīng)跟了上來,沒奈何,裴氏只得硬著頭皮往前走。
裴氏帶著顧香生在夏侯潛歇息的屋子門前止步:“嫂嫂稍等,我進去喚醒他。”
她進去之后,也不知道與夏侯潛說了什么,片刻之后夏侯潛的聲音大了起來:“我不見我不見我不見,我要睡覺嗚嗚嗚!”
裴氏小聲勸哄:“你乖,見一面就讓她走好不好?”
夏侯潛:“我不!我就不!我不見妖怪!我不要見妖怪!”
朱砂聽得瞠目結(jié)舌,顧香生卻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這都有點裝過頭了罷?
她也沒等裴氏發(fā)話,直接就推開虛掩的門走了進去。
穿著單衣的夏侯潛看見她和看見鬼怪似的,直接就往床鋪深處縮去。
顧香生無奈道:“八郎,都什么時候了,別玩了,陛下不與你計較,你還真把自己當個傻子不成,裝一時就罷了,難不成還能裝一世?”
夏侯潛睜大眼睛看她:“你是妖怪嗎?快快報上名來,我找天師降伏你!”
顧香生眼角抽搐,再也忍不住,直接戳穿他:“你被子下面放的是什么?”
沒等對方反應(yīng)過來,朱砂直接上前抽出被褥下露出一角的……春宮畫冊。
夏侯潛:“……”
裴氏:“……”
一個瘋傻的人會躲在被窩里看春宮畫冊嗎?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朱砂紅著臉將畫冊放在旁邊高幾上,簡直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來面對這位桓王。
顧香生倒還毫不變色:“說正事罷,景王忽然調(diào)了城外的兵入城,現(xiàn)在已經(jīng)集結(jié)在皇宮外面,這事你應(yīng)該也聽說了,若讓他沖進皇宮去,此事后果不堪設(shè)想,所以我想請你去當個說客,讓景王冷靜些,免得受了小人挑唆,輕易上當。”
夏侯潛一時還有些呆呆的,估計是在糾結(jié)“正常狀態(tài)”與“裝瘋賣傻”之間的切換,過了好一會兒才尷尬道:“這事兒我倒是不曉得,不過陛下命七兄與大兄共同監(jiān)國,再不濟還有于相他們在,局面總不至于失控的,幾時輪得到我去出頭?”
顧香生道:“正因為所有人都與你這樣想,等著別人去出頭,所以等景王進了宮門再反應(yīng)過來就為時已晚了。你想想,景王入了宮門,便是什么也沒做,等陛下回來,又如何會不降罪?他存著這樣的想法,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屠宮或者以宮中諸人性命要挾,屆時要如何挽回?即便陛下派人回來討伐,也需要時間,這段時間內(nèi)早已足夠景王犯下彌天大罪了!”
見夏侯潛低頭不語,她又加了一把火:“你莫忘了,你母妃還在宮里,一旦景王入宮,沖撞了后宮,如何是好?”
夏侯潛面色一變,顯是被她的話戳中軟肋。
顧香生緩下語氣:“八郎,我知你看見前面幾位兄長勾心斗角,不愿摻和,想置身事外,獨善其身,這本是沒錯的,但也要看在什么時候。眼下景王受人挑唆慫恿,腦子一熱犯了糊涂,事情猶有挽回的余地,你能勸服他,穩(wěn)定局面,不唯獨是在救別人,也是在救自己。若能免去一場禍事,自然功德無量,陛下回來之后,必然對你贊賞有加。”
這番話一出,屋里一片安靜,裴氏看了看夏侯潛,似乎想說什么,但剛張口又閉上嘴巴。
良久,夏侯潛苦笑:“嫂嫂都找上門來了,我哪里還有不去的道理,便是為了宮里的母妃不受驚擾,我也當去的。”
顧香生松了口氣:“八郎如此通情達理,讓我好生佩服!”
夏侯潛對裴氏道:“事不宜遲,遲恐生變,你趕緊讓人去準備,不必馬車了,我騎馬便可。”
……
不得不說,上官和顧香生他們的確將夏侯淳的性格行事料了個準。
此時的他,的確正在宮門前面徘徊不定,猶豫不決。
金吾衛(wèi)大將軍鐘銳本該在他進城的時候就將他攔下,沒有出現(xiàn)的原因是夏侯淳跟鐘銳耍了個心眼,事先用計將鐘銳騙出來,然后在酒里下藥放倒了他,鐘銳壓根沒想到夏侯淳竟敢頂著監(jiān)國攝政的身份,做下如此膽大包天的事情來,此刻就算醒了,怕也是被五花大綁不得動彈。
沒了鐘銳的金吾衛(wèi)群龍無首,加上夏侯淳本來就是監(jiān)國,接管金吾衛(wèi)名正言順,這一路行來自然再無阻攔,有一小部分甚至加入夏侯淳所領(lǐng)麾下,成為他的一部分兵力。
至此,今夜的京師,再無人能夠攔阻他。
夏侯淳原本還想一刀結(jié)束鐘銳的性命,結(jié)果是被宋帆好說歹說給勸住了。
宋帆之所以這么做,自然不是為夏侯淳著想,而是擔心夏侯淳一開殺戒就沒完沒了,將一場本來還可以挽回的禍事直接變成災(zāi)難。
然而夏侯淳身邊像他這樣想的人并不多。
夏侯淳性子沖動魯莽,愿意待在他身邊正經(jīng)做事的幕僚本就不多,最后留下來的,自然都是阿諛奉承之徒,這些人巴不得夏侯淳明天就登基為帝,他們好跟著撈個從龍之功。
所以當夏侯淳那股熱血上涌的勁頭過去,開始在宮門猶豫徘徊之際,反倒是這些人拼命在旁邊勸說,希望他不要遲疑,直接帶兵沖進去。
宋帆面上不顯,心里卻有些著急,他先前設(shè)法將消息送去給顧香生那邊,不是希望顧香生出頭,而是寄望于起碼顧香生會告知其他人,最后起碼有個人能出來阻止夏侯淳,否則以夏侯淳的行事作風(fēng),一旦闖入宮開了殺戒,那可就不是輕易能夠結(jié)束的,再加上身邊這些人的慫恿……
他已經(jīng)可以想象到可能會釀成的慘重后果。
然而此刻,宮門口這里依舊沒有人出現(xiàn)。
眼看夏侯淳原本猶豫不決的心思再次被說動,宋帆急道:“殿下,此事不可為,一旦陛下帶著大軍回來……”
另外一人嘲笑道:“宋先生怎的如此膽小如鼠,畏首畏尾?陛下身在前線,若無事早該出來了,何至于連奏疏批文都由他人代筆?前線不比朝堂,主帥一日不現(xiàn)身,影響的是萬千軍心,難道宋先生待在殿下身邊這么久,連這點道理都不懂?”
這些人眼紅他受夏侯淳看重,話里話外千方百計擠兌他。
宋帆也不理他們,還想再勸,夏侯淳卻已經(jīng)下定了決定,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滿城宗室公卿,至今沒有一個人敢露面!”夏侯淳面露嘲諷,“今夜的京城由我作主,待我占了宮里,坐穩(wěn)那個位置,是殺是剮,還不是由我說了算!”
他心下已經(jīng)篤定皇帝那邊必然出了事,天子親征軍群龍無首,屆時新主登基,那些人除了回來拜首稱臣之外,還能有什么選擇?
耳邊慫恿之聲不斷,有些甚至連“萬歲”也喊上了,夏侯淳腦子一熱,張口就道:“下令入……”
宮字還未落音,遠遠便傳來一聲高喊:“大兄且慢!”
馬蹄聲由遠及近,數(shù)騎飛馳而來,定睛一看,為首的卻是近來一直因為瘋病而在家休養(yǎng)的夏侯潛。
夏侯淳當即就咧嘴一笑:“唷,什么風(fēng)把你給吹來了,不裝傻了?”
夏侯潛臉皮比城墻還厚,直接忽視了對方的諷刺,笑道:“好久不見,大兄精神爽朗,勝似往昔啊!”
夏侯淳哼笑:“你小子少來這一套!別人都不敢露面,怎么就你來了?不會是來撿現(xiàn)成的便宜罷?”
夏侯潛拱手:“大兄說笑了,我是來救大兄一命的!”
夏侯淳跟看傻子似的看著他,末了哈哈大笑:“你來救我的命?”
又對左右道:“你們聽聽,我這弟弟真是傻得無可救藥,難怪太醫(yī)說你痰迷心竅呢,我看你這瘋病八成是好不了了!”
說罷沉下臉色:“來人,將他給我綁起來!”
夏侯潛:“且慢!大兄請聽我將話說完!今夜固然無人攔阻得了你,可你想想,陛下那幾十萬大軍還在魏國呢,一旦陛下得知此事,率大軍回來,以京城這區(qū)區(qū)幾萬的兵力,能抵擋得住魏國大軍嗎,屆時你便是謀逆篡位,無君無父,人人得而誅之的亂臣賊子!大兄請三思!”
夏侯淳:“陛下如今身陷魏國,生死不明,我身為監(jiān)國,理當挺身而出,當仁不讓,若陛下能平安歸來,身為人子,我自當出城相迎,但眼下群龍無首,人心惶惶,我不出面穩(wěn)定大局,誰又有能耐擔當此事?”
他這番話倒是說得冠冕堂皇,打的主意無非是想搶在所有人面前將京城給控制住,若是皇帝那邊有個不測,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宣布登基稱帝。
夏侯潛嘆了口氣:“只怕入了宮,大兄到時候就騎虎難下,不由自己作主了!你本來就是監(jiān)國,又是眾兄弟之長,若陛下當真有什么事,你便占了名分之先,無論如何弟弟也該支持你,你又何必這般心急,多此一舉?”
夏侯淳聽他說到“弟弟也該支持你”時,面色稍緩,隨即又冷哼道:“你支持,不代表別人也支持,總有些人覺得自己也有能耐坐一坐那把椅子!”
夏侯潛道:“大兄忠義雙全,收服南平戰(zhàn)功赫赫,我等兄弟沒有不明白的,若果陛下無事,大兄坐鎮(zhèn)京城有功,陛下無論如何也不會忽略你的功勞,若果陛下出現(xiàn)不測,陛下既然讓大兄來當這個監(jiān)國,心意如何,難道還不夠明白么?我只怕大兄心性耿直,被人慫恿挑唆,當了那出頭的椽子,對方正躲在幕后等著大兄上當,大兄可要想清楚,別中了別人的奸計!”
夏侯淳臉色陰晴不定,顯然是被他說中了心事。
夏侯潛見狀,趕緊再添把火:“要我說,那人真是心懷叵測,自己不露面,卻攛掇著大兄你去當出頭鳥,等陛下回來,他再在陛下面前告上一狀,這如意算盤可打得比誰都響啊!”
夏侯淳抿著嘴唇?jīng)]說話,旁邊幾個幕僚見他有些被說動,不由心急,忙想將他的想法扭轉(zhuǎn)回來。
就在這時,御街盡頭又出現(xiàn)一輛馬車,緊隨其后的則是幾名騎著馬的文臣。
夏侯淳左右士兵上前攔住他們,對方順勢下馬,為首的便是于晏。
夏侯潛心道老子冒險過來勸了半天,你們就過來摘桃子。
這個念頭剛閃過,隆慶長公主就從馬車上下來,幾名文臣簇擁著她上前。
夏侯淳并未下馬,僅是拱了拱手:“姑母來得巧啊!”
隆慶長公主對他的諷刺充耳不聞,只神色肅然道:“大郎何故命人在京城四處戒嚴,難道有賊子作亂不成?”
夏侯淳:“侄兒正是怕有人居心叵測趁機作亂,方才準備坐鎮(zhèn)皇宮,沒想到還是驚動了姑母!”
隆慶長公主:“你做得很好,不過此事本該由鐘銳負責,為何卻反倒是你在此忙活,鐘銳人在何處,讓他給我滾出來!”
夏侯淳睜眼說瞎話:“我也四處找不見鐘銳。”
隆慶長公主道:“既是如此,金吾衛(wèi)就暫且由你來掌管罷,依我看,宮門就不必進了,京城四處可以加強戒備,我已經(jīng)派人去給陛下請安了,現(xiàn)在前線戰(zhàn)事吃緊,想必陛下指揮戰(zhàn)役,一時也沒能抽出空來,過兩天應(yīng)該就會有回復(fù)了,你既擔著監(jiān)國之職,便能者多勞些,等陛下率軍凱旋之日,我再為你請功。”
說話時,她的眼睛緊緊盯住夏侯淳。
在她的目光逼視下,后者不得不表態(tài):“都是為國盡忠,何言辛苦,姑母言重了!”
這話一出,便是將自己與那闖宮篡位的亂臣賊子撇開來,表明自己沒有謀逆之心。
夏侯淳左右?guī)讉€幕僚都難以避免露出失望之色,但隆慶長公主與于晏等人俱在此處,他們也不敢多說什么。
一場可能會發(fā)生的宮變戛然而止,包括夏侯潛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氣。
在長公主的催促下,夏侯淳也派人裝模作樣地去找鐘銳,至于最后找不找得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謀朝篡位這種將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伙計,講究的是一鼓作氣,現(xiàn)在夏侯淳一退,再想謀事,也提不起那個膽子了。
眾人又言不由衷地寒暄幾句,夏侯淳便帶著人離去。
等他走遠,隆慶長公主拍拍夏侯潛的胳膊,意味深長:“難得你平日里不愛生事,關(guān)鍵時刻竟能站出來!看來你的病是徹底好了?”
夏侯潛干笑一聲,趕緊轉(zhuǎn)移話題:“姑母怎么來得這樣遲,我差點就說服不了大兄,好險!”
隆慶長公主嘆了口氣:“我去找于相商議事情了,沒想到差點來遲一步,幸好有你在。”
她沒有說跟于晏商量什么事,夏侯潛也不多嘴過問。
但隔天一大早起來,他就聽說昨夜下半夜,景王府被人給包了餃子,包括攛掇夏侯淳謀宮的那幾個幕僚,全都被一網(wǎng)打盡下了獄。
夏侯潛這才知道,昨夜隆慶公主與于晏等人之所以姍姍來遲,是因為要趁夏侯淳來不及反應(yīng)之際,暗中調(diào)動了部分忠于天子的金吾衛(wèi),等將夏侯淳勸回去,就直接把景王府上下軟禁起來,任是夏侯淳再暴跳如雷后悔不已,也無濟于事了。
為了安撫人心,隆慶長公主甚至與于晏等人私下偽造一道旨意,以皇帝的口吻說明前陣子因為戰(zhàn)事僵持,軍中不少士兵感染時疫,所以沒能及時批復(fù)奏疏,讓夏侯淳夏侯洵凡事與于晏等人多商議,除非報不可的大事之外,其余小事能免則免,不必頻繁往復(fù)送呈前線。
隆慶長公主和于晏等人這么做無疑是擔了風(fēng)險的,因為偽造圣旨,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罪責難逃,萬一皇帝回來之后不高興,想要收拾他們,也有現(xiàn)成的借口。
當然,他們這么做不是出于私心,而是為了大局的穩(wěn)定,無論如何,夏侯淳被軟禁起來之后,他手底下那五千士兵群龍無首,掀不起什么風(fēng)浪,也就只能繳械投降。
此事了結(jié)之后,隆慶長公主等人陳述事情緣由并快馬呈報前線給皇帝,卻依舊遲遲等不到皇帝的回復(fù),直到九月初三,前線方才傳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齊軍秘密入蜀并由蜀入魏,打了魏國一個措手不及,魏國西面接連兩三個州府淪陷。
魏軍不得不調(diào)集兵力到后方與齊人進行作戰(zhàn),然而這樣一來,兩線作戰(zhàn)必然顧此失彼,齊人則趁機重新攻下迦南關(guān)及劍州,又繞到象州后方,與正面攻打象州的齊軍進行兩面圍堵,直接迫使象州糧草消耗殆盡而不得不開城投降。
劍州象州的接連失守,導(dǎo)致齊軍再無攔阻,與魏國都城只有咫尺之遙,齊軍也的確沒有停下鐵蹄,一路直奔潭京而去。
峰回路轉(zhuǎn)的發(fā)展令人目瞪口呆,誰也沒想到皇帝在前線悄無聲息的時候,另一方面卻派人暗度陳倉,悄悄入蜀,從蜀道去偷襲魏國后方。
齊國皇帝病重不治的消息甚囂塵上,不單齊國這邊信以為真,人心惶惶,連魏國那邊,也因為齊軍毫無動靜而放松戒備,甚至還有傳聞齊君已死,齊國內(nèi)亂,不日便要退兵,誰知卻是被狠狠擺了一道,僵持的戰(zhàn)況自此出現(xiàn)一道分水嶺。
所有人突然意識到,皇帝這一回親征,說不定還真能大獲全勝,將魏國納入齊國的版圖。
然而這一次被坑得最慘的,不是魏國,而是夏侯淳。
這位景王殿下滿心以為老爹已經(jīng)遭遇不測,自己身為長子又是監(jiān)國,理所當然得繼大統(tǒng),誰知到頭來卻是空歡喜一場,別人家是兒子坑爹,到了齊君這里,變成爹坑兒子,一場病重謠言,便弄得人心不安,更讓夏侯淳按捺不住當先跳出來,結(jié)果事實證明他的作為不過是一個笑話。
這些事情與顧香生的關(guān)系不大,自那天晚上從桓王府回來之后,她便閉門不出,在家歇息,直到九月初八,也就是重陽前一日,孔道周那邊派人過來相請,說是老先生有事與之商議,她這才帶上蘇木朱砂等人,乘著馬車到孔府拜訪。
老先生年逾七旬,滿頭花白,卻精神矍鑠,拿著已經(jīng)完成三分之一的史稿出來,興致勃勃要與她分享。
“這是新近剛剛整理好的,你先看看,若有什么修改提議就與我說。”
顧香生謙虛道:“修史諸位先生淵博多才,幾曾輪到我來指手畫腳?”
孔道周眼睛一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更何況我們還不敢稱智者,你在邵州時便已參與主持修史,如今就算陛下不說,也該給你過目的,我不將你與尋常女子等同對待,你更不該看輕自己才是,又怎能妄自菲薄!”
顧香生連忙道歉:“多謝先生高看,我定當盡心盡力!”
孔老先生這才滿意頷首,捻須道:“你如今有孕在身,倒也不必過于辛勞,只要有空時看看便可,有什么建議,著人遞個話來就是了,不必自己再跑一趟。你先前修的那幾篇奇女子列傳,我也已經(jīng)將其放入定稿的那一部分里頭,你可以一并看看。”
顧香生自然答應(yīng)下來。
孔道周又道:“其實明年開春,我可能就要離開京城,因為怕你到時候行動不便,見面不便,是以今日才先請你過來,也算是親自道別。”
顧香生有點吃驚:“好端端的,先生怎么突然要離京?”
孔道周:“也不算突然,修史的事情現(xiàn)在各司其職,有鄭敦謹和袁臻他們在,斷不至于出現(xiàn)什么差錯,我不過是掛個名罷了,與其留在京城蹉跎光陰,倒不如趁著自己還能走動的時候去各地講學(xué),否則再過兩年,就算有心也無力了!”
顧香生就嘆道:“先生之風(fēng),高山仰止,我素來是欽佩的,既然先生主意已定,我也不好再勸阻,您但凡有什么需要,還請不吝開口,我如今雖是閑人一個,但總還能幫上些忙。”
孔道周笑道:“你放心,我不與你客氣,當富貴閑人也沒什么不好,只是我這把老骨頭閑不下來罷了!”
顧香生也笑:“聽說先生要四處講學(xué),我倒是有個想法,如今放眼天下,官辦學(xué)府頂多一縣一個,委實太少了,民間書院若能興起,非但有助于讓更多的百姓知書識禮,也能培養(yǎng)出更多棟梁之才,供朝廷選人之用,最重要的是,民間書院不若官學(xué)那樣刻板,培養(yǎng)出來的人才定也更加靈活多變,所以我想上稟朝廷,讓朝廷出面鼓勵地方辦學(xué),不知先生以為如何?”
孔道周想了想,點頭道:“此乃惠及后代子孫的千秋大事,若朝廷能準許,自然再好不過。”
現(xiàn)在皇帝出于政治需要,大力扶持寒門子弟,這個建議倒是很有可能被通過,書院一多,能學(xué)習(xí)的地方就多,良性競爭之下,官學(xué)也會想方設(shè)法提高自己,這對讀書人來說,當然是好事。
二人正討論著,外面有人來報,說是恭王夏侯洵前來拜訪。
孔道周就嘆了口氣。
顧香生問:“先生何故嘆息?”
孔道周:“恭王已經(jīng)登門拜訪過好幾回了,每回我都借故避而不見,他還真是毅力可嘉!”
顧香生能明白孔道周的想法,他當自己是個純粹的讀書人,不想與政治扯上糾葛,尤其是在當年被逐出魏國之后,老先生就一心一意撲在鉆研學(xué)問上,因著在邵州的淵源,方才與她走得近一些,愛屋及烏,連帶夏侯渝也受益。
皇帝對孔道周這種品性高潔的大儒很是尊重,見夏侯渝比其他幾個兄弟更得孔老先生青眼,也對夏侯渝高看幾分,偶爾還會考校他的學(xué)問,這對夏侯渝而言,卻是始料不及的好處了。
其他幾個皇帝,看見皇帝對孔道周的看重,自然都變著法兒想跟老先生套近乎,孔道周煩不勝煩,他想出門講學(xué),也未必沒有躲清靜的緣故。
但現(xiàn)在顧香生在這里,孔道周總不好再托詞說自己不在,只能讓人去將夏侯洵請進來。
夏侯洵很快就在孔家仆從的引領(lǐng)下過來,他看見顧香生在此,也有些意外:“原來五嫂也在這里。”
顧香生含笑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夏侯洵笑道:“那可真巧了,我原本還想派人去給五嫂報喜的,這下省事了,還請五嫂稍待片刻,我先給孔先生問好。”
顧香生:“七郎請便。”
夏侯洵便拱手給孔道周問好,后者不愿受他的禮,微微側(cè)身避過:“老朽何德何能,不敢當恭王殿下的禮。”
“明日便是九九重陽,重陽佳節(jié)素來有敬老尊賢的習(xí)俗,今年朝廷下令,凡在京七旬以上老人,均可去官府所設(shè)發(fā)米點領(lǐng)到一斗米,老先生德高望重,我這便將米親自送過來,東西雖然少,也算是聊表心意,還請老先生勿要嫌棄。”
孔道周道:“朝廷隆恩,我等感激涕零,何勞殿下親自送上門來,實在不敢當!”
顧香生暗笑,心道這位恭王殿下為了收買人心真是不遺余力,現(xiàn)在夏侯淳被軟禁,監(jiān)國就剩下夏侯洵一人,但實際上他能做的事情有限,因為大事都要呈稟皇帝,等皇帝作主,再不然也需要跟于晏等朝臣共同商議,他沒法乾綱獨斷,只能在一些小事上下功夫。
但總的來說,他行事穩(wěn)妥,也從不過分張揚,遇事與于晏等人有商有量,算得上一個很靠譜的監(jiān)國,皇帝之所以挑他而不是老三或老六來當監(jiān)國,顯然是事先仔細考慮過的。
夏侯洵誠懇道:“老先生年高德劭,連陛下也敬重不已,若不親自登門,反是怠慢了。”
孔道周笑了笑沒說話。
顧香生便問:“七郎方才說有喜事要告訴我,不知喜從何來?”
夏侯洵笑道:“柴州傳來捷報,說在五兄與賀老將軍的合擊下,齊軍大敗回鶻人,并且還收復(fù)了宜州失地!”
顧香生大喜過望:“此事當真?”
夏侯洵笑道:“戰(zhàn)報上明明白白寫著的,怎敢欺瞞五嫂?”
這的確是件大喜事,齊魏戰(zhàn)事順利,連帶跟回鶻人的戰(zhàn)役也接連獲勝,可謂雙喜臨門。
夏侯渝去柴州的時候,沒人看好他能立戰(zhàn)功,別說立戰(zhàn)功了,坐三年冷板凳還是好的,運氣若是不好,說不定小命都得交代在那里,誰知一朝風(fēng)云突變,竟還打了個大勝仗回來。
等天子歸朝,論功行賞,保不準夏侯渝的功勞,還要在他們這些守城有功的人之上。
夏侯洵面上不顯,心里未必就沒有這些想法。
不過對于顧香生而言,她最高興的,自然是夏侯渝平安無事。
照這樣的趨勢,說不定不用等三年,他就可以提前回來了。
三人正在廳堂里說話,卻見外面忽然傳來喧鬧聲,伴隨著孔家下人的驚呼,孔道周皺起花白眉毛,正欲發(fā)問,便看見一人從外面闖進來。
對方的身影逆著光線,舉目搜尋一圈,視線落在夏侯洵身上。
卻見夏侯洵面色一變,起身就要往里走。
顧香生正好坐在孔道周下首,夏侯洵要跑向廳堂另外一扇門,就得從她身邊路過。
正當眾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時,那人已經(jīng)大步流星走上來,一把揪住夏侯洵的后領(lǐng)。
夏侯洵雙手下意識亂抓起來,一不留神將剛好起身的顧香生給狠狠推了一把,后者被這一推,想憑借椅子阻住沖勢卻來不及,只能順勢往后退了好幾步,眼看身體就要往后坐倒在地!
這一跌坐下去,只怕腹中胎兒就危險了!
孔道周見狀大驚失色,奈何他年老力衰,反應(yīng)遲鈍,想去拉人卻也來不及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