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31-32
31
又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工作室里全然安靜。
這個時間段,那群出門吃午餐的助手們還沒趕回來上班。
再度于戰(zhàn)局中慘敗的蕭云深郁悶地深吸了口氣,關(guān)掉dnd的客戶端后,便靠在椅子上走神發(fā)呆。
他原來不管怎么輸都仍舊興致勃勃的,可最近忙里偷閑摸兩把,卻越玩越郁悶。
原因不做它想,當然是因為小女神銷聲匿跡。
自從那天失約后,包子就再也沒上過游戲,偶爾在聊天工具上露頭,回答他的話也越來越簡略。
無法參透原因的蕭云深憂心忡忡,忍不住猜想:難道她在學校談戀愛了?
這真叫他有點暗自郁悶。
但凡想象著包子再也不會對自己溫溫柔柔、嘮嘮叨叨,而是投入了某個小男生的懷抱,蕭云深就有種想把數(shù)位筆掰斷的**。
一起玩游戲終于從目的變成了說辭,自己并非真的要她帶自己取勝不可,如果只是那樣,花點錢找個陪練就好了。
他只是一直不自覺的,享受著與她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
喜歡等她認真地打字,聽她輕柔的聲音。
甚至因為那姑娘偶爾的失控表態(tài)而想入非非。
蕭云深胡思到此處,不禁皺眉:臥槽,這下子不會真的是網(wǎng)戀了吧?
好像,八/九不離十
“老師,你修仙辟谷啊?”石化中的蕭云深忽地被人拍醒。
他回頭望見工作室的助理小妹,說道:“沒胃口,減肥。”
“減肥去運動好嗎,餓肚子算怎么回事,給。”助理把一個麥當勞的袋子交到他手上。
蕭云深還不至于把真實生活棄之不顧,他接過來默默地吃著,滿臉了無生趣。
“看你幽怨的小模樣我實在不忍心提示,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兩點二十了,你還記得自己的色彩課嗎?”助理再度探頭問道。
這下子蕭云深才如夢初醒,趕快拿起車鑰匙,匆匆忙忙地跑出了工作室。
蕭老師到美術(shù)培訓公司講課,多半算是圈中的禮尚往來還人情。
那些公司需要業(yè)界大神當招牌,蕭云深也需要他們?yōu)樽约和貙挊I(yè)務(wù)。
所以對待此事,他還是比較上心的。
剛剛闖入社會的美術(shù)新人們迫切地需要掌握些更加實用的作畫技巧,加之大部分都是蕭云深的粉絲,故而上課的氣氛積極而又輕松。
蕭云深先是在電腦上示范了幾組流行的配色方式和設(shè)計思路,而后又來了興致,叫他們現(xiàn)場手繪水彩。
早已習慣在數(shù)位板上畫畫的學員們興致勃勃地開干,讓充滿了機械味兒的屋子里忽然盈回起美院的安靜氛圍。
“老師,你也畫一幅吧。”有個小伙子起哄。
蕭云深溜達了兩圈,看完他們的線稿,然后說:“好啊。”
話畢就找到組簡單的水彩用具,在畫架前勾抹起來。
他上次這么認真地用真實的紙和筆去描繪內(nèi)心的形狀,已經(jīng)不知道是多久之前了。
科技改變了這個時代太多的東西,以至于讓久遠的記憶,也被分隔在時光的彼岸,漸漸變得難以觸及。
一幅美麗動人的水彩畫,花了一個多小時的功夫,新鮮出爐。
蕭云深在色彩方面的造詣最值得稱道,他難得一見的手繪作品,自然受到同學們熱烈夸贊,差點導(dǎo)致當場哄搶。
“抱歉,不能送給你們,我有想送的人。”蕭云深露出微笑,把水彩紙從畫夾上摘下來,平靜的語氣一時間變得很溫柔。
“靈西,你上次得獎寄回家的錢,都給你爸爸買藥了,他最近好轉(zhuǎn)了很多。”程媽媽難得打電話到女兒的宿舍里,恐怕也是和鄰居求爺爺告奶奶的,才換到這通話的幾分鐘。
靈西鼻子一酸,小聲道:“那就好。”
她的獎金,除了給蕭云深充的那幾百元點卡,剩下的都給了父母。
只可惜,絕對是杯水車薪。
“苦了你了,孩子。”程媽媽很愧疚。
“才不苦呢,我在學校過得很幸福。”程靈西撒謊說:“就是今年寒假要做課題,沒時間回家陪你們了,你們可得好好的。”
而后,母女兩個又彼此憋住想哭的心情,互相寒暄了幾句。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貧賤之人更是百事哀。
靈西掛掉電話后,情緒很低落。
她不知道該去哪里找到錢幫助父母減輕負擔。
甚至對于自己釋放在蕭云深身上的情感,都產(chǎn)生了罪惡感。
童話都寫得很美好,但現(xiàn)實中的窮人是沒資格享受生活的,更何談愛。
看來那雙鞋是絕對不該買了,她打工賺到的錢不立刻交給父母,難道還要給自己胡亂浪費掉?
再說買了高跟鞋又怎樣,反正也沒有裙子來搭配。
靈西心情混亂的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回到電腦前繼續(xù)寫編程作業(yè)。
沒想到冷清了好多天的聊天軟件,忽然收到蕭老師的訊息。
靈西打開一看,而后便紅了眼眶。
“包子,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逃避什么,也許我的魯莽打擾到了你的生活,但我真的很高興認識你,也希望出現(xiàn)在你面前認真地表達自己的心意,就像之前說的,即便只能當個朋友,都是好事情,明天我又要去日本了,留了個禮物在小區(qū)的門衛(wèi)處,你大概不想見我,但別忘了去拿。”
發(fā)出這段話之后,蕭云深的頭像便灰掉。
程靈西很內(nèi)向,但并無城府,她不過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因為過早品嘗了人生的無奈,才被逃避感統(tǒng)治了靈魂。
此時此刻,積壓了太久的渴望和糾結(jié),像潮水一樣席卷過她的心臟,留下濕漉漉的痕跡。
兩日后,冬季的北京城暖陽高照。
忍不住誘惑的靈西再次坐車到蕭云深的小區(qū)附近,猶豫反復(fù),最后靈機一動,拉住了個過街的小學生,用十塊錢忽悠他替自己去拿禮物。
也不知蕭老師是怎么跟門衛(wèi)囑托的,報出包子的大名后,那小孩兒還真順利的拖出來個大包裹,笑嘻嘻地討要報酬。
“謝謝你。”程靈西把紙幣交到他手上,然后便再也顧不得其他,邊往公交站走,邊撕開外面的簡單包裝。
摸形狀就知道,里面又是幅畫。
打開一看,果不其然。
水彩畫中的少女穿著簡單的黑色帽衫站在雨中,手持著冒著寒光的刺客雙刃。
這大概是蕭云深臆想出來的包子。
和真實不同的是,女刺客有張美麗的臉,和潑墨般的絢麗長發(fā)。
她是黑暗中的一顆明星,而不是混亂的街道邊的、這個又狼狽又感動的小姑娘。
程靈西胡亂地抹了抹臉上滾落的淚水,抱著畫走入人群,像端著什么圣器般,小心翼翼、珍惜萬分。
她能摸到畫框的重量,畫紙的溫度,就像感受到蕭云深無比真實的存在,那么暗潮洶涌、驚心動魄,這個瞬間,靈西不再憐憫自己,不再胡思亂想,而只愿享受這得來不易的幸福時光,并祈禱能夠永遠沉浸不復(fù)醒。
32
當年注冊dnd賬號時,程靈西特別亟不可待,只盼著趕快在網(wǎng)上找到蕭老師,所以填起資料來毫不手軟。
現(xiàn)在,當她得知他到易訊是為了尋找包子之后,自然而然徹底傻了眼。
陷入慌亂的小姑娘躲在家里,花了半個晚上的時間,好不容易地把曾經(jīng)綁定的身份證、郵箱等各類信息證明通通解開,可她清楚,運營團隊會在客戶資料服務(wù)器上留記錄,自己這樣的行為,有些難于掩飾的自欺欺人。
到底該怎么辦?
繼續(xù)裝傻、聽天由命?
跑去找蕭云深一五一十地坦白?
辭職離開北京?
程靈西無法決斷,眉頭緊鎖,坐在床上自暴自棄的用玫瑰油按摩著疼痛的小腿,腦子里面像剛經(jīng)過海嘯般狼狽荒涼。
這個習慣已經(jīng)堅持了好多年,雖然白皙的皮膚上早就看不出當時車禍的痕跡,但損毀的韌帶,卻始終無法恢復(fù)如初。
正如她腦海中的記憶,即便隔了重重時光,仍舊與完美無緣。
過了這么久,蕭云深還能有想法到公司尋找包子,說明包子對他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姑娘吧?
況且話說回來,入職以后蕭云深又為什么會對自己那么好?
不僅關(guān)照有加,而且異常體貼溫柔,這天又主動相約看電影
到底是為什么
他不是要找包子來的嗎?干嗎要在旁人身上花時間?他真的沒有意識到真相?
這兩件事在靈西單純的心中變成了無解的難題。
最后,她轟然倒在床上,無助地用枕頭蓋住了臉,真想就這么逃避下去、不用面對遲早要來的現(xiàn)實。
工作這種按部就班的東西,很容易叫人安心。
程靈西周末過得本如過山車般七上八下,可是周一來到辦公室,看見大家依然忙忙碌碌的,與從前沒什么兩樣,情緒也便隨之平靜了下去。
只可惜,好景不長。
中午休息時,忽有好些個物業(yè)工人拿著巨大的海報和梯子來到了項目組的位置,相互指揮著往墻上裝訂。
獨自留在此處的程靈西出于好奇、起身打量,過了會兒才發(fā)現(xiàn)是前陣子蕭云深帶領(lǐng)項目組的設(shè)計師們畫的新游戲角色。
盡管花晚那些下屬都刻意模仿了老師的風格,但蕭云深熟悉的筆觸,還是很好認。
工人們繼續(xù)忙碌,無人注意到圍觀的程靈西。
她飛快地東瞅西看了片刻,趕忙拿出手機,把蕭老師畫的可愛蘿莉偷偷拍下來存好,雖然公司為了給產(chǎn)品保密,不允許員工在辦公室拍照,但她真的很想保留關(guān)于他的一切痕跡。
沒想到欣賞完再抬頭,靈西竟看到工人大叔展開了張極其陌生、又極其熟悉的海報,仔細地貼在了蘿莉旁邊,那是位身著黑色帽衫的女刺客,勁瘦的身材,絕美的容顏,持著銀色短刀在無邊的雨夜里熠熠生輝。
“哇,原畫都打印出來了?真夠效率的!”
“還是蕭老師畫的好”
“呀,這刺客也是他畫的吧,什么時候畫的啊?”
“不知道,沒見過啊。”
就在這個功夫,從食堂結(jié)伴回來的美術(shù)師們鬧哄哄地出現(xiàn),和程靈西一樣對那幅突如其來的畫作感到愕然,畢竟工作過程中他們的草稿、步驟圖和成品都是公開的,這個刺客,還真是從天而降。
同樣感覺意外的花晚,表情卻與大家所有不同。
她忽然推了推石化掉的程靈西,擠眉弄眼地小聲問:“喂,怎么回事?”
靈西適才猛地回神,想起這丫頭看過自己偷藏在家的水彩畫,緊張地咽了咽口水,由于想不出任何合適的措辭,竟然傻呆呆地走回了座位。
花晚滿頭霧水:“靈西?”
幸好這時蕭云深本人也到了辦公室,笑著招呼大家:“一會兒再看,來來來,打一局dnd。”
程靈西縮在位子上,跳動到奇快的心因為他們的漸行漸遠而開始平靜。
只是,她無法忽略那幅近在咫尺的刺客肖像。
如果說昨天還對蕭云深的網(wǎng)友身份將信將疑,此刻,就已沒有任何懸念了。
心中藏事,自然度日如年。
不知什么時候,花晚忽然跑了過來,猛地拍了下靈西的后背:“喂喂喂,傻丫頭,別看書了!”
程靈西很擔心她追問自己什么,露出提防的姿態(tài)。
誰知花晚卻蹲下來小聲道:“哎呀,我不是跟你糾結(jié)那幅畫的,知道發(fā)生什么了嘛?我?guī)煾竸偛糯蜷_dnd看了看,忽然就說不玩了,我追問他怎么,他跟我講他找的那個網(wǎng)友昨晚上過線。”
靈西張大眼睛,微微起身偷看。
“別瞧了,師父剛剛興沖沖地跑掉,肯定是去找運營了。”花晚恨鐵不成鋼:“你還不趕緊跟過去瞧瞧,別再讓這網(wǎng)癮少年執(zhí)迷不悟好嗎?”
“我”靈西的心很亂,她昨晚的確在刪除資料后下載過客戶端,上號瞧了瞧自己唯一的好朋友云深深深,算是對幾年前那段單純感情的懷念與告別,沒想到竟然會留下記錄。
花晚哪想得到太多,恨鐵不成鋼地罵道:“你什么你,趕緊的!”
說著就拽起靈西,把她朝電梯的方向猛地一推。
事實上蕭老師的逆徒?jīng)]有預(yù)料錯,他的確是跑去了運營四組的辦公室,找到之前刻意結(jié)識的運營經(jīng)理,拜托他幫自己查看包子的賬號信息。
即是大神又是同事,那經(jīng)理也沒拒絕,在電腦前敲打片刻后才回答:“這個號的安全性非常差,除了密碼以外,幾乎沒有其他信息,你是要找回密碼嗎?”
蕭云深不相信包子那么認真的姑娘會如此馬虎:“怎么可能呢?以前肯定綁定過身份證。”
“可能是解綁了。”經(jīng)理解釋道。
“歷史記錄能幫我看下嗎?”蕭云深這輩子沒求過誰,但為了包子的下落,也顧不得那么許多。
“蕭老師,不是我不幫你,公司有規(guī)定。”經(jīng)理小聲道:“要是內(nèi)部人員查看賬號**,得提供完整的申請文件、說明用途,不然”
被拒絕的蕭云深沒有想象中失落,微笑道:“沒關(guān)系。”
“那個是不是找你的?”經(jīng)理忽然指了指落地玻璃墻。
蕭云深側(cè)頭一看,發(fā)現(xiàn)程靈西竟然守在外面,滿臉忐忑地望著自己,嘴唇都發(fā)白了。
他忙站起身說:“是同項目組的妹子,不好意思,那我先走了。”
“你拜托的事,我有機會肯定幫你查。”運營經(jīng)理保證道:“就是最近公司管得有點緊。”
“我明白,不為難你,改天一起出去喝酒。”蕭云深笑著拍了拍他,而后三步并作兩步走出去,擔心地問:“靈西,你怎么了?”
程靈西覺得有點暈眩,平時轉(zhuǎn)得飛快的腦袋,在此刻卻想不出什么好借口。
她空白了兩三秒,才結(jié)巴道:“下、下個月我把小游戲上架,可以嗎?”
“當然可以啊,那是你做的。”蕭云深松了口氣,仍舊帶著笑意:“也不對,是我們做的。”
靈西感覺他依然不知道真相,才表現(xiàn)得如此正常。
心里稍松了口氣之后,便也跟著虛弱微笑。
蕭云深還沒這么好糊弄,他抱起手道:“不會特意問我這個問題才從樓上下來的吧?是不是花晚跟你講了什么鬼話?”
靈西趕忙搖頭。
“嗯?”蕭云深拖長聲音,故意抱著手打量她道:“可她跟我說了,她說你暗戀我。”
“才、才沒有!你是我同事,是我領(lǐng)導(dǎo)。”靈西想都沒想就抬高聲音強調(diào),接著轉(zhuǎn)身慌張地往回走。
現(xiàn)在是午休時間,走廊里沒什么人。
蕭云深很輕松地追上她,忽然拉起了她冰冷的手。
這是他們第二次牽手,靈西混亂的腦袋里瞬間熱出了水蒸氣,憋紅了臉說不出話來。
“領(lǐng)導(dǎo)?同事?”蕭云深哼了聲:“那alex這樣對你,你也不會拒絕嗎?”
好可怕的比喻,讓靈西的少女心立刻夢醒,她嗔怪的收回胳膊,悶不吭聲地繼續(xù)往前邁步。
“我來易迅,是因為我有個老朋友空降到這里當副總,這個項目是他在公司立足的基礎(chǔ),我出于多年的交情、當然,還有優(yōu)厚的待遇,打算幫幫他,反正之前的設(shè)計工作室,也已經(jīng)被我任性關(guān)掉了。”蕭云深竟然開始認真地解釋:“花晚說的那個網(wǎng)友,已經(jīng)有好多年沒聯(lián)系,曾經(jīng)真的是我很好的朋友,但最后也只到了朋友為止,我們就是玩易迅的游戲認識的,所以我想著如果我到這里工作,也許有機會能聯(lián)系到她,看看她的近況如何也說不定所以,沒什么大不了的,別亂猜了。”
“我怎么會亂猜,又不關(guān)我的事。”程靈西低下頭,感覺罪惡深重。
她從始至終都沒有蕭老師這么坦蕩蕩,聽到被如此真誠對待,也很想告訴對方真相,但就是說不出口。
難以啟齒的原因,不只是因為自己又殘疾、又不值一提,而且她剛剛很明確的發(fā)現(xiàn)有什么計劃外的情愫慢慢復(fù)蘇了,以至于叫那些并非刻意潛藏的實話實說,很難被簡單概括,一筆帶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