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正陽從沒有想過把自己定位在一個偉大光明正直的圣人位置上。這和慈縣屬地功曹兼九鎮(zhèn)十鄉(xiāng)土地神的神職，沒有沖突。
    不過既然坐在了神職的位置上，那么……他覺得自己總是要做些什么的。
    起碼要盡了這份責任，雖然許正陽到現(xiàn)在為止，還不能夠明確，自己到底應該如何去履行土地神和功曹的職務，要盡什么樣的責任。但是有一點是無需思考的：就是神，必須講公道。不然的話，為什么人們在遭遇不公的時候，哪怕是現(xiàn)如今這個無神論的社會里，人們依然會不由自主的罵出句“老天爺瞎眼了”或者牢騷“蒼天不公”、“天啊……”等等……
    也許現(xiàn)如今的人們，自己都意識不到喊出那樣的話語時，其實是內(nèi)心里在發(fā)泄著怨氣，祈求著冥冥中連自己都認為不可能存在的天，來幫助自己拯救自己執(zhí)掌公正。
    然而這大千世界，不公平不道德的事情無時不刻都在發(fā)生著，以許正陽一人之力，終究是分身無術(shù)，根本不可能去面面俱到的管轄。況且，許正陽不認為以前神仙遍地的時候，他們就能夠做到事無巨細必親力親為。
    第一他們也忙不過來；
    第二。據(jù)許正陽從幾本書里的描寫記載中，隱隱約約的發(fā)現(xiàn)，似乎每本書中都會強調(diào)一點，那就是天界之神，盡量不插手俗凡人間的事情；人世間自有人世間的規(guī)則，而神不過是超然于世外的存在，起到一個威懾人心的作用。
    這就出現(xiàn)了一個相當讓人頭大的矛盾。
    因為在如今這個社會中，神的概念已經(jīng)基本被虛構(gòu)的幻想代替，沒有人會考慮到所謂冥冥之中神在看，舉頭三尺有神明。更不會有人去畏懼與此，從而做事多些顧及，為人多些謹慎，講求道德，注重良心……
    所謂神在冥冥中起到的威懾作用，其實在現(xiàn)實社會中已經(jīng)早已不存在了。
    難道古時候就沒有壞人壞事嗎？顯然是不可能的，那個時候一樣有殺戮，有戰(zhàn)爭，有臭名昭著的歷史罪人，亦有流芳千古的清官明君……神，去干什么了？
    大概，神是因為天條神規(guī)，不能插手人世間的事情，所以才導致人世間從來沒有少過壞人壞事，冤案錯案一直都有。
    那這個世界上，還要神有何用？
    許正陽躺在縣內(nèi)一家小旅館的單間里，雖然疲累不堪，卻睡不著覺。一個又一個的疑問在腦海中不斷的蹦跶出來，讓他煩躁不安。
    除卻他所擁有的神職和能力之外，他的心思完全和一個正常人沒有什么兩樣：
    遇到不平事就會憤怒，恨不得立刻就拔刀相助；在自己有能力的情況下，去懲惡揚善，主持公道，行俠義之舉。
    這有點兒理想化和文青了。
    但是確實大部分人都有此心，只不過因為現(xiàn)實的原因，人們不得不放棄那些在如今看來很是幼稚的思想道德觀念罷了。舉個簡單的例子：公交車上多竊賊，但是往往是竊賊被發(fā)現(xiàn)后，暴揍受害者，而滿車人雖然義憤填膺，恨不得將竊賊活活打死，卻很少有人挺身而出，基本都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心態(tài)。
    唔，廢話扯的多了些。
    說說這次崔瑤重生的事兒吧。
    許正陽在得知田青和邢玉芬是死是活，起碼還得到半年以后才能確定的時候，就開始琢磨著另尋別的目標，讓程金昌和崔瑤兩口子能夠借尸還魂，重生再世為人。
    那么就需要找到合適的人選。比如即將去世的人，還得是年紀輕輕就陽壽已盡者。
    以前許正陽曾三令五申，要求縣錄不得再隨意提醒自己，讓自己時常渾身打顫，舒坦的像是某些個夜晚夢中醒來褲衩子黏糊糊的那種感覺。所以這些時日以來縣錄倒是沒怎么打擾過許正陽，為此許正陽略有自責，偶爾就會翻出縣錄瀏覽一番最近縣內(nèi)有無人求神請愿等等。
    大多數(shù)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抑或是不合理的請愿等等。
    這次許正陽要求縣錄幫自己調(diào)查全縣境內(nèi)，只要有年紀輕輕即將死亡的人，立刻就通知他。
    于是就知道了這個服毒自盡的女孩子鄧文靜。
    巧之又巧的是，經(jīng)過查詢鄧文靜服毒自盡的原因，竟然又知曉了另一個快要掛掉的年輕哥們兒，蠻適合程金昌的。
    嗯，二人都是陽壽已盡的人。
    其實不用縣錄提醒這么做有違天條，許正陽也隱隱的覺得這么干的話實在是不妥，太過于匪夷所思，太過于詭奇：原本應該死去了兩個人沒有死，是因為原本不該死去卻死去了的人借尸還魂，重生于世。
    如果真有人的命天注定的話，那程金昌和崔瑤的重生，必定會影響到某種冥冥中的規(guī)律發(fā)生改變。
    當然了，許正陽現(xiàn)在是不在乎這種命運的事兒了。
    一個普普通通身無長處的農(nóng)村窮小子，都因為意外成為了坐擁二十個神職職位的人間神仙，那什么特殊的事兒還不能發(fā)生？相對來講，程金昌和崔瑤兩口子借尸還魂重生于世，簡直就是屁大點兒事了。
    鄧文靜服毒自殺的原因，說起來就是件俗不可耐的愛情悲劇。
    她今年二十五歲，慈縣城東二十里廣安鄉(xiāng)平羅村人。二十二歲的時候和縣城一個叫做蔣世清的男子談上了戀愛，蔣世清比鄧文靜大四歲，倆人的結(jié)識有點兒一見鐘情的那種浪漫感覺。
    蔣世清長相并不算英俊帥氣。只不過出手闊綽，又能說會道，把個涉世未深的鄧文靜哄的頭暈目眩，只覺得找到了人生中的白馬王子，故而本來有人說媒就要與本村一個老實巴交的男孩子訂婚的她，因為蔣世清而婉拒了那邊。
    在縣城紡織廠上班墜入愛河的鄧文靜很快與蔣世清同居。
    三年的時間里，蔣世清一直以事業(yè)繁忙為由，偶爾才會在租住的房子里與鄧文靜相擁而眠，偶爾也會在一起過上幾天小日子。傻乎乎的鄧文靜卻體貼的理解對方，并沒有一絲的埋怨，反而覺得找到了重事業(yè)有本事有責任心的如意郎君。
    當鄧文靜終于再也耐不住提出要與蔣世清結(jié)婚的時候，卻遭遇了晴天霹靂，蔣世清提出了分手，并且坦言自己是個結(jié)了婚有老婆孩子的人。
    想不開的鄧文靜就選擇了服毒自殺。
    唔，很俗不可耐的一件事兒吧？
    許正陽對此雖然心有怒火，可也委實沒有惱怒到利用神通去狠狠收拾蔣世清泄恨的程度。但是他隨即就發(fā)現(xiàn)了和蔣世清有關(guān)的另一件事。
    因為蔣世清的小舅子，一個二十七歲叫做詹曉輝的小伙子，快要掛了。
    這也是為什么蔣世清突然翻臉拋棄鄧文靜，而回心轉(zhuǎn)意和一向關(guān)系不好的妻子詹曉韻好好過日子的重要原因。無他，還未成家的詹曉輝有著巨額的遺產(chǎn)等著唯一的親人，他的姐姐詹曉韻繼承。
    而最讓人憤怒的是，詹曉輝從病重到不治，完全是因為他的姐姐在刻意的疏忽照顧導致的。
    目的就是為了得到弟弟的錢。
    理，道德，良心，被詹曉韻拋到了九霄云外。
    詹曉韻和蔣世清二人的目的，就要達到了。
    但是很可惜，舉頭三尺有神明，人在做，許正陽在看。
    該說他們倒霉還是活該呢？
    他們的目的，注定是無法實現(xiàn)了。
    因為陽壽已盡的詹曉輝會死去，但是新的詹曉輝，會活過來！慈縣屬地功曹許正陽大人。要讓程金昌借尸還魂。
    鄧文靜死而復生的第三天，抽了個無人在旁的時間，給蔣世清打了個電話，她說：“蔣世清，你等著遭報應吧。”說完就掛斷了電話，正如同她在未還魂時對許正陽所說，我這個人笨，不知道該怎么做。
    這么一句話當然不會讓蔣世清當回事兒，他不屑的自言自語道：“報應？有報應的話，我早他**死了千百回了！”
    聽到這句話時，許正陽隔著縣錄大怒道：“本官就讓你個狗日的嘗嘗死上千百回的滋味兒！娘了個逼的！”
    本來許正陽是不著急教訓蔣世清的，而且他本來就沒打算多么嚴厲的懲罰對方，因為這種事情神都要去管的話，那是不是誰家兒媳婦兒不孝順公婆天天和公婆吵吵也得管管？找倆鬼魂去附體嚇唬嚇唬？
    那就太扯淡了。
    而且許正陽也沒那么多閑工夫啊！
    可既然你蔣世清說出了如此風涼話，那就活該你個狗日的倒霉了。許正陽想到了周強對他說過的一句現(xiàn)下流行的網(wǎng)絡語言：“佛祖曰，莫裝比，裝逼遭雷劈！”許正陽深以為然，雷劈到不至于，做了虧心事兒，夜半總得讓鬼敲敲你家的門。
    這事兒好辦，找?guī)讉€鬼魂天天去拾掇蔣世清就行了。而且等程金昌借尸還魂后，蔣世清還會失望，還會承受著死而復生的詹曉輝對他的現(xiàn)實打擊。
    在程金昌借尸還魂之前還有件事得程金昌幫忙一起做，那就是田青和邢玉芬二人的案子，得讓這兩口子招供了。鐘山已經(jīng)打來電話，請求許正陽的幫助，因為上面有人施加壓力，要求慈縣警方盡快調(diào)查清楚，還田青和邢玉芬的清白。
    一件件的解決吧，不急。
    坐在葡萄架下的許正陽表情平靜，抽著煙想著這些事情，看起來悠悠閑閑。
    他自己并沒有發(fā)覺，最近一段時間來，他給人的感覺已經(jīng)有了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而且越來越明顯。
    初次赴京城時在滏河市火車站那不經(jīng)意的眼神，帶給姚出順畏懼的感覺，是最早的變化；前幾日與鄭榮華在古香軒見面時。讓鄭榮華都看不清摸不透卻感到無比詫異的感覺，是最近的變化。
    袁素琴坐在西屋的門口，一邊挑揀著米粒兒里的磣，一邊兒嘟噥道：“正陽啊，娘咋覺得你越來越不對勁兒了？”
    “嗯？”許正陽扭頭，笑道：“咋了？”
    “不知道，反正不對勁兒。”袁素琴漫不經(jīng)心的說道：“以后別老是瞇縫著眼，沒精打采的，還有，你那眼神兒看人的時候能不能放松點兒？總讓人有點兒害怕，哦不是害怕，反正……嗯，好像你當了多大官，擺官威似的，也不對，反正，也說不清楚，你給我以后注意著點兒，省得到時候連個媳婦兒都說不上，讓人說你眼睛有毛病。”
    許正陽愣住了……
    “有個屁毛病，純粹是裝的。”許能嘟嘟囔囔的拎了把鐵鍬從屋子里走了出來，他最近暫時辭去了水泥制品廠的工作，天天到新房基地那里轉(zhuǎn)悠著瞎忙活，買來的沙子和白灰還有紅磚堆滿了一地，建筑隊都打好了招呼，人家過段日子就來給他們打地基。
    “我，我到底咋了？”許正陽哭笑不得的問道。
    許能瞪著眼斥道：“有了錢也不能忘了本，天天裝的人五人六，大模大樣的，讓街坊鄰居背后不得說道啊？”
    “咦，你這話說的，他們說道啥？能說道啥？”袁素琴一點兒都不考慮丈夫剛才是替自己說話，立刻開始回護兒子，“我兒咋就裝的人五人六了？咱們村的人挨個的數(shù)，從老到小，誰比得過我兒子有出息？大模大樣怎么了？誰有那個本事他們也大模大樣去！”
    “你就慣著他吧，啊！”許能無奈，只能選擇敗退，嘟噥著走出了院門。
    許正陽斜倚在竹椅上，瞇縫著眼開始反思起來。
    父母剛才雖然拌嘴，可話里話外，都透露出了一個事實，那就是自己變了。
    哪兒變了呢？許正陽自己是感覺不到的，但是現(xiàn)在反思起來，他也似乎感覺到自己有些和以前不一樣了。
    以前的他，尤其是換小米的時候，能言善辯，和農(nóng)村婦女討價還價，說起話來那是頭頭是道滔滔不絕，哄人開心逗人樂呵，掙了對方的錢還得讓對方開開心心的。再往以前想，那也是經(jīng)常能和哥們兒坐到一起海侃胡聊，扯東扯西。
    現(xiàn)在……
    有些日子沒和哥兒幾個坐在一起聊過天了，更別提喝頓酒。
    忙碌固然是一個原因，更多的時候，自己卻喜歡獨自坐在屋子里翻看會兒書，想一些事情。
    在外與人接觸交際的時候，也不喜多言多語了。
    而且，記得初次去京城的時候，還沒見人心里就沒了底氣，帶著一絲的自卑；第二次去的時候，面對李冰潔的母親，江蘭的氣勢逼人，內(nèi)心里沒有絲毫的怯意，竟然會針尖對麥芒的將江蘭的氣勢生生壓了下去；前幾日在古香軒和鄭榮華面對面而作，對方初始不理會自己，看得出來根本就不屑與和自己交流，可當時心里異常平靜，反而把一切都看得風輕云淡，鄭榮華也不過就是個人而已。
    許正陽似乎琢磨出了點兒什么。
    母親袁素琴忽又自言自語的說道：“誰愛說啥說啥去，咋了？要飯的后來還能當上皇帝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