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邢玠誓師布兵計,七路追擊收失
邢玠誓師布兵計,七路追擊收失地
明軍自稷山全線退守漢陽后,薊遼總督邢玠及遼東巡撫李化龍即領四萬援軍和軍糧抵達。楊鎬與麻貴聞聽急忙出城相迎,各自禮畢,楊鎬說道:“我等苦戰(zhàn)至今,日夜期盼大軍來援,今終等來督師,真乃雪中送炭,久旱而逢甘霖。這援軍一到,想那倭寇必將時日無多,若不束手就擒無非負隅頑抗而已,有督師坐鎮(zhèn),直搗釜山指日可待。”
邢玠笑道:“楊經(jīng)略言重了,這籌集糧餉、選拔良將、調兵集結皆非易事,朝廷中也是頗費周折,且聞倭寇鳥銃之利,此次我亦帶來鳥銃隊不在少數(shù),皆新近趕制,效用必不在倭寇之下。總之姍姍來遲,請楊經(jīng)略切勿見怪。真要相謝,朝中幾位閣老日夜督辦,也仰賴皇上關切督促,若不能驅逐倭寇,你我難報圣恩。我初入朝鮮之時便已得知你楊經(jīng)略為固守漢陽是令行禁止,協(xié)調諸方,使上下一心,軍民踴躍,朝鮮各地早已風傳你經(jīng)略之風采,也彰顯出天朝風范。而來漢陽之前也剛得知麻貴提督指揮稷山一戰(zhàn),敵寇丟盔棄甲,潰不成軍,不敢輕進竟全線南撤,攻守之勢至此逆轉,實在功不可沒。”
麻貴謝道:“督師過獎,末將豈敢貪功,不過盡力而為,有賴將士用命,而解生、牛伯英、楊登山、頗貴、擺賽等將有勇有謀,臨機應變,才能以少勝多,痛殲倭寇。還有楊經(jīng)略主持軍務,才能部署得當,而有稷山大勝。”
楊鎬說道:“提督過謙了,只可惜麻提督未親臨戰(zhàn)陣,否則或許現(xiàn)在已將敵大將首級拿來向京師告捷了。不過我另有疑惑,這押運軍糧,何勞您遼東巡撫親至?豈非大材小用,都堂如此令我等如何承受?”
李化龍笑談道:“楊經(jīng)略所言無誤,并非是我自告奮勇,是邢督師非要拉我一起。這軍糧轉運以及就地籌集,遼東皆至關重要,邢督師是每每在我耳邊反復相告。我也只得心甘情愿親自押運這首批軍糧,以保萬無一失。不然只怕會以薊遼總督之名彈劾我一個怠慢軍務之罪。今在漢陽過夜養(yǎng)神,明日還得返回遼東。”眾人大笑。
楊鎬細細端詳李化龍:“臉色確實不好,實在是勞苦功高,還是快快歇息為好。這軍糧之中還有牲畜米酒,豐厚至極,在此攻守易形之時,見此犒賞,全軍士氣定會大為振奮,再戰(zhàn)更成虎狼之師,將有以一敵百之勇。我必為都堂報功。”
李化龍拜謝:“楊經(jīng)略真是能言善道,我實在是有些無地自容,同朝為官,共扶社稷,各司其職以報皇恩。保藩國滅敵寇也為四海安寧,皆份內之事何足掛齒。楊經(jīng)略萬萬不可再加謬贊。”
邢玠說道:“看來楊經(jīng)略是大喜過望,情不自禁,雖贊不絕口,但實情相若,李都堂不必過謙。現(xiàn)在倭寇南撤,我們大軍集結,正當戰(zhàn)機,機不可失。麻提督,你可知倭寇從何時開始撤離?”
麻貴答道:“回督師,據(jù)探報倭寇從今日開始批次南撤,分從安城、竹山、天安、清州等地開始撤兵。末將以為倭寇定會退至全羅北道及慶尚北道加固防線,如能追擊定能使其再度潰敗,棄守防線。”
邢玠下令:“倭軍方撤,尚不知我援軍已至,必疏于防備,趁其不穩(wěn)全力追擊可輕而易舉將全羅及慶尚北道掌控在手,壓縮敵占之地利于我軍部署。請?zhí)岫较刃袦蕚洌诖酥拔疫€需與楊經(jīng)略共同知會朝鮮君臣,在共議聯(lián)兵之后再行追擊。李都堂以為如何?”
李化龍說道:“督師所慮我并無異議,雖兵貴神速,但初至藩國助戰(zhàn),主持軍務,謁見朝鮮王,與其君臣共成大計也是禮節(jié)所在。如今倭寇撤兵不久,知會朝鮮之后再行追擊也為時不晚,即便倭軍有所防備,延緩追擊,倭軍也將松懈。由麻提督先行部署,不致貽誤,待令則出,四面追擊,以狂風之勢盡占要地,再作后續(xù)謀劃。”議定之后楊鎬即請邢玠和李化龍入城歇息,并通報朝鮮王準備接見。
朝鮮王李昖召集朝會接見邢玠、楊鎬,李昖此時興奮不已:“總督千里迢迢領大軍來援,寡人不勝感激,朝鮮有救,皇上陛下再造朝鮮的厚恩真是叫寡人不知該如何報答了。朝鮮定會竭盡所能,滿足一切要求,請盡管開口就是。”
邢玠說道:“殿下不必如此,外臣等奉皇上旨意助朝鮮驅逐倭寇,既保藩國也保天朝,為全宗藩之誼,本當如此。朝鮮山河遭倭寇踐踏,滿目瘡痍,卻仍傾盡全力資助糧餉,此舉亦令外臣動容。此前正因大軍尚未集結而延誤行程,時刻為朝鮮安危而憂慮,所幸有殿下與楊經(jīng)略齊心合力,擊退倭寇于稷山,一戰(zhàn)而扭轉戰(zhàn)局。”
李昖仍感未盡心意:“不不,朝鮮只是盡己所能而已,主要還是因為明軍戰(zhàn)力無雙的緣故。楊經(jīng)略雷厲風行,頃刻間便能使軍民及士子踴躍抗戰(zhàn),使王京固若金湯。明軍軍威所至,敵寇無不望風而逃,寡人只是全力支持而已。那么請問之后應當如何部署?”
邢玠進言:“倭寇正在撤退,機不可失,需立刻追擊。倭軍幾乎全為步兵,我輕騎追擊片刻即至,大軍隨后跟進,盡占慶尚北道及全羅北道,壓縮倭寇防線,如此可立于優(yōu)勢。還請殿下能指派大將統(tǒng)領朝鮮之兵與明軍聯(lián)合,配合明軍謀劃,參與戰(zhàn)事。”
朝鮮兵曹判書李德馨問道:“只是不知倭寇撤退途中是否會有伏兵或防備,萬一追擊中中敵奸計,難免損失慘重。可否多隊追擊,一旦有事也能相互支援。”楊鎬說道:“兵判所言我們定會聽取,我們已經(jīng)有了萬全準備,請諸位放心。”
左議政金應南發(fā)問:“為何只到慶尚北道及全羅北道?既然對追擊如此胸有成竹,何不追擊到底,直到釜山?敵寇不計其數(shù),若給與喘息之機讓其重整旗鼓,重兵據(jù)守,背靠大海,還不知戰(zhàn)爭得到何時才能結束?”
右議政李元翼附議:“正是如此,明軍戰(zhàn)力遠在倭寇之上,我們全力追擊之下,倭寇慌亂,難以抵擋,必散亂不堪,潰不成軍,正是以少勝多,將其趁機全部殲滅趕回大海的絕好時機。一旦半途而廢,倭寇必會更加難以攻破。我理解兩位是為謹慎起見,但此時正是一鼓作氣之時,請務必堅定信心。”
伊斗壽亦緊隨其后,補充道:“朝鮮早已苦不堪言,日夜盼望能早日將倭寇全部殲滅,以慰列祖列宗及所有慘死在倭寇刀下百姓們的在天之靈。一旦有機會就應當全力把握,朝鮮對倭寇如今是同仇敵愾,只要需要,全國都能踴躍奮起,共擊敵寇。請充分理解我們急切之愿。”
李恒福提議:“朝鮮可以盡力調派全部的軍士以及征調百姓再組義兵來進駐各城,明軍只管放心追擊倭寇就好。”楊鎬怒道:“真是自以為是,你們都在想些什么?只會紙上談兵,明軍自有判斷,此次也僅是知會各位,要求朝鮮全力配合,聽從指揮。事不宜遲,我們還需立刻發(fā)兵,沒有時間在此商議。”
邢玠示意楊鎬不可動怒,隨即向朝鮮諸臣解釋道:“據(jù)我大明在倭國的細作回報以及在朝鮮的多方探查,倭軍兵力在近十五萬左右。而前線倭軍不足十萬,撤退途中必有接應,知我追擊之后也必定設伏阻攔,明軍騎兵若窮追不舍,敵眾我寡,勝負難料。倭軍雖退,其勢未亂,因此絕無可能一戰(zhàn)平定。所以此時追擊,只為出其不意,打亂倭軍部署,削弱敵寇士氣及軍力,搶占要地,穩(wěn)固守備,以備日后大戰(zhàn)。”
李山海說道:“主上殿下既已將軍務全權交予明軍,我們也不必多言。但還需稍作提醒,行軍作戰(zhàn)請務必約束軍士,不可胡作非為,朝鮮軍民對抗擊倭寇也不甘示弱,必將全力以赴。領相大人還有何交待么?”
領議政柳成龍說道:“并沒有什么可交待的,希望凱旋而歸。我們定會全力協(xié)助,都元帥權栗統(tǒng)領朝鮮兵事,就請他與兩位以及提督麻貴共組聯(lián)軍帥帳統(tǒng)籌軍務。”權栗立誓必將全力以赴,朝鮮王李昖便再度拜托邢玠、楊鎬務必全殲日本軍隊,邢玠拜謝,與楊鎬隨即離宮,主持召開誓師大會。
薊遼總督邢玠與備倭經(jīng)略楊鎬大會諸將,備倭總兵官麻貴、贊畫主事丁應泰、錦衣衛(wèi)史世用、總兵陳璘、副將頗貴、擺賽、吳惟忠、解生、高策、李芳春、參將彭友德、李如梅、李如梧、茅國器、游擊將軍盧繼忠、董正誼、王問、許國威、牛伯英、楊登山、陳寅、千總李盆喬、把總劉遇節(jié)等數(shù)百戰(zhàn)將皆列陣聽命。
邢玠誓師言:“自大明立國以來,便已有倭寇生事,正統(tǒng)至嘉靖年間,東南飽受倭亂襲擾,百姓苦不堪言。幸有胡宗憲、戚繼光、俞大猷、譚綸等長于謀劃,戰(zhàn)法得當,沿海軍民同仇敵愾,浴血奮戰(zhàn),終于嘉靖四十三年平定倭亂。此后倭寇雖不敢直犯,卻賊心未死,養(yǎng)精蓄銳又生覬覦之心,假借朝貢之名兩侵朝鮮,實為欲經(jīng)遼東而犯我京師。倭寇猖獗,殘暴無道,所過之處無不生靈涂炭,六畜無存。婦孺老幼,無一幸免,割鼻代首,死無全尸。千里良田頃刻荒蕪,顆粒無收。山川林海盡皆焦土,寸草不生。此等行徑,天人共憤,天子聞知,怒不可言。為保蒼生安危,為盡宗藩之義,今奉圣上旨意引天兵十萬再平倭亂。倭性兇殘狡詐,且有并吞四海九州之心,故此戰(zhàn)不得放倭寇一兵一卒歸國,不得使倭寇一板一甲入海,尸留異國使其不敢再生侵略之心。全軍嚴明軍紀,不得畏敵怯戰(zhàn)、不得私立和約、不得殺良冒功、不得掠奪百姓,違令者當即軍法從事,概不姑息。
第一路令參將李如梅、李如梧、茅國器領兵三千沿尚州、金山追擊,攻取星州,第二路由副將李芳春領兵五千隨后跟進;第三路令游擊盧繼忠、董正誼、王問領兵三千經(jīng)安東沿義城攻取永川;第四路副將解生、高策領兵一萬經(jīng)安東直攻慶州以成夾擊之勢迫使倭軍退守蔚山;第五路令副將頗貴、吳惟忠、游擊許國威、牛伯英領兵兩萬經(jīng)天安向公州、全州、南原方向追擊,需大張旗鼓,以火器助勢,震懾敵寇,動搖其戰(zhàn)心,使其一意南撤;第六路令副將擺賽,參將彭友德領兵五千聯(lián)合朝鮮五千沿清州至青山方向追擊,追擊途中四散疑兵,使敵不敢輕戰(zhàn);第七路令陳璘、游擊楊登山、陳寅領兵九千先行至青山設伏,迫敵退往晉州,而后再與頗貴部合兵回攻南原。
詳細事宜由經(jīng)略楊鎬統(tǒng)籌調度,麻貴居中指揮,不可給予敵喘息之機,不可使其就地休整布置城防。各路自分數(shù)隊追擊敵寇,相互策應,以迫敵南撤為先,避免陷入大戰(zhàn),貽誤戰(zhàn)機。血債血償!全殲倭寇!凱旋回京!”邢玠言畢,將士振奮,隨后各歸本營,集結各部,按調令分別進軍。
參將李如梅、李如梧、茅國器領第一路三千人接連攻取尚州、金山,僅有零星抵抗,攻至星州。星州日軍守將小早川秀包、筑紫廣門僅不足一千奮力死守。一路軍缺乏攻城火器,李如梅與李如梧各領一千半圍星州,以火門槍及神機箭向城樓射擊,并令茅國器領兵一千借助火力掩護攀墻奪城。
日軍火繩槍還擊之下,攻城明軍傷亡漸增仍兩度攀上城樓,茅國器身先士卒正遇筑紫廣門舉刀來戰(zhàn),幾個回合之后筑紫廣門被茅國器砍傷,痛苦難忍,小早川秀包見狀親領一百足輕來救,茅國器左肩中彈,明軍敗退。小早川秀包重組隊列,城外明軍陣線遭日軍火力動搖紛紛后撤,李如梅領親兵五百精騎奔至城下以弓箭游射,遼東騎兵趁機殺出以三眼銃助陣,但并未打亂日軍防御。
李如梅苦思誘敵出城之策,卻見西南塵煙滾滾,日軍援兵已至,兵力三千,旗幟鮮明為小早川家家臣山口正弘、南部無右衛(wèi)門前來救援。小早川秀包喜出望外:“是小早川秀秋,秀秋派援兵來了。全軍備戰(zhàn)!”因援軍已至,日軍士氣高漲,李如梅自知兵力不足,引兵退還與李芳春會合。
明軍出兵慶尚,慶尚道各處日軍皆出援兵往星州方向集結,明軍第三、第四路共計一萬三千趁機狂飆突進,避開日軍,勢如破竹,沿途日軍于各城的少量駐兵皆棄城逃竄,明軍得以直插永川及慶州二城。星州日軍急忙撤出回軍救援,明軍副將李芳春領第二路及李如梅所領第一路軍隨即追至,日軍敗退,明軍奪占星州。因慶州、永川、甘浦皆被占領,慶尚北道其余諸城已被明軍及朝鮮收復,日軍援軍主力只得退至蔚山一帶。釜山預備隊緊急調整慶尚南道布防。
明軍副將副將頗貴、吳惟忠、游擊許國威、牛伯英等領第五路兩萬人從天安開始追擊,一路大造聲勢,似有雄兵五萬,日軍左路軍宇喜多秀家生疑驚懼,日軍陣腳漸亂,難以就地布防,明軍追擊甚急,騎兵四出,迅捷無比,日軍沿途不敢停留,直往沿海撤退,公州、全州等地皆被明軍順勢占領。與此同時日軍右路同樣如此,加藤清正怒不可遏,大呼道:“如此撤軍真是恥辱之極,為何不能與明軍決一死戰(zhàn)!明軍并非鬼神,有何懼怕?我愿親領一萬殿后,如能戰(zhàn)勝明軍,諸君再隨我跟進。”
黑田長政勸阻:“加藤,不可魯莽,我軍方撤隊未及防范,明軍戰(zhàn)力人盡皆知且騎兵眾多,追擊之下,我軍隊列散亂,魯莽迎戰(zhàn)必遭包圍,魯莽行事,數(shù)萬軍力也難保周全。”加藤清正大怒:“明軍行軍速度遠高我軍,照你所說這得撤到何地才能停止?不如直接撤到釜山立刻歸國被太閣殿下問罪好了!我偏不信反攻明軍能像你所說那樣困難,你自稷山戰(zhàn)后損失慘重,莫不是畏敵如虎吧?”
毛利秀元因而向黑田如水問計,如水說道:“在明軍追擊之下,我們的確難以充分發(fā)揮戰(zhàn)力,當然不可任由明軍肆虐。我已向淺野長政發(fā)出急令,令其出兵援救,接應我們,如此可阻止明軍攻勢,使我們能重組軍勢,布置防線轉入反攻。當下應繼續(xù)急進,不得松懈,盡快與淺野軍會合。”黑田如水一語平議,日軍右路繼續(xù)急撤。
明朝與朝鮮聯(lián)軍陸續(xù)在錦江、文義追擊戰(zhàn)中些許斬獲,直追至青山,早在青山設伏的陳璘、陳寅、楊登山等領兵九千將日軍攔截,聯(lián)軍隨后追至前后夾攻。毛利秀元令加藤清正、鍋島直茂、池田秀氏、中川秀成領兩萬反攻明軍伏兵突圍。令黑田長政、吉川廣家、長宗我部元親隨自己率兩萬抵擋正面攻勢,黑田如水居中策應。
明將擺賽與彭友德各領一部左右穿插,反復沖擊分割,其余明軍與朝鮮聯(lián)兵正面突擊,明軍皆火器大作,戰(zhàn)場硝煙滾滾,日軍火繩槍隊匆匆列陣,未及四段射擊便已遭明軍沖擊陣地,兩軍陷入混戰(zhàn)。而陳璘所部與加藤清正軍一時難分勝負,加藤清正及鍋島直茂所率日軍瘋狂血戰(zhàn),明軍漸有不支之勢。
后淺野長政之子淺野幸長率宍戶元續(xù)、太田一吉領兵六千來援,明軍因此停止攻擊,毛利秀元領全軍撤回釜山。而后明軍第五路、第六路、第七路、朝鮮軍繼續(xù)在全羅道進軍,先后在獒樹、車峴、萬福寺、南原、求禮、潺水驛、鼎津等地擊潰日軍殘部,明軍戰(zhàn)線推進至慶尚及全羅道以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