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第99章
楚元辰出去了一趟,約莫半個多時辰才回來。
對于楚元辰而言,已經(jīng)決定的事就不會再有任何的猶豫和遲疑,而是冷靜地把能利用的一切都利用到極致。
這會兒,雅座里的幾個人已經(jīng)吃上了茶點,靜樂還給太夫人點了好克化的牛乳粥。
見楚元辰進(jìn)來,太夫人心情甚好的讓他也坐下吃些。
“圣駕快到了?!背降Φ?,“我接阿顏先過去?!?br/>
他說著,又補(bǔ)充了一句,強(qiáng)調(diào)道:“娘,您可得給我留著,一會兒,等我們回來看花燈的時候再用。小狼崽子,不許都吃完了。”
正拿起千層酥的驕陽沖他扮了個鬼臉,然后又可憐巴巴地說道:“姐姐,大哥欺負(fù)我?!?br/>
變臉之快,讓人嘆為觀止。
盛兮顏就朝他手臂上輕拍了一下,自己先止不住的笑了起來。
楚元辰:“……”
他皮糙肉厚的,這輕輕一拍,打在他上就跟在撣灰塵沒什么區(qū)別,仿佛有一根羽毛在心口輕輕撓了撓。
太夫人笑出了聲,整個人都透出一種愉悅。
這三言兩語間,雅座里略顯壓抑的氣氛也跟著輕快了起來。
“娘,太夫人,你們放心,我會安排好的?!背皆凇胺判摹边@兩個字上落了重音,“我和阿顏先過去了?!?br/>
他輕松自若的態(tài)度,足以安撫靜樂心底的不安。
她目送著兩人出去,忽而一笑,向著太夫人說道:“您瞧瞧,孩子一長大,我就想著去依靠?!泵髅鞒竭h(yuǎn)在北疆的時候,她還能獨自扛起一切,而如今,兒子一回來,她就像是放下了重?fù)?dān),做事反而有些束手束腳。
“因為阿辰能干?!碧蛉诵Φ?。
靜樂暗自嘆了一聲:“再能干也還是孩子。還沒成親呢,可不是孩子嗎!”
她還是得努力一把,讓阿辰也能來依靠她。
太夫人有些恍惚,過了一會兒,她輕聲道:“這有什么不行的,你是他娘。孩子長大了,可不就是讓我們依靠的嗎。阿辰有他媳婦和共進(jìn)退,你啊,等著好好當(dāng)你的老太君就成了?!?br/>
她帶著一種調(diào)侃,引得靜樂抿嘴輕笑。
太夫人看著正從福滿樓走出去的兩人,用微不可聞地聲音道:“要是曜哥兒還在,應(yīng)該也跟阿辰一樣,快要娶妻了吧……”
酒樓離皇覺寺很近。
一路上,掛滿了各式花燈,這些花燈會在圣駕到來后再一同點燃。
盛兮顏喜滋滋地說道:“都沒有我的貓兒燈好看!”
“我們以后養(yǎng)只貓兒?!背桨l(fā)現(xiàn)她很喜歡貓,連給他的“壓歲錢”也是貓兒。
“好??!”她愉快地應(yīng)了。
沒走幾步,他們就到了皇覺寺,皇覺寺的寺門前已經(jīng)清理出了一大片空地,空地上搭出好幾個竹棚子,全幅武裝的禁軍圍在四周。
還有禁軍列成幾隊,嚴(yán)防死守和四下巡邏。
皇覺寺前已經(jīng)到了不少的百姓了,在禁軍的控制下,他們秩序井然地站在那里,等著叩見圣駕。
“王爺?!宝卅卅?ΧしεωēN.CoM
禁軍向楚元辰拱手,退到了一旁,讓他們倆進(jìn)去。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隨駕的,也有一些勛貴宗室們的兒女大多沒有差事,他們會先候在這里,以待圣駕。
盛兮顏一眼就看到趙元柔,趙元柔也看到了她,兩人目光對了一瞬,就再也沒有理會彼此。
楚元辰他們到得不早不晚,他剛替盛兮顏把斗篷拉拉好,免得吹了寒風(fēng),就聽到遠(yuǎn)遠(yuǎn)地響起山呼萬歲的聲音,明黃色的龍輦由遠(yuǎn)及近,緩緩而至。
百姓們紛紛跪下,叩首山呼。
皇帝是帶著一眾文武百官來的。
由禁軍開路,文武百官在前,龍輦后是一眾手舉華蓋的宮人,圣駕出行,哪怕只是從皇帝到皇覺寺,隨行也有千人,聲勢赫赫。
皇帝已經(jīng)罷朝許久,楚元辰也有一陣子沒有見到他,如今瞧著精神頭倒是比年前好多了。
迎駕圣駕的儀式還是相當(dāng)隆重和繁瑣的,待到皇上坐下后,楚元辰就和盛兮顏過去問安。
“是阿辰啊?!被实蹜B(tài)度溫和地賜了座,“朕還以為你不來了呢?!?br/>
楚元辰謝恩后坐下,笑著回道:“臣帶阿顏去看花燈,見圣駕到了,特意過來請安?!?br/>
他會這么好?過來請安?是特意過來氣自己的吧?!
皇帝現(xiàn)在光看到他們倆,就渾身不舒坦,總覺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fā)生,他相信這不是他多疑,眼睛不時地朝楚元辰的身上瞥。
楚元辰這種在戰(zhàn)場上歷練下來的將領(lǐng),五感遠(yuǎn)比一般人要敏銳的多,自然感覺得到皇帝在瞥他。
“阿辰,你們……”
皇帝正要打發(fā)他們退下,至少別在自己的眼前晃,楚元辰就已先一步說道:“皇上,您近來龍體可安泰?”
他怎么關(guān)心起自己的龍體了?肯定不安好心!皇帝呵呵一笑說道:“朕近日好多了。也是太累,休息休息就好了?!?br/>
“那臣就放心了?!背揭桓睘榱嘶实鄣陌部挡偎榱诵牡臉幼?,話鋒一轉(zhuǎn),問道,“皇上,您打算什么時候,親審先帝勾結(jié)南懷一事?”
他說得若無其事,就像是在問什么時候會下雨一樣。
皇帝剛剛端起茶盅的手一抖,差點就把茶水給潑了。
果然!他就知道,楚元辰?jīng)]安好心!簡直哪壺不開非要提哪壺!
這大好的元宵燈會,偏就他要來破壞自己的心情。
皇帝放下茶盅,轉(zhuǎn)了轉(zhuǎn)拇指上的紅珊瑚扳指,沉聲道:“這信的來歷不明不白,朕以為定是有人偽造了先帝筆跡……”
皇帝這么一說,楚元辰也跟著點頭:“確實?!比缓笥中Σ[瞇地接著問道,“那皇上,您打算何時親審,偽造先帝筆跡一案?”
皇帝:“……”
他就知道,楚元辰生來就是專門克他的!
自打楚元辰從北疆回來,他就沒有過過一天的好日子!真是恨不得把他趕回北疆。
最初聽說楚元辰元宵燈會沒有來伴駕的時候,皇帝其實是松了一口氣的,絲毫沒有去計較楚元辰的不敬之罪,就是壓根兒不想見到他!
沒想到,楚元辰居然還是來了,還是專門來氣他的。
皇帝的眼底陰沉沉的,他默默地盯著楚元辰,面無表情。
楚元辰依然笑了,姿態(tài)閑適,顯得有些吊兒郎當(dāng),似乎只是在和皇帝閑話家常。
竹棚的動靜引來了四周不少側(cè)目,如今這朝堂上,誰都知道,皇帝和鎮(zhèn)北王水火不容,不由心道:這會兒工夫,該不會又鬧起來了吧?
皇帝不想當(dāng)著這么多人跟他置氣,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朕會查的?!?br/>
楚元辰微微一笑,說道:“多謝皇上。”
他居然這么好說話?皇帝還有些不太習(xí)慣。
嘭!
一朵煙花在夜空中綻開,綻放出了一大朵玫瑰,絢爛奪目。
緊接著,一朵朵煙花接二連三的炸上了天空,一片姹紫嫣紅中,四周的花燈也在同一時刻點燃了,皇覺寺前,燈火絢爛,美不勝收。
百姓們連連的驚呼和贊嘆。
立刻就有御使上前,拱手道:“大榮國泰民安,乃是皇上英明,大榮之福?!?br/>
此言一出,就有眾臣子紛紛應(yīng)和:“國泰民安,大榮之福?!?br/>
百姓們也被這種氛圍所籠罩,再次山呼萬歲。
一陣陣“萬歲”幾乎掩過了煙花炸開聲。
皇帝被氣得冒煙的心頓時舒坦了不少,他的臉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在看了一眼楚元辰后,發(fā)出了微不可聞的冷哼,勾起嘴角也不免添上了些許嘲諷。
楚元辰啊楚元辰,看到?jīng)]有,朕才是大榮之君,一國之主。
枉你多番作為,挑撥離間,百姓們認(rèn)得還是自己!
他的心里涌起了一種說不上來的暢快淋漓。
他笑著,對著楚元辰道:“阿辰啊,你看,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民就是民。”
這是一道永不可跨越的鴻溝。
楚元辰?jīng)]有反駁,只淡笑道:“皇上說的是?!?br/>
皇帝緊緊地注視著他,有些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皇上!”
錦衣衛(wèi)指揮使陸連修快步過來,躬身稟道:“監(jiān)察御史張林求見,有人敲了登聞鼓!”
登聞鼓?!
皇帝微微一怔,他既位這么多年,還從來沒有人敲過登聞鼓。
他讓陸連修把張林帶了過來。
大榮設(shè)登聞鼓,在登聞鼓前有檢察御使値守,今日的值守者就是張林。
張林忐忑地行了禮,就聽皇帝在上頭問道:“是誰敲登聞鼓?”
“是柱國大將軍容宣之嫡妻向氏。”
容宣?向氏?
容宣這個名字讓皇帝有些耳熟。
柱國大將軍容宣……
對了!
皇帝猛地想了起來,嶺南王妃姓容,這容宣是嶺南王妃的親父,那么向氏就是她的母親?!
她不是已經(jīng)癡傻多年了嗎?不對!
皇帝猛地扭頭看著楚元辰,一團(tuán)邪火在心中翻滾。
是楚元辰!
薛北落獄后,他想著反正是個癡傻的活不了多久的老太太,就讓楚元辰帶回去奉養(yǎng)了。
難道向氏是在裝瘋賣傻?
皇帝的腦子一片混亂,向氏癡傻是薛北告訴他,而薛北……
“皇上?!睆埩中⌒囊硪淼氐溃跋蚴弦呀?jīng)敲響了登聞鼓?!?br/>
大榮律有云,無論是誰,一旦敲響登聞鼓,皇帝就必須要接,并且必須親審。
皇帝面有不快,他所有的好心情,和剛剛的意氣風(fēng)發(fā),全都被打斷了。
他心里涌起的是滿滿的不耐和煩躁。
他和這皇覺寺,簡直就是犯沖!
咚咚咚!
明明在皇覺寺前,根本聽不到午門的動靜,皇帝總感覺那鼓聲仿佛近在咫尺。
登聞鼓已經(jīng)有數(shù)十年沒有響過了。
今日本是元宵燈會,又有圣駕駕臨,家家戶戶的百姓們幾乎全都出了門,登聞鼓被敲響的事,很快就有人聽說了。百姓們都是議論紛紛,若非有天大的冤屈,誰又會拼著三十廷杖去敲登聞鼓?
不少人涌去午門,一傳十,十傳百,短短的時間里,就在整個京城傳開了。
一個頭戴方巾的學(xué)子腳步匆匆地跑進(jìn)了福滿樓,他大喘道:“你們聽說了沒,有人敲了登聞鼓!”
他一口氣把話說完,又用力喘了兩聲,跟著道:“是嶺南王妃的親母,當(dāng)年柱國大將軍容宣的夫人向氏!”
福滿樓的一樓是一眾學(xué)子們,他們一早就候在這里,就等著圣駕來時,去為嶺南王請愿。
沒想到等來的居然會是這個消息。
也有不認(rèn)得向氏的,不由問了一句,池喻為他解惑道:“你可知華黎國當(dāng)年北侵,連屠七城之事?”
三十年前,嶺南的心腹大患不是南懷,而是華黎國。
“當(dāng)年是容宣將軍帶著一城百姓死守,再又佯降,與嶺南王援軍里應(yīng)外和,剿滅了華黎國大軍,守住了嶺南。并且他還率軍打進(jìn)華黎國,趁勝追擊,滅了華黎?!?br/>
華黎國亡后,嶺南太平了近十年,其后才有南懷的崛起和犯境。
這是三十年前的事,對于大多數(shù)年輕的學(xué)子們來說,那個時候,他們遠(yuǎn)還沒有出生。
不過,為了科舉,他們本就是要讀萬卷書,這么一說,也都想起這件事來。
池喻說得慷慨激昂,一時間,學(xué)子們肅然起敬。
池喻又補(bǔ)充道:“容宣將軍在二十年前,和嶺南王一同葬生在了沼澤中。”
他輕嘆一聲,又語調(diào)抬高了幾分:”沒想到,容夫人居然還活著!”
有人不由問了一句:“容夫人為何會去敲登聞鼓?”
“莫非是和我們一樣?”
是想為嶺南王府請愿?
他們看看彼此,心中充斥起了一股熱血沸騰。
池喻感嘆道:“容夫人今年應(yīng)該也快滿七十了?不知道能不能熬得住這三十廷杖?!?br/>
凡敲登聞鼓者,都需杖三十,三十廷杖打下來,別說是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就連青壯年都要去了半條命。
說不定容夫人當(dāng)場就會被打死!
“我們過去看看?!?br/>
“無論如何,得為容夫人請命?!?br/>
“這三十廷杖決不能打!”
眾人紛紛應(yīng)是,一眾學(xué)子們奔向皇覺寺。
而這時,太夫人已經(jīng)被人帶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本來是想立刻回宮,然后再處理這件事的,沒想就這一會兒工夫,向氏敲登聞鼓的事已經(jīng)在京城里傳開,還有些不識趣的百姓,非要請愿,讓他當(dāng)場親審。
楚元辰更是陰陽怪氣地說自己心虛。
讓他激了幾句后,皇帝脫口讓人把向氏帶來了這里,這話一說出口,他就后悔了,結(jié)果又被楚元辰給拿捏住了“君無戲言”。
這楚元辰簡直一天都不肯讓他好過!
皇帝盯著太夫人蒼老的臉龐。
當(dāng)年嶺南王妃容氏姿容絕俗,可想而知,向氏年輕的時候也曾絕艷無雙,只是現(xiàn)在,都被滿臉的滄桑所取代。
皇帝陰著臉問道:“向氏,是你要告御狀?”
“是?!碧蛉说募贡彻P挺,回答得毫不遲疑。
“告誰?!?br/>
“先帝秦霄!”
“放肆!”皇帝火冒三丈。
太夫人目不斜視地看著皇帝,平靜地說道:“太祖當(dāng)年立下登聞鼓,就是為了與民申冤,大榮律中并未說,民不可告君,既然無不可,那自是可的?!?br/>
皇帝被氣得手抖,他捏著扶手,緩了緩氣,這才放低了聲調(diào),勸道:“但大榮律也有云,凡敲這登聞鼓者,需先廷杖三十。向氏,朕不計較你擅敲登聞鼓之罪,這件事就罷了,你快些回去。你的身子是熬不過三十廷杖的。”
皇帝冷冷地瞥了楚元辰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向氏,你可別被人白白利用?!?br/>
他這話的意思就是楚元辰在利用太夫人,是在眼睜睜地看著太夫人來送死。
“臣婦多謝皇上好意?!碧蛉松袂槠届o,“臣婦既然敲了登聞鼓,就絕不會退!”
“臣婦要告先帝勾結(jié)南懷,虐殺湛古城全城百姓,害死嶺南王和南嶺軍上下十萬余人?!?br/>
“要告先帝利用平梁王抗擊南懷,待平梁軍兵力大損時,又誣陷平梁王通敵?!?br/>
“先帝妄殺百姓和守邊將士,天地不容?!?br/>
太夫人的這幾句話鏗鏘有力,就有如一把重錘在皇帝的心口重重敲擊。
皇帝臉色煞白,差點從圈椅上摔下來。
一股戾氣和殺意從他胸口涌了上來,他咬牙切齒道:“既如此,來人,帶向氏下去,杖三十!”
“不可?!?br/>
林首輔腳步踉蹌地跑了過來,向皇帝做揖道:“皇上,不可以,容夫人年事已高,熬不過這三十廷杖!”
他從懷里掏出一張折好的宣紙,雙手遞上:“現(xiàn)有在舉子們一同簽字請愿,請皇上三思?!?br/>
“不能打!”
皇覺寺四周中傳來一聲高喊,不少百姓也加入了進(jìn)去,一同喊著:“不能打!不能打!”
還有一些完全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的人,也湊熱鬧的跟著一起吆喝。
皇帝捏著那張請愿書,手上的力道把它捏得皺攏了一團(tuán)。
“皇上,”楚元辰適時地說道,“您執(zhí)意要打,莫不是為了殺人滅口?”
皇帝心頭一跳,那種被人看穿的狼狽在臉上展露無疑。
林首輔連忙活稀泥道:“法不可廢,無奈容夫人確已年長,不如折中一下,打個五杖,皇上您看如何?”
皇帝:“……“
他心里其實恨不得能直接把人打死,一了百了,但是,楚元辰還在這里等著抓自己的把柄呢。
他牙縫里擠出聲音:“那就五杖?!?br/>
向氏的確年長虛弱,說不定運氣好,五杖也能把人打死,已經(jīng)從三十杖折為五杖了,再打死,那就和自己無關(guān),是向氏不自量力。
皇帝一聲令下,就有內(nèi)侍把人帶了下去。
皇帝向宋遠(yuǎn)使了個眼色,宋遠(yuǎn)悄悄退下。
太夫人早就做好了被廷杖的心理準(zhǔn)備,她心念堅定,二十年都熬過來了,廷杖又算得了什么!
她也是將門兒女,當(dāng)年她也曾披掛上陣。
太夫人站在皇覺寺前的廣場上,無懼無畏。
兩個體形粗壯的內(nèi)侍,一人手握一根手臂般粗的廷杖站在她身后。
“打!”
廷杖從她的后背打了下來,帶起了風(fēng)聲呼嘯。
百姓們?nèi)佳谧×搜劬Σ桓胰タ?,這廷杖聲勢極大,就像是要生生把她打死一樣。
然而,廷杖在碰觸到她的后背的一瞬間停了下了。
廷杖與她的后背只差了毫厘,卻又完全沒有觸碰到她分毫。
太夫人呆了一瞬,她是個聰明人,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身體順著廷杖打來的方向朝前倒去,口中發(fā)出一聲壓抑的輕呼,臉上也露出了極其痛苦的表情。
然后,就是第二杖,第三杖……
每一杖都在快打到她的時候突然收手,在外人看來,太夫人是結(jié)結(jié)實實的受了廷杖,唯有太夫人自己卻知道,沒有一下是結(jié)結(jié)實實打到她的。
太夫人曾經(jīng)也聽人說過,這些負(fù)責(zé)打廷杖的人,他們可以讓人表面?zhèn)麥\但內(nèi)臟破裂,也能讓人皮開肉綻卻不損壽元,可她從來沒聽說過,他們能及時收手,半分都不打在身上。
聲勢赫赫的一杖打來,又要生生地拉住,這是要有多大的臂力和控制力才能做到。
這兩個打廷杖的內(nèi)侍絕不簡單。
方才阿辰說,都交給他,所以,這些人是阿辰安排好的?
思緒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太夫人沒有細(xì)想,也沒有時間讓她細(xì)想。
她本來以為自己至少會去了半條命,現(xiàn)在她撿回了這半條命,就更無所畏懼了。
她低著頭,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毫不猶豫地咬破了嘴唇,立刻有鮮血順著嘴角流了下來,在第五杖打過來的時候,她順著這廷杖的來勢,往地上重重地“摔”了下去,在摔倒的同時,她的手背飛快地在嘴角上擦了一下,鮮血立刻染紅了半張臉。
她頭發(fā)早已花白,滿頭銀絲,臉上鮮血淋漓,如今倒在地上,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刺眼的鮮血讓人更加揪心。
終于,五杖打完了,太夫人“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
皇帝坐在竹棚子里,面無表情地看著,方才他特意示意宋遠(yuǎn)交代下去,一定要讓她內(nèi)臟俱裂但表面看著不能太過慘烈,現(xiàn)在見太夫人后背無血,暗暗覺得他們這差事辦得還不錯。
都沒出血,人要是再死了,總不能怪自己打得太重吧?
皇帝的嘴角勾了勾,他現(xiàn)在真的希望,太夫人就這樣別醒過來了。
現(xiàn)實還讓他失望了。
太夫人慢慢地爬了起來,朝著百姓們圍聚的方向,大聲說道:“我,柱國大將軍容宣之妻向如筠,今敲登聞鼓,狀告先帝勾結(jié)南懷,殘害忠良,虐殺百姓!”
她面上帶血,又絲毫不畏,一種傲然于天地之態(tài)赫然顯見。
百姓們一片嘩然。
池喻在人群中,雙手舉起那張絹紙,喊道:“先帝致南懷王私信在此!”
他帶著學(xué)子們叫囂道:“請皇上徹查先帝勾結(jié)南懷一事!給嶺南王府一個交代,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這句話像是打開了水閘的筏門,一時間,百姓群起激昂。
“請皇上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皇帝:“……”
他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眼前的局面讓他心慌,他又一次后悔,不應(yīng)該受楚元辰的激將法,要是把人帶回御書房再審,是不是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難以掌控?!
皇帝只是稍一愣神,太夫人就已經(jīng)一把掀起了衣袖,手腕上的那道皮肉外翻,血肉模糊,潰爛不已的傷口清晰地展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四下里倒吸一口冷氣,太夫人轉(zhuǎn)身看著皇帝,一瘸一拐,艱難地走了過去。
她的衣袖沒有放下來,那條傷口,皇帝也看得清清楚楚。
不止一道,光是手臂上的傷,橫七豎八的就有許多,誰都能看得出來,這是受到長年虐待的。
盛兮顏微微抿住了唇。
她能夠理解太夫人把結(jié)痂的傷口重新剝開的用意。
的確,正像太夫人說的那樣,血肉模糊的傷,沖擊力更大,更能讓人“同情”。
嶺南王府覆滅的時候,她還遠(yuǎn)沒有出生,當(dāng)年的嶺南,一定還有許許多多像太夫人這樣,堅毅不拔之人。
他們聰慧,堅忍,不屈。
他們保家衛(wèi)國。
他們寧折不彎。
可是,他們都死了。
盛兮顏的心隱隱有些痛,在那個世代,多少人都已經(jīng)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