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試著喝了口酒,甜甜的,很好入口,還有股梅子的清香,我問夢如:“這酒叫什么,倒是很好喝?!?br/>
夢如說:“后勁大著呢,你少喝,大哥在看你?!蔽矣趾攘艘槐?,在現(xiàn)代,我可是有名的千杯不醉,這種甜米酒,我喝多少都沒事,這里想必還沒有蒸餾酒的技術(shù),改天在家試一試,我喜歡燒酒入口時的香辣。
大哥責(zé)備的眼睛盯著我,我對他舉舉杯,一笑,他無奈搖頭。
殿上次第進來幾個抱著樂器的女子,珠環(huán)玉偑,穿著薄薄的紗裙,向皇帝行禮后,兩人一組,席地而坐,開始奏樂,琴聲叮咚,蕭聲悠揚,很是好聽,又上來幾個舞女,舞姿婆娑,美妙動人。
一曲舞畢,有人撫掌大聲贊揚:“好,久聞中原人杰地靈,這曲子妙,舞的也妙?!闭f話的是外邦席上一個濃眉大眼的男子,看衣著,應(yīng)是北地匈奴,扎著數(shù)十根小辮子,果然與史書上記載差不多,我國歷史上以此族犯邊最多,是歷朝的大敵。這里不知怎樣?;实坌Φ溃骸半y得卡思單大汗喜歡,每人賜紋銀百兩,絹一匹?!?br/>
“謝皇上賞賜。”眾女跪地謝恩。
“中原多的是這樣的舞曲,鄙國這次歲供,倒是帶來了絕世舞女,請?zhí)斐ド嫌^賞?!闭f話的人嗓音醇厚,說的話卻語意尖利,讓人聽得不舒服,我抬眼看他,是坐在外邦末席上的一個年輕人,寶藍色外袍,內(nèi)襯銀色織金褂子,膚白若雪,高鼻碧目,極是俊美,與我們現(xiàn)代的俄羅斯人相似。
皇帝目光凜冽:“哦,那就請西爾王子喚上來讓朕觀賞吧?!?br/>
“這個人是哪國的?”我問夢如。
夢如不屑地說:“西戎國王子。當(dāng)日征西大戰(zhàn)時西戎諸族聯(lián)盟的主帥?!薄芭叮瓉硎俏覈氖窒聰??!蔽业穆曇舨桓?,那小子耳朵倒靈,一雙眼利刃般掃向我,我笑瞇瞇對他,說錯了嗎?事實而已。
上來的是個金發(fā)美女,穿一身大紅色舞裙,裙上下極短,上面露出雪白的肩膀,下面露出一雙白色的長腿,妖嬈艷麗,一進來便極引人注目,就聽見席間吸氣聲不斷。
“真不要臉。”夢如小臉通紅,別過頭去,這算什么,比三點式厲害的我都見過,這種裝扮在現(xiàn)代,大夏天馬路上多了去了,心想要是夏日我穿個吊帶裝,會不會把這里的人嚇暈過去。
我看大哥,大哥的眼緊盯著那舞女,真是食色,性也,我撇撇嘴,又去看允倜,允倜正對著我笑,我臉上有花么?這么好看的女人在古代可是不多見的,別浪費時間多看看,我對著他比劃,他垂下眼不理我,自顧斟了杯酒慢慢喝。
席上的大官們個個眼中盯著那女子,雖紛紛搖頭說傷風(fēng)敗俗,倒也不見有人掉開目光不看的。
我掃眼看皇帝,皇帝果然是皇帝,目光清明,只在那舞女身上掃了一眼,就轉(zhuǎn)向西爾王子:“可以開始了吧?!?br/>
舞蹈倒是一般,她若跳個熱舞,估摸著在場大部分人要冒鼻血,想來這個年代,還沒這種舞蹈。
身段不錯,若交給我調(diào)教一番,絕對迷死人不賠命。我想象著她大跳鋼管舞的樣子。
舞畢,眾人不語,冷場片刻,皇帝拍拍手:“不錯,確實妖嬈。賞……”話還沒說完,西爾王子站起來行禮:“圣上,外臣有個不情之請?!?br/>
“講。”皇帝說。
“此種美女,外臣備有十六名,是這次敬獻給天朝的禮品?!?br/>
“女色誤國,看看就罷,而且你我國家衣食住行習(xí)俗各不相同,這些女子花樣年華,就不要耽誤在我國了?!被实鄣f,竟是極不給面子,拒絕外邦的貢品,一般情況下是不會發(fā)生的。
西爾眼中戾氣一閃而逝,快得讓人都不能發(fā)現(xiàn),又笑開來:“這樣,外臣的不情之請倒是不好意思說了?!?br/>
“說來聽聽也無妨。”皇帝深諳一張一弛的為君之道。
“西戎向來景仰中原文化博大精深,外臣國內(nèi)有幾個問題百思不得其解,特向天朝求賜教。”
皇帝沉吟一下:“張德,你去傳側(cè)殿翰林院候旨的幾人上來?!?br/>
“是?!被实凵磉叺拇筇O(jiān)張德奉旨下去傳人,我看到西爾眼中含著的詭笑,知道事情沒那么簡單,他要提的問題,怕是翰林院的學(xué)子們答不上的多。
五個穿翰林院官服的人上了殿向皇帝叩拜,平身后立在一邊,二哥原立成果然在其中。
“你說來聽聽吧?!被实蹖ξ鳡栒f。
“圣上,外臣只有三題,若全部解出來,西戎將原本年貢良駒五百匹,上品絲緞一千匹,黃金五萬兩,白銀二十萬兩雙倍貢上。若有一題解不出,請圣上收回剛才的旨意,收外臣十六個美女入宮,另免明年歲貢,若兩題解不出,請圣上免西戎歲歲進貢,若三題都未答出,除免歲貢外,請圣上在西戎邊境駐軍后退三十里,回到天朝境內(nèi)。”西爾朗聲道來。
皇帝臉一沉,我父親斷然大喝:“大膽,你一個敗軍之國,有什么資格提出這等無理要求!”
西爾昂然而立,大聲說:“原大人,本王子原說是不情之請,請圣上圣奪?!鄙裆g毫不畏懼。我此時倒有些佩服此人的膽色,不過,再是天威難測,也不能斬了外邦王子,只是會吃些苦罷了。若得成功,他還能為本國爭取休養(yǎng)生息的機會。
“皇上,西戎國雖因戰(zhàn)敗稱臣,可賊子野心不改,請皇上三思?!痹歼h躬身對皇帝道。
皇帝眼中寒光一閃,神情卻是淡然:“朕已許他說出來,就照辦罷,天朝大國與一番邦計較,也太顯小氣。西爾王子,你可說出題目來了,朕頗有點好奇,是怎樣的題目了。”
“是,外臣斗膽,講了?!蔽覔溥暌恍Γ@會說斗膽了,其實膽子比誰都大。
西爾怒視我:“不知姑娘何人,小王哪里說錯,姑娘要恥笑于我?!?br/>
所有人的目光都對著我而來,我一怔,還未開口,允倜說:“王子殿下休惱,此女自幼在山中長大,未曾啟蒙,天性淳樸單一,貪玩愛笑,決非故意針對殿下。原姑娘,還不向殿下賠罪。”
我趕緊向西爾欠身行禮:“民女只是與家姐說笑,不是對著您,請殿下見諒?!蔽鳡栔沂呛f,但有允倜開口,也不好多說什么,只是哼了一聲,什么態(tài)度,我目光一凜,正要開口,卻見允倜盯著我,面容嚴肅,我低頭不語,小子,居然說得我跟個白癡似的,回去再找你算帳。
再抬頭時,卻見皇帝似笑非笑地盯著我,
西爾這才開口:“在七間房子里,每間都養(yǎng)著七只貓;在這七只貓中,不論哪只,都能捕到七只老鼠;而這七只老鼠,每只都要吃掉七個麥穗;如果每個麥穗都能剝下七盒麥粒,請問:房子、貓、老鼠、麥穗、麥粒,都加在一起總共該有多少數(shù)?就計數(shù)60為時限吧?!?br/>
我知道這是條最古老的一條數(shù)學(xué)題了,大約在公元前1800年,埃及的一個僧侶名叫阿默士,他在紙草書上寫有如下字樣:家貓鼠麥量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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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沒說明什么,后來兩千多年后,意大利的裴波那契在《算盤書》(1202年)中寫了這樣一個問題:“7個老婦同赴羅馬,每人有7匹騾,每匹騾馱7個袋,每個袋盛7個面包,每個面包帶有7把小刀,每把小刀放在7個鞘之中,問各有多少?”受到這個問題的啟發(fā),德國著名的數(shù)學(xué)史家m·康托爾認明阿默士的題意和這個題所問是相同的。
這題目我上初中時,講數(shù)冪時數(shù)學(xué)老師曾講過,很簡單的題。只是若沒計算器還是有些麻煩,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給出答案還真的點難。彼時西方術(shù)理就是沒有傳入中原的,就見幾個翰林院士對視著,面有難色。
西爾面露得意之色,語氣和緩地輕輕報數(shù),已數(shù)到四十了,這頭豬,我用計算器也不止算一分鐘!“一萬玖仟陸佰零七?!蔽掖舐曊f。
夢如驚呼:“你瘋了,胡說什么!”
“是不是胡說你問問西爾殿下就知了?!蔽依湫Γ鳡柕蓤A眼看我,我站起來:“你不用瞪我,這條題目,你原想著沒人能在60數(shù)內(nèi)算出吧?貴國就是會算,用上工具,也得用點時間。題目是不難,殿上人人會算,只是時間太短,就是勝了,也是使的小人手段。”
“時間不夠,你又如何算出的?”西爾反將我一軍,我微笑,小子,我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都多,不想好了如何回答,我才不會開口。
“方才靖王爺說小女子在山中長大,山中生活單調(diào),沒事做時,我們便算數(shù)兒玩,你這個題目,小女子七歲時,師父便拿來給我算著玩,用上算籌,尚算了一柱香的時間,師父說我笨死了,當(dāng)年我大師兄五歲算這種小玩意時,只用了半柱香的時間,還沒借助工具。就是我二師兄,人雖笨些,半柱香時間利用算籌也算出來了。”說到二師兄時,我飛了允倜一眼,他面無表情看著我,我又接著說:“被師父一罵,自然是記牢了這個答案?!蔽倚Φ孟笾缓?。
“西爾王子,原姑娘答得可對?”皇帝問,西爾不敢不答:“對。”
“嗯,等散了席,原姑娘再細算給朕看,王子可出下一題了。”
“是?!蔽一亓硕Y坐下,卻見允倜蹙著眉,一雙黑眸深不見底。什么意思?我爹和大哥可是樂得眉開眼笑的。
夢如不可置信地看我:“你不是年初上山的嗎?”“對了就成。”我又喝了杯酒?!澳愠渣c菜吧,一晚上就見你喝酒了,怎么象個酒鬼,平日也沒聽說你好酒?!?br/>
夢如淡淡地說,我嘻嘻一笑:“二姐,你關(guān)心我了,就是沒喝過才好喝么。”這丫頭,嘴巴硬,她轉(zhuǎn)過頭不理會我。
西爾從懷中拿出串金環(huán),一抖之下,叮當(dāng)作響:“這里有七個金環(huán),環(huán)環(huán)相扣,第一次可取走一只,第二次可取走兩只,依此類推,七次取完七只環(huán),每次取時,取的人手中只能擁有與取次序相同的環(huán)數(shù)量,只準(zhǔn)斷一只環(huán),請在十?dāng)?shù)后回答。答出者,這些金環(huán)就歸他所有?!?br/>
“小兒游戲?!蔽移沧靹傄酒?,允倜起身道:“不用計數(shù)了,小王來解殿下此題。”翩然下來,伸手取過金環(huán),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一按,斷了第三環(huán),眼角迅速地向我一掃,我微笑向他伸了伸大拇指,西爾的臉色便白了,他這回說了十?dāng)?shù)之內(nèi),原本是不想讓人有思考的時間的。
“第一次取一環(huán),第二次,取兩環(huán),把原本一環(huán)放回,第三次取放回之一環(huán),第四次,放回原先取的三環(huán),取余下的四環(huán),第五次取一環(huán),第六次,放回一環(huán)取兩環(huán),第七次取完?!?br/>
允倜語調(diào)清晰而平緩,示范動作分明,我笑語:“殿下,要講第三題了,那可是雙倍的歲貢,殿下要三思。”
允倜的眼光橫向我,我閉上嘴。
皇帝笑了起來,他不笑時給人冰冷威嚴的感覺,笑起來時卻如一夜春風(fēng),煞是好看,他說,聲音越發(fā)悅耳:“西爾殿下請說吧?!?br/>
西爾頓了頓說:“請圣上允許我的從人送上道具?!被实埸c頭,西爾側(cè)頭吩咐他的侍從,那侍從離開,復(fù)上時,拿著一疊小盒子,和一個很象現(xiàn)代天平的東西。
西爾一指那東西說:“這是一種秤,兩邊重量一至?xí)r,它便能保持平衡,現(xiàn)在,我將這些箱子一一秤給你們看,每只都是一樣重?!惫皇翘炱?,他示范天平的用法,我有些懷疑他是否也是穿過來的,拿來的玩藝都是這個年代沒有的東西,不過天平在1500年前埃及人就用到了。只是何時傳入中國的,我倒從沒聽說,看這里人的樣子,這里是沒有此物的。
一共九只盒子,每只都一樣重,他拿出一粒紅豆,放入一只盒子,迅速打亂了盒子,九只盒子一模一樣,侍從又蓋上布,把盒子又調(diào)整了一遍,他說:“只能稱三次,把裝了紅豆的箱子找出來。也是十?dāng)?shù)以內(nèi)吧。”
我抬眼看允倜,他蹙眉在想,我知道,從沒見過天平,在10秒鐘內(nèi)想出方法簡直不可能,西爾很是卑鄙,這么簡單的問題,差的只是時間和對量器的認識而已。
允倜眉稍一振,抬頭說:“我明白了,小王來試試如何?”
西爾一笑說:“靖王爺,您的文才武略,小王心服口服,只是堂堂天朝,也只有靖王一人而已?!?br/>
笑容倨傲,滿殿無聲,這小子,一句話把自己的頹勢都扭了過來,他在戰(zhàn)場上打不過允倜,在智場上又斗不過他,但也只是輸他一人而已。在場文武百官,竟是不在他眼中。
“這么弱智的問題,天朝的文武百官是不屑于回答,靖王只是看你一人唱戲可憐,才屈尊答復(fù)你?!蔽易叩降钪?,向皇帝叩首:“民女請皇上準(zhǔn)許回答此題。”
皇帝笑道:“你答吧,剛才也沒向我求肯。”
我起身,這個原夢蝶個子嬌小,想是年紀太小,身量未長足,站在西爾面前整整低了一個頭多,我推開他:“站遠點,沒事長這么高撐門嗎?”把天平兩邊各放四只盒子,余一只盒子未放,八只盒子穩(wěn)穩(wěn)地平衡著,天平上的指針正指中心,我咧開嘴:“哎喲,對不住了,運氣可真好,小女子只要一次就稱出來了?!币恢赣嘞碌暮凶樱骸凹t豆可不是在那里面。”隨手打開,取出盒內(nèi)的紅豆,曼聲吟道:“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如此妙的物事,殿下還是收好為重?!卑鸭t豆遞給他。
西爾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猛地回身向皇帝行禮:“西戎國愿賭服輸,此后年年歲貢雙倍敬上!”一雙眼恨恨瞪我。手一擺,就要回席。
“慢著?!蔽医校仡^:“何事?”
我向皇帝跪倒:“王子殿下給天朝出了三題,甚是簡單,想來是為體現(xiàn)西戎國的友好,多加歲貢,為顯我泱泱大國風(fēng)范,來而不往非禮也,小女子也有三個問題問一問殿下,請皇上恩準(zhǔn)小女子發(fā)問?!?br/>
父親猛然立起出列,怒道:“放肆,你僥幸答對兩題是天恩浩蕩,又來多事,皇上,老臣教女無方,請念老臣老臉,恕小女無知多嘴之罪?!睂χ沂寡凵耶?dāng)沒看見。
皇帝笑:“令愛聰明伶俐,說話條理分明,有序有度,愛卿教得好啊,何罪之有。你是叫原夢蝶吧,我許你問題?!?br/>
原思遠無奈看我,我笑著點頭:“放心?!?br/>
“只是,”皇帝又拉長聲音:“西爾王子三道題都有彩頭,夢蝶姑娘的三道題也須有彩頭才算公平?!?br/>
我笑言:“夢蝶只是一個平民小女子,哪里有抵得上西戎歲貢的物品?!蔽乙晦D(zhuǎn)眼:“再說了,我的問題皆是些市井小兒都能答的小趣題,只是問來湊湊趣,怎能與國事相提?!?br/>
“天子無戲言,我說了有彩頭,便要有彩頭,太輕了也不好,張德,取明珠十斛,玉如意十枝,上好裘皮百張,上等宮絹百匹,若西爾殿下三條都答不出,這彩頭就歸你,若答出一條,彩頭就是西爾殿下的了。三條都答出,西爾殿下帶來的十六個女子就由你領(lǐng)回家吧?!被实畚⑿φf,比我還象只狐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