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這邊江亦曼也在小心翼翼地詢問林眷柔:“對不起啊,我來的時候交代了他不要提A市,沒想到……”
林眷柔笑了笑,臉色還是不太好,但已經(jīng)平靜許多:“沒事,只是沒想到這么巧,他姐姐恰好是汪津燦,是我在A市生活那幾年認(rèn)識的人。”
“你的小學(xué)同學(xué)?”
“不是,汪津燦的爸爸和藺……”她頓了頓,“他們兩家認(rèn)識。”
江亦曼頓了頓,有些愧疚:“對不起,柔柔。”
林眷柔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笑道:“真沒事,你別內(nèi)疚,沒想到跟我吃頓飯,你這剛交的男朋友也沒了,我還過意不去呢!”
江亦曼撇撇嘴:“我還謝謝你叫我看清這人什么貨色呢!你沒看到他剛見到你那兩眼放光的樣子么,臭屌絲,都是一個德行!”
林眷柔“噗嗤”笑出了聲,說:“這下他可虧大了,這保時捷可不是我的,我們江家最受寵的二小姐,是那么好惹的么?”
江亦曼哼唧一聲:“也就是剛認(rèn)識的時候看他長得帥還挺老實(shí),沒想到啊——現(xiàn)在在我這里,‘老實(shí)’已經(jīng)是個貶義詞了!”
“誒,你倆沒有……”
江亦曼鼓了鼓腮:“喂喂,我倆才談多久,我是那么容易就被美色迷惑的人么?你這個沒談過戀愛的,還教訓(xùn)起我來啦!”
林眷柔立刻想到了程禮彰,頓了頓,有些欲言又止。
那邊江亦曼已經(jīng)發(fā)動了車子,笑道:“走啦,擺脫臭男人,咱倆自己去找樂子!”
林眷柔溫柔的笑眼看她:“你還真是灑脫,一點(diǎn)失戀的樣子都沒有。”
江亦曼撇嘴:“失戀的是小幼師,現(xiàn)在我是江家小姐,那種臭蟲,本寶寶根本不放在眼里。”
閨蜜二人玩到凌晨才盡興而返,江亦曼把林眷柔送到樓下,因?yàn)橐_車,她沒有喝酒,林眷柔卻有些朦朧的醉意:“曼曼,托你幫個忙。”
“什么忙?”
“幫我定制一支鋼筆,要好一點(diǎn)的,地位比較高的男人用的。”
江亦曼的父親是珠寶大亨,旗下產(chǎn)業(yè)涉獵很多,定制一支鋼筆,確實(shí)不算得了什么。
但讓江亦曼在意的不是這個,而是林眷柔從沒有這么鄭重其事地要送人東西。
她兩眼放光:“送男人嗎?你是不是有情況了啊!還是地位比較高的男人?你不會墮落了吧我的柔柔,竟然抱上了金主的大腿?”
林眷柔笑了笑,一雙氤氳著醉意的眼,斜著覷她,勾魂攝魄:“我還用得著去抱別人的大腿么?眼前不是就有個現(xiàn)成的?”
又解釋道:“別人幫了我一個忙,我送個謝禮不為過吧?而且,欠著人情不太好,還了人情,就省的再有什么牽扯,不好嗎?”
“我明白了,又是誰想追你吧。說不定人家根本不想讓你還這個人情啊,就要拿這個吊著你好接近你呢!”
林眷柔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她確信程禮彰絕沒有這個意思,而讓她沒有信心的,是她自己……
還了人情,今后各自塵歸塵、土歸土,不過是被撩動了一點(diǎn)琴弦,沒有交集,再變成一汪死水,也并不難。
她沒有反駁,只說:“記得啊,做好了我找你拿。”
江亦曼擺擺手表示記住了,目送林眷柔進(jìn)了門,才發(fā)動車子離開。
林眷柔有些昏沉,這一天發(fā)生的事情太多,讓她有些難以招架的疲憊,喝酒不過是想自我麻痹。
她開門甩了鞋子,軟綿綿地栽倒在沙發(fā)上不想起身,電話在地毯上“嗡嗡”震動起來,她費(fèi)力地伸長手臂去夠。
電話翻過來,指尖已經(jīng)摩挲上去,她抬了下眼,只看到來電顯示一串陌生號碼。
來自A市。
她曾生活六年的地方,讓她一生痛苦的地方。
手機(jī)在掌中仿佛燒紅的烙鐵,燒的她心焦。
手腕一抖,手機(jī)掉在地上,受傷的手肘猝不及防蹭到了沙發(fā)上,切膚之痛。
地上的屏幕上閃著微微的熒光,鍥而不舍地呼喚她。
她抖著手,接通了電話,昏沉間只聽到一個女人不太真切的聲音,依舊是一片冰冷。
*
林眷柔的七歲生日是在從D市到A市的火車上度過的。
陳靜儀好像已經(jīng)忘記了,躺在硬臥床上睡的毫無知覺。
一夜未成眠,自從去年父親車禍去世,小小的姑娘就陷入了一種難以消除的恐慌之中。
媽媽從小就對她不親近,但那時還有對她百般寵愛的爸爸。
雖然失落,但不害怕。
然而爸爸走了,從小在愛里長大的小姑娘瞬間失去了可以依賴的大樹。
她變成了無根的浮萍,天地廣闊,也只能緊緊攥緊母親的衣角。
她害怕被拋棄。
前些天她走丟過一次,自己費(fèi)了好大的勁,被警察叔叔從鄰市送回了D市。
陳靜儀神色冷淡,只輕飄飄地看了她一眼,一句責(zé)備的話都沒說,林眷柔卻怕得不行,抱著媽媽的腿簌簌落淚:“媽媽對不起,我再也不亂跑了。”
陳靜儀沒有說話,看都懶得看她一眼,那雙在林眷柔看來柔嫩美麗的雙手,強(qiáng)硬地將她從腿上剝離,輕易就把她撥到了一邊。
她抬頭對送林眷柔回來的警察露出了一個冷淡的、難以稱之為笑容的笑:“麻煩你了。”
那警察倒是很喜歡林眷柔,從兜里掏出紙巾,溫柔地為她擦鼻涕,哄她:“別哭啦,路上不是一直念叨你媽媽么?現(xiàn)在見了面,該高興才是呀!”
林眷柔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有些難為情地望著陳靜儀,覺得有些害羞,路上她確實(shí)老對著這個叔叔念叨自己的媽媽,說媽媽多么的漂亮、溫柔,多么的好。
陳靜儀卻沒有反應(yīng),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客氣地對警察道:“留下吃頓飯吧。”
卻沒什么誠意。
那警察笑的很爽朗,推辭道:“不了,我還要趕回去執(zhí)行公務(wù),孩子還小,以后盡量看緊點(diǎn),人販子不少,這么漂亮可愛的小姑娘,要是被拐走,家里人該多傷心。”
陳靜儀臉上恍惚露出一個諷刺的笑。
抬頭卻又是淡如水,頷首:“知道了。”
警察擺了擺手同她們道別,林眷柔看著他的背影,小聲喊了一句:“叔叔。”
警察回身,蹲下身與她對視,林眷柔伸手摘下了頭上的蝴蝶發(fā)卡,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含著一汪水,帶著哭腔:“謝謝叔叔送我回來,這個,送給叔叔錢包里的妹妹。”
警察一愣,抬手寵愛地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小柔怎么這么乖?看到叔叔錢包里的合照了?”
是他一家三口的合照,夫妻倆和一個笑眼彎彎的小姑娘,只有三四歲的樣子。
林眷柔點(diǎn)點(diǎn)頭:“以前我也在我爸爸錢包里的!現(xiàn)在沒有爸爸了……”
把發(fā)卡塞到他手中,擺了擺手,聲音清脆:“叔叔再見,路上小心哦。”
警察為她擦干眼淚,起身,揉了揉她的發(fā)頂:“小柔再見。”
他對陳靜儀頷首,轉(zhuǎn)身走了。
林眷柔還看著他的背影,自爸爸之后,這是唯一一個對她這么溫柔又耐心的大人,林眷柔有些留戀。
下一秒,陳靜儀傾身,門“啪”地一聲關(guān)了個嚴(yán)實(shí),冷風(fēng)吹面。
林眷柔怯生生地抬頭看她,怕媽媽生氣,說她亂跑。
陳靜儀卻什么都沒說,一個眼角都未留給她,轉(zhuǎn)身走了。
天光大亮,車廂內(nèi)開始人來人往地走動,陳靜儀還在睡,林眷柔一動不敢動。
蕭條的冬日,火車走在荒涼的曠野上,林眷柔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窗外,一束陽光溫柔地穿過車窗打在她臉上,她愜意地瞇了瞇眼,卻有些迷茫。
不知道媽媽要帶她去哪里。
只知道今后要別離故鄉(xiāng)。
陳靜儀醒了,去洗了臉,自顧自開始整理行李,沒有管林眷柔。
林眷柔也習(xí)以為常,乖巧而自覺地收拾干凈自己,看著火車慢慢地進(jìn)入A市,周圍有了建筑,人流密集起來,最后,一聲長鳴,緩緩地停了下來。
陳靜儀提好行李,終于把眼角留給她一絲余光,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自己跟上,跑丟了我不會去找你。”
林眷柔乖乖點(diǎn)頭,想伸手拽住媽媽的衣角,然而陳靜儀一個轉(zhuǎn)身,她撲了個空。
只好垂下手來,尾巴一樣緊緊地跟在她身后。
門開了,林眷柔走出來,抬頭看了看冬日里冷冽的、藍(lán)的讓人心悸的天空,開啟了她的噩夢之旅。
陳靜儀讓她看著行李,到火車站的廁所換了一身衣服,出來的時候,煥然一新。
林眷柔注意到,媽媽的嘴唇紅紅的,她知道,那是媽媽涂了口紅。
她的面容難掩疲憊,卻仍舊美的讓人心驚。
陳靜儀帶她去坐公交,顛簸轉(zhuǎn)車,她手里攥著一張小小的紙條,仿佛緊緊握著一根救命稻草。
輾轉(zhuǎn)到達(dá)目的地,陳靜儀深吸了一口氣,按響門鈴。
林眷柔看著面前豪華的大房子,乖巧地沒有開口詢問。
她察覺到陳靜儀有些緊繃,猶豫了一瞬,想要抬手牽她。
陳靜儀低頭面無表情地看她一眼,輕輕將她的手撥弄開。
林眷柔漲紅了臉。
一個男人開了門,他看到面前這一大一小,有些驚訝,又有些意料之中,眼神中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復(fù)雜:“你來了。”
陳靜儀深深地望著他,輕聲說:“嗯。”
相顧無言,林眷柔禮貌地小聲說:“叔叔好。”
男人露出一個笑:“你好,是小柔吧?”
男人的身后冒出來一個小男孩的腦袋,他看起來比林眷柔大幾歲,乍一看到同齡人,林眷柔眼睛一亮,揚(yáng)起嘴角說:“大哥哥,你好。”
小男孩面無表情地盯著她,目光深處的寒冰凍得人想要顫抖,林眷柔笑看著他,然后看到他的臉慢慢長大、成熟,變成了藺凱戲謔的嘲諷。
他眼里的寒冰終于變成了刀鋒,飛射到她心底,刺得她渾身發(fā)抖,他說:“你這個賤人的女兒!你也是賤人!”
他的臉變得扭曲、仇恨,他如鐵鉗一般的手臂將她抵在墻上,叫她無法動彈。
他充滿恨意的聲音充斥在她腦海:“你這個賤人!!!”
林眷柔滿頭大汗地從床上驚坐起,大口大口的呼吸,像一個缺氧的溺水者,像一條離水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