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叔父,你要做什么?
秦國的皇宮就叫咸陽宮,以都城名字命名,是一整片宮殿群的統(tǒng)稱。</br> 咸陽宮中還有個以都城名字命名的宮殿,叫做咸陽殿,是秦國召開朝會的地方。</br> 外面的天色剛剛大亮,天上的金烏驅趕著月兔,還沒有完全趕走。</br> 和后世站著上朝不同。</br> 秦國朝會,秦臣都是跪坐在軟墊上面,身前擺放著一張桌案。</br> 殿內,群臣就位,互相低聲攀談。</br> 可再小的聲音,百來號人一起說話,那也絕對小不到哪去,這就顯得殿里很是喧鬧。</br> 而他們探討的話題,大多是圍繞一個人,秦國長安君,嬴成蟜。</br> “嬴成蟜?他來做什么?如此樣子!成何體統(tǒng)!”</br> “與這等廢物同堂,真是奇恥大辱!”</br> “若非陛下死保,他早就該被腰斬!”</br> 能進入咸陽殿參加朝會的秦臣,都是秦之重臣,為秦國都曾立下汗馬功勞。</br> 有一門雙侯,六國滅五國的天下名將王翦,王賁父子。</br> 有生平未嘗臨陣指揮一戰(zhàn),卻寫出兵書《尉繚子》,制定了如何滅掉六國戰(zhàn)略的秦國軍事最高統(tǒng)帥,國尉尉繚。</br> 有身具胡人血統(tǒng),在秦國一統(tǒng)中原之際,憑一己之力穩(wěn)住秦國邊境,使塞外胡人八年僅有三次叩關的左丞相隗狀。</br> 有跟隨嬴政二十載,將嬴政由秦國公子服侍為天下之主,自言外事不明,精心打理秦國內政,十年未出大事,為秦國一統(tǒng)天下做下重大后勤保障的右丞相王綰。</br> 有寫下《諫逐客書》,為秦國保全眾多賢人能者,并首個諫言嬴政一統(tǒng)天下的秦國最高司法官員,廷尉李斯。</br> 秦國一統(tǒng)天下之初,能人太多,就不一一細表了,總之這些人一個個都是人中龍鳳。</br> 嬴成蟜和這些人在一起,就像是一只雞跑進了鳳窩。</br> 有句話叫寧為雞頭不為鳳尾。</br> 其實對于鳳來說,身邊有一只雞,就已經是莫大的羞辱了。</br> 坐在嬴成蟜身邊的嬴扶蘇手總往腰帶上摸,摸他那把在入殿前就交出去的寶劍。</br> 他臉色漲紅,不是羞恥,而是生氣,生氣這些秦臣怎么如此非議他的叔父!</br> 但又不好發(fā)作,君臣有別,指的是君王和臣子,而不是王弟與臣子。</br> 按秦國的傳統(tǒng),除了秦王,所有王室子弟都沒有什么特權。</br> 坐在嬴扶蘇身邊的嬴成蟜,倒是沒有嬴扶蘇這樣的想法。</br> 準確地說,他沒有任何想法——他睡著了。</br> 別人都是雙膝跪地,屁股坐在小腿上,正坐等候嬴政上朝。</br> 嬴成蟜倒好,盤著腿,整個身子都趴到桌案上了,看上去要是這桌案再長點,他都能躺上去。</br> 兩個胳膊交叉折疊,腦袋枕在上面,閉上眼睛就開始呼呼大睡。</br> 殿內雖然吵鬧,且大部分還都是指責嬴成蟜的,卻絲毫不影響嬴成蟜睡覺。</br> 非但不影響,還只會讓嬴成蟜睡得更香——他找到了前世在課堂上睡覺的感覺。</br> 因為嬴成蟜差點被逐出蒙家的蒙恬,一直在觀察嬴成蟜。</br> 他倒要看看,這個大父推崇備至的廢物到底有什么獨到之處。</br> 看到嬴成蟜嘴角的口水,蒙恬又郁悶了。</br> 大父就為了這個罔顧朝堂恣意妄為的廢物,要把我逐出蒙家?</br> 要不是皇室子弟的出生年月日都會記入宗正府,蒙恬都懷疑嬴成蟜才是蒙驁的親孫兒。</br>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始皇帝嬴政到了。</br> 自打嬴政進入咸陽殿的那一刻,殿內就再也沒有人攀談。</br> 這位開創(chuàng)前無古人的始皇帝,頭上帶著朝天冠,坐在了九尺高臺最上方的王座。</br> 朝天冠是一個前后有著十八顆珍珠所制珠簾的冠帽,嬴政的視線從錯落珠簾中傳過,熟練得掃視了一圈臺下眾臣。</br> 所有人都低下頭,似乎沒有人敢于與這位千古一帝對視。</br> 這不是嬴政的要求,秦國法律嚴苛,但朝堂卻很開放。</br> 嬴成蟜在朝堂睡大覺,眾臣只是分說卻沒有人制止,就是因為秦法并沒有規(guī)定不能在朝堂睡覺。</br> 只此一點,就可以看出秦國朝堂氛圍有多么寬松。</br> 連睡覺都沒有禁止,那就更沒有在朝會開始前,不得與皇帝對視的法條了。</br> 朝會前先看一遍群臣是否到齊,這是嬴政的習慣,自從他登上王位的那一日便是這般。</br> 早些年間,群臣會迎著嬴政視線,或微笑,或不笑,或微微頷首以回應。</br> 但自從薊年宮兵變,嬴政以雷霆手腕蕩清寰宇,殺得那幾日咸陽的空氣中,都彌漫著若有若無的血腥味。</br> 在那之后,朝會前,就再也沒有人敢于望向那一雙如鷹隼般銳利的眸子了。</br> 群臣都在,應是無差了。</br> 嬴政暗自想著,摸了摸王座扶手,發(fā)出沙沙的細小聲音。也只有在這寂靜環(huán)境下,這被無限放大的細小聲音才可以被嬴政聽到。</br> 一絲落寞涌上嬴政心頭。</br> 每次開朝會,他都有這樣的心情。</br> 明明沒有禁止法令,可卻很久沒有人敢于此時發(fā)聲,敢于此時與他對視了。</br> 什么時候變成這個樣子了呢?</br> 寂寞,孤獨,寡單,讓這位千古一帝也不免有些惆悵。</br> 嬴政忘了,這樣的局面,卻是當年的他夢寐以求的。</br> 當年他名為秦王,實為傀儡,做夢都想一言出,天下驚,為群臣敬畏。</br> 那時的他,看到群臣對視的雙眼,聽著群臣交談的聲音,只感覺那眼神和話語里面滿滿的都是嘲諷。</br> 恨不得拿一把秦劍,在咸陽殿上大開殺戒,將敢于說話敢于對視的所有臣子,全部斬個干凈!</br> 如今,真到了群臣中再沒有一人敢于私下說話,與他交談的時候,他卻是對當年環(huán)境,有了絲懷念。</br> 但!這懷念終究只是一絲!是專屬于帝王的懷念!</br> 如果此時殿上所有臣子,表現(xiàn)真的回轉到十年之前,他必會暴怒!</br> 帝王威嚴,不可冒犯!</br> 雖然此刻,他有些惆悵,有些懷念。</br> 人,都是矛盾的。</br> “朕。”</br> 呼嚕~呼嚕~呼嚕~</br> 這怎么好像是,呼嚕聲?</br> 嬴政剛說了一個朕字就停下了,他懷疑自己聽錯了,自己怎么好像聽見了細小的打呼聲?</br> 想必是聽錯了,怎么會有人膽敢在朝會上睡覺?</br> 許是昨夜沒睡好,有些魘癥,下了朝會要招太醫(yī)令看看了。</br> “朕昨日批復奏折。”</br> 呼嚕~呼嚕~呼嚕~</br> 這聲音怎么沒完沒了?朕的魘癥已如此之深了嗎?</br> 嬴政停下揉揉耳朵,只當是幻聽,要繼續(xù)往下說。</br> “陛下。”</br> 站在嬴政身邊的中車府令,兼行璽符印事的趙高轉身悄聲,以左宦官袍袖遮擋右手,指著一個方向。</br> “那里,長安君。”</br> 趙高指了一下便退回原位,沒有多說,上軀微微前傾,雙手交叉放在身前,神態(tài)恭謹,好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br> 嬴政順著趙高手指方向看去,看見了趴在桌案上的嬴成蟜。</br> 呼嚕~呼嚕~呼嚕~</br> 手一拿開,耳畔的呼嚕聲就又出現(xiàn)了,但這次嬴政可不會錯以為是魘癥了。</br> “原來是這個豎子!”</br> 他小聲笑罵了一句,這聲音連站在嬴政身邊的趙高都沒有聽清。</br> 這天下以朕為君,千千萬萬人都懼朕怕朕,唯有成蟜,向來只是拿朕當兄長。</br> 內心惆悵煙消云散,嬴政心情大好,但這終究是肅穆的朝會,他可不能任由嬴成蟜就這么睡下去。</br> 收起笑容,他內心柔軟面相嚴肅地道:“嬴成蟜。”</br> 這無比威嚴的聲音,響度卻沒有多大,找周公下棋去的嬴成蟜肯定是聽不到的,叫不醒他。</br> 但,嬴扶蘇聽得到啊。</br> 嬴扶蘇搖晃嬴成蟜,劇烈的晃動很快就讓嬴成蟜醒來。</br> 嬴成蟜橫著袖子抹一下嘴角口水,又擦擦眼角眼屎,還是困意滿滿。</br> 這朝會開的太早了,往常這個時間,他還在家里睡大覺呢。</br> “叔父,扶蘇孟浪了。”嬴扶蘇歉聲告罪。</br> 嬴成蟜知道,嬴扶蘇是在為剛才叫醒他而道歉。</br> 在儒家所推崇的古禮中,晚輩對長輩,就應該無條件服從。</br> 嬴成蟜在睡覺,嬴扶蘇作為嬴扶蘇的晚輩,去叫醒是不合禮數(shù)的,正確的做法是給嬴成蟜拿個枕頭,拿床被褥,讓嬴成蟜睡得舒服些。</br> 儒文化中的二十四孝里,有一個故事叫臥冰求鯉。</br> 王祥生母早喪,生父為他找了個后母,但后母對王祥很不好,非打即罵。冬天,有一天后母想吃魚,王祥就出去趴在冰面上,想把冰融化抓魚。上天感動,冰面裂開,有兩條魚蹦出水面,王祥抓住魚回去做給后母吃。</br> 這個故事就能說明,儒家在追求某些古禮的上面,到底有多離譜。</br> “大侄子啊。”</br> 嬴成蟜左臂一攬,一把摟過嬴扶蘇,和嬴扶蘇臉貼著臉。</br> “叔父今日讓你看看這些儒生的真面目。”</br> “叔父在說什么?扶蘇不明白。”嬴扶蘇嘴上這么說,內心卻是陡生慌亂。</br> 叔父,你要做什么?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