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你既為王,你說了算
從一個被拋棄的稚童,到如今的天下之主,始皇帝深刻明白一個道理——人心經(jīng)不起考驗,經(jīng)不起試探。</br> 只需要一個小小的楔子,人的野心就會如雜草般瘋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占據(jù)每一寸土地。</br> 而其弟寫下的這八個字,就是楔子。</br>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br> 嬴成蟜右手輕輕下壓,示意始皇帝平復激蕩的心情,不要這么大驚小怪。</br> 始皇帝深呼吸,再深呼吸,再深呼吸,還是沒辦法平復下來。</br> 咬著牙,盡力讓吐出來字口音清晰,始皇帝的殺意比剛才還要濃烈。</br> 而他這一次想殺的對象,比與其有著三仇的呂不韋還讓其欲殺之而后快的對象,是他最信任的親弟,嬴成蟜。</br> “你不是在絕貴族,你是在絕大秦!是在絕我嬴氏一族所統(tǒng)治的天下!”始皇帝眼中殺機四射,“如果殺了你能讓這八個字消失,朕會毫不猶豫殺了你。”</br> “殺我一個,不必殺意如此強烈罷。”嬴成蟜用蠻力扶起沉重的桌案,“皇兄是不是想著要殺盡韓地百姓,以求這八個字不外泄?”</br> “不可以乎?”</br> 始皇帝反問,洶涌的殺意如同大海的浪潮,一浪高過一浪。</br> “你能讓韓地發(fā)生大動亂,朕就能鎮(zhèn)壓。殺人這種事,朕比你擅長。”</br> 古代交通不便,一個人的行動范圍基本是固定的。</br> 雖然韓地的律法沒有秦國那么嚴苛,沒有走出一定范圍就是犯罪這條律令。</br> 但是大多數(shù)人民眾依舊一輩子都生活在一個城池,村郭。</br> “如果是扶蘇坐在這里,今日一定說不出這樣的話。”嬴成蟜奚落一笑,道:“還好,我對皇兄這種封建帝王,期待向來不高。”</br> 你這豎子在韓地引發(fā)動亂,死了那么多人,埋下天下大動亂的禍根,現(xiàn)在來說朕殘暴!</br> “扶蘇推崇的儒家宣揚以仁治天下,創(chuàng)建儒家的孔丘在魯國擔任大司寇不足七日,就不講緣由地殺了在魯國名滿天下的少正卯。”</br> “你一邊說朕殘暴,一邊在韓地做下如此惡行。難怪你看好儒家,因為你就是孔丘這樣的人。”</br> 《史記·孔子世家》有載: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攝相事,有喜色。門人曰:‘聞君子禍至不懼,福至不喜。’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樂其以貴下人”乎’于是誅魯亂政者少正卯。</br> 只要我不要臉,就沒有人能人身攻擊我。</br> 嬴成蟜沒有反駁,道:“皇兄說的沒錯,我就是個豎子,小人。皇兄呢?也是豎子,小人乎?”</br> 嬴成蟜沒有偶像包袱,但自認德過三皇,功蓋五帝的始皇帝卻不能像他這般無賴。</br> 當下始皇帝冷笑,道:“為豎子能為到你這般樣子,倒也是少見。”</br> 嬴成蟜連連點頭,一副特別贊同的模樣,道:“啊對對對。”</br> 始皇帝:……</br> 一拍桌案,始皇帝身子前傾,壓迫性十足,憤而怒喝。</br> “少與朕裝瘋賣傻,滾回去。自今日起,你長安君府許進不許出,違者梟首。”</br> 說過話,起身就要去發(fā)號施令。</br> 往后這天下,沒有韓人了……</br> “多謝皇兄不殺之恩,但這個時候,就算你把韓地之人盡數(shù)殺了個遍,也晚了啊。”嬴成蟜悠悠地道。</br> 始皇帝腳步一頓,深吸口氣,轉(zhuǎn)頭逼視嬴成蟜的背影,沉聲道:“什么意思。”</br> “呂不韋這三字能寫入這奏章,必然是張良所為。”</br> 嬴成蟜一邊整理方才被始皇帝掀翻桌案而掉落在地的奏章,一邊道:“既不愿為我所用,那必然是謀求復國。這樣的人,一定會將這八個字散布天下的。”</br> 始皇帝氣的身體發(fā)顫。</br> “如果他沒有散布呢?”</br> “那我就會替他散布。”嬴成蟜碼放好奏章,笑道:“多一個人給我分擔點仇恨,挺好。”</br> 回頭,嬴成蟜一臉誠懇。</br> “皇兄還是回來坐下罷,我們商討一下后續(xù)事宜如何處置。自這封奏章到了皇兄手里的那一刻起,天下大局已定。”</br> 這豎子就會搞這些鬼蜮伎倆!</br> 始皇帝很生氣,但他沒有辦法。</br> 他可以殺盡韓地之人,但沒有辦法殺盡天下人。</br> 有那個能力,他也不必對“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八個字諱莫如深了。</br> 他站在原地,用朕真想殺你一百遍的眼神盯著嬴成蟜。</br> 嬴成蟜坦然受之。</br> “其實皇兄也不必太過擔心,韓地亂象,很難在其他地域重演,這與韓國國風有關(guān)。”</br> “說下去。”始皇帝冷聲。</br> “韓地在申不害變法過后,以‘術(shù)’治國。上到韓王,下到平民,盡思投機取巧不想埋頭苦干。陰謀詭計自朝堂而入陋室,人人算計。”</br> 手指在空中寫了個“術(shù)”字。</br> “被算計多了,算計人多了。黎民就失去了對國家的忠誠,熱愛。貴族就失去了人性,失去了仁慈。第一點只看咸陽宮抓到的刺客從沒有韓人,就可知一二。第二點……”</br> 嬴成蟜晃晃使者上報的奏章,不言而喻。</br> 韓地糧食價格暴漲百倍,就是最好的證明,韓地貴族根本沒拿平民當人。</br> “同樣的招數(shù)放在趙地,趙地貴族會囤糧,但應該不會囤到逼死黎民的地步。”</br> “要是真這么囤,不到糧價暴漲百倍,早就有俠客夜半去刀人了。我這招只在韓地好使,皇兄別急,天下亂不了,至少暫時亂不了。”</br> 始皇帝怒氣不減。</br> 他憤怒的點根本不是天下會不會亂,始皇帝真的不怕天下亂。</br> 如果怕,他就不會一力推行郡縣制,也不會想著集天下豪富于咸陽。</br> 亂就亂唄,無非是再打一遍。</br> 始皇帝能打下這個天下一次,就能打下第二次,他就是有這個自信。</br> 他憤怒的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八個字一出,天下民心思動。</br> 亂不怕,可以平。</br> 怕的是躁動的人心。</br> 人心一動,大亂難平。</br>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確實有種啊。”</br> 嬴成蟜奚笑道:“爵位世襲,貴族天生就是貴族。壟斷知識,從小開始教育就遠遠超過平民。秦國這樣發(fā)展下去,貴族會越來越多,壓榨平民會越來越過分。”</br> “終有一日,天下會苦秦久矣。到時天下群起攻之,推翻大秦帝國,嬴氏一族消亡,皇兄想傳萬世夢想破滅。絕大多數(shù)貴族卻只不過是換了個皇帝效忠,繼續(xù)做貴族。”</br> “天下貴族的禍要我嬴氏一族來背,以我嬴氏一族消亡來平復民怨。不要說自古沒有農(nóng)民起義,韓地之事就在眼前,皇兄,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我們要主動出擊,滅了貴族!”</br> 始皇帝走到掛著秦王劍的那面墻邊,摘下秦王劍,摘下劍鞘,隨手扔在地上,雪亮劍鋒在其手中閃爍微光。</br> “照你這么說,朕是不是還應該謝謝你。”</br> “不必,我嬴成蟜也是嬴氏一族,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嬴成蟜大義凜然。</br> 始皇帝步步逼近。</br> “大秦有秦律,秦律關(guān)乎大秦方方面面。貴族若敢仗勢欺人,自有秦律制之。小罪降爵,大罪除爵,秦國民憤永不會如韓地那般,貴族數(shù)量也不會一直增漲。”</br> 不得不說,秦律真是一個好東西。</br> 在那個時代,以法治國的大秦幾乎將一切都寫進了秦律,規(guī)避掉了幾乎所有可能出現(xiàn)的禍患。</br> 一切權(quán)柄集于帝王,其他一切人等不分貴族平民,在秦律面前人人平等。</br> 秦律保障基本的社會穩(wěn)定,又因為其嚴苛特性,會將貴族數(shù)量控制在一個特定范圍內(nèi)。</br> 如果,秦律會嚴格執(zhí)行下去的話。</br> “那就請皇兄把博士署的博士都殺了罷。”嬴成蟜粘了點水,向始皇帝屈指一彈。</br> 水珠在內(nèi)力,氣力兩方面作用下高速飛行,撞擊在始皇帝斜提的秦王劍上,一聲輕響后炸的粉碎。</br> “倒賣廢棄武器,逼良為娼,侵占土地。這一樁樁哪一個都不是小罪,按秦律都是夷三族的罪過。證據(jù)暗衛(wèi)早就報給了皇兄,皇兄下令,我親自去執(zhí)行。”</br> 始皇帝臉色冷峻,腳步不停。</br> “你不要無理取鬧。”</br> 嬴成蟜愕然,表情夸張。</br> “皇兄說我是無理取鬧?不是皇兄說秦律會限制他們?他們已經(jīng)觸犯了秦律,現(xiàn)在是正該秦律限制他們的時候,皇兄怎么不執(zhí)行?”</br> 始皇帝已經(jīng)走到嬴成蟜面前,拎著秦王劍,眼泛殺機,俯視著嬴成蟜。</br> “你知道原因。”</br> 嬴成蟜仰起頭,臉色冷漠。</br> “我不知道。”</br> “呂不韋那賊子寫的《呂氏春秋》都寫著‘水清無魚,人察無徒’。”</br> “皇兄你真搞笑,你一面否定《呂氏春秋》,信奉法家,一面用《呂氏春秋》的話來堵我嘴,天下的好事都讓你占盡了是罷?”</br> “不論出自何人之口,記于何書之上。朕用到的時候,便是道理。”</br> 啪啪啪~</br> 嬴成蟜連連鼓掌。</br> “能把無恥的話說的這么大義凜然,也就只有皇兄了。皇兄要不要加個尊號,恬不知恥始皇帝?”</br> 始皇帝沒有動怒。</br> 尋常之時,他會因為這種嘲諷生氣,用秦王劍滿宮殿追著嬴成蟜砍,那是嬉鬧。</br> 但在當下,對“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八個字的忌憚,仇恨,都將其對呂不韋的殺心壓了過去。</br> 嬴成蟜嘲諷這兩句話,根本無法觸動始皇帝的心。</br> “朕說的不對?圣人道理不盡全對,賊人言語不盡全錯。”</br> 始皇帝一震秦王劍,秦王劍發(fā)出清越劍鳴。</br> “怎么?”嬴成蟜嗤笑一聲,道:“想砍死我?來啊,反正八個字已經(jīng)傳出去了。”</br> 當我是嚇大的?</br> 老實說,嬴成蟜都不知道始皇帝這時候拿出秦王劍是做什么。</br> 始皇帝肯定不會殺他,這時候應該也沒有心情在章臺宮來一次追逐戰(zhàn)放松身心。</br> 當~</br> 始皇帝倒提秦王劍,用力插在身前桌案上。</br> 嗡~</br> 秦王劍插在桌案上顫抖不已,嗡鳴不止。</br> 嬴成蟜挑挑眉。</br> 這是做甚?刺桌儆我?</br> “你今日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皇帝,朕不當了。”</br> 嬴成蟜:……</br> “……皇兄不要戲言。”</br> 始皇帝湊近嬴成蟜,讓嬴成蟜看出他眼中的認真神色,讓嬴成蟜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br> “你這么能,秦王劍予你好了,皇帝你來做。你入住咸陽宮,朕去你那長安君府,咱哥倆換換。”</br> “……皇兄,你把秦王劍給大侄子一次了,好劍不二贈。”</br> 始皇帝不言,他沒心情和嬴成蟜說笑。</br> “……皇兄這么把秦國給我,那我可就要把博士署這些人都宰了啊。”</br> “你既為王,你說了算。”</br> 始皇帝解開冕服扣子,脫下冕服用力一抖。</br> 嘩啦~</br> 以上好綢緞制造的深邃黑色冕服發(fā)出悅耳的響動,其上繡著的玄鳥羽顫翎飛,如同活過來一般。</br> 始皇帝在嬴成蟜沒有緩過來的麻木表情中,走到嬴成蟜身后。</br> 將那身唯有王才能穿的冕服,披在了嬴成蟜背后。</br> 那神駿無比的玄鳥落在了嬴成蟜身上。</br> “你在這里發(fā)號施令,秦國你說了算,朕什么都不管。朕就像你一般,今日去街上搶幾個女子,明日看誰不順眼一劍殺了。”</br> “我可沒有做過這樣的事!”</br> 嬴成蟜嘴比腦子快,立刻出言反駁,“我去的都是樓臺,沒有強搶過民女,我殺的人也都是事出有因,是他們咎由自取。”</br> “具體做的事不一樣,結(jié)果是一樣的。”</br> 始皇帝一邊給嬴成蟜系冕服扣子,一邊認真地道:“朕想要天下安穩(wěn),你想要天下大亂。你想要民心民意,朕給你民怨沸騰。朕做皇帝你‘幫忙’,你做皇帝,朕也會‘幫忙’的。”</br> 始皇帝在“幫忙”兩個字上咬音極重,嬴成蟜都能在這兩個字中聽到牙齒磨砂音。</br> “秦王劍予你,冕服予你,章臺宮予你,六王宮都予你。讓朕看看,你這個‘因一子,立二王’的一子,到底是何等的驚才絕艷。”</br> “阿父看好你,大父看好你,祖父看好你,朕沒有理由不看好你。”</br> 扣子系好了,始皇帝輕輕拍打嬴成蟜肩膀,拍去那并不存在的塵埃。</br> “你是王了。”</br> ps:【寫完的時候很晚了,瞇了一下,一下子就中午了,起床第一件事,趕緊更新稿子。然后再去吃點東西,繼續(xù)寫!】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