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
韓地,宜陽。</br> 宜陽的最大貴族世家,是暴家。</br> 暴家這一代家主,是暴鳶,韓國第一名將。</br> 暴鳶一生共參與六次大戰(zhàn)。</br> 和楚打了三次,全勝。</br> 和秦打了三次,全敗。</br> 但這三次敗績其實也不能太賴暴鳶,因為他的對手是甘家二代目甘茂,第一殺神白起,白起伯樂魏冉。</br> 本來個人實力就有差距,秦軍不論單兵素質(zhì)還是整體素質(zhì)還要遠超韓軍,這怎么打?</br> 不是暴鳶太拉跨,而是秦國開了掛。</br> S暴鳶,能和SR魏冉,SR甘茂,尤其是SSR白起作戰(zhàn)能活下來,已經(jīng)是不錯了。</br> 但歷代韓王不這么想,他們心里沒有一點B數(shù)。</br> 勝楚三次后,暴鳶在韓國聲望一時無兩,那時候張良大父,任韓國宰相的張開地都要避其鋒芒。</br> 敗秦三次后,暴鳶立馬從小甜甜變成了牛夫人,退出了韓國決策核心圈。</br> 連帶著有望取代張家,成為韓國第一世家的暴家,只能是不跌落下世家地位,退出新鄭回到老家宜陽。</br> “張良,小兒之見。”臥榻的暴鳶瘦的皮包骨頭一般,仰躺在床上。</br> 對著床下的次子,孫兒道:“不必理會,張家人向來如此。與張開地共事時,張開地就高人一等。到了他孫子張良還是如此,就好像只有他張家是聰明人。”</br> 似乎是話說的有些多了,暴鳶嗓子發(fā)癢,輕咳了數(shù)聲才緩解喉嚨異樣感。</br> “咳,阿父……”</br> 其子暴秧拄著拐杖,慢騰騰地擔(dān)憂上前,看著九十八的老阿父,老臉上滿是憂慮。</br> 暴鳶豎起小臂擺了擺,道:“無礙。”</br> 側(cè)頭看了看身材佝僂,臉上長著老年斑的次子暴秧,嘆了口氣。</br> “你還是多擔(dān)憂下自己罷,別和你兄長一般先我而去。”</br> 和白起,魏冉,甘茂這些上個時代的強人作戰(zhàn)過的韓國第一名將暴鳶。</br> 離開韓國決策圈后,一病不起。</br> 就這么躺在床上活到現(xiàn)在,直到把長子都熬死了,他的病也沒好,但人也沒死。</br> 暴秧嘴角向上提了一下,粗聲道:“我盡力。”</br> 暴鳶點點頭,繼續(xù)吩咐道:“斷不可如張良小兒所言,給那群賤民放糧。韓國又不是我們的韓國,是他張家的韓國。穩(wěn)定糧價是他張家應(yīng)該考慮的事,和暴家無關(guān)。”</br> 暴秧認可地點了一下頭。</br> “秧也如此想。現(xiàn)在只要每日管一餐食,有的是賤民愿為我暴家采礦,雇工現(xiàn)在比奴隸都要廉價。這等光景,一直持續(xù)下去才好。”</br> “大父,我們?nèi)f一引來張家報復(fù)……”暴鳶五十三歲的孫兒擔(dān)憂道。</br> “呵。”暴鳶笑其孫天真,道:“若我暴家一家如此,確不可行。但韓地世家盡皆如此,張家還能把所有世家報復(fù)乎?”</br> 兩句話讓其孫茅塞頓開,不再憂愁。</br> 祖孫三代對視幾眼,同時發(fā)出笑聲。</br> 但他們年事已高,發(fā)不出那等震顫蒼穹的響亮笑聲。</br> 他們的笑聲沉悶,腐朽,就像是從棺材中透出來似的。</br> “別讓那些賤民吃飽,吃飽他們就懶,不賣力挖礦。”</br> “嗯,明白,前些日秧還怕這些賤民不干了逃跑,這些日可以如此施行。”</br> “哈哈,昨日還有賤民說只要一碗粥就能挖礦一日。阿父,大父,我看著糧食還可以再省一些。”</br> “可以,賤民多得很,我們貯糧卻有限,今日起就減半罷。”</br> “這,還要減半會累死人的,那樣我們鐵礦開采就會慢下一大截,一日少賣不少金呢。”</br> “累死便再找新的便是,反正賤民那么多,死多少也會有新的賤民填上。”</br> “……”</br> 三個人光明正大地說著言語,自陰暗的房屋傳入青天白日。</br> 這不是暴家一家之想法,而是整個韓地貴族世家的想法。</br> 這個天下,是世家的天下,自武周滅商,定天下為十等人的那一刻起,就是如此了。</br> 世家們沒有覺得這是韓地危機,反而覺得是韓地商機。</br> 原本需要金錢才能雇傭的百姓,民眾,現(xiàn)在只需要施舍一口飯食便可以。</br> 那口在民眾口中是救命,活命的飯食,大多都不及他們所豢養(yǎng)的黃犬吃的好。</br> 韓地糧價崩亂,韓地世家沒有如張良所想放糧平價,而是推波助瀾。</br> 讓這場盛大的“狂歡”攀升到頂點,以民眾之血肉,來換取他們的財富。</br> 呂不韋十倍收鐵的策略還在繼續(xù)。</br> 老人站在呂氏商鋪二樓看著樓下。</br> 面無血色的民眾倉皇而行,不時跪倒在嬉皮笑臉,自妓院而出,油頭粉面的世家子弟面前。</br> 愿為奴,愿為婢,只求一口吃食,只求能活下去。</br> 稍有姿色的女人,女孩,為了一個饃饃,便能在大庭廣眾下,為那些世家子就地做各種荒唐,淫亂之舉。</br> 往日那白皙,水嫩,引人或偷覷,或明看的肌膚卻不會引起民眾注意。</br> 所有人只會盯著她們口中那黃不拉幾的饃,吞咽口水。</br>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br> 鐵匠鋪中敲擊,捶打的聲音仍在繼續(xù),且富有節(jié)奏,從未停止。</br> “老爺選我,我只要半碗粥就行!”</br> “選我!我家還有三畝田,都給老爺!”</br> 這是爭搶著為世家采礦的民眾聲音。</br> “我家幺兒死了,你家……”</br> “沒死,也快了,先換罷,撐不住了……”</br> 這是兩個踉蹌回家抱孩子的民眾聲音。</br> “大大大,給錢給錢,哈哈哈!”</br> “晦氣!八把大了!我就不信下次還是大!押小再開!”</br> 這是韓國賭場中的喧鬧聲音。</br> 嘈雜,紛亂的聲音,傳入了商人呂不韋耳中的同時,也傳入了呂不韋身后的那些各地商會精英耳中。</br> 這些原本在天下各地的商界精英,看著他們面前的老人。</br> 眼中原本的輕視,不可理解,蔑視,都消散了,盡數(shù)化作了——恐懼。</br> 韓地亂象,是老人一手締造。</br> 這等發(fā)生在和平年代的地獄人間,要比慘絕人寰的戰(zhàn)場,還要讓人恐懼。</br> 他們終于知道了,在長安君府中有代號的人是什么樣的人。</br> 商人呂不韋。</br> 當(dāng)年入趙見嬴異人的時候,將嬴異人當(dāng)做貨物。</br> 今年入韓與當(dāng)年一樣,韓地世家,民眾,都是貨物。</br> 這個天下,就沒有什么不能買賣的。</br> 為天下商會精英所恐懼的呂不韋,看著樓下他一手所締造的亂象,眼中沒有絲毫笑意,嘴角也沒有半分翹起。</br> 相反,這位身居高位的前秦國相邦,眼中滿是悲意,和淚水。</br> “都出去。”魯勾踐自樓梯拾階而上,輕聲吩咐道。</br> 如果是七日前,這些心高氣傲的商會精英根本就不會聽從魯勾踐的命令。</br> 但今日,見識過長安君府商人之威的他們,齊聲應(yīng)了一聲唯,轉(zhuǎn)身下樓。</br> 路過魯勾踐身邊時,他們瞥向這個看似尋常的老頭眼中,是與看呂不韋一般的恐懼。</br> 他們不知道魯勾踐是何許人也,但他們知道魯勾踐有代號——掃地僧。</br> 長安君府的代號,很可怕。</br> “這還未到一月,比你說的早了些。好一個奇貨可居,比劍遠甚。”</br> 魯勾踐走到呂不韋身邊,和呂不韋一同注視著樓下的蕓蕓眾生,人生百態(tài)。</br> 來韓地前,魯勾踐曾問過呂不韋,這一趟出門要多久才能回咸陽。</br> 呂不韋的答復(fù)是短則一月,多則數(shù)月。</br> 而現(xiàn)在,一月都沒到。</br> 呂不韋五根手指輕輕搭在窗沿上,臉上是難以言說的悲痛。</br> 兩行淚水自其眼角滑落,在這位前秦國相邦的臉上劃出淚痕。</br> 淚水一直未停。</br> 淚痕久久不干。</br> 當(dāng)初他被最珍視,最保護,視為知己,為親子看待的嬴成蟜“背叛”。</br> 領(lǐng)著他一手打造的披甲門,沖散他的軍隊,沖散他的雜家夢,沖散他和秦莊襄王嬴子楚十年奮斗成果時,他沒哭。</br> 他那時定定地看著他的“小秦王”好一會,便和藹地點點頭,入了長安君府。</br> “魯公。”呂不韋閉目,不忍再看下去,悲痛地道:“我做錯了乎?”</br> 緩緩后退,一步,兩步,那個他自來韓地之后常坐的搖椅,就在他后方三步之外。</br> 撲通~</br> 但他卻沒有力氣再走到那搖椅前了。</br> 他渾身脾氣被抽干,手腳發(fā)軟,只退了兩步便膝蓋一軟,一屁股坐倒在地。</br> 他的雙眼仍有淚在淌,還淌的更兇,流的更快了。</br> 這一摔似乎是摔毀了攔住淚水的堤壩,讓那汪洋湖海的眼淚決堤,淚濕長衣。</br> “他們本來,能活著的。”呂不韋呢喃道,不敢睜眼。</br> 他怕一睜眼,便看到那荒誕可笑又可怕,人獸并行難分辨的景物。</br> “勾踐不知君上要做什么。”</br> 魯勾踐遙望咸陽方向,回首,看著坐在地上淚流不止,明明贏了卻好像輸了的呂不韋。</br> “也不知你要做什么。”</br> 空曠的二樓房間,魯勾踐那緩慢的話語聲在盤旋環(huán)繞。</br> “勾踐只知道,君上想要這世道變好,想要讓如勾踐這般的賤民把‘賤’字去掉。君上讓我保護你,你所做的事如果是君上授意,那便無錯。”</br> 魯勾踐這一番話帶給了呂不韋睜眼的力量。</br> 前秦國相邦睜開雙眼,注視著明明眼中滿是不喜,但依舊給予其鼓勵的魯勾踐。</br> 慘笑著道:“天下最賤者,不是民,而是商。”</br> 無論哪國,哪地。</br> 商人都被冠以卑鄙之名。</br> “我幼小時,隨阿父走南闖北,家中鋪子開遍天下。但無論我走至何地,世人看我之眼。輕視有之,蔑視有之,少有尊意。魯兄,你知道那個感覺乎?”</br> 呂不韋癱軟在地,扶著地面言說。</br> “我問阿父,為何無論我做的多么好,他人總是不以正眼看我。阿父說莪們是商人,商人就是為人看不起的,要我不要放在心上。可我做不到,我想要知道為什么。”</br> “商人不事生產(chǎn),囤積居奇,重利忘義,以他人的勞動成果賺取暴利。”魯勾踐說出心中對商人的印象,算是給呂不韋解答。</br> “呵。”呂不韋冷笑一聲,道:“不事生產(chǎn),王公貴族便事生產(chǎn)了乎?囤積居奇,我行商十余年,天下最珍稀之物皆在各國王室,公卿手中,囤積居奇他們占最大份。</br> “重利忘義,魯兄活了這么多年,見過的重利忘義者都是商人乎?憑什么把這個詞加在商人頭上!以他人勞動成果賺取暴利,魯兄是說商人只懂倒買倒賣?</br> “秦齊相距萬里之遙,我將齊物帶至秦地,這一路奔波便不是勞動乎?農(nóng)民種地是賺的辛苦錢,我們冒著生命危險萬里行路便不辛苦了?”</br> 魯勾踐不言。</br> 讓他打架可以。</br> 讓他辯論,他只會以劍辯論。</br> 呂不韋也知道魯勾踐其人,這一席話也不是針對魯勾踐。</br> 而是其積壓在肺腑之間數(shù)十年的言辭,不吐不快。</br> 當(dāng)下劇烈喘氣一陣,將心中的濁氣盡數(shù)排到體外。</br> “我不服,我要改變。做商人既然為人所看不起,我便做官。但商人,不能做官。哪怕我富甲一方,卻無人愿收我未門客。</br> “連門客三千,連雞鳴狗盜之徒都奉為上賓的信陵君魏無忌都將我拒之門外。只有一人愿意收我,先王!</br> “是我選擇了先王,但更是先王選擇了我!世人皆當(dāng)奇貨可居乃我呂不韋之絕跡。但那不是絕跡,那是無奈之舉!”</br> 奇貨可居四個字,連魯勾踐這種嗜劍者都知道前因后果。</br> 如今所為者呂不韋此言,卻是讓魯勾踐都震驚難言。</br> 魯勾踐看著癱坐在地上,名滿天下,曾經(jīng)富甲一方,也曾權(quán)勢滔天的呂不韋。</br> 突然覺得呂不韋很是可憐……</br> “但凡有一人能將我呂不韋招至麾下,我又怎么去邯鄲找先王?我呂不韋再狂妄,也不會認為能扶一個連自己阿父都忘卻的質(zhì)子坐上王位!”</br> 呂不韋大笑出聲,邊哭邊笑,狀若癲狂。</br> “哈哈哈哈!我倒是想不賣奇貨,但我有的選乎?我說奇貨可居不過是挽尊之語,世人竟還信了,這真是天地間最大的笑話!昨日我諫言,人當(dāng)狗屁。今日我戲語,人奉圭臬。這天下,真是好生可笑!”</br> “斂息靜氣!”</br> 魯勾踐急行兩步來到呂不韋身前,手掌拍在呂不韋頭上,以內(nèi)力疏導(dǎo)呂不韋淤堵心血。</br> 如果一個年輕人這么又哭又笑,發(fā)癲發(fā)狂,最多也就是不舒服一會,連病都生不了。</br> 呂不韋年事已高,如果任其這般放縱下去,一個情緒激動,有可能嘎過去。</br> 暖流在血脈間流淌,本來洶涌的血氣盡數(shù)被平息。</br> 呂不韋本來癱軟的四肢,在魯勾踐幫助下恢復(fù)力氣。</br> 其大亂的心智也逐漸回歸,一直流淌的淚水終于止住了。</br> “多謝魯兄。”</br> 呂不韋虛弱地道,言語中絲毫沒有方才的氣勢,顯得很是羸弱。</br> 但魯勾踐反而松一口氣。</br> 能正常說話,看來是無事了。</br> “失態(tài)之處,魯兄見諒。”</br> “無事,倒是未曾想過呂兄心中積了如此深心結(jié),今日發(fā)出來是好事。”</br> 心態(tài)平穩(wěn)的呂不韋緩緩站起,魯勾踐伸手攙住呂不韋手臂,引呂不韋坐在搖椅上。</br> “如此說來,韓地此舉,確是為了彰顯你商人之威,讓天下皆知商人不為賤之舉了?”魯勾踐臉色略有異樣,輕聲言道。</br> 呂不韋就像是沒有察覺出魯勾踐臉上異樣似的。</br> “對一點。”</br> 面向窗戶。</br> 由于距離窗戶太遠的緣故,他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但可以聽見那紛亂的聲音。</br> “哈哈哈哈,二十三把大了!終于開小了罷!給錢給錢!”</br> “暴家收十人采礦,壯年優(yōu)先,一日半饃。”</br> “嘿!給我打!竟然敢跟我家狗搶吃的!”</br> “……”</br> 魯勾踐順著呂不韋目光看去。</br> “君上曾言,如果沒有你,秦國會在數(shù)年前便一統(tǒng)天下。”</br> 昔年。</br> 嬴成蟜想出以琉璃亂六國而取天下的計策,時秦國上位者十之八九皆允之。</br> 唯時任相邦的呂不韋,以有傷天和四字一力否之。</br> “勾踐實難想象,寧可要秦國晚數(shù)年統(tǒng)一,也要給天下蒼生一條活路的你。此次到底是因為何事,能在韓地行此舉。”</br> 呂不韋面無表情,細聲道:“為讓天下再無貴賤之分。”</br> “什么?”</br> 魯勾踐一時沒有回過神來。</br> “我說,呂不韋,罪該萬死。”</br> 要商人脫賤籍,那是數(shù)十年前的呂不韋。</br> 商脫了賤籍,那讓誰穿上呢?</br> 天下,就不該有貴賤兩個字。</br> 自小因職業(yè)為人所歧視,深知這其中苦楚的呂不韋在掌權(quán)之時,拋棄了商君之法,執(zhí)政之法為《呂氏春秋》。</br> 其自創(chuàng)的雜家兼儒墨,合名法,主體便是以仁政,惠民為主。</br> 時隔這么多年,那個雄心壯志,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呂不韋雖然沒有走遠,但終究是走了半途。</br> 現(xiàn)在的呂不韋,不想做什么大事,只想做個撐傘小事。</br> 淋過雨的老年呂不韋,想為這個天下?lián)纹鹨话褌恪?lt;/br> 哪怕這把傘的傘骨,是用韓地民眾的脊梁所做,傘面是韓地民眾的血肉所糊。</br> 他這樣做了,但這違背了他的本心。</br> 他覺得自己就是個畜生,覺得自己萬死難以贖其罪,覺得自己應(yīng)該受盡天下所有的酷刑折磨。</br> 他的舊心結(jié)說出去了,但是他的新心結(jié)又進來了。</br> 而這,將伴隨他一整個后半生。</br> 呂不韋身子倒在搖椅里,輕輕晃動著搖椅。</br>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br> 這句話說的真好啊……</br> “回咸陽。”</br> 呂不韋疲憊道。</br> “諾。”</br> 魯勾踐應(yīng)道。</br> 臨別之前,商人呂不韋下達最后三個命令。</br> 一、將儲存的三日糧食全部投放到韓地民眾家中,在糧袋上寫上長安君所贈五個字。</br> 二、發(fā)完糧的第二日,將韓地儲藏的鐵制兵器投放到韓地民眾家中,附書:世家要你們跪下,長安君帶你們站起來。</br> 三、第三日,帶頭沖鋒,民眾只需要一個引子。口號:王侯將相,寧有種乎?</br> 呂不韋,魯勾踐離韓第一日。</br> 求生無門,要被逼死的韓地民眾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家中多了三日口糧。</br> 這一日,去各世家挖礦的人數(shù)銳減了百分之九十九。</br> 如此異樣自然瞞不過各大世家,他們稍一調(diào)查,便發(fā)現(xiàn)了真相。</br> 張良與各大世家說過,是在與嬴成蟜賭斗,所以對于長安君之號,各大世家并不陌生。</br> 大世家大多沒有當(dāng)一回事,就三日糧食而已,三日過后,一切照舊。</br> 小世家大多則很當(dāng)一回事,三日啊,那得少賺多少錢?呂氏商會還在十倍收鐵啊!</br> 于是這些小世家以要民眾還債的理由,將民眾賴以活命的口糧收了上來——短短數(shù)日,糧食價格暴漲,幾乎所有的民眾都欠了世家一大筆糧食。</br> 九出十三歸在這幾日中那就是慈善行為,二十倍的高利貸才是常態(tài)。</br> 倍數(shù)不再往上升的原因不是世家不想,而是沒有必要——二十倍已經(jīng)讓所有民眾都還不起了。</br> 每個城池都不止一個世家,總會有些世家貪圖眼前利益,而去“合理合法”地搶占這三日口糧。</br> 那些不去搶口糧的世家,也不會去阻止這件事,糧食收上來對大家都有好處。</br> 第二日,來幫著他們挖礦的民眾就回歸到先前數(shù)目了。</br> 他們最多只會和那些來幫自家挖礦的民眾說看看還是我們家仁慈罷,不但不要求你們還債,還在你們欠著債的時候給你們吃的,還不趕緊跪謝?</br> 這些世家并不清楚,在他們搶完糧食的那一天。</br> 眼看著命被搶走的韓地民眾心中積聚了多少憤懣,眼中燃燒了多少怒火。</br> 或許他們清楚,但他們不在意,他們是世家啊,生來就是在這些民眾之上。</br> 但他們一定不清楚的是,在他們搶完糧食的那一夜。</br> 韓地民眾家中,出現(xiàn)了比現(xiàn)在市面上流行的青銅武器強得多的鐵器。</br> 他們也不會清楚,這群呼啦啦趕到他們家中為他們挖礦的韓地民眾。</br> 已經(jīng)有了反抗他們的能力,以及反抗他們的心,就缺一個帶頭之人。</br> 第三日,一直被他們視作冤大頭的呂氏商會拿著鐵器,脫下了商服,換上了勁裝。</br> 高喊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向他們發(fā)起了沖鋒。</br> 起初人很少,少到他們根本沒有在意——一個商會能有多少人?</br> 但很快,呂氏商會這點星星之火,燎著了韓地民眾這片原野。</br> 宜陽。</br> 暴家,前庭院。</br> “我就想活著!就想活著啊!為什么不讓我活著!”</br> 一個農(nóng)夫模樣的男人嘶喊著,看臉卻好像要哭出來了。</br> 他雙手抓著鐵劍,那姿勢一點也不正規(guī),就像是握著鋤頭。</br> 長劍劈下也沒有破空之響,只有并不刺耳的風(fēng)聲。</br> 暴家是將門,雖說勢弱,但府上侍衛(wèi)訓(xùn)練一直沒落下。</br> 訓(xùn)練有素的暴家侍衛(wèi)閃身躲避,覷準農(nóng)夫破綻,勢大力沉的一腳踹在農(nóng)夫胸膛。</br> 砰~</br> 農(nóng)夫倒地,只覺胸口傳來鉆心的疼痛,一張口,嘴里就不住向外冒血。</br> 甜的,比暴家給的吃食好。</br> 農(nóng)夫吞咽著自己鮮血,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了這個想法。</br> 砰~</br> 胸口再次一痛,胸膛傳來骨骼碎裂的聲響。</br> 暴家侍衛(wèi)一腳用力踩著農(nóng)夫,固定住農(nóng)夫身體,另一只手極為規(guī)范地掄起長劍,極為正規(guī)地插進農(nóng)夫胸膛。</br> 呲~</br> 農(nóng)夫胸口一痛,眼神渙散,頭一歪,死去。</br> 甜的。</br> 他臨死前想。</br> “呸,賤民還打上門了,就該餓死你們!”</br> 侍衛(wèi)唾罵著,身后忽然傳來一連串,亂糟糟的聲響。</br> 那聲音太雜,太亂,很難分辨出具體喊的都是什么,侍衛(wèi)只能聽清幾個字。</br> 啊啊,嗚嗚嗚,種乎,王侯,活著,活著,活著,活著……</br> 侍衛(wèi)回首,眼眶差點被瞪炸裂。</br> 密密麻麻,穿著各異,手中持著刀劍的男女老少呼喊著向他沖了過來。</br> 這些人真的很不規(guī)范,毫無陣勢可言,拿著武器的動作還沒有他初當(dāng)侍衛(wèi)的動作好。</br> 除了人多,這些人在侍衛(wèi)眼里真的是一無是處。</br> “你們這群賤民!”</br> 有聲音自侍衛(wèi)身后響起。</br> 侍衛(wèi)臉上一喜,聽出是另一個暴家侍衛(wèi)的聲音。</br> 來了同伴,本想就此退卻的侍衛(wèi)同樣爆喝一聲。</br> “你們這群賤民!”</br> 訓(xùn)練有素的十?dāng)?shù)個暴家侍衛(wèi)迅猛出擊,如虎入羊群一般沖入人群。</br> 以他們對賤民的了解,只要見了血死了人,這些賤民就會退回去。</br> 他們橫沖直撞。</br> 他們砍瓜切菜。</br> 他們大開殺戒。</br> 殺得越來越興起,殺得興奮化恐慌。</br> 他們每個人殺的人都有七八個了,砍得胳膊都酸了。</br> 但人潮沒有退去的跡象,反而更多了,密密麻麻布滿了他們視野。</br> 當(dāng)~</br> 一個侍衛(wèi)以手中青銅摻雜生鐵,應(yīng)是世上除秦國制式武器外最先進的長劍,抵擋民眾長劍。</br> 一聲并不清脆的聲響過后,這個侍衛(wèi)手中的劍,斷了。</br> 怎么可能?</br> 斷折了武器,愣神了片刻。</br> 一柄刀就砍在了這個侍衛(wèi)身上,鮮血橫流,這是暴家侍衛(wèi)第一個受傷的。</br> 其他的侍衛(wèi)趕忙救援,把受傷侍衛(wèi)拉進保護圈。</br> “這群賤民都瘋了不成!”有侍衛(wèi)一劍刺在一個女人大腿,嘶吼著道。</br> “喊的什么,是巫術(shù)乎!”有侍衛(wèi)一邊閃避,一邊惱怒地大喊。</br> “啊!”</br> 一侍衛(wèi)發(fā)出慘叫,他的一條大腿被斬中,出現(xiàn)了一道尺長,半尺深的口子。</br> 這是第二個受傷的暴家侍衛(wèi)。</br> 他站立不穩(wěn),摔倒在地,其身邊同伴拉他的手拉了個空,急忙以手中兵器格擋。</br>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br> 依舊是那并不清脆的脆響。</br> 他們的長劍被劈斷,民眾的長劍,長刀去勢被阻了大半,但剩下那一小半落在了倒地侍衛(wèi)身上。</br> “啊!”</br> 侍衛(wèi)發(fā)出痛徹心扉的慘叫,還沒等慘叫完,又是一輪胡亂砍。</br> 侍衛(wèi)慘叫未半,中道崩殂,這是第一個被殺死的暴家侍衛(wèi)。</br> 隨后,在仿佛怎么也殺不盡的民眾包圍下。</br> 方才還大展神威的暴家侍衛(wèi),一個接一個驚駭,悚然,后悔地倒下。</br> 后庭院。</br> 臥榻數(shù)十年而不起的暴鳶,一手長劍舞的虎虎生風(fēng),連殺十?dāng)?shù)人。</br> 其七十多歲的次子,其五十多歲的長孫,都被其護在身后。</br> 暴鳶根本就沒有病。</br> 他裝了這么多年病,開始是為了讓韓王和韓國各大世家放心,后來是為了讓秦國放心。</br> 韓國第一名將暴鳶,身為兵家門生,不思如何自秦國身上一雪前恥,破城掠地。</br> 而是思如何自保,如何不為人重視。</br> 這便是申不害刮起的術(shù)之惡風(fēng)結(jié)果。</br> 暴鳶喘著粗氣,反握著長劍劍柄,倒插長劍拄地。</br> 就算他當(dāng)初是韓國第一名將,但年已過百,又躺了數(shù)十年,此刻已是到了他的極限。</br> 但他的敵人,遠遠沒有到極限。</br> “嗚嗚嗚嗚!”</br> “啊啊啊啊!”</br> “我要活著啊!”</br> “為什么要搶走糧食!就那么一點!那么一點我阿母就能活著!”</br> “你們讓我吃了我兒,讓我不是人,讓我活不下去!”</br> “……”</br> 大家喊什么的都有。</br> 臉上表情有仇恨,有恐懼,有害怕。</br> 暴鳶打過許多仗,但他從來沒看見過明明滿臉淚水,嚇得嚎啕大哭,還能堅定沖上來的敵人。</br> 三把長劍兩把長刀沖著暴鳶頭頂劈落,暴鳶怒喝一聲舉劍橫擋。</br> “你們這群賤民!就不該給你們吃食!就該讓你們?nèi)ニ溃 ?lt;/br>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br> 當(dāng)初被譽為神兵利器,韓國最強武器的暴鳶佩劍,斷成了六截。</br> 韓國第一名將暴鳶,沒有死在戰(zhàn)場上,沒有死在敵國刀劍下。</br> 死在了自己家里,死在了韓國民眾刀劍下。</br> “你們這群賤民!賤民!”</br> “不要殺我,都給你們!糧食,金錢,你們要什么都給你們!”</br> 暴鳶次子暴怒斥罵。</br> 暴鳶長孫跪地求饒。</br> 行為不同,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br> 嘴里喊什么都有的韓國民眾亂刀亂劍,將二人和他們阿父,大父一樣,砍成肉泥。</br> 韓地世家,韓國滅亡仍然存續(xù)的宜陽霸主暴家沒了。</br> 隨著暴家一起湮滅的,是韓地幾乎所有的世家。</br> “我們只想活著啊”,這是這次起義民眾呼喊最多的話語。</br> “活著”兩個字,是除了哭聲的“啊”,“嗚”之音外,呼喊最多的二字。</br>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八個字,除了最開始呂氏商會的人,引領(lǐng)著高喊之外。</br> 在其后韓地民眾自發(fā)自主地行動中,出現(xiàn)頻率并不高。</br> 如果呂不韋沒走,就會發(fā)現(xiàn)這不在他意料之中的事——他以為會是這八個字給予民眾信心勇氣,一往無前。</br> 自古以來,華夏人民的基本訴求都很簡單。</br> 不是封侯拜相,也不是家財萬貫,是活著。</br> 世界的底層民眾,僅僅是活著,便已經(jīng)竭盡全力。</br> 由于韓地官員,大多都是韓地本地直屬任命的緣故,所以他們基本上全部都屬于當(dāng)?shù)厥兰摇?lt;/br> 這次的暴亂,不僅摧毀了韓地的所有世家,還摧毀了整個韓地的官府體系。</br> 值得一說的是,在始皇帝無法及時派遣官員來此執(zhí)政的情況下。</br> 呂氏商會打著長安君的名義,接手了當(dāng)?shù)氐闹卫怼?lt;/br> 第一件事,宣布民眾無罪,有罪的是世家。</br> 哄抬糧價,其罪當(dāng)誅,大家不是在造反,是在幫著管理。</br> 第二件事,自民眾中選出德高望重的人來協(xié)助治理。</br> 第三件事,除了鐵器,均分各大世家儲藏發(fā)于民眾。</br> 新官上任三把火。</br> 三把火一燒,長安君三字于韓地名聲大噪。</br> 而這件事,嬴成蟜并不知情,這是呂不韋自主為之。</br> 呂氏商會之前發(fā)放打上長安君字樣的糧食,鐵器。</br> 不是嬴成蟜的命令,也是呂不韋自主為之。</br> 新鄭,韓地唯一一座沒有爆發(fā)民亂的城池。</br> 因為張家的存在,新鄭糧價一直沒有太大漲幅,維持在民眾可以接受的水準。</br> 這里的鐵匠鋪依舊很多,挖礦的民眾幾乎占了新鄭全部。</br> 這里畸形,卻不生亂。</br> 臉如金紙的張良坐在屋舍中,“接待”著自咸陽而來,要求韓地各地上計的始皇帝使者。</br> 被五花大綁的使者怒容滿面。</br> “你是何人,安敢綁我!”</br> “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br> 咳咳~</br> 張良輕咳數(shù)聲,以手帕捂嘴,取下時,其上鮮血淋漓。</br> “我有一個能讓你升官升爵的消息。”</br> 使者才不聽這些,他現(xiàn)在著急回去報告始皇帝韓地沒了。</br> 消息要是比他先一步傳到咸陽,那他就是犯錯,就是瀆職。</br> “速速……”</br> “呂不韋還活著,是長安君嬴成蟜的門客。”</br> 使者剛說兩字,張良眼見使者性急,語速極快地說道。</br> 煩躁不安的使者一聽到“呂不韋”三個字,一下子打了個激靈。</br> “此言當(dāng)真!”</br> 一個時辰后,一匹八百里加急的快馬自新鄭奔馳而出,趕赴咸陽。</br> 送走使者的張良摸出一顆黑子,落在其身前的圍棋棋盤上。</br> 此棋盤與如今流行的十三道圍棋棋盤不同,縱十九條線,橫十九條線。</br> “棋手身死,這局棋,是良贏了。”</br> 一日后。</br> 嬴成蟜安插到新鄭的郡守帶著新鄭兵馬,踏入張家大門,想要恭迎智者。</br> 能在長安君府有代號的門客,都值得一舔。</br> 大門打開,一人未見。</br> 新鄭郡守看著空空如也的房屋,臉色一沉,“搜!”</br> 距離新鄭百里之外的一處樹林。</br> 化整為零,出逃新鄭的張家重新聚攏,張良遙望了眼新鄭方向。</br>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良會將這八字傳于天下。”</br> 扭頭,又輕咳了兩聲,以手帕捂嘴,又見血漬。</br> 你能以這八字亂我韓國,良便能以這八字亂天下。</br> 等到反聲四起,嬴成蟜,良看你如何收場!</br> “去找田橫。”</br> 張良吩咐道。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