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三十九條咸魚
火?什么火?
沈楚楚的眼睛已經(jīng)睜開了, 魂兒卻還沒回來, 她呆滯的抬起頭望著養(yǎng)心殿上方隱隱的紅光, 還以為是哪位神仙下凡顯靈了。
黃色的琉璃瓦上,有一只被大火烤的香噴噴的麻雀掉了下來,眾人腳步慌亂, 誰也沒注意腳下這只鳥,踢來踢去的,便踢到了沈楚楚面前。
她望著烤的油滋滋冒香氣的麻雀,下意識的低喃了一句:“要是有燒烤醬就好了……”
說來也奇怪, 她從來沒吃過烤麻雀,但看見這肥嘟嘟的麻雀,就是莫名的覺得很好吃。
在現(xiàn)代父母嚴格的教育下,她的食物都是由營養(yǎng)師來搭配, 后來去了大山里支教后,每天就是粗茶淡飯, 更沒有吃過烤麻雀了。
父母在農(nóng)村生活時或許是吃過烤麻雀的,不過那會兒她還沒出生,想來跟那個也沒關系。
正在她愣神的功夫,不知又是誰嚷嚷了一句:“皇上呢?皇上是不是在養(yǎng)心殿里?”
這猶如獅吼的一嗓子,徹底喚醒了沈楚楚的神智, 她將眸子瞪得圓滾滾的, 三兩步便從步輦上跳了下去。
狗皇帝可不能在里頭被燒死了,她到現(xiàn)在還記得上一次她誤以為狗皇帝駕崩時,他對她說了什么。
他那種小肚雞腸之人, 定然會說到做到,指不定私底下已經(jīng)留好了讓她殉葬的諭旨,就等著他一嗝屁,便會有人捧著諭旨來賜死她。
雖然她挺希望狗皇帝燒死在里頭,畢竟這篇宮斗爛尾文的男主一死,她就不用提心吊膽的擔心自己遭雷劈了。
但如果狗皇帝死了,她就給他陪葬的話,她覺得自己整日提心吊膽也不錯,最起碼她還有心跳可以提。
求生欲爆棚的沈楚楚,邁著穩(wěn)健的步伐,緊皺著眉頭,旋轉跳躍,以一百米沖刺跨欄的速度,沖進了院子里。
據(jù)碧月后來回憶,她用著那一步一米的步伐,帶著扭曲猙獰的面孔,活像是一只被虎豹追殺,正在逃命的傻狍子,驚得周圍救火的宮人只顧著看她,甚至都忘記了要潑水滅火。
反正不管旁人怎么說,當時沈楚楚覺得自己的動作還是蠻帥氣瀟灑的。
當她沖進了院子,還沒靠近養(yǎng)心殿,便已經(jīng)被那熊熊烈火烤的臉蛋生疼,她往后退了退,環(huán)顧四周之后,發(fā)現(xiàn)了不遠處手中提著水桶正救火的小德子。
小德子眼睛紅通通的,顯然是哭過,她上前兩步走近小德子,面露急色:“皇上,皇上在哪里?”
他先是一愣,而后扯著干澀的嗓音道:“皇上上過早朝回來后,便讓養(yǎng)心殿的宮人都退出了院子,也不知怎地這養(yǎng)心殿就走了水。”
“方才楊公公已經(jīng)闖進養(yǎng)心殿尋皇上了,如今還未出來,只,只怕……”
后面的話小德子沒說出來,但他隱隱帶著抽泣的聲音和面上的悲色,卻讓沈楚楚明白,很有可能楊公公和狗皇帝一起被困在養(yǎng)心殿里了。
殿外還有不少侍衛(wèi)試圖沖進火海,但他們對這種救火的事根本沒有經(jīng)驗,就算撲進去也是死路一條。
這晉國的皇宮,最少有五六年沒有走過水了,今日突然燃起大火,將眾人搞得措手不及,再加上這越演越烈的火勢,眾人面上雖然沒表現(xiàn)出什么,心中卻也明白皇上是兇多吉少了。
沈楚楚望著那燒紅了半邊天的大火,后背上的冷汗唰唰的往外冒,她咬了咬牙:“去給本宮找一床厚厚的被褥,快去!”
小德子聽到她近乎命令的語氣,下意識的選擇了服從,連忙放下木桶,腳步慌張的跑向了養(yǎng)心殿的側殿取被褥。
在小德子離開后,沈楚楚也沒閑著,她抬手提起木桶,從門海大水缸里舀了一大桶水,毫不猶豫的將桶里的水都倒在了自己頭上。
這天氣本就寒涼,一桶水下去,沈楚楚頭發(fā)都濕透了,冰冷刺骨的水順著臉側淌下去,緩緩流進了她白皙的脖頸中,凍得她身子一個激靈。
碧月急沖沖的跑了過來,聲音都慌得變了腔:“娘娘,您這是做什么?”
沈楚楚手上的動作不停,繼續(xù)用水桶舀水往自己身上潑,她沒時間和碧月多解釋,只能吩咐道:“別杵在那里,快來幫本宮潑水。”
就在說話間,小德子拖著一床粗布所制的厚被褥跑了過來。
“娘娘……”小德子抱著被褥有些不知所措。
沈楚楚奪過被褥,直接扔進了水缸里,在確定被褥完全被水缸里的冷水浸濕之后,她喊著小德子,讓他將浸水之后沉甸甸的被褥從水缸里撈了出來。
她又拎了兩桶水倒在自己身上,以確保自己身上的短襖全部被打濕,做好這一切,她拿出一只帕子放在水里泡了泡,捂在了自己的臉上。
見所有東西都準備好了,沈楚楚從小德子手中接過濕透的被褥裹在了自己身上,一手用帕子捂嘴,一手扯住被褥的兩個邊角,邁開大步就要沖進養(yǎng)心殿。
碧月被自家主子的動作嚇哭了,她死死拉住主子的手臂:“娘娘,您,您不能去啊……奴婢,奴婢替您進去找皇上!”
小德子也反應過來沈楚楚想做什么,他面色煞白,拼命的搖著頭:“您不能進去,這么大的火,您會受傷的!”
兩人的聲音不算小,最起碼整個院子的人,都轉頭看了過來,沈楚楚甩開碧月的手,冷著臉命令道:“在外頭好好等著,不許跟本宮進去!”
而后她又轉過頭看了一眼小德子:“麻煩德公公幫本宮看著些碧月,另外勞煩德公公指揮這些人不要慌亂,水缸里的水足夠救火,五人共用一個水缸,別全擠到一起去舀水。”
眼看著火勢越發(fā)的嚴峻,沈楚楚也沒工夫再和他們多說,她披著被褥沖進了火場中。
求人不如求己,這些古代人防火意識雖強,但救火和火中逃生的經(jīng)驗幾乎可以說沒有。
許是近幾年晉國沒有發(fā)生過火災的緣故,他們對這方面有所懈怠,真到緊要關頭,沒有一個頂用的。
碧月哪里受得了眼睜睜的看著自家主子被燒死在里頭,她緊跟在主子身后,想要一起沖進去。
小德子見碧月失去理智,知道自己說什么,她此刻也聽不進去,他只好拎著木桶追上碧月,抬手就是一桶,將碧月砸暈了過去。
“都聽到楚貴妃說的話了嗎?水缸的水足夠救火,五人一水缸,不要擁擠在一起!快點動起來!”小德子將碧月安置在一旁,扯開嗓子對著眾人喊道。
許是因為楚貴妃沖進火場的舉動震懾了他們,他們不再像剛剛似的舉止雜亂無章,在小德子的指揮下,眾人有條不紊的拎著木桶舀水滅火。
沖進養(yǎng)心殿的沈楚楚,剛一進去就有點后悔了,這古代建筑一般都是用木頭為主建造而成,從外頭看著火勢兇猛,進來之后更是火大的嚇人。
不說旁的,光是那濃郁的煙霧,便已經(jīng)嗆得人快要不能呼吸了。
她心中忍不住痛罵狗皇帝,她真的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也不知道她上輩子欠他什么,這輩子老天爺要這樣折騰她。
不按劇情走要遭雷劈,按劇情走要被嘉嬪搞死,劇情走了一半,狗皇帝還要整出幺蛾子,要是他不慎嗝屁了,還非要她給他陪葬。
她要是什么珠光寶氣的稀罕物件,能放在墓地中存放個幾千年之后,挖出來還可以造福后代,當個陪葬品也就罷了。
問題她要是陪葬了,千把年后,她就只是一堆白色的骨頭,還是被人挖出來就隨手扔掉的那種,死的一點也不物超所值。
沈楚楚一邊在心中問候狗皇帝的親人,一邊弓著身子穿梭在養(yǎng)心殿中。
養(yǎng)心殿其實相對于其他宮殿來說,并不算太大。
可如今這著了火的養(yǎng)心殿,四處都是燒的令人焦躁難受的火苗,再配上那重重疊疊猶如瘴氣一般濃郁的煙霧,令沈楚楚感覺到昏頭轉向,根本看不清楚眼前的方向。
她只覺得養(yǎng)心殿像是一座大迷宮似的,找不到出路便罷了,連大聲喊叫都有些困難。
“皇上——”沈楚楚盡可能的壓低了身子,不斷的呼喊重復著這兩個字。
喊叫了半天,宮殿內(nèi)卻無人答復,她心急入焚,不知下了多大的決心,才忍住想要調(diào)頭沖出養(yǎng)心殿的沖動。
沈楚楚急了,她也顧不上什么名諱不名諱了,扯著嗓子大喊道:“司馬致!司馬致……”
房梁上的梁柱燒的通紅,‘哐當’一聲掉了下來,正好落在了她的眼前,將她嚇得往后退了兩步,腳下的花盆底一時沒站穩(wěn),一屁股栽倒在了地上。
不遠處傳來一聲微弱的低吟,沈楚楚激動的循著聲音看了過去,只見一個身穿太監(jiān)服飾的男人,被壓倒在了房梁下。
他似乎被砸傷了腿,根本動彈不了,煙霧被他吸入了口鼻之中,他嗆得不斷發(fā)出咳嗽聲。
沈楚楚通過那一身衣裳的顏色,辨別出那人是沖進來試圖尋找狗皇帝的楊公公。
她艱難的從地上爬了起來,還沒走路,便感覺到腳腕一陣刺痛,她垂下頭也看不清楚腳下的情況,只好強忍著腳腕上傳來的陣陣痛意,勉強自己朝著楊公公走去。
與此同時,司馬致從養(yǎng)心殿最西側的三希堂密室中走了出來,他剛一上去,便聽到了養(yǎng)心殿院子里吵鬧的聲音。
司馬致皺了皺眉,他記得自己吩咐過楊海,不讓任何人進來養(yǎng)心殿,楊海這是把他的話當做耳旁風了?
他面露不悅,邁步走出了三希堂,一走出去,他便看到了宮人有條不紊的提著木桶,一桶又一桶的朝著著火的養(yǎng)心殿正殿潑水。
司馬致微微一怔,快步走了過去。
小德子正要轉身去提水,誰知一扭頭便看到了他們苦苦尋找的皇上,他手中的木桶‘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唇色隱隱有些發(fā)白。
皇上在外頭,那楚貴妃和他師父在養(yǎng)心殿里定然是找不到皇上的,若是找不到皇上,楚貴妃和師父又怎么會出來……
這火勢燒的這般厲害,即便他們已經(jīng)盡全力在救火了,但根本就阻止不了這場大火,撲滅了的火苗很快又會燃起來,像是著了魔似的。
“怎么回事?”司馬致望著臉色煞白的小德子,冷聲問道。
小德子顧不上多說旁的,他手臂抖得像是篩子似的,渾身哆嗦著伸出手指,指了指養(yǎng)心殿正殿的方向:“養(yǎng)心殿走水,楚貴妃和楊公公以為您在殿內(nèi),沖進去找您了……”
司馬致眸光微沉,聲音越發(fā)冷冽:“楚貴妃在里頭?”
小德子腳下一軟,跪倒在了地上:“是,奴才們誤以為您在殿內(nèi),楚貴妃路過此處,聽聞此事后便沖進了養(yǎng)心殿。”
“她進去多長時間了?”他望著火勢兇猛的正殿,胸口微微一窒。
小德子手腳軟的像是面條一樣,語氣也有些發(fā)虛:“約莫一盞茶……”
他的話還未說完,司馬致便已經(jīng)疾步?jīng)_進了養(yǎng)心殿的正殿內(nèi)。
“皇上——”小德子站不起來,只能追著皇上的腳步往前爬動:“您不能進去啊!”
這大火燒著這么半天,楚貴妃和楊公公還活不活著都不一定了,皇上就這樣沖進去,那跟送死有什么區(qū)別?
可小德子的聲音,很快就被埋沒在人群中,眾人甚至都沒看清楚皇上的人影,只看到一個明黃的身影一閃而過,緊接著便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內(nèi)。
司馬致進去的匆忙,一沖進去便被濃煙嗆得直咳嗽,他也顧不上多想,草草的用衣袖捂住口鼻,抬眸環(huán)顧著四周。
“楚……沈楚楚?”他用了幾分內(nèi)力,震得整個宮殿都能聽到他的聲音。
但即便是如此,也沒有收到她的回應。
司馬致心臟跳得的極快,他的舌尖有些微微苦澀,他從未想過有這樣一個膽小怕死的女人,會為了救他,不顧死活的沖進這熊熊烈火中。
說不上的滋味在心中流淌蔓延,復雜至極,難以言說。
從小到大,沒有人真正的關心他,即便是太后也一樣。
太后對他很好,幾乎很少訓斥他,也做到了一個繼母能做到的一切,不管是什么,永遠都會給他最好的。
但他卻覺得自己從未貼近過太后,那親情中總是摻雜著若有若無的疏離感,令人無法忽視。
在他成為太子之后,各種刺殺和誣害相繼而來,幾度經(jīng)歷生死過后,他便將一切都看的淡了。
因為太后的原因,他幾乎沒怎么和女子接觸過,也從未遇見過真心對待自己的女子,可以說他接觸最多的應該也就是嘉嬪了。
嘉嬪這個女人有很多小心思,她很喜歡算計,就拿她入宮后的那次護駕來說,便是在經(jīng)過她算好了利弊得失之后,才決定是否要上前護駕。
說實話他并不在意嘉嬪是否護駕,他也不需要她這種經(jīng)過權衡的護駕,若是真心想要相護,又怎會需要權衡?
楚貴妃今日之舉,真是出乎他意料。
和嘉嬪不愛惜自己相反,楚貴妃是個膽小又怕事的人,便是整個后宮的嬪妃沖進去救他,他都不認為她會冒險去救他。
意外之余,他心中也有些感動,從小德子的反應和描述來看,她是真心想救出來他的。
司馬致抿了抿唇,不管怎么樣,他一定會將楚貴妃救出來。
他往里走了走,對著左右繼續(xù)喊道:“楚楚——”
這一次,他添了八九分的內(nèi)力,即便火勢兇猛,只要她還活著,只要她還清醒著,都可以清楚聽到他的聲音。
也就是一息之間,遠處便隱約響起了沈楚楚嘶聲力竭的呼喊聲:“在這里!狗……咳咳,皇上,臣妾在這里!”
司馬致:“……”狗什么?
他挑了挑眉,循著聲音疾步走了過去。
被大火燒斷的房梁不斷從上空掉落,他身形矯健的躲避著房梁,但四處飛散的火星子,卻無法避免的落在了他的衣袖和后背上。
火星子落在外袍上,便是一個火洞,落下的火星子多了,有的便燒透了外袍,掉在了他的皮膚上。
司馬致感覺到后背上有灼痛感,卻也沒怎么在意,他跑了兩步,便看到了拖著半死不活楊海的沈楚楚。
沈楚楚看到他顯然很激動,她不敢把手臂露出被褥外,便對著他不斷的搖擺著腦袋,以此代替揮手。
明明是嚴峻的場面,但當他看到她左右搖擺的腦袋后,司馬致卻忍不住揚了揚唇。
活著就好。
就在他失神的一剎那,沈楚楚突然瞪大了眼睛,拼命的拱著腦袋,驚聲叫道:“柱子……柱子倒了!皇上小心!”
司馬致微微抬起的眸光一沉,側過頭瞥見了轟然倒塌而來的紅漆柱子。
那柱子又高又粗,若是他自己躲了過去,只怕柱子就會砸在她和楊海身上。
他一動不動,任由她喊破了喉嚨,在那紅漆柱子坍塌的一瞬間,他用雙臂扛住了柱子,為她搶奪了逃跑的時間。
“快走!”他看了她一眼,聲音有些嘶啞。
沈楚楚愣了愣,那柱子上面纏繞的帷帳燒的通紅,他用雙臂擋住柱子的一剎那,帷帳便落在了他的手臂上,將他的衣袖瞬間點燃。
他這樣下去,只怕會燒傷了手臂,屆時再留下丑陋的疤痕。
沈楚楚不敢再浪費時間,她連忙拖著楊公公,死撐著腳腕處的疼痛,盡可能迅速的走向他。
司馬致見她離開那個位置,才敢將柱子扔下,他甩開了落在衣袖上的帷帳,用手掌交替拍打衣袖上的火苗,半晌才救下燒的只剩一半的衣袖。
他上前一步,連著被褥和沈楚楚一同抱進了懷中,剛要離去,便聽到她細若游絲的聲音:“還,還有楊公公……”
司馬致太陽穴突突的跳了兩下,垂頭一看,才注意到他方才抱她之時,楊海不慎跌倒在了地上。
楊海似乎被煙霧熏得有些神志不清了,只有偶爾的咳嗽聲,才能證明楊海還活著。
他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對著懷中的沈楚楚低聲道:“抱緊了。”
沈楚楚還沒反應過來,他便松開了一只手,像是拖死狗一樣,抓住了楊海的一條腿。
她慌張的摟住他的脖子,有些急了:“這樣不行!”
地上都是火焰,要是這樣拖出去,等出去養(yǎng)心殿了,楊海身上撒一把孜然,就可以盛盤出爐當烤全羊了。
司馬致有些不耐的松開楊海的腿,半蹲下身子,拎起了楊海的脖領子,不等沈楚楚再開口,便踮腳一躍,速度飛快的沖出了火場。
當小德子他們看到皇上帶著楚貴妃和楊公公一起出來,全都激動的圍了上去。
司馬致隨手將楊海扔在了地上,對著小德子吩咐道:“繼續(xù)救火,朕今晚便留宿永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