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炎紅砂苦等的美味泡面加荷包蛋終成泡影。</br> 木代說:“水里淹了個布娃娃呢,瘆的慌。這水,也就拿來洗腳了。”</br> 炎紅砂好奇:“什么布娃娃啊,木代,你拿來看看唄。”</br> 木代哈、哈干笑兩聲,一笑一頓,說:“去你的。”</br> 那玩意兒,她才不拿呢。</br> 炎紅砂膽子小,心里又實在癢癢的好奇,最后憋不住,自己取了根火把,手上套了個塑料袋,啊啊啊一路尖叫著奔到井邊,拎起了又一路啊啊啊奔回來。</br> 木代急的在樓上跳腳:“那鬼東西!別拿回來!”</br> 炎紅砂一路尖叫,忙里偷閑還回嘴:“難道你讓我在井邊上看嗎?”</br> 她一直奔到樓下,才把布娃娃扔下,舉著火把細(xì)看,咦了一聲,說:“這個布娃娃掃晴娘,跟羅韌說的那個好像。”</br> 木代從樓下俯下身子,就著火把的光看。</br> 的確很像,右手握一把掃帚,是真的用竹篾扎好,又用線縫繞在手里的,左胳膊挎了個籃子,還有個小包袱。</br> 只不過,這個是粗陋簡易版的。</br> 炎紅砂居然還伸手去捏了捏,說:“這個縫好的小籃子里,還真塞了點米呢。”</br> 木代說:“你還上不上來了?”</br> 木代一發(fā)脾氣,就像個兇巴巴的小姐姐,炎紅砂只好悻悻地又爬上來。</br> 爬上了之后,回頭去看,那個掃晴娘的娃娃睡在地上,兩只鋸齒一樣的眼睛,長短都不一的。</br> 小籃子里縫了米,這眼睛里,要是縫了眼珠子……</br> 炎紅砂被自己的念頭嚇到,嗷一聲就竄進(jìn)了灶房。</br> 木代說:“現(xiàn)在知道怕了,剛你別拿啊!”</br> ***</br> 半夜里,下起了大暴雨,電閃雷鳴的,山里的回聲大,整間房子好像都被撼地嗡嗡的。</br> 房子雖然是石頭的,頂棚都是木頭和茅草,居然有好幾處漏雨,開始是嘩嘩嘩嘩,小溪樣,后來雨停了,屋里就慢慢滴水,滴答滴答滴答。</br> 木代睡著迷迷糊糊的,想著:我這是小樓一夜聽春雨呢。</br> 又夢到羅韌了。</br> 夢見自己破衣爛衫的,坐在織機(jī)邊上織布,外頭在下大雨,屋里幾處下小雨。</br> 羅韌拿著鞭子在邊上,厲聲說:“快點,織好了布我拿去換酒喝。”</br> 夢里,自己可凄慘了,一邊抹眼淚一邊織布,說羅韌:“你就知道喝酒……”</br> 木代生生被自己樂醒了,她緊了緊蓋著的外套,想著:羅韌這個壞蛋。</br> ***</br> 第二天,木代醒來,睜眼的時候,一聲歡呼。</br> 太陽出來了,不算晴天大太陽,但至少是有陽光了。</br> 木代很儉省地用包里的礦泉水刷了牙擦了臉,回屋的時候,炎老頭跟炎紅砂都起來了,炎老頭看了木代一眼,說:“木代啊,你回避一下,我有些事情交代紅砂。”</br> 炎紅砂紅了臉,很為難的樣子,覺得爺爺真是小氣,都一起朝夕相伴這么些日子了,還是這么防著木代。</br> 她打定主意,不管爺爺跟她說什么呢,她回頭都要告訴木代的。</br> 對炎老頭的態(tài)度,木代多少有些見慣不驚,她哦了一聲,自己拿了水和干面包出去。</br> 既然讓她回避,她就避的遠(yuǎn)些。</br> 她一邊嚼著面包,一邊在這片寨子里走走看看,那幾間茅草屋的確是都廢棄了,伸頭進(jìn)去看,里頭凹坑里積的水,都能養(yǎng)魚了。</br> 她百無聊賴,又走到了井邊。</br> 古代人以水為鏡,有用井水當(dāng)鏡子的嗎?她促黠似的伸頭去看。</br> 明晃晃的井水面上,浮著一個布娃娃的掃晴娘。</br> 木代渾身的血一下子沖到了腦袋上,僵了一兩秒之后,她迅速跑回小樓邊,低頭去看。</br> 昨兒晚上,她清楚記得,炎紅砂是把那個掃晴娘扔在樓下的。</br> 沒有,泥地上空蕩蕩的,只有散落的石子,和石縫邊鉆出的草芽。</br> 她轉(zhuǎn)身,回望那口老舊的轉(zhuǎn)轱轆井。</br> 昨天晚上,發(fā)生了什么事呢?是有人撿起了那個掃晴娘,重新扔回到井里,還是……</br> 還是雨疏風(fēng)驟的夜里,那個掃晴娘忽然從地上坐了起來,一步一搖,又走回到井邊?</br> 云層散了,陽光漸漸大起來了。</br> 但是木代身上,卻疊起了一層又一層的涼意。</br> ***</br> 依著炎老頭的話,今兒還要翻山,但是晚上原路返回,所以大部分行李可以放在房里,只帶上必要的東西就行。</br> 必要的東西是指:下井的長繩、鐵锨、竹帽、防身的馬刀、火把、手杖、和少許的干糧。</br> 木代籠了一下,裝了個背包,炎紅砂拖著鐵锨,臉色很難看,但木代自己心事重重的,也沒顧得上理會她。</br> 進(jìn)到山里之后,心情更加沮喪了。</br> 昨晚的一場大雨讓一切面目全非,很多高處沖刷下來的斷枝、泥沙,還有劈折的樹——不但增加了行路難度,而且可以預(yù)見,一定會蓋掉她昨天留下的大部分痕跡,給羅韌他們的追跟帶來很大困難。</br> 木代在心里罵自己懶:為什么不安安分分的刮樹皮刻字呢。</br> 她負(fù)氣似的開路,炎紅砂扶著炎老頭,一路也不吭聲,跟昨天的怨聲載道判若兩人。</br> 中途停下休息吃飯,木代主動找炎老頭說話,問:“爺爺,這一帶,你很熟啊。”</br> 炎老頭點頭:“來過。”</br> “這里的人家,都有掃晴娘嗎?”</br> 炎老頭奇怪:“掃晴娘是什么?”</br> 木代比劃著給他形容掃晴娘的樣子,才說了兩句,炎老頭就明白過來:“那個啊。”</br> 他興致不錯,給木代講,當(dāng)?shù)氐耐寥耸遣欢畳咔缒锏模鞘菨h人帶進(jìn)來的,不錯,這深山里有漢人,而且年頭久的很,據(jù)說最早可以追溯到明末清初——好像還是不小的官兒,或許跟皇家還沾親帶故呢,為了躲清兵,輾轉(zhuǎn)避到這深山里來。</br> 但好多人住不慣,陸陸續(xù)續(xù)又出去了,最終這深山里只剩下十來戶,自成一個寨子,離她們昨晚住的地方不遠(yuǎn),只要翻一兩座山。</br> 可能是嫌這山里雨太多了,這些漢人家里,都有掃晴娘,有時是剪紙,有時會用布包縫一個,掛在屋檐下頭,經(jīng)用。</br> 木代問:“那如果是把掃晴娘扔到水里呢?”</br> 炎老頭說:“那是忌諱的,雨多了當(dāng)然不好,但是如果把吃飯喝水的水都給掃了去,還怎么活呢?寨子里的小孩兒不懂事,失手把掃晴娘掉到水缸里,都是要挨罵的。”</br> 倒也是,任何事情都講究個適中,水太多和沒有水,都是同樣叫人煩惱的事。</br> 木代轉(zhuǎn)頭看炎紅砂,真奇怪,昨兒晚上她那么興致勃勃的去看那個掃晴娘,今天自己和炎老頭討論這個話題,她居然一點都不在意的,一個人坐在邊上,低著頭發(fā)呆。</br> 怎么了?難不成跟炎老頭早上交代她的話有關(guān)?</br> 木代想問,但是看到炎老頭就坐在邊上,只好忍住了。</br> ***</br> 吃完干糧,繼續(xù)跋涉,約莫又走了一兩個小時,炎老頭忽然停下,聲音里有些激動,說:“到地方了。”</br> 終于到了?木代長吁一口氣,但隨即又奇怪起來。</br> 這是最普通的山間林地了,滿地的落葉、斷枝、翻起的泥漿、倒折的樹,一路走來,這樣的情景最為常見,處處相似,壓根沒什么可以辨識區(qū)別的。</br> 炎老頭怎么就認(rèn)準(zhǔn)了這兒呢?</br> 哦,是了,寶氣。</br> 炎老頭是不看東西南北和地標(biāo)的,只認(rèn)寶氣。</br> 木代好奇地四下去看,寶氣到底是什么呢,有顏色、形狀、氣味嗎?總說炎老頭是個半瞎子,但是她這種視力絕佳的,眼睛瞪的像銅鈴,連空氣都看不到。</br> 炎老頭往前走了幾步,右腳跺了跺:“就這里。”</br> 這里?那不是井啊,寶井,不應(yīng)該有個天然的開口,像是打水的井一樣,直筒筒往下嗎?</br> 炎紅砂拖著鐵锨過來。</br> 炎老頭說:“這里,挖吧。”</br> 又說:“木代,你站到高處去,注意周圍的動靜。說不準(zhǔn)今晚上得趕夜活。”</br> 木代說:“哦。”</br> 她約略明白過來,心里對這個炎老頭有些不待見:早知道還要挖地,雇兩個壯些的男人當(dāng)伙計不好嗎?可憐炎紅砂,還要拿鐵锨挖土,這要挖到什么時候?</br> 反而是她這個放哨的功夫,不知道多輕松。</br> 木代輕巧上了樹,倚著一根粗的樹椏坐下來,取出那個小小的手持望遠(yuǎn)鏡,四面八方轉(zhuǎn)著去看。</br> 其實,看多了都是樹。</br> 大的樹,小的樹,歪的樹,葉子密的樹,葉子疏的樹,赭黃色的樹……</br> 赭黃色的樹?</br> 木代心里忽然咯噔一聲,趕緊把望遠(yuǎn)鏡轉(zhuǎn)向剛剛看到的方向。</br> 那里,樹葉樹枝輕輕晃著,好像沒什么異樣。</br> 木代的心咚咚跳起來。</br> 她確信自己看到了一片赭黃色,那時她不仔細(xì),看的一掠而過,現(xiàn)在想起來,那好像是……動物的皮毛?</br> 上樹的動物?猴子嗎,還是扎麻曾經(jīng)提到過的……野人?</br> 木代不敢掉以輕心了,她盤腿坐下,氣沉丹田,依著以往練功時抱元守一的心法,雙目微闔,祛除雜念,把所有的精神都用在聽力上。</br> 師父說,看到的東西是會騙人的,不如仔細(xì)去聽。</br> 風(fēng)的聲音,葉片沙沙響的聲音,鐵锨鏟進(jìn)土里的聲音,炎老頭滯重的呼吸聲……</br> 咣當(dāng)一聲。</br> 木代睜開眼睛,看到炎紅砂負(fù)氣似的扔了鐵锨,大叫:“我不敢!”</br> 炎老頭厲聲喝了句:“撿起來!”</br> 炎紅砂僵著不動,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架勢,炎老頭臉色鐵青,木代有些不知所措,趕緊下去。</br> 夾在這祖孫倆中間,有點左右為難,木代從地上把鐵锨撿起來,說:“紅砂,你是不是累了,我?guī)湍阃跁闳渖戏派诎 !?lt;/br> 炎紅砂說:“木代,你別,下頭有死人!”</br> ***</br> 下頭有死人。</br> 早上的時候,支開木代,炎老頭是這么說的。</br> 他說,那是一口寶井,我看得出來,頂好的寶井,寶氣氤氳,有時像霧,我第一眼看到時,就打定主意,這是筆好買賣,可不能同別人分,得留著,我將來收官用。</br> 但是啊,這世上采寶的,不止我一家,那個地方偏僻是偏僻,可是保不準(zhǔn)哪天,另外有采寶的人會尋去。</br> 我得把那個地方給藏住咯。</br> 怎么個藏法呢,采寶這一行的老法子,要用人的血氣去壓寶氣,寶氣是純的,讓血氣這么一壓,別的采寶人就再也看不到了,只有你自個兒能看到。</br> 將來,再回來找這個地方,你憑的就不是寶氣,而是那從地下升騰起來的,混在寶氣里的,悠悠不絕的……血氣。</br> ...</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