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回到賓館,差不多已經(jīng)晚上十點,這一晚本來是想去騰馬雕臺的,誰知道為這一樁突發(fā)事件,鬧到人仰馬翻。</br> 但一萬三洋洋得意,說,你們都不知道我立了什么功了。</br> 雖然監(jiān)控視頻證明了一萬三的清白,但至少還是有半條街的人看到他一路追打馬超——在被問及斗毆原因時,一萬三忽然心念一動。</br> 他“老老實實”地說:“當時吧,我和他正在聊張通的那件案子。”</br> 給他做筆錄的兩個警務人員下意識互看了一眼。</br> 張通那件案子,在南田縣鬧的沸沸揚揚的案子。</br> 一萬三裝著沒看見,繼續(xù)“抒發(fā)”自己的委屈:“我也就開個玩笑,我跟他說,當時橋上就你和那個女的,到底誰殺的人還不一定呢。”</br> “誰知道他就急了,拿那么滾燙的砂鍋潑我,警察同志,滾燙滾燙啊,要你被潑,你能不急?我當時就急了,跳起來追著他打……”</br> 表情委屈而誠懇,確實也帶傷,全身還散發(fā)著海鮮味兒,警察有點同情他,朝他點了點頭。</br> 說到這時,一萬三舒心舒肺:“你們看,我是不是成功打入警方內(nèi)部,拋磚引玉,把小老板娘一案的疑點慢慢拋了出去?”</br> 曹嚴華說:“三三兄,別拋了,你趕緊脫衣服吧,看看你肩膀有沒有燙著,還有你這手,得包一下吧?”</br> 一萬三覺得滿不在乎,都是點小傷,不過,有人在這替他緊張,他心里還是挺受用的。</br> 于是脫了外衣,t-shirt下擺往上一掀,從腦袋上拽下來。</br> 脫了之后才發(fā)覺木代和炎紅砂都在對面,一萬三有點訕訕的,看兩人都是一臉鎮(zhèn)定,又覺得不可思議,心說,現(xiàn)在什么世道,女人看到男人脫衣服,也不說回避一下。</br> 曹嚴華幫一萬三處理冷敷的當兒,羅韌把之前和木代聊的推測簡單說了一下。</br> 炎紅砂原本在沙發(fā)上躺著的,聞言一下子坐起來:“兇簡在馬超身上?”</br> 想想可氣:“也對,就他造謠木代造的狠。”</br> 一萬三和曹嚴華都沒立刻表態(tài),過了會,曹嚴華說:“如果真在他身上,這個馬超,也……弱了點吧?”</br> 被他三三兄追了半條街呢,他不是看不起一萬三,但是講真,一萬三那戰(zhàn)斗力,在他們五個人里,是排行第五的啊。</br> 炎紅砂說:“這個不能看個體強不強吧,要看破壞力是什么樣子。老蚌是挺厲害,還不是被我們給收了?馬超弱是弱,木代是不是差一點被他送到牢里去?”</br> 好像有點道理,曹嚴華不吭聲了。</br> 羅韌沉吟:“姑且假設兇簡就在馬超身上,那其它人是怎么回事?一萬三明明沒有推人,有四個人站出來言之鑿鑿說看到了。”</br> 一提到那四個人,曹嚴華就來氣:“也真虧了現(xiàn)在是有監(jiān)控的,要是放從前,紅口白牙的,真是要被他們坑死了。”</br> 木代想了想:“會不會是馬超指使的?”</br> 炎紅砂不明白:“馬超當時撞暈了啊。”</br> 木代解釋:“這種指使不一定是我們熟悉的那樣面授口傳。畢竟兇簡在他身上,或許類似于一種精神控制,可以讓人說出特定的話。”</br> 曹嚴華說:“要是這樣的話,他也精神控制我三三兄好了,何必被追的那么狼狽?”</br> 木代沒答上來,倒是一萬三遲疑著說了句:“有沒有可能,他控制不了我?”</br> 他抬起手,手上剛扎了繃帶,包的跟熊掌似的:“我記得,我的手剛摁住他的臉,他就嘶聲慘叫,好像……疼的多厲害似的。”</br> 當時,他的手出了血,血挨到了馬超的臉——之前五個人的血圍住了三根兇簡,是不是因為,他們的血對兇簡有克制的作用,馬超的反應才那么激烈?</br> 但是,兇簡對他們的血,至于畏懼到那個程度嗎?</br> ***</br> 半夜里,羅韌從床上翻身坐起,思忖片刻之后,穿好衣服出來。</br> 沒有開車,那輛車在這里實在太過顯眼,好在,城市很小,很快就到了醫(yī)院。</br> 看了眼時間,凌晨兩點。</br> 醫(yī)院很安靜,白日的喧囂似乎都已經(jīng)沉睡了,門診大廳有值班的護士,知道有人進來,連頭都懶得抬,只當他是任何一個探視病人的家屬。</br> 羅韌并不著急,順著指示牌,一層層一間間的找過去,馬超的情況很嚴重,現(xiàn)在要么是在太平間,要么是在重癥監(jiān)護病房。</br> 很快讓他找到。</br> 也不知道算不算幸運,這里重癥監(jiān)護的標準頗為簡陋,雖然各種儀器勉強達標,但是監(jiān)護人員的配備比較松散,當值的護士檢查了各項儀器讀數(shù)之后,打著呵欠推開門出來。</br> 羅韌避身在陰影里,看著她消失在走廊盡頭之后,才快步閃到門邊進去。</br> 關(guān)上門,屋子里一下子靜下來,數(shù)字屏的生命指數(shù)在黑暗中閃著綠色的微光,各項儀器運行的微聲,完全做不到100%靜音。</br> 馬超的呼吸聲在黑暗的房間里游走,胸口有微弱的起伏。</br> 羅韌走到床邊,把手機調(diào)出手電模式,注意看了一下馬超的臉。</br> 那個他之前看到的,像個象形的“口”字的一圈灼泡,已經(jīng)差不多褪了下去,只留下淡紅色的印記。</br> 羅韌把手機擱到一邊,掏出隨身攜帶的刀子,刀刃在左手食指的指腹劃過,看著血滴凝成,才伸手到馬超的臉邊,輕輕一抖。</br> 血滴到馬超的臉上,順著面頰滑落。</br> 除了有顏色,和一滴水的滑落,并沒有什么不同,想象中的灼泡、異常,都沒有發(fā)生。</br> 羅韌皺眉,頓了頓,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br> ***</br> 原路返回,夜風颯颯,腦子里亂的很,好多疑問。</br> 如果說兇簡怕血,為什么對他的毫無反應?如果不怕,一萬三的事情又如何解釋?</br> 拐進一條巷子時,目光垂下,忽然看到地上的影子。</br> 狹長,他自己的,還交疊著另一個人的。</br> 羅韌身子一凜停下,那影子也停下,羅韌又不動聲色的往邊上挪了挪。</br> 影子分開了,那一條,狹長的,淡淡的,模糊的,又安靜的。</br> 羅韌回過頭,看到木代站在巷子口,光在她身后,她倒是被光掩映的局促且小心翼翼了。</br> 問她:“睡不著嗎?”</br> 木代說:“不是有意跟著你的。”</br> 只是睡不著,聽到走廊里的動靜,湊到貓眼邊去看,看到羅韌離開。</br> 于是也穿戴好,想出來走走。</br> 如果街面上有別的人,她大概又會隨便挑一個,腦子放空跟著走一走的。</br> 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排解壓力的方式,有些人悶頭大睡,有些人肆意縱酒,有些人嚎啕大哭。</br> 而她,就是喜歡這樣沉默的走一走。</br> 誰知道,路面上只有羅韌一個人。</br> 于是她一直跟著,從夜晚和背后看相熟的人是一種新奇而又獨特的體驗,他的身形、步伐,每一次的停頓,熟悉,又分外陌生。</br> 想著,不驚動他,就像那個冒充房產(chǎn)中介打過去的電話,都當做自己不為人知的小秘密,妥帖收藏。</br> 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br> 木代走過來。</br> “在重慶的時候,我們剛認識,那一次,你去找馬涂文,我躲在外墻上偷聽。”</br> 羅韌失笑,他記得這回事,用兩根點起的煙,糊弄了她好久。</br> “你怎么發(fā)覺的?”</br> “直覺。”</br> 其實很復雜,類似于一種對危險的天生警覺。</br> “這次又是直覺嗎?”</br> 這次不是,他其實完全沒有察覺,直到看到地上的影子。</br> 惡意或許是一種可感知的氣場,稍稍靠近,就能觸發(fā)他的警報。但是如果沒有惡意,靠近和追隨就像是簡單的風,沒有人會去想這風是如何吹來的。</br> 木代說:“羅韌,你抱抱我吧。”</br> 她走到他身邊,仰起頭看他,羅韌嘆了口氣,伸手環(huán)住她腰,把她帶進懷里,低聲說了句:“你是沒有從前來的開心了。”</br> “那些開心都是偷來的。”</br> 是生硬地屏蔽了很多不開心的事,才得來的。</br> “羅韌,我很麻煩吧?”</br> 羅韌低頭蹭她發(fā)頂:“沒有啊。”</br> “小時候,我媽很嫌我麻煩,我甚至不記得她的樣子,但是我記得她對我的嫌棄。她說,你怎么每天吃那么多?你的衣服怎么那么容易弄臟,臟了我要給你洗你懂嗎?你每次洗澡,澡盆邊怎么那么多水?”</br> “我就怕她覺得我麻煩。我吃飯就吃一點點,想讓她知道我好養(yǎng)。也不去臟的地方玩。洗完澡之后,我就用毛巾,一下下把澡盆邊的水都抹了。我就想讓她知道,我一點都不麻煩。可是后來,她還是不要我了。”</br> 羅韌聽的難受,低下頭看她,她疲憊的,靠著他的胸口,平靜的說話。</br> “后來,跟紅姨住在一起,我自己知道我是外人,我怕給她帶麻煩,我聽她的每一句話。有一年,流行感冒,班里好多同學都病了,我沒有,我高興了好久。”</br> 羅韌逗她:“幸災樂禍嗎?”</br> 木代搖頭:“因為生病的話,就要吃藥,花錢治病。我高興,是因為我省了紅姨好多事兒。可是,后來,還是給她帶了好多麻煩……紅姨有沒有跟你說,她的家被砸了幾次?”</br> 羅韌說不出話來。</br> “我在那里,聽到砸東西的聲音,響一下我就哆嗦一下,那時候,我也不知道我是更對不起雯雯還是更對不起紅姨,我一個外人,吃她的,喝她的,還要害的她因為我受連累。”</br> “后來……后來……”</br> 羅韌摸摸她的臉,說:“木代,咱們走一走吧,別說了。”</br> 木代說:“你讓我說完吧,平時也沒有機會跟你說。趁著晚上,沒有人,你讓我說完吧。”</br>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我是一個永遠不麻煩的人,永遠只幫別人解決麻煩。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都一個人跑到這么遠的地方了,我還是出那么多事,又讓你大老遠的趕過來,你們都過來了,一萬三還差點被連累了……”</br> “對不起啊羅韌,我也不想這樣的。”</br> 她講完了,自己站直身子,退后一步。</br> 忽然想到什么,說:“我給你講這些,是不是不大好?”</br> 她自言自語:“像個垃圾罐子,把自己的垃圾倒給人家。我以后都不講了。”</br> 她訕訕的,轉(zhuǎn)身看巷子的另一頭,那里,連通著馬路,夜色還是很重,但漸漸的,有化開的跡象。</br> 城市要蘇醒了,很快,第一撥早起的人,就會出現(xiàn)在路面上了。</br> 木代說:“我們回去吧,待會紅砂她們該起床了。”</br> 她轉(zhuǎn)身往前走,快走到巷子口時,右首邊忽然亮出一片光來,轉(zhuǎn)頭看,邊上的二樓開了燈,窗子推開,隱隱傳來嬰孩啼哭和母親軟語哄慰的聲音。</br> 再然后,一條矯健的身影順著墻頭而上,翻進了二樓的欄桿。</br> 那是羅韌。</br> 木代嚇了一跳,緊走幾步湊近,用口型問他:“干什么?”</br> 羅韌沒有說話,他湊近紗窗,頓了頓轉(zhuǎn)身向她招手。</br> 這是在讓她上來。</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