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羅韌想了不少方案,最終決定用火攻。</br> 傷人不是目的,先引出野人再說,三個人各有分工:炎紅砂叫陣、木代掠陣,羅韌則留在暗處,方便后續(xù)的尾隨。</br> 黑漆漆的洞口,一眼望過去也不知道進深幾許,炎紅砂掃掇起一堆的樹葉子,干濕分開,先用火把把堆成巢堆狀的樹枝點燃,火勢大了之后往里混放干濕樹葉,濕葉容易生煙,很快把她自己嗆的咳嗽不止。</br> 木代在就近的樹上看著,真是替她著急:好在炎紅砂很快找著了竅門,外衣拿在手上,一下下扇風(fēng),把煙氣往山洞里兜。</br> 羅韌推測,那個女人很大可能還在山洞里,她全身皮膚和毛發(fā)發(fā)白,常年不見光的跡象,說明除了重要事由外,很少在外活動。</br> 他給炎紅砂打手勢:繼續(xù)。</br> 炎紅砂抿著嘴唇,持續(xù)重復(fù)著扇煙和加葉的動作。</br> 一刻鐘過去了,洞口儼然煙霧彌漫,卻還是了無聲息,炎紅砂遲疑地住了手。</br> 可能是真的不在。</br> 炎紅砂從火堆里抽出火把,回頭看了一眼木代,那意思是問,要不要進洞看一下。</br> 這是第二套方案:如果那個女人不在,就進去查看她的老巢,尋找更多線索,要兩個人同進同出,第三個在外守望。</br> 木代給羅韌打了個手勢,表示自己陪紅砂進,然后從樹上跳下來。</br> 煙挺大的,都往低處沉,人一進去眼睛就熏的厲害,炎紅砂嘟嚷說,這屬于打雁的叫雁啄了眼,設(shè)套的先把自己套了,沒熏著那女人,反而把自己搞得眼睛都睜不開。</br> 這話……</br> 木代心里咯噔一聲,忽然伸出手,抓住了走在前頭的炎紅砂的胳膊。</br> 炎紅砂奇怪的回頭,木代不說話,給她使了個眼色,拉著她后退,又退到了洞口以外。</br> 她低聲對炎紅砂說了句:“如果她不怕煙呢?”</br> 動物和人當(dāng)然是怕煙的,科學(xué)的說法是細小顆粒阻礙呼吸道和缺氧,但是那個女人,她還有呼吸道嗎?還怕缺氧嗎?</br> 也許她現(xiàn)在,就蹲守在煙霧充塞的山洞里,如一頭蓄勢待發(fā)撲獵的獸。</br> 炎紅砂聽明白了,同樣壓低聲音問她:“那怎么辦?”</br> 木代回:“不怕煙,但一定怕火。”</br> 兩人退到火堆邊,抽出十來根燃火的火把,炎紅砂撿了一根粗的,狠狠擲向洞口。</br> 洞口開始明暗不定,貼地的火焰躍動著,在煙霧里辟出一方亮來。</br> 到洞口時,又撿了兩根里扔,光亮一路向里,木代和炎紅砂伸手交握,謹(jǐn)慎地一步一停,左右頭頂,都要確認(rèn)安全了再繼續(xù)。</br> 也不知走到第幾步時,炎紅砂忽然打了個激靈,重重握了下木代的手。</br> “木代,你聽見了嗎?”</br> 隱約聽見了,像是什么刮擦石壁的聲音,木代心跳的厲害,還是強自鎮(zhèn)定著,又把手中僅剩的兩根樹枝向里扔去。</br> 這一次,終于看到點什么了。</br> 幽深的黑暗邊緣,右首斜前方的石壁上,那個女人居高臨下地趴伏著,白發(fā)下垂,兩眼微微瞇起。</br> 有了羅韌先前的描述打底,兩人雖然心里發(fā)瘆,但好在都還不是太害怕,不約而同的向后退了一步。</br> 炎紅砂壓低聲音:“怎么說?上嗎?”</br> 木代點頭,輕聲說了句:“我上,你下。”</br> 這是要夾攻的架勢,炎紅砂有點緊張,提醒她:“通知一下羅韌。”</br> 木代嗯了一聲,步子極緩地,向旁側(cè)挪動,同時把口哨含到了嘴里。</br> 她和炎紅砂,漸漸拉開距離,和那個女人,恰好形成一個三角。</br> 隨著木代的移動,那個女人的頭僵硬地轉(zhuǎn)著,幅度很小的在石壁上挪動身子——挪動的時候,木代又聽到了金屬刮擦石壁的聲音。</br> 那是什么?木代皺著眉頭,卻一絲一毫都不敢松懈:雙方僵持的時候,時間過的似乎分外慢,看不見的弦在半空張起來,一觸即發(fā)。</br> 說不清是哪一方先動手的,僵局突然打破,尖利的哨聲響起,頭頂風(fēng)聲掠過——那個女人先撲的炎紅砂。</br> 炎紅砂牙關(guān)一咬,就地急滾,恰好滾在先前扔下的火把邊上,想也不想,一手一根,一個鷂子翻身起來,向著那個女人當(dāng)頭就砸。</br> 那個女人對火似乎的確有些忌憚,嗖的全身伏地,迅速后滑。</br> 地上的摩擦力其實很大,那個女人似乎是腹部發(fā)力,如在冰面,到石壁邊時像是全身長腳,瞬間又溜了上去。</br> 木代看的仔細,那個女人沒有武器,指尖鋒利,攻擊應(yīng)該主要靠手和用嘴撕咬,談不上有功夫,就是移動很快,可能是在井底長期生活練出來的,貼地上墻,的確迅捷的像獸。</br> 這么一分析,心里頓時就有譜了。</br> 其實有些時候,懼意絕大部分來自未知和自己的無限想象,一旦對方清晰可見,不管是三頭六臂還是鋼牙噴火,都覺得不過了了。</br> 是啊,不過了了,還能再可怕到哪兒去呢。</br> 木代一聲低斥,貼墻而上,百忙中吩咐炎紅砂:“舉火把給我照明!”</br> 炎紅砂配合很快,兩手上舉,一腳倒踢著勾拋起地上第三根,兩手一并摟住。</br> 憧憧火光,照亮呈拱形的石壁半頂,木代速度趕不上那個女人,腦子卻轉(zhuǎn)的極快,甩手箭一根根扔出去,不求打中,專往那女人的去勢逼——她要往上,甩手箭就向更上方招呼,逼得她只能朝下。</br> 很快,木代將那個女人逼到了自己下放。</br> 等的就是這個機會,她對著炎紅砂使了個眼色,忽然松開扒住石壁的手,向著那個女人下撞過去。</br> 這一下來勢不小,那個女人硬生生被撞跌落地,還未及有下一步動作,木代攜未盡之勢撲下,她狠起來也是干脆,硬生生把那女人當(dāng)肉墊,膝蓋往下一頂,死死把她壓在地上,見那女人要抬頭,想也不想,伸手一把摁住她的頭,幾不曾把那個女人的臉摁到地里去。</br> 那個女人掙扎著想把她掀翻,木代咬緊牙關(guān)去壓,像極了上次用水缸蓋把炎紅砂壓在水缸里——她吃虧就吃虧在體重輕,被下面掀的東倒西歪,如果是曹嚴(yán)華的噸位,大概會一壓一個準(zhǔn)穩(wěn)如泰山。</br> 腳步聲響,羅韌進來了,觸目所及,先松一口氣,然后哭笑不得。</br> 他先不吭聲,大步過來,用隨身攜帶的塑料束縛帶先縛住那個女人的腳,又拿出捆手的那根,從背后把那個女人的雙手反剪,先不急著縛,抬頭看木代。</br> 木代還是咬著牙鼓著腮,手死死摁住那女人的頭,臉上帶著“我很厲害求表揚”的自信。</br> 等羅韌徹底縛住那女人,她就可以松手了。</br> 她跟羅韌對視了一下,很不解:怎么還不縛呢?</br> 羅韌示意了一下那女人的腦袋:“你不嫌臟啊?”</br> 那個女人的白發(fā),濕漉漉的黏膩,觸手處下方好像是枕骨,溫?zé)幔薨櫟念^皮挨著她的指腹。</br> 木代毛骨悚然,尖叫著“噫”了一聲,甩著手從那女人身上跳起來。</br> 羅韌哈哈大笑,塑料束帶一掰一扣,迅速縛住那個女人的手,那個女人雙目上翻,掙扎著回頭,臉上的表情猙獰異常,死死盯住羅韌。</br> 羅韌說:“看什么看?我刀子呢?”</br> 說完了,又回頭看木代,她還是甩著手,在石壁上反復(fù)抹著手,一臉嫌棄的恨不得把手砍掉的表情。</br> 羅韌嘆氣:“小口袋,你還真是時不時斷片兒。”</br> 這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她就是一把抓開那塊人皮兇簡,然后搓泡沫洗手廢了他半瓶洗手液。</br> 另一頭,炎紅砂舉著火把且停且走,到洞穴深處時,忽然咦了一聲,蹲下*身子去看。</br> 羅韌看住那個女人,原地站著沒動,倒是木代,在石壁上蹭著手過去了。</br> 盡頭處應(yīng)該就是那女人的“臥房”,兩塊凸出的石頭上架了木板,上頭鋪了獸皮,也有吃飯喝水用的盆碗,邊緣處都磕了牙,床上有被子,堆的破爛一團,發(fā)出濕霉的味道,還有……</br> 床上似乎有東西,木代從炎紅砂手里分了根火把湊近去看,那是兩個布娃娃,一個大些,一個小些。</br> 娃娃都是布頭拼湊,用手去捏,里頭并不軟,刺刺囊囊,填塞的應(yīng)該是干葉子或者草枝,小些的布娃娃還沒有完工,上頭斜插著一根針,這針是尖細的木劈小根,沒有針眼,尾上綁緊線,線是布散絲的,也不是真的線。</br> 拿起了看,針腳拙劣。</br> 木代想起之前見過的那個掃晴娘,看來都是這個女人做的——先前她總以為針腳拙劣是因為做的人手工不好,現(xiàn)在才想到,半是身體原因,半是因為實在沒有趁手的材料。</br> 兩個娃娃都是女孩,因為用料實在簡陋,談不上憨態(tài)可掬,反倒有些讓人不寒而栗。</br> 這是那個女人的愛好嗎?木代心里泛起復(fù)雜的況味,把娃娃放回原處。</br> 后續(xù)為了兇簡,可能不得不對這個女人下手,所以她不想多了解這個女人,如果一路追溯下來,了解到她的家庭、愛人、喜好,這個女人就不是眼前面目可憎的怪物了,她會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立體的人,一個讓她們下不了手的人。</br> 炎紅砂還是半跪在地上,火把探進床底,過了會,她抿了下嘴,趴到地上,伸手夠著什么。</br> 木代還沒來得及問,她已經(jīng)掏了一塊石頭出來,然后又伸手往里掏。</br> 木代低頭看那塊石頭,忽然想到什么,伸手把那塊石頭翻了個面。</br> 果然,這一面被磨過,露出了石芯,里頭包裹著綠蒙蒙的一塊。</br> 木代隱約猜到了:“寶石?”</br> 炎紅砂半個身子鉆在床底下,聲音聽起來悶悶的:“祖母綠。”</br> 說著,又伸手撥了幾塊出來。</br> 有些磨過,有些沒有,磨面的顏色不一,有些是玫瑰紅色,有些星星點點的,像是泛著金砂。</br> 骨碌碌,骨碌碌,一塊接一塊的,被炎紅砂撥滾出來。</br> 她撥累了,從床底鉆出來,頭發(fā)上罩著灰,還有蛛網(wǎng),木代伸手幫她把蜘蛛網(wǎng)理掉,炎紅砂愣愣地坐在地上,低頭看地上的寶石原石,慘然一笑。</br> 羅韌有點擔(dān)心,向這頭走了兩步,聽到她說了句話。</br> “我爺爺這趟來挖的,是口空井。這個女人,早就把井底的石頭轉(zhuǎn)移出來了。”</br> 當(dāng)年,炎老頭他們一行城里人興師動眾進山,當(dāng)?shù)氐纳矫窨赡苤浪麄兪莵聿蓪毜模莻€女人住在寨子里,或許也聽到過關(guān)于采寶的傳說,她沒有死成,在井底曠日苦捱,苦苦去想為什么被殺,這口井又有什么特別的。</br> 按照推測,她看到了井底的石頭,磨到了其中的原石。</br> 所以,雖然這些石頭對她來說沒什么用,但是,一塊也不給炎老頭留,一塊也不留。</br> 木代仿佛看到,那個女子懷著極大的恨意,貼著井壁爬出井口,一塊塊把石頭都帶了出來,搬的干干凈凈。</br> 埋葬炎老頭的時候,紅砂說,爺爺大半生都惦記這口寶井,就葬在井里吧,和那些他渴望得到的寶石,生不同衾死同穴也好,了了他一個念想。</br> 原來,那口寶井是空的。</br> 真是莫大諷刺,生前空一場,死后一場空,何必呢。</br> 木代嘆了口氣,正想說什么,羅韌忽然噓了一聲。</br> 幽深的洞里,這個噓字,都好像有回音。</br> 木代后背一涼,看向羅韌。</br> 羅韌卻沒有看她,他低下頭,死死盯住那個女人的咽喉。</br> 那個破開的,包裹著一層透明色胭脂琥珀的咽喉,正在慢慢地起伏。</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