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羅韌睜開眼睛。</br> 是聘婷的聲音,絮絮叨叨,重復(fù)著:“小刀哥哥。”</br> 就像小時候,她做他的小跟屁蟲,整日價不停地碎碎念:</br> ——小刀哥哥,給你糖吃。</br> ——小刀哥哥,給我買個手絹兒吧。</br> ——小刀哥哥,帶我一起出去玩兒唄。</br> 身下的桑蠶絲墊被柔軟而熨帖,一夜廝磨,柔軟地像情人的擁抱,羅韌懶得起床,索性躺著,聽聘婷偶爾傳進(jìn)來的細(xì)碎聲音。</br> 她憤憤的,想來是一萬三笨手笨腳。</br> “小刀哥哥,你怎么這么笨啊……”</br> 羅韌想笑。</br> 就在這個時候,門上傳來敲門聲。</br> 鄭伯的聲音:“羅小刀?羅小刀?”</br> ***</br> 鄭伯來跟羅韌講一聲,自己上午要跟著中介出去看店面。</br> 羅韌之前提議,小商河那個地方天干物燥,不適合恢復(fù)療養(yǎng),他希望聘婷暫時在麗江住下。</br> 鄭伯是羅家的遠(yuǎn)房親戚,聘婷的母親死的早,羅文淼又總是外出講學(xué),家里頭需要能里外應(yīng)付得力的人,鄭伯自然而然入選,他看著聘婷長大,對她的那份呵護(hù)關(guān)照,比起羅文淼這個不甚稱職的爹來,只多不少。</br> 所以,自然是聘婷到哪,他就到哪。</br> 只是既然住下,就要做長久打算,不能每天兩手一攤的坐吃山空,他跟羅韌說,自己想在就近開個店。</br> 具體的說,是西北風(fēng)味的飯莊。</br> 鄭伯做菜的手藝一向不錯,一道烤羊腿讓一萬三念念不忘,開飯莊,也算對癥對口,人盡其才。</br> 鄭伯的意思,自己手頭沒什么錢,想請羅韌注資,做背后的老板。</br> ——“我老啦,也不圖錢,找個事做。有事忙活的話,人會老的慢些,也能多陪聘婷幾年。賺了錢呢,都是你的,我就當(dāng)給你打個工。”</br> 正中羅韌的下懷,他帶回來的錢不少,但錢如果不動,那就是死錢,只會越來越少——得想個法子讓錢活起來才好。m.</br> 去酒吧的時候,他無意中說起這茬,得到了曹嚴(yán)華的大力支持。</br> “飯莊好啊,飯莊好!”曹嚴(yán)華雙眼放光,光芒之盛讓羅韌心生警覺:曹胖胖一副決意要把飯莊生吞活咽吃窮了的架勢。</br> 再說下去,羅韌才知道自己是想錯了。</br> “不要只做西北菜嘛,再加川渝菜,樓上火鍋樓下烤羊腿,還有辣子雞、水煮魚、串串香、毛血旺……”</br> 羅韌看了他一眼,這是要把鄭伯活活累死的節(jié)奏吧?也是年近花甲的人了,他這個做老板的,不好那么榨取人家的剩余價值。</br> 曹嚴(yán)華忽然想到什么:“投資,我也投資,入股!”</br> 一萬三從吧臺傾過身子來,看鬼一樣的表情:“曹兄,你有錢嗎?”</br> “珍珠啊!”曹嚴(yán)華激動地唾沫星子四射,“三三兄,我,你,還有妹妹小師父,紅砂妹妹,我們都有珍珠,入股好了,算我們的共同產(chǎn)業(yè),飯莊名字就叫‘鳳舞九天’!”</br> 他雙手展開,字字停頓,那架勢,鳳不舞九天他就要舞了。</br> 一萬三嗤之以鼻,曹嚴(yán)華這起名的水準(zhǔn),比炎紅砂也好不了多少。</br> 倒是一直不聲不響的木代說了句:“我覺得行,可以啊。”</br> 說的時候,胳膊肘抵在桌子上,手托著腮,聲音也低低的,像是征詢羅韌的意見。</br> 羅韌伸手摟住她:“行,到時候分紅,給你雙倍的。”</br> 曹嚴(yán)華嫉妒,問:“那要是虧了呢?”</br> 羅韌說:“虧了木代也有,我補貼。”</br> 太同人不同命了,曹嚴(yán)華惆悵地想著:我也想要個男朋友。</br> 既然多數(shù)人支持,一萬三就得認(rèn)真考慮這事兒了:“也行,分散風(fēng)險嘛,你可以讓富婆多投資點,她有錢。”</br> “富婆”,是他被迫加入微信群“鳳凰別動隊”之后,對炎紅砂的專稱。</br> 曹嚴(yán)華曾經(jīng)勸一萬三對紅砂妹妹客氣點,也曾發(fā)出疑問:白富美不是三三兄的一貫追求嗎?怎么對紅砂妹妹,就這么刻薄呢?</br> 一萬三的回答是:“當(dāng)時我要早知道她有錢,我肯定對她客氣,那時不是不知道嗎,轉(zhuǎn)過頭再對她獻(xiàn)殷勤,反而被她瞧不起。索性就這么著了,追不到白富美,踐踏一下也是好的。”</br> ……</br> 總而言之,開個飯莊,原先只是鄭伯的一個想法,但是經(jīng)過了這么一來二去之后,轟轟烈烈地開始……落地了。</br> ***</br> 鄭伯給羅韌看中介推薦的幾個店面的位置,地段都還不錯,羅韌對鄭伯很放心,完全放權(quán):“你決定就行。”</br> 說話間,出到門外,做了個活動筋骨的伸展姿勢,小院盡收眼底,不知道一萬三在陪聘婷玩什么,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br> 羅韌喃喃:“我真是奇怪,聘婷為什么要管一萬三叫‘小刀哥哥’呢?”</br> 鄭伯哼了一聲:“那是因為,就算腦子不清楚的人,心里也是有數(shù)的。誰對她好,誰就是她的小刀哥哥!你從前對聘婷是真好,現(xiàn)在呢,心思不知道都用到誰身上去了。”</br> 對沒能把聘婷和羅韌拉郎配成功,鄭伯始終是耿耿于懷的:“這兩天怎么沒見木代?吵架了?”</br> 他的臉上充滿了樂于見到兩人吵架的幸災(zāi)樂禍。</br> 都半大老頭子了,還這么小孩兒心性,羅韌啼笑皆非:“她去昆明領(lǐng)工資了。”</br> ***</br> 工資發(fā)放,網(wǎng)上銀行操作,幾個步驟的事兒,她偏要千里迢迢去昆明領(lǐng)。</br> 一聽就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領(lǐng)工資是假,順便去玩一遭才是真的,羅韌隨口說了句:“要么我開車送你去。”</br> “不要不要,那多麻煩,我買張車票去就行。”</br> 這有什么麻煩的,怎么看起來,像是故意撇開他似的?</br> 羅韌故意堅持:“不麻煩,車加滿油就行。”</br> 木代還是不愿意:“你沒有事情要做嗎?男人嘛,不要為這種小事忙,忙你自己的大事去。”</br> 一臉的嫌棄勁兒,說的他好像不務(wù)正業(yè),而她的“領(lǐng)工資”是什么利國利民的大事兒似的。</br> 羅韌索性問的直白:“是不想跟我一起去吧?”</br> 木代不吭聲了,過了會,期期艾艾:“談戀愛嘛,不要整天待在一起,大家都得有點空間……”</br> 空間?</br> 羅韌恨的牙癢癢的,他們什么時候“整天待在一起”了?彼此的空間都能賽馬了,她還要空間!</br> 你不仁,我也不義,得,愛去去!</br> ***</br> 同一時間,木代在陪炎紅砂練功。</br> 這個宅子所在的位置真好,鬧中取靜,早晨的風(fēng)涼涼的,卻吹得人很舒服。</br> 木代低頭往井里看,炎紅砂在下頭一米多處,抱著垂下的繩,不爬上來,也不往下去,就那么蕩悠悠的,見木代看她,還“呃”一聲,頭一歪,舌頭伸出老長,跟吊死鬼似的。</br> 木代沒好氣,搬過立在邊上的井蓋,作勢要把井口蓋上。</br> “別,別,木代。”炎紅砂趕緊恢復(fù)正常,腳在繩子上纏了幾下,以便身子掛的更穩(wěn)些,“雙重人格多好啊,我覺得挺酷的。”</br> 木代悶悶的:“你不懂。”</br> 炎紅砂說:“這種事情,就看你怎么看吧,悲觀的人呢就要死要活的,覺得自己有病。但是樂觀的人呢……”</br> “樂觀的人怎樣?”</br> 炎紅砂一臉的熱切:“你不覺得像超人嗎?平時你都是你自己,關(guān)鍵時刻,就有個更強的自己來保護(hù)自己!”</br> 木代瞪了她一眼,隨手從上頭推了一把井繩,炎紅砂抱著井繩,像個秤砣一樣蕩悠悠。</br> 她覺得自己說的很有道理:“就算是有雙重人格,她沒干壞事,沒害人,這么多年才出現(xiàn)一次,你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嘛?”</br> 木代像是問她,又像在問自己:“如果我告訴羅韌,會怎么樣?”</br> “會很高興吧,”炎紅砂繼續(xù)晃蕩,“這就相當(dāng)于交了兩個女朋友,男人嘛,都開心的。”</br> 木代嘆氣:“你的腦子里,裝的都是下井摸上來的石頭。”</br> 炎紅砂得意洋洋:“那我的腦子可就值錢了,下井采寶,摸上來的可都是寶石。哎,木代……”</br> 她仰頭看木代:“爺爺跟我說,他老了,眼睛會越來越壞的,所以他想趁著還能看得見,做上一票收官。你加入嗎?”</br> 木代沒聽進(jìn)去。</br> 前院的早飯香氣飄了進(jìn)來,香甜的,糯咸的,裹著風(fēng),吹的一絲絲一縷縷,吹的她整個人都惆悵起來。</br> 要是告訴羅韌了,會怎么樣呢?</br> ***</br> 華燈初上。</br> 羅韌信步走過沿街的水道,很多酒吧的夜場已經(jīng)提前開始了,趕場的駐唱歌手抱著吉他,在露天的臺階上坐下,琴弦一撩,流暢的樂聲躍動而出。</br> 會唱傷感的歌、愛情的歌、鄉(xiāng)愁的歌、狂野的歌,這種歌,永遠(yuǎn)不愁沒有市場。</br> 鄭伯看中了一家店面,把地址給他,讓他務(wù)必看看。</br> 也好,就當(dāng)是在閑逛了。</br> 離著酒吧和他的住處其實都不是很遠(yuǎn),可他從來沒來過,可見他在這古城的生活,是多么地來去匆匆。</br> 地方很好找,因為一眾燈光通透的店面之間,只有這一處是黑的。</br> 走近了看,這是一家已經(jīng)關(guān)閉的店,雖然大部分的家具已經(jīng)搬走,但透過落地的玻璃窗,還是可以看出這店的前身是家甜品店,因為還有桃心形的貼紙粘在墻上,密密層層的。</br> 羅韌掏出手機照亮,看到最挨邊墻的一張寫著字。</br> “xx,你這個渣男,現(xiàn)在的我你愛理不理,將來的我你高攀不起!”</br> 似乎能夠看到一個姑娘怒氣沖沖落筆的樣子。</br> 羅韌笑起來,這世上,除了少數(shù)特別通透的,多數(shù)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轉(zhuǎn)不過愛恨二字,不過,不墜志氣就好。</br> 他回過頭,看了一下周邊的店鋪。</br> 賣什么的都有,燒烤小吃店、銀飾鋪子、民族服飾、假的做舊古玩、東巴風(fēng)鈴,明信片。</br> 羅韌在一家店前駐足。</br> 這店的名字叫“奩艷”。</br> 有一種店,氣場天生不同,隔著十米之外,都能感受到生人勿近的冷冽意味,又像是vip會館,對普羅大眾sayno,布置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好像在說:有錢都未必能進(jìn)來,你還得有品。</br> “奩艷”就是這樣。</br> 在一眾白熾燈的店面之間,它打暗光,暗得讓人呼吸都不由一輕,落地的玻璃窗內(nèi),先看到熏香,一只精致銅鶴,亭亭立在盤上,鶴喙處一縷隱隱煙氣,繚繞而上。</br> 果然,一推門,就聞到淡淡檀香氣。</br> 角落里坐著一個長頭發(fā)的年輕女子,穿棉麻的寬松衫裙,垂著頭,正仔細(xì)穿手里的珠子,那些珠子,比米粒的一半都要小,紅的是珊瑚,藍(lán)色是青金。</br> 聽見聲音,她抬頭看了羅韌一眼,眼波沉靜地像潭水。</br> 她精致地像畫的一樣。</br> 羅韌的目光落在邊墻的多寶格貨架上。</br> 貨架都是古董,原先的多寶格,大戶人家拿來存書,到了這里,每一格都鋪上精致的黑絲絨,陳列孤品。</br> 沒有一模一樣的,每樣都只一件。</br> 標(biāo)價是毛筆寫的,寫在小小一方香箋上,羅韌看的這一格,好像只是一抹綢緞的綾紅,標(biāo)價2800。</br> 一只纖纖素素從后頭伸過來,手腕上兩個鐲子,一金一玉,輕碰生響,真正的金玉之聲。</br> 她把那方綾紅綢緞?wù)归_,說:“這是肚兜。”</br> “漢時叫抱腹或者心衣,元朝叫合歡襟,這是絲綢做的,貼身衣物,不能粗糙。系帶掛過脖頸,后面兩根帶子束在背后,這緞面上貼繡的兩個人物,一男一女,寓意雙雙對對,圓圓滿滿。”</br> 緞面上是貼繡,的確是一男一女,周圍刺繡的花團(tuán)錦簇,精致而又嫵媚。</br> 羅韌問她:“為什么上面的男女,面孔都是空白的?”</br> 她清淺一笑,好像就在等他這么問。</br> “因為這是古時候未出閣的女子為自己做的肚兜,終于找到如意郎君成家之后,才會把空白的面孔繡上眉眼,寓意心愿達(dá)成。”</br> 她把肚兜遞向他,綾紅色的綢緞鍍著暗光,愈發(fā)映襯得她膚色白皙。</br> “可以送給你心愛的姑娘,讓她補繡出男女眉眼。當(dāng)然……”</br> 她手指捻動,往回輕攥,絲緞上立時憑添出好些褶皺。</br> “要是還沒有,那就算了。”</br> 【晉江文學(xué)城首發(fā)】</br> ...</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