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什么樣的人只洗一只腳?</br> 羅韌沉吟:“另一只腳,會不會是義肢?”</br> 木代沒接話,埋頭吃自己涼透了的小籠包——把謎題交給羅韌,他就不會分心追問自己爬樓的事情了。</br> 不過她還是有疑問,很多戴義肢的人,在人后或者獨處時是把這些都卸掉的——丁國華常年不出門,犯得著從早到晚,甚至是睡覺都不把義肢摘下來嗎?</br> 羅韌說:“可能不是假肢,只是一只腳。”</br> 如果只是一只腳的話,行動上的負(fù)擔(dān)不是很重,有些人會傾向長年不取下,保留一種并無殘缺的假象和心理安慰。</br> 聽起來像是刖足。</br> 可是漁線人偶一案里,被刖足的人都是死了的,而且……</br> 木代看羅韌:“我們后來經(jīng)歷的跟兇簡有關(guān)的案子,那只老蚌,還有寨子里的女人,死后為什么沒被砍了腳呢?”</br> 她是不知道老蚌長不長腳,但那個女人,確實是全尸掩埋的。</br> 羅韌說:“這個不難解釋。神棍曾經(jīng)說過,鳳凰鸞扣的力量是轉(zhuǎn)移到我們身上了。”</br> 在他們之前,可能完全沒有人注意過兇簡的存在,所以鳳凰鸞扣只能以自行的力量去予以懲戒——這種懲戒在羅韌看來畫蛇添足,兇犯已經(jīng)死亡,砍去一只腳,除了一種自欺欺人式的宣告,還能有什么作用呢?</br> 而他們參與之后,對兇簡的緝拿算是走上正軌了。</br> 不過確實,被刖足的人都是死了的,丁國華為什么還好端端活著呢?</br> 羅韌抬頭,看六樓那扇已經(jīng)熄了燈的窗,說:“直接上去問他吧。”</br> ***</br> 砰砰的敲門聲之后,屋里亮燈了,丁國華的聲音聽起來很不耐煩:“誰啊?”</br> 房門沒裝貓眼,只能打開了看。</br> 羅韌笑:“又是我。”</br> 丁國華的臉色很難看,正想關(guān)門,羅韌一手抵住。</br> “想問你關(guān)于二十年前南田縣一樁艾滋病診斷的事。”</br> 丁國華憤怒:“說了不知道,你們再這樣騷擾我,我就報警了。”</br> 羅韌說:“你背上,是不是少了一塊皮?”</br> 丁國華明顯怔了一下,他的嘴唇有點哆嗦,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br> 羅韌又低頭:“左腳是不是忽然被砍掉,你自己也說不清到底是誰做的?”</br> 那股抵在門上的,強(qiáng)壓著跟他對抗的力在減弱。</br> 羅韌松開手:“跟你類似的人,我也認(rèn)識幾個,有沒有興趣交流一下?”</br> 等了一會,門上傳來防盜鏈的搭扣順著滑槽取下的聲音。</br> 羅韌和木代對視一眼,心里輕輕吁了一口氣。</br> ***</br> 丁國華的房間真的是老式的,桌上還鋪著白線鉤織的桌布,黑白小電視機(jī),壺身上繪著大牡丹的保溫瓶。</br> 他拖著行動不便的身子,用陶瓷缸子給兩人倒了水,然后挪了張圓凳坐在對面,兩手不安的抓著大腿上的褲子。</br> “剛你說,跟我類似的,還有別人?”</br> “我叔叔,自殺死的。發(fā)現(xiàn)尸體的時候,左腳被砍,后背上少了一塊皮,長方形,235cm*5cm這樣,像根竹簡。”</br> 丁國華嘴巴半張,好一會才輕輕“哦”了一聲。</br> 羅韌示意了一下他的腳:“怎么發(fā)生的?”</br> 丁國華苦笑:“說了你們也不信。”</br> 又說:“就是在家睡午覺的時候,忽然疼,疼的全身都抽,醒過來,整個下半身都是濕的……”</br> 那時候,居然還以為是成*人尿床了,結(jié)果一掀被子,撲鼻的血腥氣,斷口處,還能看到被血彌著的白茬茬的骨頭。</br> “那兩天跟我愛人吵架,她一氣回娘家了,屋里就我一個人,窗關(guān)著,門閂著,被子都沒掀開過,什么征兆都沒有,一只腳就這么沒了。”</br> 好在他是醫(yī)生,知道怎么樣急救,趕緊找家用的繃帶捆住腿上部,第一時間止血——這一處疼的太厲害了,以至于背上的那一片異樣,他只以為是瘙癢,幾天后洗澡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br> 羅韌問:“當(dāng)天,睡午覺之前,有沒有發(fā)生什么事?”</br> 丁國華想了想:“有個女人來找……就是你們想問的,艾滋病診斷的事。”</br> “那個女人,情緒不穩(wěn)定,前一秒會苦苦哀求我給她治病,下一秒忽然心性一轉(zhuǎn),又會跳起來唾你的臉,踹門,拿磚頭砸你家的玻璃。”</br> “這樣的病人是有的,你治不好她,她把一切都算在你頭上,找不到發(fā)泄的口子,拿醫(yī)生出氣。”</br> “那天中午,她到我家門口鬧,又是敲門又是砸,我不理她,自顧自上床睡覺,迷迷糊糊的時候,還聽到她撓著門哭嚎。”</br> 羅韌的眸光漸漸收緊。</br> 根據(jù)經(jīng)驗,兇簡離身時,下一個被附身者往往就在附近,這一條對上了。</br> 木代忽然問他:“我們之前,讓人打聽過你,信息少的可憐,甚至根本沒有提過你被砍過腳,其它人不知道這回事嗎?”</br> 木代居然問出這個問題,羅韌有點意外,他自己都沒往這方面想。</br> 丁國華苦澀的笑:“我沒有對外說……傷口都是我自己處理的,起初我請病假,后來迫不得已要出門,自己裝的假腳,如果有人問我為什么走路別扭,我就說是摔的……”</br> 羅韌定定看住他:“為什么?”</br> 丁國華的精神有點恍惚:“我也說不清楚,那一陣子,發(fā)生了很多……怪事,被砍了腳,我居然覺得,像是報應(yīng)。”</br> ***</br> 怪事是什么時候發(fā)生的,他也說不清楚。</br> 起初,只是一點診斷上的小問題,比如,遇到個相熟的病人,在取藥窗口等著買藥,他經(jīng)過時順便看了一眼藥單,會建議說:你這種情況,最好不要吃xxx,藥性烈,反而容易出問題。</br> 病人比他還驚訝:“丁醫(yī)生,這藥是你開的啊。”</br> 我嗎?怎么會?可能是處方開的太潦草了吧。</br> 他要了處方單來看,確確鑿鑿。</br> 還以為是自己太累了,無人處提醒自己:老丁啊,干醫(yī)生這行的,腦子可不能迷糊啊,隨便一句話出去,要人的命呢。</br> 可是,情況越來越嚴(yán)重了。</br> 從起初的開錯藥,到后來對病癥的肆意曲解、故意渲染、無中生有。</br> 丁國華的聲音無比艱澀:“就好像,被什么東西控制著,明明知道,也無力反抗。也就是那段時間,我和我愛人的關(guān)系漸漸緊張,她覺得我脾氣暴躁,像變了一個人……”</br> 羅韌陸續(xù)接觸過兇簡的附身者,要么是死了,要么是無法溝通,這還是第一次,去聽當(dāng)事人敘述回憶。</br> 他想起叔叔羅文淼,想起他那句不知道動用了多少力量才說出的“羅韌,不要讓我殺人”。</br> 丁國華的掙扎,應(yīng)該比叔叔還來得強(qiáng)烈吧,因為他算得上是一個有醫(yī)德的醫(yī)生,醫(yī)者父母心,每天把絕望帶給病人,他的內(nèi)心煎熬可想而知。</br> 而且,當(dāng)時的南田還很窮,縣醫(yī)院的診斷幾乎是定案了,很少有人還有那個財力和不甘去更大的城市再碰運氣。</br> 那個女人他也記得,姓項,項思蘭,她得的是性*病,對艾滋病也根本不了解,頭次聽到的時候,還問他:“要吃什么藥啊?”</br> 再后來,知道了這病是絕癥之后,她就有點瘋狂了。</br> 聽說,她把血滴在鄰居燒飯的鍋里,惡毒地嚷嚷說,憑什么只我一個人死,要死大家一起啊。</br> ***</br> 丁國華提到項思蘭這節(jié)時,羅韌擔(dān)心地看木代,目光相觸時,她微笑了一下,好像在說,我沒事。</br> 丁國華咳嗽了兩聲,把話題拉回來。</br> “所有的這些,那種控制,在我丟了一只腳之后,好像就忽然消失了。”</br> “但是我覺得,我這個人,也不配再做醫(yī)生了,我也很怕再見到那些被我診斷過的、耽誤過的病人。不喜歡見人,也不喜歡人家來拜訪我。”</br> 他低下頭,費力地挪動了一下自己的左腳:“有時候看到這只腳,覺得像是天譴一樣,去補(bǔ)自己造的孽了。”</br> 又看羅韌:“你說你叔叔也跟我一樣——我始終想不明白,那一陣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呢?”</br> 羅韌不可能事無巨細(xì)地給他道出兇簡的由來,頓了頓模棱兩可:“是一種病,無法自控的,言行失常的病,我叔叔沒能挺得過來,他自殺了。”</br> “自殺之后,莫名其妙被砍了一只腳?”</br> “是啊,沒法解釋,可能真像你說的那樣,天譴吧。”</br> ***</br> 從丁國華家出來,已經(jīng)是半夜,群里有消息,炎紅砂接了曹嚴(yán)華的班。</br> 曹嚴(yán)華在醫(yī)院枯守一天,也是長日無聊,交班了之后反而夜半興奮,就想找點刺激的事做。</br> ——去騰馬雕臺嗎?有心跳哦,運氣好的話能看到紅色的高跟鞋哦。</br> 沒人回復(fù)他,他也沒再發(fā),炎紅砂不可能陪同,曹嚴(yán)華估計是私底下糾纏一萬三去了。</br> 羅韌留意看木代,沒法不擔(dān)心她,這么久以來,她怕是第一次正面得知她母親的消息。</br> 原來她母親叫項思蘭,原來她并沒有得艾滋病,這等同于昭示,項思蘭很有可能還活著。</br> 木代這個名字,是霍子紅給她取的,那之前,也不知道項思蘭有沒有給她取名字,木代依稀提過,很多人叫她囡囡。</br> 囡囡,這個家常熟見的名字,念起來也蠻上口的。</br> 路燈下,兩個人的影子都被拉的很長,木代踢飛一塊腳邊的小石子:“聽丁國華說了那么多,有頭緒嗎?”</br> 羅韌反問:“你呢?”</br> 木代說:“我想到一些東西。”</br> 她停下腳步,掰手指頭:“張光華,是被我紅姨推到水里淹死的,兇簡離開他之后,找上了劉樹海。”</br> “劉樹海在濟(jì)南的小旅館里病死,兇簡隨之找到了你叔叔,羅文淼。你叔叔自殺之后,兇簡又附上聘婷。”</br> “然后我們得出結(jié)論,上一任宿主死亡之后,兇簡會尋找新的宿主,我們甚至基于這個結(jié)論,成功地把第一根兇簡從聘婷身上逼了出來。”</br> 羅韌猜到她要說什么了。</br> 木代說:“但是我們因此陷入一種思維定勢,覺得只有宿主死亡,兇簡才會離開。”</br> 如果兇簡是有自由選擇權(quán)的呢?</br> “我媽媽……項思蘭,是比丁國華更好的附身對象。”</br> 還沒有被兇簡附身時,她已經(jīng)懷揣了那么大的惡意:憑什么只我一個人死,要死大家一起啊。</br> 第一根兇簡,張光華、劉樹海、羅文淼,都類似隨機(jī)選擇,這些人,本性還可稱善良,羅文淼甚至做過一些嘗試和掙扎。</br> 第二根,因為是只老蚌,無法了解,無法溝通。只覺得類似于一種機(jī)巧似的聰明——兇簡怕水,偏偏附了一個可以在水里往來無阻的。</br> 第三根,那個縫制掃晴娘的女人,她和兇簡的結(jié)合,有一種期求活命的無可奈何,她想報仇,沒有兇簡的話活不下去。</br> 第四根,棄掉丁國華,選擇了更符合它口味的項思蘭。</br> 兇簡不是真的只是235cm*5cm的呆板簡片,它在思考、在嘗試,也在布局,布一個截止目前,他們連邊角還都沒挨到的局。</br> 她問羅韌:“將來,會出現(xiàn)那種主動的,想被兇簡附身,想和兇簡合作的人嗎?”</br> 羅韌點頭:“我對人心不抱樂觀的期望,我覺得一定會。”</br> 木代若有所思:“那我們得小心了。”</br> “我們一直很小心。”</br> 木代搖頭:“我的意思是,如果其中的一根兇簡,有了足夠的力量,甚至有了主動愿意追隨它并出謀劃策的人做佐助,難道它不想把另外幾根拿回去嗎?”</br> 羅韌心中咯噔一聲。</br> 盡管截至目前,尚未發(fā)現(xiàn)跡象,但神棍確實也提過,兇簡之間,可能會有一些交流和溝通。</br> 另外三根,另外被他們的血幻化成的鳳凰鸞扣封住的三根,只放在一個盛滿水的魚缸里,那個魚缸,在麗江一間普通的房子里,房門雖然鎖上了,但并不牢靠,腳一踹就開了。</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