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又到墮落街,臨街口一家吃砂鍋的館子,一萬三先到,撿了桌子坐下,想著既然是自己約的馬超,這賬也該自己付才是。</br> 他掏出錢包,翻了翻里面的票子,心里泛著嘀咕:說出來真是難以置信,想不到今時今日,自己居然會為了那個毒……而花錢奔走呢……</br> 也不知道為什么,有點不好意思叫木代“毒婦”了。</br> 馬超很快就到了,臉上帶著可以吃白食占便宜的驚喜,語氣也分外熱絡(luò):“小江哥,怎么想起來請我吃飯呢?”</br> 一萬三輕描淡寫:“事情辦完了,這兩天就要走,想著認(rèn)識一場,所以喊你出來吃個飯聊聊。”</br> 馬超喜不自禁,嘴上說著不好意思,下手可一點都不含糊,點了份最貴的海鮮砂鍋,好在館子小,再貴也貴不到哪去。</br> 砂鍋上來,海鮮湯撲撲地在鍋里沸著,廉價的海味聚了一鍋,馬超拿了勺子,一下一下地翻湯,騰騰的熱氣就在他眼前飄。</br> 一萬三指隔壁的空桌子:“挺巧的,剛這桌人在聊大橋上的案子……”</br> 他壓低聲音:“說是本來都抓到那女的了,又叫她跑了。”</br> 馬超拈了顆魚丸在嘴里,燙的直噓氣:“我也聽說了,好多人傳她會武術(shù),說是從三樓那么高跳下去一點事都沒有。”</br> 一萬三話里有話地敲打他:“那你當(dāng)心啊。”</br> 馬超聽不明白:“我當(dāng)心什么?”</br> 一萬三身子前傾,說的意味深長:“她殺了人,你是證人,你要指證她,她現(xiàn)在在逃,又一身的功夫——你說要當(dāng)心什么?”</br> 馬超駭笑:“不至于吧?”</br> 說是這么說,心里的忐忑漸漸上來,食欲也慢慢沉下去了。</br> 一萬三留心看他,覺得他的緊張不像是裝出來的。</br> 馬超給自己找理由:“當(dāng)時橋上除了我和她沒別人,她要想殺人滅口,直接下手不就得了?既然放我走,就說明她不想殺我,是吧?”</br> 他殷切地看一萬三,希望從他嘴里聽到一句肯定。</br> 一萬三說:“但是她為什么要放一個目擊者走呢,說不通啊。畢竟殺一個是殺,殺兩個也是殺。”</br> 馬超讓他問的一怔,自己也有點迷糊,自言自語了句:“也是……”</br> 趁著他這迷糊勁兒,一萬三把重磅問題拋出來:“我聽人說,第二天警察是根據(jù)另一個目擊者的描述找到你的——你為什么不報警?”</br> 馬超愣愣看一萬三。</br> 那天,警察找上門的時候,他其實還沒睡醒,在床上窩著,被叫醒之后怔了半天,忽然駭叫:“我朋友,我朋友叫人給殺了!”</br> 警察的臉色一下子就嚴(yán)肅了,了解了情況之后,也問過他,怎么沒報警呢?</br> 他結(jié)結(jié)巴巴回答說:“我不記得了,我腦子一片糊,跑回家之后,我都……我都不知道我怎么睡著了……”</br> 他腦子嗡嗡的,前言不搭后語,警察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后來坐著警車去鄭水玉飯館的路上,兩個警察還在前頭聊說,這小子平時也是耍橫的主,瞧給嚇的,腦子都糊涂了。</br> 不記得了?被嚇糊涂了?</br> 這回答真讓人發(fā)指,一萬三心說:小老板娘啊小老板娘,你當(dāng)時可真不該從公安局跑了。</br> 馬超的這個“不記得了”,明顯沒有說服力,警方雖然暫時不追究,后續(xù)未必不進(jìn)一步調(diào)查——但木代那一跑,實在等于是把罪給坐實了:馬超都沒跑呢,你要不是心虛,你跑什么呢?</br> 一萬三決定揪住這個問題不放。</br> “這說不過去吧,你好歹也是罩著一群小弟的大哥,膽子沒那么小吧。你朋友被個女的從橋上推下去了,你應(yīng)該甩胳膊上去制住她啊?就算跑了,不至于嚇破膽,連報警都不報啊。”</br> 馬超目光渙散著看一萬三不斷開合的嘴,他的頭忽然疼的厲害,有碎片般的場景,自眼前一閃而過。</br> ——張通拎著褲子,四下去看,嘟嚷著:“去哪尿呢?”</br> ——自己喝的頭暈,傻笑般指著橋欄:“那,那,尿河里去。這河通自來水廠,讓全縣的人都嘗嘗你的尿味……”</br> 馬超的額上青筋暴起,冷汗從鬢發(fā)處漸漸滲出。</br> 一萬三盯著他,緊追不舍:“你倒是說話啊。”</br> 馬超嘴唇翕動了一下,那場景夢魘般又出現(xiàn)。</br> ——張通扒著橋欄往上爬,肥胖的身子總使不上力,于是喊他幫忙。</br> ——“馬哥,幫托一下,托一下,讓我站上去……”</br> ——自己嗤笑著,過去托住張通的屁股……</br> 頭痛欲裂,冷汗涔涔。</br>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另一個場景,忽然又硬生生擠進(jìn)來。</br> ——自己催促張通回去,張通搖搖晃晃站起來,手拉著褲襠拉鏈,說:“等我撒泡尿,廁所哪呢?”</br> ——張通手腳并用,爬到了橋欄臺上。他大笑著背過臉。</br> ——張通的駭叫,他回頭,看到張通笨重的身子跌落橋下,而那個推他下去的女孩緩緩轉(zhuǎn)身……</br> “馬超!”</br> 一萬三一聲斷喝,馬超身子一激,近乎驚怖地抬頭,臉色煞白。</br> 這反應(yīng),一萬三幾乎有九成篤定自己的猜測了。</br> 他冷笑著步步緊逼:“是你吧,其實殺人的人,是你吧?”</br> 馬超嘶聲:“不是……我跟警察說過,是那個女的……不是我!”</br> 說到末了,忽然近乎崩潰,伸手抓住桌上的砂鍋,連鍋帶湯,向著一萬三潑過來,然后一腳踹開凳子轉(zhuǎn)身朝門外跑。</br> 一萬三躲的慢了些,半鍋湯澆在右肩,居然也不覺得疼,拔腿就追。</br> 店主也追,追到門口跳腳:“哎,給錢!沒給錢呢!”</br> 正是飯點,墮落街上人來人往,好多飯館的折疊桌都已經(jīng)違規(guī)擺到了路面上,馬超一路沖撞,回頭看到一萬三就要追上,心一橫,抓過邊上一張桌子往路中心一帶。</br> 那桌客人嚇的尖叫,桌子腿腳不穩(wěn),上頭的湯湯水水瓷碟瓷罐砸了一地,一萬三收不住腳,整個人趴翻在滿地狼藉之中,兩只手在碎瓷湯水里一撐,無數(shù)瓷片戳將進(jìn)去。</br> 媽的!一萬三心里頭那股狠勁上來:老子還真不信了!</br> 一萬三再次爬起,發(fā)足向著馬超追過去,眼見馬超就快到街尾,再跑兩步就要上車道了,一萬三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暴喝一聲,居然一個虎撲撲過去了。</br> 咕咚一聲,連人帶馬超翻倒在地,馬超掙扎著想坐起,一萬三一手摁住他的臉,手上的血水糊了馬超一臉。</br> 一萬三冷笑:“我叫你跑……”</br> 馬超慘叫。</br> 撕心裂肺莫過于此。</br> 至于嗎?只是撞了一下,只是摁了他的臉。</br> 一萬三被他凄厲的叫聲給嚇到了,一個愣神間,馬超忽然挺翻他,爬起來捂著臉跌跌撞撞就跑。</br> 跌倒的一萬三抬頭,看到街口高處閃爍變換的紅綠燈,像即將書寫的不祥讖言。</br> 他大叫:“馬超!車!車!”</br> 來不及了,尖利的剎車聲,一輛貨車突兀竄出,因著猛烈的剎車,長長的車身都幾乎在路上打橫。</br> 馬超的身子,像一截笨重的木頭,在半空中,在一萬三的視線里,劃了道弧線,然后重重落地。</br> 剛剛還拼死奔跑的人,忽然就橫在那里了。</br> 也不完全是,他在抽搐,一直抽搐。</br> 無數(shù)蕪雜的聲音,路上的車子漸次停下,路面上開始一截又一截的堵,只給出事的地方留下一大片無人涉足的空間。</br> 人群圍過來了。</br> 一萬三朝馬超走了兩步。</br> 馬超看著他,臉頰上燎起了一圈火泡,就好像剛剛他砸過來的海鮮砂鍋,并沒有潑到一萬三,而是潑到他自己似的。</br> 他還在抽。</br> 一萬三茫然四顧,看到四面停下的車,居然也看到了羅韌的車,羅韌正從車上下來,還有從副駕邊上開門的紅砂。</br> 竊竊的人聲,一張張?zhí)骄渴降拿婵住?lt;/br> 突然之間,有一個聲音,不知道響自哪里,但是說的篤定,帶些許義憤。</br> “是他推的。”</br> 這聲音很快得了附和:“是他推的,那個人,那個人推的!我也看見了!”</br> 那個人?誰?</br> 迎著無數(shù)道箭一樣的目光,一萬三忽然反應(yīng)過來,他就是所謂的“那個人”!</br> 一萬三覺得渾身的血都沖到了腦袋里,大聲叫:“不是我!”</br> 這三個字好熟悉。</br> 就在不久之前,馬超剛剛說過。</br> 一萬三手心發(fā)燙,被碎瓷戳中的地方又麻又癢,羅韌和炎紅砂快步擠進(jìn)人群,羅韌俯身蹲下去看馬超,炎紅砂急的一直在絞手,看看一萬三,又看看那一圈陌生而敵視的人。</br> 交警過來了,對著對講機(jī)很快交代著什么,一萬三看到好多人向著交警圍過去,不知道在講什么,然后伸出手,指頭直直戳向他。</br> 媽的!不是我!說了不是我!</br> 巨大的張惶像保鮮膜,忽然把整個人裹住,聽到的和看到的,都不再真實。</br> ……</br> 人群之外站了個女人,普通的像是任何一個偶爾經(jīng)過看熱鬧的路人。但她并不熱衷著擠進(jìn)來,也并不興沖沖向身邊的人打聽和驚嘆發(fā)生了什么。</br> 她看著一萬三,眼神平淡。</br> 再然后,轉(zhuǎn)身離開,像是對熱鬧并無興趣。</br> 她穿一雙跟早已磨的半平的高跟鞋,紅色的皮面處處磨口,顏色也變成了暗紅,鞋頭處開膠的地方補(bǔ)了皮子,抬腳的時候,前掌翻起,可以看到掌緣處為了固定而補(bǔ)綴的線。</br> 這樣的鞋子,即便是再清貧的家庭,也早該丟掉了。</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