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因?yàn)轵呑右菹ⅲ_韌他們在七舉村待了兩天。</br> 這兩天里,消息長了翅膀一般遠(yuǎn)近飛開,遠(yuǎn)近寨子里的獵人和村民都過來看熱鬧,打扮的喜氣洋洋,順道走親戚、交換生活日用品,把個七舉村,烘托的像集市一樣熱鬧,家里住不下,住窩棚的、睡露天曬臺的,應(yīng)有盡有。</br> 用曹嚴(yán)華的話來說,連他小羅哥和妹妹小師父發(fā)乎情止乎禮地想找個地方私會都不能了啊。</br> 打死了野人,讓七舉村上了英雄榜一樣風(fēng)光,只是可惜,已經(jīng)上報了鄉(xiāng)里,鄉(xiāng)里會派人來把尸首拖走,不能像往常一來,贈送過來的村寨野豬頭或者狼皮什么的做紀(jì)念。</br> 在這一片喧囂攪嚷之中,一萬三最郁郁寡歡的落寞,有一次,他問羅韌:“咱們能不能把野人給埋了?”</br> 埋了,像對待死去的朋友那樣,墳頭種上草,墳前插柱香,以后想念了,還有個祭拜的地方。</br> 羅韌轉(zhuǎn)過頭,看了一下人聲鼎沸的村子,笑了笑,沒說話。</br> 一萬三也笑笑,不再提這茬了。</br> 走的那天,又是趕集的日子,扎麻蹲在大車座上,半空中揚(yáng)著鞭子,很多人帶貨上車,羅韌他們坐的束手束腳。</br> 一萬三滿腹心事,頻頻回頭,到村口時,有輛大車進(jìn)來,車上的人吆五喝六,跟扎麻打招呼,估計又是過來看稀奇看野人的人。</br> 一萬三厭惡地別過臉去。</br> 然后車子錯身,一個向外,一個朝內(nèi),離的漸漸遠(yuǎn)了。</br> 那輛大車上,一個頭上扎布巾的年輕人,一臉的不屑,瞥著眼看越來越近的七舉村,嘴里嘟嚷了句:“抓到了野人,了不起么,早些年,我阿爹他們收拾過更大的……”</br> ***</br> 騾車到半途,到了羅韌停車的地方,想想好笑,因?yàn)榈胤教囎又浑S意停在山邊,上頭蓋了點(diǎn)搭上的樹枝,就當(dāng)是“此車有主”的標(biāo)志了。</br> 木代他們上了車,羅韌和扎麻做了最后的囑咐交代之后,開車離開。</br> 每個人都不說話,曹嚴(yán)華原本想活躍氣氛,話到嘴邊,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又咽下去了。</br> 沒有交談,車窗外變換著深深淺淺的綠色,唯有一次,車子拐彎時,揚(yáng)起塵土,羅韌問了句:“木代,安全帶系好了嗎?”</br> 木代坐副駕駛,正打著盹兒,聞言下意識摸了摸,嗯了一聲。</br> 然后就是趕路,入睡,迷迷蒙蒙地醒。</br> 中途,曹嚴(yán)華好像和羅韌提了一次幫他開,羅韌沒同意,給了自己十五分鐘休息時間,木代就在那十五分鐘里完全睡著了。</br> 再醒來時,是因?yàn)榱_韌輕拍她的臉,說:“來,木代,起來。”</br> 木代睜開惺忪的睡眼。</br> 車門已經(jīng)打開了,早晨清冽的新鮮空氣,熟悉的叫賣聲,漸漸喧囂的人潮,咔嚓咔嚓相機(jī)拍照的聲音,舒緩的流暢音樂,朝上看,古城老房子的檐角,沐著光,微微飛翹。</br> 木代說:“呀!到啦!”</br> ***</br> 下了車,恍惚的不真實(shí)感,四寨、山林、野人,遙遠(yuǎn)的成了另一個世界的事。</br> 羅韌家里沒人,估計鄭伯又把聘婷帶去了聚散隨緣酒吧,幾個人先忙正事,取來盆水,把水袋里的胭脂琥珀和礦泉水瓶子里野人身上的那塊倒進(jìn)同一個盆中。</br> 很快融合。</br> 但是,水面不平,無數(shù)的波紋頻繁泛起,曹嚴(yán)華問一萬三:“畫的出水影嗎?”</br> 一萬三干笑:“我是神嗎?這架勢,等同于海面上起了波浪,你能畫出來?”</br> 炎紅砂猶豫了一下,提議把胭脂琥珀倒進(jìn)那個大的魚缸試試看。</br> 那里,鳳凰鸞扣的顏色已經(jīng)變作淡紅,前兩根兇簡靜靜懸浮在水中央。</br> 嘩啦一聲,盆水倒了進(jìn)去。</br> 每個人都湊過去看。</br> 和從前一樣,琥珀跌落沉底,第三根兇簡開始顯形。</br> 和前兩根一樣長短,但是,明顯的不同。</br> 前兩根是靜止的,這一根,一直在動。</br> 前兩根完全是平直的竹簡形狀,這一根,邊緣是毛糙的,像活物,四下撞突著掙扎。</br> 曹嚴(yán)華瞪大了眼睛:“這是什么意思?”</br> 他并不知道之前羅韌和木代的推測,自顧自湊到魚缸前,瞇起了眼睛細(xì)看:“新抓來的,脾氣特別倔強(qiáng)?”</br> 一萬三悶悶說了句:“大概它覺得不公平。”</br> 每個人都回頭看他,他梗著脖子,跟誰賭氣似的:“難道不是嗎?”</br> 羅韌說了句:“一萬三,兇簡跟野人是兩回事,你要分的清楚。”</br> 一萬三冷笑了一下,頓了會,忽然一甩行李包,掉頭就走。</br> 曹嚴(yán)華喊他:“三三兄?三三兄?”</br> 還以為一萬三不會理他,誰知一萬三忽然冒出一句:“還看,能看出花來?都不知道今晚有沒有地方住了!”</br> ***</br> 羅韌真沒想到,聘婷竟然在幫張叔刷盤子。</br> 圍著圍裙,似模似樣的,站在吧臺的水槽邊,認(rèn)認(rèn)真真,鼻尖上濺著水珠子,看見了羅韌并不說話,倒是看見一萬三,開心地笑。</br> “小刀哥哥。”</br> 一萬三一副氣沖牛斗的樣子沖進(jìn)來,忽然遇到這么溫溫柔柔的笑,一時間有點(diǎn)不知所措,過了會把行李包放下來,又不自在地拽理衣服。</br> 張叔正抱著一箱酒進(jìn)吧臺,看見一萬三,沒好氣。</br> “你還知道回來!”</br> 曹嚴(yán)華好笑,覺得這口吻,就跟小媳婦數(shù)落整天不著家的郎似的。</br> 但是張叔很快就看到他了。</br> “曹小胖!我怎么說你好。”</br> 曹嚴(yán)華耷拉著腦袋,心說,不知道怎么說就別說好了。</br> 張叔又看木代。</br> 木代挽著羅韌的胳膊,腦袋往他身上一靠。</br> 到底是小老板娘,又有男朋友護(hù)著,張叔沉著臉,不說她了。</br> 再看羅韌,羅韌是外人,更得客氣。</br> 他對著羅韌夸聘婷:“小姑娘可乖可乖,我先前還擔(dān)心她做不來,誰知道,教一步是一步,認(rèn)認(rèn)真真。我還跟老鄭說,不付聘婷點(diǎn)工資,我這心里都過意不去。”</br> 他看著木代話里有話:“比有些人強(qiáng)。”</br> 木代下巴頜兒抬起,像在說:隨你說,我臉皮厚。</br> 羅韌笑了笑:“鄭伯呢?”m.</br> “在鳳凰樓忙活著,”張叔忽然想起什么,“你們回來的趕巧,開張真的就是這兩天。”</br> ***</br> 木代拉炎紅砂跟自己住,帶她上樓收拾房間,可憐一萬三和曹嚴(yán)華又被張叔挪了鋪位,據(jù)說高低床被抬到放酒放物料的小倉庫去了。</br> 羅韌先去鳳凰樓看看。</br> 很是意外,才這么幾天,門面已經(jīng)貼裝一新了,老實(shí)說,就一家不大規(guī)模的飯館來講,裝修的相當(dāng)良心。</br> 非但如此,這風(fēng)格里,帶著點(diǎn)……雅。</br> 出自女人的雅。</br> 聘婷還沒有恢復(fù),不大可能是她出謀獻(xiàn)策,難道是……</br> 霍子紅回來了?</br> 推開門,才知道是自己想錯了。</br> 那個坐在前臺里正在低頭看著什么的……</br> 羅韌擰了一下眉頭。</br> 室內(nèi)的裝修還沒有完工,地上很多包裝紙的材料,鄭伯從里屋一路踩著出來,多少有點(diǎn)驚喜:“羅小刀,你回來了,也不先打個電話!”</br> 曹嚴(yán)華是不在,要是在的話,保準(zhǔn)又得嘀咕:這些老頭兒,怎么又是媳婦兒數(shù)落郎的口氣。</br> 羅韌看著連殊沒說話。</br> 鄭伯想起給他介紹:“這位是連殊,連小姐,說起來還是鄰居,連小姐就是對面店里的,那個店……”</br> 羅韌打斷他:“我知道。”</br> 他語氣不是很好,鄭伯有點(diǎn)尷尬,垂著手?jǐn)Q他胳膊,那意思是:對人家客氣點(diǎn)。</br> 羅韌沒怎么理會:“怎么會跟連小姐認(rèn)識的?”</br> 連殊落落大方站起來,伸手掠了掠垂在胸前的頭發(fā)。</br> 鄭伯趕緊解釋:“那時候不是忙裝修嗎,選材料找施工隊(duì),就近的店我都打聽過,連小姐人熱心,給我出了不少主意,還有……”</br> 忽然想起什么,忙走到前臺邊上,拿了張圖給羅韌看:“連小姐畫的,室內(nèi)空間的規(guī)劃,有板有眼的,比我拍腦袋想的強(qiáng)。”</br> 羅韌掃了一眼:“畫的不錯。”</br> 連殊笑笑:“我店里很多東西,都是自己設(shè)計的,畫圖樣是必備基本功。”</br> 又對鄭伯笑:“沒事的話,我先回去,還差一筆墻紙,我明天跑一趟。”</br> 她從前臺出來,羅韌看著她走,快到門口時,說了句:“慢著。”</br> 連殊停下腳步,回頭看羅韌,羅韌抓住鄭伯的胳膊,搡著他往外走,說:“你回避。”</br> 鄭伯不明所以的,又似乎有幾分明白。</br> 這羅韌和連小姐,好像是認(rèn)識的。</br> 他了解羅韌的脾氣:“羅小刀,連小姐是好心幫忙,你態(tài)度客氣點(diǎn),羅小刀……”</br> 腳下一個踉蹌,已經(jīng)被推出來了,還想上前,玻璃門生硬地砰然關(guān)上,他看到羅韌伸手把上頭的鎖閂了。</br> 這個該死的羅小刀,搞什么!</br> 鄭伯一頭汗,還想隔著玻璃對他比劃,羅韌皺著眉頭看了他一眼,伸手去拉拉繩。</br> 刷刷幾下子,夏天用于遮陽的百葉竹簾放了下來,隔斷了所有視線。</br> 鄭伯一肚子氣,真想對著新刷的門面踹兩腳,又舍不得。</br> 只好在心里罵他:作死的羅小刀!</br> ***</br> 連殊沒想到是這架勢,有點(diǎn)愕然,又有點(diǎn)緊張。</br> 羅韌轉(zhuǎn)過身,拖了張椅子,在她面前坐下來,明明她是站著的那個,他看她時,卻反而有那么點(diǎn)居高臨下。</br> 羅韌沒什么表情:“這兒沒別人,大家都是成年人,別拐彎抹角,打開天窗說亮話。什么目的啊?”</br> 連殊笑了笑,有些不自在:“什么什么目的啊?”</br> “別說自己是古道熱腸樂于助人啊,”羅韌笑,“沒少打聽我吧。”</br> 連殊頭皮一陣緊,看著他的臉,有些氣惱,又忽然放松下來。</br> 說這個啊。</br> 她吁了口氣:“是啊。”</br> “都打聽到什么了?”</br> “也不是很多。知道你有個聘婷妹妹,鄭伯起初想撮合你們,誰知道后來,你自己交了個小女朋友。”</br> 她努了努嘴,示意了一下酒吧的方向:“酒吧那姑娘,我不熟,不過見過。”</br> 羅韌的眉頭幾乎擰成了個疙瘩。</br> 連殊反而笑起來。</br> “羅韌,你放松啊,”她說,“我就是對你有興趣,對,我見過你進(jìn)這家店,留了心,后來鄭伯打聽事情,我就幫忙了——也是看你的面子,不過,我到底是幫忙了,這么一大堆事,我沒少出力啊。”</br> 羅韌不動聲色:“出力拿錢,那要開多少錢才算合適呢?”</br> 連殊臉色變了一下,又勉強(qiáng)笑笑:“連頓飯都不請?”</br> 羅韌掏錢包:“一頓飯是多少錢?”</br> 連殊氣的太陽穴生疼,她反復(fù)告誡自己別讓他氣到,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他三言兩語的,總是能輕易把她的火撩起來。</br> 不行,輸人也不能輸陣。</br> 她深吸一口氣,很是無所謂的笑起來。</br> “羅韌,你別那么沒種啊,我對你有興趣,借幫忙的機(jī)會打聽一下你,這不是很正常嗎,我又沒做什么,沒有背后使壞,沒有挑撥你和你女朋友,承認(rèn)也承認(rèn)的坦坦蕩蕩的,你一個大男人,你怕什么呢?”</br> 她轉(zhuǎn)身走到門邊,伸手撥下被羅韌閂起的鎖:“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明天還約了鄭伯,看墻紙的花樣呢。”</br> 她打開門出去,風(fēng)吹進(jìn)來,但玻璃門很快震蕩著關(guān)上,又把那股涼意給隔斷了。</br> 羅韌拽了拽領(lǐng)口,覺得心浮氣躁,過了會,玻璃門動了一下,他還以為是連殊去而復(fù)返,臉色一下子沉下來。</br> 玻璃門推開了巴掌大的縫,露出木代的臉,還有滴溜溜的眼睛。</br> 羅韌不覺笑起來,說:“過來。”</br> 木代笑嘻嘻進(jìn)來,到了近前伸手摟住他,腦袋昂起來,說:“鄭伯跟我告狀,說你干壞事呢,把人家漂亮小姑娘拉到房里,門也鎖了,簾子也放了,你想干什么你?”</br> 她臉色嚴(yán)肅,東張西望的:“漂亮小姑娘呢?嗯?哪呢?”</br> 羅韌說:“在我懷里呢。”</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