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真是無妄之災(zāi),有那么一瞬間,木代覺得這個女人也很可憐。</br> 不過,這根兇簡,好像跟之前的兩根,還是有些不一樣。</br> 她看羅韌:“這個女人,即便是被兇簡附身,好像也沒有大開殺戒。”</br> 山里雖然偏,但還是時而進人的,扎麻也說有獵人進出往來,一個老頭被野人殺死的故事尚且傳的神乎其神,如果再多死幾個人,這十里八村的,還不知道要警戒成什么樣子。</br> 羅韌點頭:“報復(fù)性很明確,連唯一的一個替死鬼,都是跟炎老頭相仿的。”</br> 炎紅砂咬了咬嘴唇:“會不會是,那一次是野人自己自行其是?”</br> 也有可能,那個女人或許在某一天,告訴了女野人當(dāng)年發(fā)生的事,女野人大動肝火,在山林里逡巡時,忽然碰見了撞上門來的替死鬼,兇性大發(fā),而那次慘劇之后,周遭的寨子對野人心生恐懼,紛紛搬離。</br> 木代想了想:“殺人的方式也傾向于自己的報復(fù),雖然還是被吊在井里的,但是主要……”</br> 她看了一眼炎紅砂,聲音放輕:“主要還是割喉放血死掉的。”</br> 羅韌說:“如果個人意識和兇簡相融合,其實是一件可怕的事。”</br> “漁線人偶那次,劉樹海、還有我叔叔他們殺人,是完全受兇簡的控制擺布,個人的反抗力有,但是很微弱。五珠村那次不好評價,一只老蚌,你不可能知道它在想什么。但這次,像是那個女人和野人的合作,那個女人和兇簡,也像是某種程度上的合作。”</br> 不錯,兇簡為女人保命,而由那個女人出面,也做了兇簡“想做”的事,比如“吊”字場景的出現(xiàn)。</br> 木代后背發(fā)涼:“我們之前猜測過,兇簡自己不能活動,還是要附身在活物上,方便行走和做事。它雖然奇異,到底不能讓人死而復(fù)活,所以那個女人被附身的時候,雖然奄奄一息,但是還有部分的意識殘存,但是因為死的那么慘,這部分意識,應(yīng)該戾氣很重,也就是因為這樣,她跟兇簡有了……合作?”</br> 羅韌不否認:“細想想,之前幾次被兇簡附身犯下兇案的那些人,其實都是老實巴交循規(guī)蹈矩的人,即便是張光華那種,德行有虧,但別人也說了,他是不可能敢殺人的。”</br> 炎紅砂忽然冒出一句:“兇簡在變。”</br> 是在變,至少在選人上,一直磕磕絆絆地嘗試。</br> 第一根,像是莽莽撞撞亂選一氣,逮到一個是一個,手段也暴戾、直白,并不遮掩。</br> 第二根,有點另辟蹊徑,舍人就蚌,以水克水,而且形式上更為隱蔽,海底巨畫,如果不是因緣巧合,真的很難發(fā)現(xiàn)。</br> 第三根……</br> 第三根,開始故布疑陣、幕后操作,像是在和人玩腦筋。</br> 木代心頭激靈靈地一顫,她不由挨向羅韌:“你說,后面還有第四根、第五根,會不會出現(xiàn)那種,惡人遇到兇簡,一拍即合的?”</br> 羅韌笑起來:“一定會,臭味相投,天生氣場相合,一定會找到彼此的。”</br> 他說:“我其實并不怕野人,只不過是有幾分蠻力,塊頭比人大些,又能直立行走的動物罷了。那個女人,說實在的,也并不怕,她只是長相可怖,因為在井底生活的關(guān)系,行動上迅速飄忽,你打她一拳,她還是會疼的。”</br> 炎紅砂問:“那你怕什么?”</br> 羅韌沒有回答,他低下頭,看自己剛剛寫下的字的一部分。</br> 那是個“人”字。</br> 頓了頓,他抬起頭說:“我們先把紅砂的爺爺埋了吧。”</br> ***</br> 鐵锨留在石屋,找不到趁手的工具,回去取的話,留炎老頭一個人的尸體在這,不知道會不會有什么變故,羅韌正猶豫間,炎紅砂輕聲說了句:“就把我爺爺埋在寶井里吧。”</br> 當(dāng)初害人是因為這口井,現(xiàn)在死了也是因為這井,如果不是心心念念想著收山這一票,也不至于有今天這個下場。</br> 既然生不同衾,那就死同穴吧。</br> 想想真是諷刺。</br> 羅韌長吁一口氣,撿起地上的馬刀,探下身子,割斷炎老頭尸體的掛繩。</br> 寶井好深,感覺上,過了很久很久,才聽到撲通一聲落地的聲音,像是砸在人的心口,凹下去一塊,喘息困難,好久才平復(fù)。</br> 放下那塊承重的木板,推土填平,最后一抔土是炎紅砂捧上的,用手拍實,壓了又壓。</br> 以后,走的人多了,這里就成了路了。</br> 秘密都是被黃土掩蓋的,你也不知道,你輕快走過的哪一處,地下幾許,就有一些沉睡著的故事。</br> 羅韌說:“天色不早了,先回去吧。”</br> ***</br> 再次回到石屋,都算不清楚是在這里住的第幾夜了。</br> 灶火燒起來,炎紅砂抱著膝蓋,坐在一邊的床板上發(fā)呆。</br> 木代過去,坐到她身邊,輕聲問:“家里還有人嗎?”</br> “沒有了。”</br> 說完了,翻江倒海的難受,眼淚忽然就流下來。</br> 木代拍拍她的背:“沒事,我也不知道我父母是誰,我媽從小就把我扔了。”</br> 炎紅砂偏頭看她。</br> 安慰一個難過的人,最好的說辭是什么?不是“振作起來”、“總會好起來的”,而是沒關(guān)系,看,我比你還慘呢。</br> 非關(guān)好壞,人性使然,她半身在泥潭里,你頭都要沒頂了,她會好受些的。</br> 木代看著她的眼睛:“回去之后,你別在昆明住了,那么大的屋子,一個人住,空空蕩蕩的。你把那頭的債啊事啊結(jié)了,到麗江來吧,我們都在,還有曹胖胖,一萬三,人多熱鬧。”</br> 說到這,自己心頭先一沉,曹嚴華和一萬三還不知道在哪呢。</br> 她打起精神:“找不到房子可以先跟我住啊。或者借羅韌的房子住,他住的地方房間多。還有啊,回去的時候,說不定鳳凰樓就要開張了,到時候我們都去鄭伯那幫忙,嗯?”</br> 炎紅砂笑笑,說:“我想睡覺。”</br> 木代趕緊起身給她挪地方,看著她躺下,把背包里唯一的一張羅韌帶來的絲被給她蓋上。</br> 炎紅砂很快就睡著了,臉上的淚痕都沒干。</br> 木代愣愣看她,小時候,紅姨給她講童話故事,有一個專門送美夢的仙子,會選那些漂亮的乖女孩,在安靜的夜里,到她們枕邊,取出一個美麗的夢,對著耳朵吹啊吹的,就吹進去了。</br> 她也希望,自己能有這個本事,給紅砂送個好夢。</br> 木代輕手輕腳地退出去,悄悄關(guān)上門。</br> 羅韌一直站在外頭,撐著扶手,似乎在想什么,聽到聲音,回頭看她。</br> 木代也看他,看著看著,心里忽然泛出難過來,向前走了兩步,停在面前。</br> 羅韌伸手,摩挲幾下她的頭發(fā):“小口袋求安慰嗎?”</br> “求安慰。”</br> 羅韌笑起來,頓了頓兩手張開:“來。”</br> 很多時候,不需要說太多話,擁抱是最好的慰藉。</br> 木代伏在他懷里,靜靜聽他心跳,喃喃地說:“曹胖胖和一萬三還沒找到呢。”</br> “他們兩個,不在那個女人的山洞。三個可能:死了,在山里沒頭蒼蠅樣亂晃,或者在那個女野人的住處。”</br> “死了”兩個字,讓木代身子瑟縮了一下。</br> 羅韌察覺到了:“這個可能性最小,如果是因為馬蜂攻擊,尸體應(yīng)該在附近,但周圍我們都找過了,沒有。”</br> 又說:“木代,你還真別瞧不起他們兩個,他們功夫是不行,但是你要知道,一萬三,十多歲就被趕出村子,跌爬滾打,怎么活下來的?曹嚴華,也算是‘稱霸’過解放碑的,三教九流,什么場合沒見過?他們未必應(yīng)付的不如你,甚至還可能比你強。”</br> 木代輕聲說:“比我強最好了,我希望他們都是強人。”</br> 羅韌的懷抱像是有魔力,她眼皮沉重著,張也張不開,腦袋在他胸口噌啊挪的,去找最舒服的姿勢。</br> 羅韌察覺到她的身體有往下墜的趨勢:“木代,你要睡著了。”</br> “那你別讓我掉下去啊。”</br> 羅韌身子微微后側(cè),讓她靠的傾斜些,胳膊在她腰上收緊,說:“怎么會啊。”</br> 又問:“要進去嗎?”</br> 她搖頭:“咱們說會話吧。”</br> “說什么?”</br> 說什么呢,木代腦子里忽然閃出一幀畫面來。</br> 她說:“我前兩天做了一個噩夢。”</br> 羅韌笑,他低頭看木代,伸出手指,輕輕摩挲她的嘴唇,她覺得癢,閉著眼睛,眉頭極輕微地抽了一下。</br> 這樣的山,一連串發(fā)生的事,真是想不做噩夢都難,羅韌問:“夢到野人嗎?”</br> 木代搖頭,意識昏昏的,像在夢里。</br> 她嘆氣:“被車撞了啊。”</br> 羅韌有一段時間沒說話,她鼻息淺淺的,覺得夢境像巨大綿軟黑色的云,就要頭朝下一頭栽進去時,羅韌忽然問她:“還有呢,只夢見車嗎?”</br> “有人拖我啊,拖著拖著,扔到路上……車就來了。”</br> “那個人長什么樣?”</br> “看不清啊,胭脂的,琥珀的顏色……”</br> 想再問,她有點惱了,負氣似的,腦袋在他胸口蹭來蹭去,像在說:別煩我睡覺。</br> 拖著她,扔到路上,睜開眼睛,看不清,只能看到胭脂的、琥珀的顏色。</br> 所以那個人,一定是彎腰的,從肩膀的位置,去拖拽她。</br> 她看到的,是那個人的……脖子。</br> 羅韌眸底掠過一絲陰霾,他低下頭,輕輕吻在木代唇上。</br> 星火可以燎原,在火燒起來之前,就該把草除掉。</br> ***</br> 與此同時,兩位山頂洞人……呃,山頂洞里的強人,正趕在女野人歸來之前,梳理最后的對策。</br> ——“友好,必須友好!”</br> ——“什么招兒都上,三三兄,為了活命,不丟人。白貓黑貓,抓到耗子才是好貓!”</br> ——“從野人畫畫來看,三三兄,她的基因里可能有藝術(shù)因子,藝術(shù)家的心都是相通的,你不如抓緊時間,在墻上作畫一幅,用你的才華碾壓她!全方位的……碾壓!”</br> ——“我擦我擦我擦,回來了回來了,快,各就各位……”</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