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顧楚生的話讓整個戰(zhàn)場噓聲一片, 連日征戰(zhàn), 遇到這般風月之事, 大家心情都好了許多, 便就是楚錦都朝著楚瑜看過來, 似笑非笑。
    然而楚瑜看著城樓下的人, 卻是忍不住捏起了拳頭。
    她看著顧楚生的目光, 看著他如此情真意切的表白,就會止不住想起上輩子。
    哪怕那些過去似乎都開始慢慢遠去,可十二年卻并非那么容易一筆勾銷。她可以輕易原諒所有人, 卻除了顧楚生。
    好在她面對的是如今什么都沒做的顧楚生,尚能控制住情緒,于是她垂下眼眸, 平穩(wěn)道:“我乃衛(wèi)家大夫人, 與顧大人非親非故,還往顧大人慎言。”
    這話出來, 還在調(diào)笑著的人頓時禁了聲, 覺得有那么幾分尷尬。
    楚瑜抬了抬手, 說了句:“開城門。”之后, 就轉(zhuǎn)身離開。
    顧楚生早料到是這樣的結果,倒也不覺得惱怒, 嘆了口氣, 便進了鳳陵城。
    進入城中之后, 長月便上前來,邀請了顧楚生去了楚瑜住所, 洗漱之后,顧楚生就到了大廳之后,等著楚瑜召見。
    楚瑜整理了一下情緒,讓人將顧楚生請了過來。
    顧楚生換了一身月華色長衫,恭敬朝著楚瑜行禮。
    如今按著身份,他是要向身為衛(wèi)家大夫人的楚瑜行禮的。他動作很規(guī)整,但還是忍不住在拱手時悄悄抬眼,像一個少年人一樣透過指縫看向首座上跪得筆直端正的女子。
    她穿著將袖子用繩子綁住的勁裝,頭發(fā)用發(fā)帶高束,似乎隨時等著換上鎧甲上戰(zhàn)場的模樣。
    這樣的裝扮,讓顧楚生覺得喉間發(fā)苦。
    當年楚瑜嫁給他之后,大楚烽火狼煙,她也是接著他的名義,在軍中一直當著前鋒。
    那時候她就是這樣的穿著,再來一輩子,她始終還是她。
    顧楚生內(nèi)心種種,楚瑜并沒察覺,她抬手讓顧楚生起身坐下,直接道:“你如何來了?你來了,后方誰管?”
    顧楚生明白楚瑜如今是擔心前線,他也沒有隱瞞,一五一十將如今天守關和華京的情勢都說了。
    楚瑜一開始是有些愕然,聽著聽著,她眼里慢慢帶了冷色。
    “你說……”她握著茶杯的手有些顫抖:“小七帶著五千人,就去打北狄皇城?”
    顧楚生點了點頭,眼中也忍不住有了欽佩。
    無論是這輩子還是上輩子,衛(wèi)韞從來都是他生平僅見的豪杰。
    楚瑜沒說話,只是眼簾不停顫動。顧楚生明白楚瑜向來是個重情義的,她如今與衛(wèi)家相處時間也不短,而且看衛(wèi)韞對她的維護,怕是感情也不淺。他嘆了口氣道:“你別擔心,小侯爺既然有這個膽量,自然也有他的依仗。”
    楚瑜聽著顧楚生的話,壓著自己心里那些翻滾的情緒。
    衛(wèi)韞的意思,她又怎么不明白?
    衛(wèi)韞本來可以不管她,慢慢打,以衛(wèi)韞之前的布置和鳳陵城內(nèi)帶出去的東西,打贏北狄不過是遲早的事。然而他如今兵行險著,不過是想救她而已。
    他和顧楚生最大的不一樣,在于他從來不逼她。
    她想做什么,她就去做,他只會跟在后面,彎下腰去,溫柔掬起她的衣裙,在她詫然回頭時,笑著說一句:“嫂嫂,我怕你臟了裙角。”
    如果當初來鳳陵城救她的是顧楚生,他不愿意她守鳳陵,或許就想盡辦法帶她走。
    衛(wèi)韞這份溫柔楚瑜明白,她說不清是內(nèi)心是什么情緒,只能將所有情緒壓下去,麻木詢問:“那你在這里做什么?”
    顧楚生愣了愣,楚瑜抬眼看他:“侯爺吩咐你守皇城,你卻尋了借口過來,你可以糊弄他,但別糊弄我。”
    “我如何糊弄你?”顧楚生苦笑起來,楚瑜定定看他:“你性子向來再穩(wěn)妥不過,如今華京什么局勢你不明白,按照你的性子,你若真的為他上心,必然會守在華京,怎的還會來這里?”
    顧楚生不語,楚瑜開始皺眉:“顧楚生,你在謀劃什么?”
    上輩子顧楚生在這個時候的主子就是衛(wèi)韞,楚瑜實在想不出,顧楚生還有第二個選擇。如果沒有第二個選擇,如今顧楚生所作所為,又是做什么?
    顧楚生抬眼看她,目光晦澀,楚瑜摸著茶杯,笑了笑道:“你要不想說也就罷了……”
    “趙月。”
    顧楚生突然吐出一個名字,楚瑜愣了愣,抬起頭來,腦子拼命過了一遍,才隱約想起來這個趙月是誰。
    大楚開國帝君本為趙氏子明,淳德帝的父親明成帝與高祖趙子明乃結拜兄弟,然而當年太子謀逆,殺光華京中自己所有兄弟,只有一個秦王早早去了瓊州駐守邊關,幸免于難。
    當年還只是兵馬大元帥的明成帝入宮勤王,救出趙子明,趙子明臨終之前,說自己子孫無德,將帝位禪讓給了明成帝。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就是太子謀逆,明成帝借勤王之名謀反,只是秦王在得太遠,又擁兵自重,明成帝拿他沒辦法,因此成了對峙割據(jù)之勢。
    秦王明面上稱臣,暗地里卻一直在發(fā)展自己,最后終于舉兵謀反。
    而趙月,便是當年的秦王世子,也就是當年顧家力保之人。
    秦王于顧家有恩,顧楚生的父親是個讀書把腦子讀傻的,拼了一條命也要保趙月,最后還是顧楚生將趙月交出來,才保住了顧家。
    這一切楚瑜上輩子就知道,于是此刻顧楚生驟然說出趙月的名字,她不由得有些詫異,他提起趙月做什么?
    “他沒死。”
    顧楚生知道楚瑜不明白,平靜開口。楚瑜睜大了眼,隨后迅速反應過來。
    趙月若不死,那顧楚生怎么可能拜衛(wèi)韞為主?!
    顧家一家為保趙月都折了進去,如今趙月活著,明顯是顧楚生運作。
    可是上輩子為什么沒有這個人出現(xiàn)?
    如果趙月活著,上輩子顧楚生就該幫他謀劃了才是。
    她的震驚落在顧楚生眼里,顧楚生平靜道:“當初我和長公主聯(lián)手,送了一個假的世子進去,然后讓他成為了長公主的面首,一直待在長公主府。他從來都是與世無爭的性子,我以為他會一輩子待在長公主府,卻不成想,他竟也有奪位之意。”
    “在公主府時我發(fā)現(xiàn)了他的意圖,幫他在長公主面前遮掩了過去。”
    顧楚生說得輕描淡寫:“如今他欲取華京,我不想同他對上,所以我來了。我猜想,衛(wèi)韞一旦離開天守關,他就會攻打華京,如今華京應該已經(jīng)被他拿下了吧?”
    這話分量不小,顧楚生既然做了這些事,按理就不該告訴她。
    楚瑜愣了許久,才道:“你告訴我這些做什么?”
    顧楚生抿了抿唇,認真看著她:“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訴你。”
    楚瑜迎著對方認真的眼神,慢慢明白過來顧楚生的意思,她垂下眼眸,摸著茶杯邊緣:“你不必如此。”
    如果如今的顧楚生是在上輩子遇見,她大概會欣喜若狂。然而這輩子遇見……
    看著楚瑜低頭不語,顧楚生明白這是她無聲的拒絕,他心中有酸澀蔓延開來,他低著頭道:“這是我的事。”
    “我不會接受你。”楚瑜定了心神,堅定開口:“顧楚生,你做所有,都是徒然。”
    “為什么?”
    顧楚生盯著她,慢慢捏著拳頭:“我過往,或許有許多做不好。可是我做不好的,我可以改。我做錯的,我可以彌補。罪早晚有贖完這一天,為什么你能要說得這樣肯定?”
    “我沒強求現(xiàn)在。”他聲音帶些沙啞:“我這輩子,不會騙你,不會害你,不會欺負你。我可以一直守著你,守到你回頭的時候。”
    楚瑜沒有說話,她不知道要如何對這個少年說及原因。
    前世做下的錯,她又怎么提及?
    她看著他,為難片刻后,嘆了口氣道:“顧楚生,如果你以前對我這么好,我會很高興。”
    顧楚生愣了愣,隨后卻聽她道:“可是,你要知道所有的事都是要講對的時間的。”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不會有誰一輩子站在原地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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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  顧楚生聽著這話,在愣神之后,他低下頭,苦澀道:“你說話還是這樣扎人心。”
    楚瑜沒有接話,兩人沉默片刻之后,楚瑜站起來道:“顧大人先休息吧。”
    說著,她便站起身來,回到屋中。
    回到屋里后,她躺在床上,竟是完全睡不著。
    她忍不住想,包裹著北狄那座雪山到底有多高,有多冷,有多難爬。
    想著想著,她就想起衛(wèi)韞走前那個擁抱。
    這是第一次有一個人,這么用力擁抱她,上輩子,哪怕是顧楚生,都不曾給過她這樣的炙熱與溫暖。
    當內(nèi)心那個匣子打開,就會有無數(shù)情緒流出來。
    她將手放在胸腔上,感覺心臟一下、一下,緩慢而沉穩(wěn)的跳動著,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擔憂與痛楚。
    她這一刻終于知道,那個擁抱是什么。
    衛(wèi)韞或許在那一刻,就做下了這個決定。而那時候,他卻都什么都沒告訴她。
    她以為自己是拿自己的命去換大楚,卻不想那個人悄無聲息,就將她攬在了身后。
    他什么都沒說,什么都不阻止。
    明明他才是個少年,明明他才是該被保護那個人,然而在他與楚瑜之間,卻是他在無條件縱容和支持。
    可是為什么呢?
    就因為她是他嫂子?就因為她在他父兄罹難時,替他撐住了衛(wèi)家?
    哪里值得?
    不值得。
    “衛(wèi)韞啊……”
    楚瑜閉上眼,輕嘆出聲,哪怕叫出這個名字,都覺得帶著無盡酸楚。
    而此刻的衛(wèi)韞,已經(jīng)奔赴在了去北狄的道路上。
    他們從北狄邊境直接攀上雪山,從雪山后往前走。
    這座雪山從邊境一路綿延往前,環(huán)繞在北狄王城身后,成了王城一道天然屏障。
    很少有人攀爬過去,從這里行軍,的確是太過艱難。
    衛(wèi)韞帶著五千人,日夜兼程,終于來到王都后面時,五千人馬已經(jīng)沒了將近一半。
    他們?nèi)藬?shù)稀少,衛(wèi)韞讓他們分成小隊下山,然后藏在了山下密林之中,衛(wèi)韞讓所有人休息了一天,讓衛(wèi)秋去和沈佑接頭。
    沈佑早就先提前來了王都,拿著衛(wèi)韞安排給他的身份進了都城,按照計劃當了一個城門守兵,并且分批少量購買了馬匹藏在了城郊。
    沈佑領著衛(wèi)韞到了城郊的別院,士兵們分批來了別院,衛(wèi)韞和沈佑根據(jù)沈佑排班的時間,準備攻城的時間。
    等到夜里,衛(wèi)韞讓所有人都換上了蘇查軍隊里的衣服,黎明時分,衛(wèi)韞便帶著人,大吼著攻向城池!
    因為戰(zhàn)線都在大楚,王都也沒有接到任何警報,黎明時的北狄王城幾乎沒有什么戰(zhàn)力,衛(wèi)韞幾千人大喊著往王都沖去,沈佑早就準備在城樓前,眼見著衛(wèi)韞過來,直接就開門放行!
    從戰(zhàn)鼓聲響喊殺聲起到進入城池,前后竟不過一刻鐘!
    等衛(wèi)韞帶著人入城,直接朝著宮廷而去時,大家才反應過來。
    “那是誰……”城樓上的守官帶著人沖過來,將沈佑團團圍住,焦急出聲:“扎巴爾,你放誰進來了?!”
    扎巴爾是沈佑的化名,沈佑笑瞇瞇瞧著守官道:“那自然是我們二殿下。”
    聽到這話,所有人才體會出幾分不對味來。
    這是哪里的軍隊,誰的軍隊?
    大楚人還在自己的戰(zhàn)場上膠著,就算要打也該是從邊境打過來,能這樣悄無聲息靠近王城的軍隊,除了蘇查,還能有誰?
    而且看夜色里飛揚著的旗子,高喊著的北狄語……
    守官只是愣了愣,立刻反應過來,轉(zhuǎn)頭就往城樓下跑!旁邊還圍著沈佑的人面面相覷,沈佑笑了笑道:“大人都跑了,你們還不跑啊?”
    那些侍衛(wèi)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片刻后卻是明白過來,蘇查攻城了!
    按照北狄的性子,一旦攻下城池,燒殺搶掠是少不了的,哪怕這個城池是自己國家的,也不例外。
    那些侍衛(wèi)想明白這一點,正要動作,沈佑猛地一腳踹過去,拉著城墻,便直直跳了下去!
    大家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沈佑踹開一個士兵,搶了對方的馬,就追著攻城的軍隊沖去了。
    城樓上的守衛(wèi)咬咬牙,也跟著長官一樣,朝著城樓下沖下去,大喊道:“攻城了!快走啊!”
    這樣一喊,所有人陸陸續(xù)續(xù)起了,隨后便被兵馬聲驚住。
    大家雖然不明白怎么回事,卻知道一點。
    打仗了。
    打完了,那就是要燒殺搶掠甚至屠城的!
    大家開始收拾東西,迅速往外奔去。北狄王城瞬間亂成一片,而這時候,衛(wèi)韞已經(jīng)攻打到了城門前,衛(wèi)韞重在前方,抬手將往城墻上一扔,便聽“哄”的一聲巨響!隨后衛(wèi)韞從腰上甩出一個鉤子,掛在城墻之上,足尖一點便往城樓上沖去。
    沈佑跟在他身后,跟著就沖上去。
    衛(wèi)韞帶來的五千都是精銳,看見衛(wèi)韞等人開始攻城,分成兩批人,一批往上甩著上去,打亂城樓上弓箭手的布陣,另一批則是直沖城門,將用直接朝著城門砸去。
    只聽轟隆隆一陣陣響,城樓都為之顫動。
    北狄王城安逸已久,哪里見過這個陣仗,城門剛被炸開,所有人便開始逃竄。
    蘇查在北狄民望頗高,本就是蘇家人自己的事,又有幾個人真的要為著這種事情拼命?
    而且那的確驚到他們,衛(wèi)韞來得太急,他們也察覺不出到底有多少人,于是不到一個時辰,衛(wèi)韞便攻到了內(nèi)廷。
    蘇燦從聽聞攻城就被人叫了起來,他聽聞蘇查來了,又氣又急,還帶了幾分不甘之心,怒道:“他不是在前線嗎,怎么回來的?!回來了,怎么不同朕說一聲?!這沿途官員都是死了嗎?!二殿下回來這么重要的事,竟是沒有一個同我說的?!”
    這話說出來,蘇燦心里就有些發(fā)毛了。
    這么多官員,竟然都是向著蘇查的?!
    然而他來不及多想,便聽衛(wèi)韞的軍隊來了。
    衛(wèi)韞直接包圍了內(nèi)廷,將所有人集中在內(nèi)廷后,便朝著宮里走了進去。
    而蘇燦站在大殿里,迅速思考著辦法。
    蘇查向來對他忠心耿耿,如今會謀反,必然是因為他那條讓他去攻打天守關的軍令激怒了他。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認個錯就好。
    而且蘇查無論如何都是不會殺他的,別說他們之間有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就算沒有,蘇查要名正言順,就一定要拿到他的圣旨。蘇查想要的不過就是皇位,那他可以封蘇查一個皇太弟安撫。
    蘇燦想著蘇查的性子,他一貫是個好糊弄的,有勇無謀,最重要的是,蘇查十分孝順,如今太后還在宮里,想來蘇查也不會做什么。
    蘇燦心里放下來幾分,聽聞叛軍首領進來了,蘇燦甚至還抬手扶了扶自己的發(fā)冠,轉(zhuǎn)過頭來,正準備笑意盈盈去迎蘇查。
    然而剛轉(zhuǎn)過身,他就看見一個少年披著斗篷,身著銀甲走了進來。
    蘇燦皺了皺眉頭,察覺出幾分不對來。
    卻見少年將斗篷蓋頭掀開,抬眼看向蘇燦,笑意盈盈道:“陛下,別來無恙啊?”
    蘇燦看見少年,猛地睜大了眼睛。
    “你不是蘇查!”
    聽到這話,衛(wèi)韞笑出聲來:“陛下說笑了,我當然不是二殿下。”
    蘇燦瞬間意識到不對,他看著衛(wèi)韞和他身后的人,震驚道:“你是怎么來這里的?”
    來就來了,怎么還能帶著這么多人攻城?!
    衛(wèi)韞撣了撣衣袖,往前慢慢走去,在蘇燦震驚的眼神里,坐到了北狄皇帝才能坐的金座上,靠上去之后,才抬眼看蘇燦。
    “我怎么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來這里,是想請陛下幫個忙。”
    “很快就要清明了,”衛(wèi)韞笑了笑:“陛下要不把二殿下召回來,一起去看望祖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