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魏清平(下)
【4】
魏清平說讓他死, 卻是不敢讓他真死的。他因為受傷太重昏死了過去, 她卻得撐著給他治療傷口。他的每一分疼痛都會傳達(dá)到她身上, 令這輩子沒吃過什么的她惱怒不堪, 恨不得一針扎死手下這個人。她咬著牙給
他清理了傷口喂了藥, 疼痛總算減輕了些, 她坐在一邊緩著氣, 暗暗勸說自己,現(xiàn)在且先留著他,等把子母蠱的問題解決了, 她便廢了他!秦時月一睡睡了三天,倒是衛(wèi)韞先醒了過來,這次魏清平學(xué)乖了, 不敢輕易讓衛(wèi)韞靠近, 拿了個枷鎖將衛(wèi)韞鎖在了床上,坐在一邊和醒過來的衛(wèi)韞對峙。衛(wèi)韞看著自己身上
的鎖, 又抬頭看了看魏清平, 終于忍不住道:“姑娘這是何意?”
“這得問你那位兄弟。”
這話讓衛(wèi)韞呆了呆, 他最后是和秦時月一起逃出來的, 她說的“兄弟”,自然是秦時月了。于是他忙道:“我那位兄弟如何了?”
“他好得很。”魏清平神色中帶了些憤怒, “我救了你們, 他卻喂了我子母蠱, 你說他能過得不好到哪里去?”
秦時月這一番做派衛(wèi)韞并不奇怪,他上下打量了一眼魏清平, 笑了起來:“可是清平郡主?”
“你們一個二個,”魏清平冷笑出聲,“眼睛倒挺好。你是衛(wèi)韞吧?”
衛(wèi)韞笑著不言,如果真的是魏清平,熟悉朝廷各種規(guī)矩的郡主在看到他懷里的印章時知道他是誰,這并不奇怪。
魏清平見衛(wèi)韞沉默,她便想起秦時月的做派來,冷哼了一聲,站起來道:“為著大楚,我也會醫(yī)好你。但是!別給我再找事兒了。你和你那朋友,再別打什么花花腸子。”
“這是自然。”衛(wèi)韞認(rèn)真開口道,“非常時機(jī)行事,冒犯了。”
魏清平?jīng)]搭理他,起身走了。
衛(wèi)韞醒后隔了兩日,秦時月也醒了。他醒來時,衛(wèi)韞正坐在他身邊,他睜眼看到衛(wèi)韞,忙起身道:“侯爺……”
“先躺著。”
衛(wèi)韞按住他,低聲道:“別把傷口掙開。”
秦時月應(yīng)了一聲,躺在床上,卻是道:“您還好吧?”
“我沒事。”衛(wèi)韞笑了笑,他面色有些發(fā)白,魏清平提著藥箱走了出來,冷著聲道,“外傷沒事,不過我可得說清楚,他那毒一般的藥吃不好,死了我可不負(fù)責(zé)。”
這話讓秦時月臉色白了白,衛(wèi)韞忙道:“你別擔(dān)心,我回去讓沈無雙看看。”
魏清平嗤笑了一聲,沒有搭理他,到了秦時月面前,冷著聲道:“上藥!”
秦時月看了她一眼,見她面色蒼白,就知道是子母蠱的效果。他沉默了片刻后,同魏清平道:“郡主,我給您一個方子,麻煩您找給我一下。”
“拿來。”
對于方子,魏清平是很感興趣的,哪怕看這個人不順眼,卻也不會拒絕。秦時月口述了一個方子,魏清平聽著這些材料,皺起眉頭道:“這些藥是做什么的?”
“蠱蟲是用藥喂養(yǎng)的,”秦時月平靜道,“這藥是讓蠱蟲沉睡,暫時斬斷的法子。”
“那你怎么不把蟲子取出來?!”
秦時月沉默下去,衛(wèi)韞有些尷尬笑起來:“子母蠱入體之后……至少要五個月才能取出。”聽到這話,魏清平頓時變了臉色,她實在沒忍住,一巴掌抽了過去,秦時月抬手極快,一把抓住了魏清平的手,他皺著眉頭,卻是道:“郡主,打在我臉上,你也會疼的。
”
魏清平重重喘息,她這輩子沒見過這種人,沒受過這種委屈,她忍著了片刻,終于是坐下來,怒道:“行針!”
【5】魏清平按著秦時月的方子去給他抓了藥,熬成藥汁后按照秦時月的話喝了下去。喝下去不久,她就感覺一切恢復(fù)了正常,倒是秦時月的面色又白了幾分。她站起身來,活
動了一下,見自己的確沒了什么障礙,沖到秦時月面前,抬手就是一耳光!
“這一耳光你給我記好了,”她冷著聲道,“本郡主是救人沒錯,但也不是無底線讓人欺辱的!”
“對不起……”秦時月面色慘白,他痛苦閉上眼睛,慢慢道:“非常時機(jī),實屬無奈,還望郡主海涵。”
“我若是不海涵呢?”
“郡主要怎樣,便怎樣。”
“我要你以死謝罪呢?”
秦時月沉默了片刻,魏清平正打算嘲諷出聲,秦時月慢慢開口道:“那,等戰(zhàn)亂平息,衛(wèi)家安定,時月便回來將命賠給郡主。”
這話讓魏清平愣了愣,過了一會兒后,她悶悶道:“算了,也不是大事。你叫衛(wèi)時月?”
“秦時月。”
“秦時明月漢時關(guān),萬里長征人未還。”魏清平順口回了話,點了點頭道,“好名字。”
說著,她彎下腰來,低頭道:“我給你看看傷口。”秦時月應(yīng)了一聲,她剝開他的衣服,頭發(fā)垂落在他身上,她的頭發(fā)冰涼柔軟,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香味。秦時月愣了愣,他感覺有種異常的情緒鉆進(jìn)了心里,他一時也分辨不出是什么,就是呆呆看著這個姑娘,在對方抬頭的瞬間,像是被什么猛地驚到一般,朝著身后急急躲去,一頭撞在了床欄上。魏清平被他的動作搞得愣了愣,好半天,
她才反應(yīng)過來,不由得皺起眉頭:“你不愿意讓我看就直說,這樣矯情姿態(tài)做什么?”
“不……不是……”
秦時月也不知道要如何解釋這樣慌亂的躲閃,他紅著臉,慌忙道:“我……我……我也不知道……”
魏清平看出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她有些無奈,嘆了口氣道:“算了,你的傷口開始結(jié)痂了,再過幾日才能沾水,這幾日你就用水擦一擦……”
“我們何時能動身啟程?”秦時月卻是開口問了這一句,魏清平皺了皺眉頭,“你們還是再養(yǎng)一養(yǎng)……”
“怕是來不及。”
秦時月實話實說:“我至少要護(hù)著侯爺回去。我們已經(jīng)在河西耽擱太久了,要趕緊回到白城去。”魏清平雖然漂泊江湖,但也不是完全不管朝廷之事的,她明白秦時月的意思,這次衛(wèi)韞是偷偷出來,自然不能耽擱太久。沉默片刻后,魏清平道:“這樣吧,我送著你們回
去,你和侯爺躺在馬車?yán)镳B(yǎng)傷就好。”
“如此,”秦時月一板一眼道,“不勝感激。”
“秦時月,”魏清平挑眉,“你倒是挺不客氣的。”
“今日郡主相救之恩,日后必當(dāng)相還。”“還?你拿什么還?”魏清平冷笑,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大概是在這人手下吃了太多虧,又不能拿他怎么樣,心里憋著股氣,總想懟他,于是嘲諷道,“區(qū)區(qū)一個家臣,
能還我什么?”
秦時月沉默下去,似乎開始認(rèn)真思考。魏清平覺得仿佛是一拳砸在軟棉花上,力道都沒了。
她冷哼了一聲,轉(zhuǎn)身收拾了藥箱,站起身來,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6】因為趕路,秦時月醒來當(dāng)天下午,魏清平就帶著兩人回去。兩個男人坐在馬車?yán)锆焸呵迤胶脱诀咦隈R車外駕馬。鳳兒有些憤恨,一路都在低罵:“郡主千金之軀,居
然為他們駕馬,他們這些賊子真是膽大包天……”
魏清平?jīng)]告訴鳳兒衛(wèi)韞的身份,聽著這些話,也沒多說,就任由自己這個小丫鬟磋磨兩人。兩人的外傷慢慢好起來,但秦時月氣色卻一直不見得好,他總是蒼白著臉,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魏清平給他診了幾次脈,都發(fā)現(xiàn)并無異相,只是母蠱有些躁動。子母蠱
這事兒是她心上邁不過去的坎,她知道母蠱躁動,也不想法子,就隨它折騰。
到白城前夜,趙月的人再一次追上了他們,衛(wèi)韞和秦時月毫不戀戰(zhàn),領(lǐng)著兩個女人一人一匹馬就往前沖去。
魏清平上馬慢了些,就落在了后面,所有殺手都沖她涌了過來,將她團(tuán)團(tuán)圍住。
秦時月回頭一看,大喊了一聲:“侯爺先走!”
隨后便提劍狂奔了回去。
衛(wèi)韞身上帶傷,又懷揣機(jī)密文書,咬了咬牙,便領(lǐng)著丫鬟先走了去。
那天下了大雨,魏清平一回頭,就看見青年如同一道驚雷,一把孤冷的劍,破開了人群,朝她直奔而來。
他同那些殺手一路廝殺,拉著她且戰(zhàn)且退。他在殺砍中爆發(fā)出一種驚人的生命力,整個人如同一把行走的劍,揮砍于世間。
他把自己當(dāng)做武器,當(dāng)做盾牌,每次她差點受傷,就會被他猛地拉入懷中,以血肉之軀,生生為她當(dāng)下所有傷口。他們一路逃到密林,接著密林地勢,他終于殺光了所有人,而這個時候,他整個人已經(jīng)仿佛從血水中撈出來一樣。他的血染滿了她的白衣,魏清平靜靜看著他,神色復(fù)雜
。
他喘息著,用劍撐著自己,靠在樹上,凝視著她:“郡主無礙吧?”
“秦時月……”魏清平喃喃出聲,“你到底……怕不怕死?”
聽到這話,秦時月艱難笑開。
“自然是怕的。”
“那你還要為我擋?!”
魏清平驟然提聲,秦時月沉默了下去。魏清平惱怒開口:“說話!”
“卑職只是覺得,此事本不該牽扯殿下,更不該讓殿下受傷。”他終于開口,魏清平正要接著罵,就聽他低著頭,捂著傷口,小聲道,“而且女孩子,留疤就不好看了。”
魏清平愣了愣,那一瞬間,她感覺有什么流淌在心里,暖洋洋的,讓人忍不住軟了心腸。
【7】
那天是魏清平把他背回白城的。
秦時月受傷太嚴(yán)重,后面都有些意識不清,于是魏清平背著他,艱難走了許久,終于見到了來找他們的衛(wèi)家軍。
而這時候,也差不多靠近白城了。
魏清平感覺自己這輩子的狼狽都給了秦時月,她到了白城后,鳳兒一面給她洗澡,一面哭:“郡主遇到他們就沒有過好事兒,咱們趕緊走吧。”
魏清平?jīng)]有說話,鳳兒接著哭:“郡主,咱們……”
“別說話。”魏清平出聲,“讓我安靜一下。”
鳳兒的哭聲卡在了脖子里,憋了回去。屋子里只聽嘩嘩水聲,魏清平也不知道為什么,滿腦子都是秦時月將她抱在懷里,為她擋刀的場景,又不自覺轉(zhuǎn)到了喂下子母蠱的那個吻,想來想去,她竟然忍不住,慢
慢紅了臉。洗完澡后,魏清平重新裝扮好,才去了秦時月的房間。沈無雙正在給秦時月看診,他雖然一身的傷口,但都是外傷,并沒有什么大礙,沈無雙見魏清平進(jìn)來了,笑了笑,
叫了聲:“少閣主。”之后,便趕緊溜了出去。
房間里就剩下魏清平和秦時月,兩人本都不是會說話的,于是房間里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安靜。好久后,還是秦時月開口道:“郡主過來有何貴干?”
“哦,”魏清平垂下眼眸,“就來看看你。萬一你死了,我就遭殃了。”
聽到這話,秦時月眼中露出愧疚,忙道:“郡主放心,五月一過,我立刻為郡主取出子蠱。”
“嗯……”
魏清平點了點頭,自然而然抬手握住了秦時月的脈搏,過了一會兒后,點了點頭道:“不錯。”
“得郡主照顧。”秦時月笑起來,魏清平應(yīng)了一聲,秦時月直覺魏清平有什么不一樣,但又說不出來。兩人安安靜靜就這么坐了一會兒后,魏清平起身道:“那我走了?”
秦時月點點頭:“郡主慢走。”
魏清平猶豫了片刻,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等什么,終于還是起身走了。等屋中空留香風(fēng),秦時月竟然莫名覺得,有那么幾分失落。
【8】魏清平在白城閑得無聊,每日除了義診,便以關(guān)心母蠱的名義,回來看看秦時月。他們兩人在一起,常事魏清平翻著書,秦時月便發(fā)著呆。然后魏清平只要叫一聲“秦時月
”,他就能在第一時間應(yīng)下來。過了大半月,秦時月的身體終于好了許多,這時衛(wèi)韞本被魏清平用藥壓著的毒復(fù)發(fā),魏清平和沈無雙聯(lián)手問診,終于確定下來,如果要徹底拔毒,必須要去取天山雪蓮回
來入藥。只是天山艱險難爬,雪蓮也不知道哪里能尋,加上去之不易,又要快去快回,一時竟也找不到要去的人。
這消息傳到了秦時月耳里,他沉默了片刻,便去沐浴更衣,隨后找了軍師陶泉,帶了一組人要去天山。
衛(wèi)韞聽到這話,撐著自己勉強起身,喘息著道:“胡鬧,母蠱在他體內(nèi),他能去做什么?!”“母蠱怎么了?”魏清平微微發(fā)愣,她對蠱的確不太了解,沈無雙嘆了口氣,有些無奈道:“郡主,他用藥封了子蠱和母蠱共鳴的聯(lián)系,母蠱焦躁,便一直在他身體里作妖。
所以他此時此刻,一直承受著母蠱所帶來的疼痛,他這樣的情況去天山,實在是太危險了。”
說著,沈無雙有些無奈道:“也不知道這子蠱是給了誰……”
話沒說完,就看見魏清平急急回了后院。
秦時月正在收拾東西,魏清平一進(jìn)來,就看見正彎著腰的秦時月。這是他們打從見面來他第一次好好收拾了自己的行頭,他長得俊俏,眉目似冰雕玉琢,線條干凈利落,帶著拒人千里之外的冷。他雖然沒有衛(wèi)韞那種驚人的俊美,卻十分
耐看。
他聽見她進(jìn)門的聲音,便直起身來,他靜靜看著她,抿了抿唇,卻是道:“郡主,我要去天山了。”
“我知道。”魏清平咬牙開口,秦時月猶豫了一會兒,終于道:“您不用擔(dān)心,子母蠱這事兒,其實我已經(jīng)封了子蠱和母蠱的聯(lián)系,就算我死了……”
“閉嘴!”
魏清平怒罵出聲,她捏著拳頭,憋了半天,終于道:“你一定要去天山?”
“沒有人比我合適。”
“好,”魏清平點頭,“我陪你去。”
“您不用……”
“我樂意!”魏清平皺起眉頭,“本郡主要做什么輪得到你羅嗦?我要去天山,你陪著就好!”
秦時月微微一愣,片刻后,他終于道:“您放心,”他說,“我不會讓您有事。”
魏清平冷哼了一聲,說著,她走到他面前,抬手按在他胸口,聲音溫和下來:“疼不疼?”
秦時月有些不明白,魏清平抬眼看他:“我聽說,母蠱會讓你覺得很疼。”
聽得這話,秦時月也不知道為什么,有些笨拙笑開。
這樣的關(guān)心讓他覺得很高興,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道:“不疼的。”
他溫和出聲:“這點疼,我受得。”
魏清平啞然,她呆呆看著面前的人,她想問,如果這都讓你覺得不疼,那你以前,該過得有多疼啊?
【9】
找藥是一件很著急的事,當(dāng)天晚上,兩人輕騎出行,日月兼程奔赴天山。
一路上都是秦時月在照顧她,雖然是趕路,但他一直很細(xì)心。連喝的水,都小心翼翼給她暖著。
一開始他們還會搭帳篷睡覺,一般都是他守夜。慢慢到后來,她就靠著他就睡了。
她喜歡問他小時候的事,他就給他說。
比如他家里原本住在白城,北狄入侵時,家破人亡,只留了他一個孩子,被衛(wèi)家收留,當(dāng)了家臣。
比如他從十二歲隨軍,一路走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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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語調(diào)都很平淡,魏清平靠在他肩頭,卻從這最平淡的話語里,聽出了波瀾壯闊。
他從來不敢拒絕她的要求,幾乎是她讓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她走路累了,他就背著她,他們上天山,他幾乎背了她一半的路。
她喜歡靠在他背上的感覺,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全感,忠誠又可靠。
不過她每次都計算著他的體力,總在恰到好處的時間下來,替他背著東西接著走。天山很大,他們在雪山上呆了將近七天,夜里太冷,他們不得已擠在一起。他總是很僵,完全不敢碰她,她一開始也很緊張,然而過了兩天后,有一天晚上他睡熟了,她
看著他的唇,鬼使神差的,她突然抬頭親了親。
秦時月整個人徹底僵了,他那樣敏銳的人,哪怕是睡夢中,也不會被冒犯了都不知道。可他不敢動,魏清平知道他醒著,便伸出手,摟住了他的脖子。
“郡主……”
秦時月掙扎著皺起眉頭:“這……這……”
“別說話。”魏清平摟著他,親吻著他的唇,緊張又霸道開口,“你不親我,我會生氣。”
秦時月不說話,他明顯在掙扎,然而魏清平挑逗著他每一根神經(jīng),最后他閉上眼睛,翻過身,便將她壓在了身下。
他的吻笨拙又溫柔,就像他這個人。
等吻完之后,她亮著眼睛,開口道:“想不想娶我?”
秦時月垂下眼眸,沙啞出聲:“想。”
“喜不喜歡我?”
這次秦時月不說話了,魏清平皺起眉頭:“說實話。”
好半天,秦時月終于小聲說了句:“喜歡。”
“嗯?”
秦時月閉上眼,似乎是認(rèn)命了一般:“喜歡!”
魏清平咯咯笑起來,她摟住他的脖子,溫柔出聲:“我也喜歡你。”
秦時月臉紅得厲害,明明是在雪山之上,整個身子卻仿佛是著了火。
“別鬧了,”他小聲開口,“好好休息,明天找藥。”
魏清平知道他要找藥,也不鬧他,抱著他道:“等下山后,你去我家提親吧?”
“嗯。”
“秦時月,”魏清平忍不住笑,“是不是我讓你做什么,你都做?”
“嗯。”
“你怎么這么乖?”
秦時月不說話了,魏清平抬眼看著他,有些不滿道:“你能不能說幾句情話來聽聽?”
秦時月漲紅了臉,一句話說不出來。魏清平見他半天說不出什么,擺了擺手,有些無奈道:“算了算了,我不為難你了,睡吧。”
說著,她往他懷里縮了縮。秦時月認(rèn)真想著,好久后,他突然道:“清平,你為什么要叫清平?”
“我怎么知道?”魏清平有些困了,“得問我父王。”
“我知道。”
秦時月有些高興,魏清平愣了愣,她抬起頭來,疑惑道:“為什么?”
“因為,”秦時月紅著臉,“你長得好看。”
魏清平?jīng)]理解,她就聽秦時月小聲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fēng)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魏清平聽著這話,看著面前人笨拙抬眼,小心翼翼看著她,問了一句:“這算不算情話?”
這豈止是情話?
那一刻,魏清平想,這話簡直是冬日后的春光,夏日里的涼風(fēng),直直要將人的意志消磨全無,恨不得把那一顆心,全都掏給他去。
【10】
他們在天山上找到了藥,便回了白城。
而后那陣子,魏清平就留在白城,他陪她逛街,陪她看書,陪她練劍,做所有她喜歡的事。
他出身不好,便由她教著禮儀,教著寫字。
他們出去逛街,她犯了懶,便都是他背著。
他出去打仗的時候,她就在背后等著他。有一次戰(zhàn)后他沒了力氣,躺在戰(zhàn)場上,然后他就聽見她的聲音,卻是她提了劍,綁了白布在額頭上,一具一具尸體翻找著他。
翻找到他時,她眼睛里壓著淚,他看著她笑,卻是問她:“在頭上系個白布做什么?”
她說:“我怕你死了,有人比我快。”
他躺在地上,朗笑出聲,抬手就將她攬在了懷里。
她咬住牙關(guān),伸手去推他。
他回來那天,她給他上藥,他就一直笑,他拉住她,溫和道:“我們的事兒,是我上門提親,還是你同你父母先說一聲?”
魏清平猶豫了片刻,隨后道:“我去先同母親說一聲吧。”
于是她去了一封信。
過了一個月后,秦時月在回家路上,遇到了一個老者。
那老者帶著一堆仆人,他恭敬等著他,笑著道:“是秦將軍嗎?”
“您是?”
秦時月有些迷茫,對方笑了笑:“在下百草閣的管事,姓范。”
那老者是江花容的手下,來也只為了一件事。
“您與郡主云泥之隔,同她在一起,那是誤了她。閣主與王爺都不會同意這門婚事,您若真把郡主放在心上,能否不要閣主與王爺難做?”
這話勸得直接了。
他聽愣了,可那么一瞬間,他卻是清楚明白,對方說得對。他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久后,他終于是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回去之后,魏清平正在練字,她朝他打著招呼:“時月你過來看看,這首詩我寫給你的。”
秦時月走到桌前,魏清平同他說這首詩多好,可他其實看得不太明白。
他呆呆看著面前的人,面前人出身高貴、貌美聰慧,喜歡他這樣的人……實在是自毀前程。
他沉默了好久,終于道:“郡主……”
“嗯?”
“我想,您是不是,該去其他地方義診了?”
魏清平聽到這話愣了愣,好久后,她才反應(yīng)過來:“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秦時月艱難出聲,“我覺得,咱們不太合適……”
魏清平?jīng)]說話,好久后,她出聲道:“我明白了。”
說著,她放下筆,直接走了出去。
他看著她的背影,一時居然有那么幾分想哭。
他在這種事上向來笨拙,也不知該怎么發(fā)泄,于是找了沈無雙去買醉。
他喝得醉醺醺回家,躺在床上,夜深人靜,感受著房間里她曾經(jīng)留下的氣息,他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二十出頭的男兒,竟就忍不住哭出聲來。
他在床上蜷縮著,壓著聲音哭。魏清平坐在橫梁上靜靜看著,聽他一聲一聲叫她“清平”。片刻后,她閉上眼睛,彈了點藥粉落下去,而后她翩然落下,秦時月呆呆抬頭。
他看著姑娘,宛若神明。對方直接掀開他的簾賬,片刻后,她便脫了鞋,上了床去。
秦時月整個人都呆了,直到她脫去他的衣服。
“做夢呢。”
她輕輕誑哄他:“時月,夢醒啦,我就走啦。”
聽到這話,秦時月伸出手,猛地抱緊了她。
她頭一次知道,秦時月有這樣強勢的時候,他抱著她,眼淚落在她的肩窩,反復(fù)叫著她的名字,求著她:“你別走。”
“清平,你別嫌棄我,我會掙軍功,我會配得上你……”
“清平……”
他閉上眼:“你怎么這么好?”
“你為什么,要這么好啊?”
【11】
酒總有要醒的時候。
第二天秦時月醒來時,整個人都是懵的。魏清平則是在床上大大方方打了個哈欠道:“起這么早做什么?再睡睡?”
“我……你……我……”秦時月整個人語無倫次。
魏清平抬眼看他:“你你我我什么?睡一覺而已,別太放在心上。我若要嫁人,誰還敢嫌棄我這個?”
秦時月漲紅了臉,魏清平直起身來,拍了拍他的臉,小聲道:“同你混了這么久,一點甜頭都沒嘗到就想讓我走,也太便宜你了。”
秦時月不敢說話,目光死死盯著床板,魏清平推了他一把:“愣著做什么?我要洗澡。”得了這話,秦時月趕緊下床去,他不敢叫人,便自己去給魏清平打了水,而后他守在屏風(fēng)外面,整個人都是呆的。魏清平洗完澡,換了衣服,從屏風(fēng)后面走出來。她神色
坦蕩,平淡道:“我要去其他地方義診了,明天就離開白城。”
“哦……”
“這事兒你別太放在心上,大家各取所需,下次我來還找你。”
這話魏清平說得一副坦蕩模樣,但仍舊忍不住紅了耳根。好在秦時月根本不敢抬頭,憋了半天,只問了句:“還會……找別人嗎?”
這話把魏清平氣笑了,她扭頭就往外走,秦時月拉住她,低聲道:“我會好好攢軍功。”
“不需要。”魏清平甩開他,“知道什么叫世家嗎?呂布縱使一代,那也是草莽!”
秦時月沒說話,低著頭,只是道:“那也別找別人。”“我若找了呢?”魏清平挑起眉,秦時月猛地抬頭,似乎是怒極,他盯著魏清平,兩人視線在空中交鋒,許久后,卻仍舊是他敗下陣來。他扭過頭去,悶聲道:“若是著了別
人,便不要來招惹我了。”
聽到這話,魏清平忍不住笑出聲來。
她也沒多說什么,轉(zhuǎn)身走了出去。走到一半,她突然頓住步子:“秦時月,”她溫和道,“好好當(dāng)將軍,你這樣的兒郎,當(dāng)是誰都折辱不得的。”
誰都不可以,她家人也不可以。
【12】
他們開始分開,然而卻又總是相逢。
她會在夜雨里千里迢迢來他面前,坐在他窗臺上,只說一句:“有點想你。”
而他最常做的事,就是等待。
他從不拒絕她的要求,永遠(yuǎn)等待著她,陪伴在她身邊。
有一次衛(wèi)韞問他:“若是郡主要你離開衛(wèi)家,你隨她走嗎?”
秦時月微微一愣,好久后,他才道:“盡了我的責(zé)任,天涯海角,我都隨她走。”
“你要是一輩子都娶不了她呢?”
“那便一輩子守著她。”
他不敢在人前同她太近,因為他怕讓人看出他們的關(guān)系,有流言蜚語纏上她。
然而私下里,他卻是她一個人的秦時月。
他們一直如此,似乎是在一起,又似乎是沒有,直到元和六年,她被困在疫區(qū)。
得到消息的時候,他下意識就想去找她,可她太清楚知道他的脾氣,她同他說,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責(zé)任,他若來了,她看不起他。
于是他只能咬著牙在戰(zhàn)場上,想快一點結(jié)束這場戰(zhàn)斗。
而后在戰(zhàn)爭結(jié)束的第一瞬間,他千里奔赴疫區(qū),在見到她的那一刻,他再不顧人言,狠狠報緊了她。
他突然明白當(dāng)年魏清平去死人堆里翻他的心情,他才明白,面前這個人隨時有可能消失,而他也并不是如他所言,守她一輩子就夠了。
若不能娶她為妻,他一生都有遺憾。
于是第二天,他就清點出了自己所有財產(chǎn),然后親自奔赴了魏王府。
他進(jìn)門后剛提出要求,就被魏王的人打了出來,然而他不肯走,固執(zhí)跪在王府門口,一動不動。
他生來嘴笨,也不知該說什么,只能這樣跪著。
魏清平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跪了近十天,魏清平?jīng)_到他面前,氣得整個人都在發(fā)抖。
“起來,”她說,“這魏王府,哪里輪得到你跪?”
他苦澀笑開:“沒事,”他說,“我想娶你嘛,該吃苦的。”
“你起來,”魏清平紅了眼,顫抖著聲道:“我不愿看到你跪。”
他搖搖頭,不再說話,魏清平吸了吸鼻子:“要跪是吧?好,那我同你一起跪!”
說著,她便直接跪在了地上,他忙去扶她,她卻固執(zhí)不動,這時候魏王走了出來,看見魏清平跪在門口,不由得道:“乖女兒,你這是做什么?”
“他因想娶我跪在這里,我想嫁他,又怎么能讓他一個人跪?”
“乖女兒,”魏王苦著臉,“你別鬧了,你嫁人父王自然是高興的,可你也選個有身份的啊。哪怕不是高官厚祿,至少該是世家出身……”“不是世家出身怎么了?”魏清平驟然冷了臉色,她站起身來,顫抖著聲道:“你可知邊疆守著百姓的是誰?你可知這么多年浴血奮戰(zhàn)的是誰?你說的世家公子,他們在家中
舞文弄墨的時候,是誰在邊疆用骨血護(hù)著大楚江山?!他不是世家怎么了?他的風(fēng)骨,哪一點又不如世家?!”這話把眾人罵愣了,魏清平看著魏王,眼中含了眼淚:“他付出得比別人多,他走得比別人難,就因為他沒出身在世家,哪怕他真心愛我疼我,視我如珠如寶,用命拼了高
官厚祿,也不配娶我,是嗎?”
“可這樣的人都不配娶我,誰又配呢?”
“父王,”魏清平哭出聲來,“我只是想嫁個喜歡的人,有這么難嗎?”
魏清平這輩子沒怎么哭過,這一哭,把兩個男人都哭愣了。好久后,卻是秦時月開了口。
“算了……”他低啞著聲道,“我……我都可以的。也不是一定要成親。我不讓你為難了,清平,我們還和以前一樣……”
“我想嫁個喜歡的人,他理應(yīng)是這個國家的英雄,可他不是世家,就不可以嗎?!”
魏清平提了聲音,魏王沉默,好久后,他終于道:“也不是不可以……”
說著,他話鋒一轉(zhuǎn),隨后道:“可他發(fā)誓,一輩子只有你一個人。”
“這是自然。”秦時月立刻開口,認(rèn)真道:“我這一輩子,只喜歡清平一個人。”
他說得鄭重又認(rèn)真,帶著幾分孩子氣。魏清平忍不住笑了。
“傻子。”
她輕輕推了推他的頭:“你真是個傻子。”
【13】
他們的婚禮是在魏王府辦的,嫉妒秦時月的人便在外笑他是入贅,然而他卻也不在意。
成婚當(dāng)天晚上,秦時月掀了蓋頭,看著魏清平笑意盈盈看著他。
“別人都說你入贅,你生氣嗎?”
她開口問他,他愣了愣,隨后笑起來。
“只要同你在一起,”他打得溫和:“怎樣都可以。”只要同你在一起,怎樣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