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楚瑜沒說話， 她聽著衛(wèi)韞的言語， 她有一種疲憊從心底里涌上來。
    她垂下眼眸， 慢慢道：“先回家吧。”
    這是一種委婉的拒絕， 激得衛(wèi)韞猛地抬頭：“回答我這么難嗎？”
    “你看著我的眼睛， ”衛(wèi)韞取下面具， 露出他英俊的面容， 冷著聲音：“回答我！”
    楚瑜沒說話，衛(wèi)韞沙啞出聲： “喜歡，或是不喜歡， 你回答我一句話有這么難嗎？！”
    “衛(wèi)韞，”楚瑜抬眼看他：“你放肆了。”
    “對，”衛(wèi)韞咬牙開口：“我放肆。我以下犯上我罔顧人倫， 還有什么要罵你盡管開口， 我今日只要你一句話——我喜歡你，你當(dāng)如何？”
    “那你就退下！”
    楚瑜猛地推開他， 提高了聲音。衛(wèi)韞被她推開去， 楚瑜冷冷看著他。
    “你以為我為什么不回應(yīng)， 你以為我為什么不說話？衛(wèi)韞， 你一定要我把話說出來，說到那么難堪的地步， 你才安心嗎？！我是你嫂嫂， 我對你， 有責(zé)任，有親情， 我來到衛(wèi)家，我陪著你，最初只是為了我的身份，只是敬佩衛(wèi)家風(fēng)骨。哪怕后來我對你有情誼，那也只是視你如弟如友——”
    說著，楚瑜閉上眼睛，顫抖著聲：“小七，你和衛(wèi)家，給我的都是溫情。我喜歡你們，婆婆、阿純、阿嵐，甚至衛(wèi)秋衛(wèi)夏衛(wèi)淺……你們都讓我覺得很好，很幸福。尤其是你，小七。”
    她張開眼睛，靜靜看著他：“我特別感激你。我這一輩子，再沒有一個人，比你對我更好。”
    “所以我不忍心傷害你，也不忍心說出口。我對你的情誼僅止于此，或許有那么些許悸動，可是小七，我對你的喜歡，真的太淺了。”
    “那也有……”衛(wèi)韞沙啞出聲：“也有一點，不是嗎？”
    楚瑜沒說話，片刻后，她慢慢道：“可是你要的是一點嗎？”
    “你想我同你在一起，對不對？”她輕笑起來：“可我同你在一起，我要付出多少？小七你如今不是孩子了，你同我在一起，我們雙方要付出的太多。我不愿意付出這些。”
    衛(wèi)韞抿緊唇，她的話像刀一樣劃到他心里，楚瑜靜靜凝視他：“小七，我曾經(jīng)喜歡過一次，我費盡心機轟轟烈烈，我喜歡那個人的時候就想，哪怕我得不到回應(yīng)，我也無所謂。可是等后來我真的沒有得到回應(yīng)、我真的走到路的盡頭、我耗盡了我所有熱情的時候，我才知道，人是會后悔的。所以我告訴自己，我這一輩子，都不要再走到那一步去。所以我不會選一條最難的路走，衛(wèi)韞，你就是我最難的路。”
    “你是我很重要的人，”楚瑜抬起手來，放在心上：“這一輩子里，除了我家人，你、衛(wèi)府，就是我最重要的。我在你身上投注這樣多心血，我用一生在瞻仰衛(wèi)府，我舍不得衛(wèi)府、你，因為我沾染半點污點。衛(wèi)家這樣忠門烈骨，不該因為這樣的事情蒙上污名。而你，衛(wèi)韞，你若有心報仇，你就不該給趙月任何攻擊你的機會，你該有一個清清白白的名聲，你明不明白？”
    “我不覺得這是什么不好的名聲。”衛(wèi)韞聲音嘶啞：“我喜歡你這件事，我做了，就不怕認(rèn)。不過虛名而已，我不在意。”
    “我在意。”楚瑜平靜出聲，她看著衛(wèi)韞，忍不住笑了：“你說的對，不過虛名而已，你不在意，不是說它沒有傷害，而是因為你的喜歡，讓你足夠去抵御所有。如果我喜歡你，足夠喜歡你，那什么都不重要，衛(wèi)韞，我可以拋下這世俗，我可以容忍自己喜歡上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我可以忍受自己戰(zhàn)戰(zhàn)兢兢每天擔(dān)心這個人變心，我也能接受我忍受了所有人唾罵、衛(wèi)楚兩家因我蒙羞之后你變心離開，可是——”
    她一字一句，無比清晰：“我不夠喜歡你。”
    衛(wèi)韞整個人狠狠顫了顫，他呼吸急促起來。
    楚瑜靜靜看著他，神色澄澈又平靜：“衛(wèi)韞，我對你的喜歡，只是像瞻仰那日月，欣賞春花。你真的是個特別好的男人，沒有人不喜歡。”
    衛(wèi)韞沒說話，他唇齒打著顫，他似乎想說什么，眼淚在眼中翻滾，楚瑜靜靜看著他，心中無數(shù)情緒翻涌。
    這樣的人怎么不喜歡，有誰不喜歡？
    當(dāng)她意識到他喜歡她的時候，當(dāng)他說出喜歡的瞬間，仿佛就是一把大火點燃她內(nèi)心，照亮那空蕩蕩的、黑暗的、孤寂的世界。
    可是她太清楚她的喜歡來自于哪里，她也太清楚這份喜歡有幾分。她甚至于不愿意為了這份喜歡去做出妥協(xié)犧牲，她只想自己安靜在自己世界里，一遍一遍回想這個少年所有給過她的心動溫暖。
    顧楚生威脅她，她不是沒有辦法。只是她面對這這份感情，突然察覺到害怕。她想嫁給一個讓她覺得安全的人，她一輩子不會動心，永遠保持理智，和那個人保持著距離，才不會走到兩看相厭。
    她的目光讓衛(wèi)韞覺得仿若千軍萬馬碾過去，他幾乎無法站直自己身軀，可他仍舊要站著，他咬著牙，顫著聲： “你不是不喜歡我……你既然喜歡一點，那你為什么……不能再喜歡更多……更多一點？”
    楚瑜看著青年抬起頭來，眼淚滾落出來：“你說我是你最重要的人，你心疼我，可為什么……你不能喜歡我？”
    聽到這話，楚瑜愣在原地，她聽他沙啞出口，像一個孩子：“你說你為我好，可你做的選擇，卻都是讓我最難過的選擇。你嫁給顧楚生，你明知道我喜歡你，卻還是嫁給他，你哪里是為我好？你是選了一條讓你自己最心安的路。”
    “我的感情讓你覺得害怕，你覺得我年少，你怕對不起你心里那個衛(wèi)家怕玷污了你心里的衛(wèi)韞，你怕你承擔(dān)流言蜚語扔掉你安穩(wěn)的機會后我轉(zhuǎn)身離開，你最怕的是你要打開你的心，放我進去。”
    “所以你選擇顧楚生。”
    他的話像利劍一樣，破開她一層一層的包裹，展露出她鮮血淋漓的內(nèi)心。
    “相比起我，他能給你的是一個更安穩(wěn)的世界，你不用擔(dān)心誰會再進你心里了，你也可以給自己理由，你是為了衛(wèi)家，是為了我，你沒有什么對不起我——”
    衛(wèi)韞一步一步走來，停在她面前。他的身影籠罩她，月光落在巷子里，楚瑜靜靜聽著，他的話太直白、太敏銳，讓她清醒過來。
    “楚瑜，”他沙啞出聲：“你真自私啊。”
    “你給了那么多理由，給了自己裹了一層又一層外殼。你讓我真的以為你那么愛我，你給我希望，將我從黑暗中救贖。你救了我，救了衛(wèi)家，可實際上，你只是在救你自己。”
    說著，衛(wèi)韞低下頭，目光落在她的心口。
    “你的心是空的。”
    他呆呆出聲，說出兩個人都一直在極力隱藏，沒有去思考過的事。他從來知道，卻從來不愿意深想，直到此時此刻，他脫口而出。
    只是話出口，就無法收回，他只能徹底將這帷幕撕開，露出那些讓人始終回避不能直視難以接受的真相。
    “你嫁進衛(wèi)家，你為衛(wèi)家做這么多，為我做這么，是因為，你的心，是空的。”
    “不做這些，”衛(wèi)韞靜靜看著她，眼里帶著憐憫和苦澀：“你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活下去。”
    他的聲音讓楚瑜覺得自己仿佛是沉在水里，那水刺骨寒心的冷，她聽衛(wèi)韞慢慢抬頭，不可思議看著她：“為什么？”
    她只有二十歲。
    為什么，卻已經(jīng)心如死灰。
    楚瑜看著他，她想承認(rèn)他的話，然而在開口那瞬間，她又覺得，并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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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當(dāng)她來衛(wèi)家時，當(dāng)她麻木去救人、去幫人時，她的確如此。可是當(dāng)她守在鳳陵城看見楚錦在城樓擊鼓，當(dāng)顧楚生同她說出那句“我不想你死”，當(dāng)她獨身去北狄背著他回家，當(dāng)他同她說希望她做一輩子的小姑娘，當(dāng)他因為疼痛將額頭抵在她腹間說出那聲“嫂嫂我疼”，她的內(nèi)心是滿的。
    她覺得她人生完整又圓滿，在他身邊的時候，她覺得那是光明是火焰，所以她圍繞在他身邊，拼了命想去對他好。
    她怕靠他太近，又想將所有給他。
    她覺得內(nèi)心有什么轟然坍塌，在這人質(zhì)問之下，一切走馬觀花而過，衛(wèi)韞見她愣著神，他伸出手，覆在她面容上。
    “你別怕啊。”
    他沙啞出聲：“我喜歡你，真的不是那么可怕的事。我不知道你經(jīng)歷過什么，我也不知道你為什么是這個樣子，可是阿瑜，我喜歡你，不會讓你受傷。這句話我想了很多年，四年前，當(dāng)我從鳳陵城離開去北狄那天晚上，我抱著你的時候，我就想告訴你這句話。可是我不敢說，我怕褻瀆哥哥，我也怕褻瀆你。”
    “后來我明白這份感情并不可恥，我沒有傷害誰，我只是喜歡你。我又想告訴你，但這時候所有人都告訴你，我年紀(jì)太小，我的話太輕浮，于是我又不敢說。我把這話忍著，我想，如果有一天我把這句話說出來，一定是因為我肯定、確定，這一輩子，我都不會辜負你。”
    楚瑜睫毛輕顫，她抬起頭看他。
    他高她這樣多，青年的面容清俊剛毅，全然不似少年時那樣帶著稚嫩和青澀。如今的他沉穩(wěn)又堅毅，他靜靜看著她，一字一句，認(rèn)真出聲：“你同我在一起，流言蜚語，我擋。”
    “刀山火海，我走。”
    “你心上所有傷口，我填滿。”
    “你失去過的、未曾得到的、想要擁有的，我來給。”
    “你總覺得我小我幼稚，”衛(wèi)韞笑起來，眼里帶著疼惜和無奈：“可阿瑜，你其實才像個孩子，喜歡這件事，你沒我勇敢。”
    楚瑜沒說話，她咬著唇，她不知道為什么，聽著這些話，她就覺得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
    她覺得自己仿佛是被人一層一層敲碎了、敲開了心房，把那個最柔軟弱小的自己呈現(xiàn)在這個人面前，這個人拿著光照亮了她。
    她覺得自己是被沖昏了頭腦，她每一句話都不會理智都是沖動，于是她把所有話壓在心底，咬牙不語。
    衛(wèi)韞靜靜瞧著她，伸出手去，將她攬在懷里。
    “傻姑娘，你怎么這么倔啊。”
    楚瑜終于沒忍住，眼淚奔涌而出，模糊了視線。
    衛(wèi)韞感覺這個人的眼淚淹沒了他，他抱著她，輕拍著她的背，又心疼又無奈。他輕輕誑哄著她：“別哭了，我有什么錯，你同我說就是了。你看你，哭得妝都花了。”
    楚瑜沒說話，她咬著牙，一把推開他，模糊著眼往回走。她一面走一面抹眼淚，像足了一個孩子。
    衛(wèi)韞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他就跟在她后面，看著她疾步往前，走了沒幾步，她便踩在自己裙角上，一個踉蹌狠狠摔了下去。
    衛(wèi)韞慌忙上前去扶她，焦急道：“你沒事吧？”
    楚瑜沒說話，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她低著頭，一言不發(fā)，就是豆大的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
    衛(wèi)韞想了想她剛才摔的樣子，手碰到她腳腕上，皺眉道：“腳崴到?jīng)]？”
    楚瑜不應(yīng)聲，衛(wèi)韞輕輕一按，她便繃緊了身子，衛(wèi)韞張口想說她，看著這個人低著頭落著眼淚的樣子，他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嘆了口氣，半蹲在楚瑜面前，溫和道：“我背你回去。”
    楚瑜不動，衛(wèi)韞便抓著她的手往自己身上一拉一抬，便穩(wěn)穩(wěn)背在了自己背上。
    月光下，他們的影子交疊在一起，衛(wèi)韞背著楚瑜，忍不住笑起來：“見你之前，聽說你是個刁蠻任性的大小姐，見到你之后，我便覺得他們胡說。今天晚上我終于曉得，你以前大概真是個刁蠻性子。”
    楚瑜扭過頭去，盯著晃動的墻壁，衛(wèi)韞聲音溫和：“我不知道你為什么哭，也不知道你在難過什么，更不知道你怎么走到今天。可是阿瑜，我等得起，只要你給我機會等，別自以為是去對我好。”
    “對不起……”楚瑜沙啞出聲。
    衛(wèi)韞輕笑開去：“不必說什么對不起，你做什么，我都不介意。”
    楚瑜沒說話，她環(huán)著他脖子的手緊了緊。
    她從未遇到這樣包容她的一個人，從未見過這樣執(zhí)著、溫暖、帶著光和安定的人。
    她曾為顧楚生是那樣的人，在他駕馬而來，對她伸出手的那一刻。可是在后來無數(shù)的歲月，她才慢慢發(fā)現(xiàn)，顧楚生從不是她記憶里那個駕馬而來的紅衣少年。他的世界全是糾纏于折磨，他有的不是執(zhí)著，是執(zhí)念。他就是拉著她往黑暗里沉下去，從不停息。
    而衛(wèi)韞，他沒有給她驚艷的開始，他沒有在她危難時猶如神明從天而降，甚至在他們相遇時，他還只是青澀少年，要她努力為他撐起一片天地。
    可是一點一點觸碰他，接近他，了解他，陪伴他之后，才知道這個人，美好如斯。
    她悄無聲息抱緊他，悶悶出聲：“你這樣驚動了顧楚生，蘇查那邊的人怎么辦？”
    “我算好的，”衛(wèi)韞輕笑：“我攔截他，其實只帶了十五個人，他發(fā)了信號彈，府里的高手必定全部出來救人，我派了人直接去他府里，如今大概已經(jīng)將蘇查的人帶回來了。”
    “你攔顧楚生就是為了調(diào)虎離山？”楚瑜迅速反應(yīng)過來：“那你需得盡快出城！顧楚生知道人不見了，必然要來找你……”
    “我知道。”衛(wèi)韞溫和出聲：“來之前我已經(jīng)吩咐下去，把你送回去，我就走。”
    “阿瑜，”他轉(zhuǎn)頭瞧她：“我長大了，所有的路我都會鋪好，你真的不用什么事都想著你要做。”
    楚瑜愣了愣，衛(wèi)韞的步子很平穩(wěn)，讓她沒有覺得有一絲顛簸。她靜靜看著他側(cè)臉，聽他慢慢道：“年少時看你擋在我面前，我覺得很幸福。如今我就覺得，能讓你站在我身后，大概我會覺得更幸福一些。”
    “我不需要……”
    “但我得給你選擇。”
    衛(wèi)韞輕聲開口，衛(wèi)府大門出現(xiàn)在他們視野里，他背著她，聲線柔和：“被逼著提劍，和自己愿意提劍，是兩回事。”
    說著，衛(wèi)淺焦急沖上來：“侯爺，東西和人都到了。”
    衛(wèi)韞抬起頭，衛(wèi)府門口所有人馬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蔣純上前來，看見衛(wèi)韞背著楚瑜，她愣了愣，隨后趕忙道：“事情我大概清楚，先趕緊出城吧。”
    說著，她上前來，伸手接過楚瑜。楚瑜由她和晚月攙扶著，背對著衛(wèi)韞往衛(wèi)府走去。
    衛(wèi)韞靜靜看著楚瑜，衛(wèi)淺上來道：“侯爺，啟程吧。”
    衛(wèi)韞點點頭，突然出聲：“嫂子！”
    楚瑜僵住身子，衛(wèi)韞溫和道：“等我回來。”
    楚瑜沒說話，這聲“等我回來”，她知道是什么意思。他不僅僅是要回來，他還要一個答案。
    楚瑜背對著他，她挺直腰背，沒有回頭。
    好久后，她終于開口，聲音沙啞：“好。”
    我等你回來。
    我給你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