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斬神圣 (二)
九月底,季霄跟隨秦人隊伍來到秦國。
作為家中庶長子,他在楚國時候其實(shí)沒有受過什么委屈。
只是,家族的主要事務(wù),也跟他沒啥關(guān)系。
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是沒有繼承家業(yè)的資格的。
因?yàn)樗哪赣H并不是父親的正妻,而只是一個購置來的妾。
盡管才能上不弱于人,但沒有資格就是沒有資格,這是一出生就定下來了的事情。
這是天命!
他能夠清晰地知道自己的命運(yùn)。
沒有繼承家業(yè)的資格,那么往后就是被施舍一點(diǎn)小產(chǎn)業(yè),根據(jù)地名、產(chǎn)業(yè)改氏,之后娶一個與自己身家差似的淑女,生下兒女,往后看著屬于自己的家族一點(diǎn)一點(diǎn)淪落進(jìn)入庶人的行列里。
君子之貴,其遺澤,區(qū)區(qū)五世之后,也會落入塵泥之中,何況他呢?
雖然有些不甘心,但這已經(jīng)是不錯的人生了。
季霄面對著這一切,不是沒有迷惘和掙扎,但怎么掙扎呢?
無處下手。
他的學(xué)識只能為他謀取到多一些的家族恩賜,卻不能為他謀取到他所不能擁有的家業(yè)的掌控資格。
他的相貌的確為他爭取到了屈氏的一位淑女的歡心。
但區(qū)區(qū)幾夕歡好,對方便變幻心思,去尋別的美男。
留給他的,也只有一些嘲笑。
掙扎著,聽到了秦王好用大家庶子的傳聞,季霄本來一笑了之。
但后面眼見著一些人以拙劣的謊言便能夠騙取到秦人的錢財,并且以此作為笑料嘲笑秦人愚蠢時候,季霄的心中便不住悸動。
求賢如此,那么有能者去到秦國,又該是能得多少利益呢?
能否一飛沖天?
能否……跨過嫡庶之壑?
一切都是未知數(shù)。
秦人也說不分明,只是說考過了便能主政一方,考不過也有重金當(dāng)作川資,幫助還鄉(xiāng)。
這么說,季霄便心動了。
他于是便跟著秦人回返秦國。
離開時,他是記得楚人們的嘲笑的。
區(qū)區(qū)庶子,下賤之人,去了秦國,跟愚鈍的蠢人為伍,能夠混出什么名堂來?
季霄記得那些嘲笑自己的人。
來到秦國之后,他們這些別國的賢才并沒有第一時間被委以重任。
反而是,被排定了要進(jìn)行一次考核,還要記背一些秦國的法律條文。
季霄問了問,秦國這次從兩國招攬了四百多人,并不都是貴家庶子,有相當(dāng)一部分,是商賈家里的子嗣,有了一些才學(xué),為謀求一個身份而來。
一些人,季霄嘗試接觸,兩邊沒有什么共同語言。
尤其是那群學(xué)小說家的,整天介談什么我寫書中百態(tài),焉知我身歷之百態(tài),不是神人書寫得來之類的屁話。
季霄可是親眼見到秦人把太一神的神像吊起來打屁股的。
他自己看去,有一些心驚膽戰(zhàn),但秦人,自白發(fā)老叟到垂髫小兒,似乎都愿意在試膽時候和心情不好時候抽上兩鞭。
他聞詢這事情的時候,因著給了兩個小兒他們沒見過的糖果,那兩個小兒還熱情地將鞭子遞給他,想請他一塊兒來抽打兩下。
季霄連忙拒絕。
他說自己是士人,士人不動不義之武。
兩個小兒遺憾地繼續(xù)抽打,每一鞭都像是抽在季霄心頭。
楚地信仰太一神為天帝。
但就算是比太一神更高位的女媧神都吊在路口挨打,太一又哪里能得到什么禮遇呢?
為著信仰的事情,兩天之間,有三十幾人離開。
秦人規(guī)規(guī)矩矩地給了他們每人十斤黃金的川資,送他們離開。
這種財大氣粗的行為令留下來的人都精神一振。
王十一年正月,季霄等人終于迎來了自己的考試。
考試內(nèi)容很簡單,以秦國文字寫來的考卷上看不到對于微言大義的探求,也沒有講求國家之別,政治路線的區(qū)分。
就是很簡單的處理具體事務(wù)。
問:甲門前樹石獅,礙乙觀感,乙遂立石神,與之較,兩人矛盾如何調(diào)解?
問:甲家中小兒道中遺矢,乙途經(jīng)時指責(zé),甲與之對罵,最終互毆,終至于兩家群斗,如何處理。
問……
各種亂七八糟的問題,考教的東西不多,也就是對于秦國文字和秦國法律的熟識程度而已。
季霄一個個填了去。
這第一場考試,大家都很有信心。
之后是典儀考試。
主政一方者,必須要做的事情是主持地方上的各種典儀。筆趣閣
包括但不限于征兵典儀、春祭典儀、祈雨典儀、年祭典儀。
這一關(guān)考試是很邪門的。
春祭典儀、祈雨典儀、年祭典儀大家都能夠理解。
但征兵典儀是什么典儀?
叫人摸不著頭腦。
季霄在楚國時候經(jīng)歷過一些典儀,照著那些典儀,寫了四份文章,對應(yīng)四個被考官列出來的四個典儀。
一同考試的考生們大都也是這樣的做法。
典儀嘛,祭文是必不可少的。
寫完四篇文章,晚飯出去散步時候,季霄又看見一群小孩子拿著樹枝在毆打太一神。
他眉心一跳,總感覺有些不對。
于是又去問這群小孩子關(guān)于秦國的典儀的情況。
小孩子們哪里懂這些東西。
季霄的問題他們是回答不上來的。
領(lǐng)頭的吃過季霄糖果的兩個小孩子有些羞愧地說道:“我們是不知道什么典儀啦,農(nóng)會里也沒有辦過什么典儀,我們在大旱的時候大家聚在一起吃過飯,吃完飯大人們喊著口號就去打井挖水,去開河道了,也沒聽說過什么典儀之類的。”
“征兵也沒有聽過什么典儀耶,我們,嗯,好像就是沒有什么典儀,不過農(nóng)會里自愿服兵役的都會受到表彰!我大兄應(yīng)兵役時候,母親就收了很多禮物。”
季霄看了看已經(jīng)差不多被打壞了的太一神,問道:“那這個神像……”
“那個啊,打壞了都有人換的,這個不用擔(dān)心,你要試試嗎?”
說著,又熱情地將手里的鞭子遞了過來。
季霄想伸手。
手才堪堪伸出去,身體就沒來由感受到一股寒氣。
于是手也忍不住有些抖。
太一神……
季霄有些口渴,咽了一口唾沫,又低頭看著小孩子手里的鞭子。
“還是算了。”季霄揉了揉小孩子油乎乎的頭發(fā)。
一摸一手油。
“祂并沒有得罪我,我就不打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