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新法 (四)
    在這樣的體系里邊,人人都可以是剝削者,人人也都可以是被剝削者。
    他們愿意了去接受這樣的邏輯和這樣的世界,才是一切苦難的根由。
    其后,才是一切的手段是否合用。
    “所以,既然他們從一開始就已經(jīng)愿意了,那么隨后,金錢、勞動力、生命,以及隨之而來的一切,都只是價格高低的問題而已。”
    意識形態(tài)確定下來,那么后續(xù)的東西,就是細(xì)枝末節(jié)。
    “有些不稀缺不緊要的,比如勞動力,他們接受我們用錢購買;而稀缺一些的,也并非是不可出售的事物,只是估價高一些。”
    “我們想要進(jìn)一步剝削,就只需要出一個更好的價錢,讓他們愿意而已。”
    飛熒若有所思:“那么先生,我們了解這些,是為了什么呢?”
    “了解理論的基礎(chǔ),自然是為了演進(jìn)出更加貼合本質(zhì)更加先進(jìn)的剝削方式。”
    “原來如此。”飛熒頓徹:“愿聽先生教誨。”
    “你覺得你現(xiàn)在的剝削手段很高明嗎?”鞠子洲問道。
    飛熒思考一下,點(diǎn)頭又搖頭:“對比起目下所見的,與以往所有的人,我應(yīng)當(dāng)是比較高明的了。”
    “這沒錯。”
    “但是先生似乎很不滿意……”飛熒熱切看著鞠子洲:“先生有更妙的方法嗎?”
    “我不知道。”鞠子洲乜一眼飛熒,隨后閉上眼睛:“這個問題,要你自己回答。”
    “煩請老師賜教。”飛熒跪拜。
    鞠子洲安安穩(wěn)穩(wěn)坐在那里,不理會飛熒的熱切期盼,只說道:“既然我們最重要最核心的,是要讓人‘愿意’。”
    “那么一般用什么辦法才能叫人愿意呢?”
    “或者說,在已經(jīng)把世間的一切都認(rèn)作是可以交換、可以交易、可以估價的人的心目中,他們會為了什么而出賣自己所擁有的一切的?”
    飛熒思考一下,回答道:“貧者為衣食;富者為玩樂;老者為天壽;少者為美人。”
    鞠子洲鄙夷無比,張開眼睛,一把抓了茶杯,將喝剩了的殘茶潑在飛熒臉上:“再想!”
    太慢了。
    思維還是太僵化。
    飛熒又驚又喜,叩首仔細(xì)思考。
    然而思維平闊,毫無線索。
    “弟子愚鈍,請老師教誨。”飛熒再叩首。
    鞠子洲深深呼吸。
    人與人的智能是有差距的。
    他強(qiáng)行壓抑了自己的煩躁,又是深呼吸,平復(fù)心情,盡量保持溫和:“你先把道德撇開,再來看,你所回答的問題,無論是衣食、玩樂、天壽、還是美人,其實(shí)都只不過是人作為世上萬千生靈中的一種,所應(yīng)會正常擁有的‘欲想’而已。”
    “而且是,最基礎(chǔ)的欲。”
    也就是,物質(zhì)欲望。
    飛熒思索片刻,點(diǎn)了點(diǎn)頭,算是認(rèn)同了這個說法:“那么老師,這為最基礎(chǔ)的欲而出賣自己所擁有的價值的方法,有什么問題嗎?為何老師似乎很不滿意?”
    “因?yàn)樘环€(wěn)妥了。”鞠子洲笑起來,笑容溫和而殘忍,潔白的牙齒猶如太陽之下反射寒光的刀劍,令人不寒而栗:“你憑什么覺得,以這種最基礎(chǔ)的欲能夠讓他們乖乖服從你的規(guī)則呢?”
    以物質(zhì)欲望來達(dá)到剝削目的,最好的辦法是控制物質(zhì),釣魚一樣用出誘餌,時刻吊在他們眼前,從而催使人們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
    但這其實(shí)有個很大的問題。
    就是,人除了是一種自然界的動物之外,還是社會中的動物。
    人,是有智慧和思想的。
    飛熒不解。
    鞠子洲嘆息,問道:“你有沒有什么舍去性命也想要保衛(wèi)的東西?”
    飛熒茫然點(diǎn)了點(diǎn)頭。
    太多的疑惑了。
    他根本跟不上鞠子洲思路的跳躍。
    “你來我這里,冒了多大的風(fēng)險呢?”鞠子洲又問:“花了大價錢,冒了大風(fēng)險,來這里想要救我,是為了什么呢?”
    “是為了更大的利益?還是為了你心里面的那一點(diǎn)……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都想要守住、都想要擁有、都想要獨(dú)占的東西?”
    飛熒臉色一變:“老師,弟子是真心來救您的。”
    鞠子洲擺擺手,毫不在意。
    “我才不管你具體是為了什么。”
    “你知道自己的心底里有那種東西存在就行了,至于它是什么,那就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飛熒惶恐不安,不敢出聲。
    “知道嗎,與你一樣,許多人心里面也會有這么個東西存在。”
    “有些少女為了所愛的少年郎,可以與父母決裂,可以無視錢財(cái)、地位而出奔下嫁。”
    “有些人為了自己父母所想要吃的東西,可以提了刀劍,冒了生命危險,與猛獸搏斗。”
    “還有很多很多人,還有很多很多,叫他們愿意舍棄一切而愿意去守護(hù)的東西。”
    “這些東西多種多樣。”
    “你說,對于下嫁的少女,那少年郎是可以售賣的嗎?對于那提了刀劍的人,他的父母是可以售賣的嗎?對于你,你心里的那個東西,是可以售賣的嗎?”
    飛熒不安。
    他的嘴唇顫抖。
    心中天人交戰(zhàn)。
    鞠子洲看著飛熒的反應(yīng),暗自嘆息。
    如果是嬴政,自己根本就不需要把這一切拆解開來講解。
    不過,幸好飛熒不是嬴政。
    “那么,老師的意思是,我們可以……可以利用這些東西去剝削別人嗎?”
    鞠子洲點(diǎn)頭:“或許可以。”
    “或許?”飛熒更加狂熱,仰頭看著鞠子洲:“請老師教我。”
    “這些東西對于任何人而言都可能是不同的,我怎么教你利用這些紛繁雜亂的東西去剝削他們所對應(yīng)的人呢?”
    “我沒辦法,任何人都沒辦法,光是把正確的人和正確的事物準(zhǔn)確對應(yīng)起來,都是天大難題,誰人能夠看得清楚這一切呢?”
    “誰都沒辦法!”
    “拿少女的少年郎去剝削提刀劍者,可行嗎?”
    “不可行!”
    “拿你心里的那個東西來剝削我,可行嗎?”
    “完全不可行!”筆趣閣
    “我連你心里的那個東西是什么都搞不清楚啊!你要我如何教你用這東西剝削你?”
    飛熒沸騰的血液迅速冷卻:“那么……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