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新法 (二)
    飛熒坐在自己的某一間店鋪里,看著那些外表看來并不如何富貴的人結(jié)伴買了黑色、白色的布和福燈,臉上浮現(xiàn)笑意。
    果然秦王政“死了”,這些受了他恩惠的庶民會購置白、黑、藍、綠四色喪布,與福燈,為他祈福。
    這下子,又可以小賺一筆!
    飛熒如此想著,收斂臉上的笑意,換了愁苦,對著自己的手下人說道:“你們也自留一些黑布、福燈吧,秦王陛下大去,你們想必也是傷心的……”
    他說著,竟真的有些悲從中來的感覺——真真荒唐!筆趣閣
    飛熒很清楚,秦王政此時必定是沒有真的死去的。
    只是,這樣的事情不好說出去。
    因為作為正統(tǒng)“官方”的朝廷認定了秦王政俎逝,自己若是有不同看法,便是對朝廷有異心。
    這個節(jié)骨眼上,上面必定是寧可錯殺,不肯放過的。
    所以,無論秦王政死了還是活著,在他重新回到咸陽,成為秦王之前,他都是“死了”的。
    飛熒清楚這些,但他其實并不是太在意。
    因為無論秦王政生還是死,自己都要賺錢。
    而且秦王政的“死”,甚至還是可以幫助自己賺錢的。
    與他不同的是他的雇工們。
    這些農(nóng)會里雇來的工人是健壯且勤勞的。
    平日里,他們做活肯下力氣,做事認真,錢給個足,便是訂好的工人。
    售賣貨物時刻,他們也能招徠更多的來自農(nóng)會的人。
    對于這些工人,飛熒是相當滿意的。
    但也因為這些人的素質(zhì)如此之高,有些時候,飛熒也必須容忍他們的缺點——不是那么言聽計從。
    就像此時,他們會因為一個跟自己的生活完全沒有關(guān)聯(lián)的秦王政而感到悲傷,甚至因此而不愿做活。
    有時候,農(nóng)會之中的農(nóng)活忙了,他們也要兼顧那邊,并且優(yōu)先那邊。
    很多很多的優(yōu)點、缺點。
    但是總歸,用這些人,比起用奴隸,或者自己再從幼年開始養(yǎng)出一批家生子,要劃算的多。
    飛熒這么說過之后,店里本就悲傷不已的工人們頓時泄了氣。
    一個個沒精打采,整個人都像是垮了下來。
    平日里負責搬運重物和店里安全的壯漢更是換了個人一樣,頹弱蹲在門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飛熒心下一動。
    秦王政確實是厲害的。
    他想著,又在賬本上記了一筆。
    正當他思考是否要賭一把時候,一位行色匆匆的老者走進了店里。
    一向伶俐的工人沒有反應過來。
    或者說,他們根本就沒有想要起身迎客。
    飛熒皺眉。
    一個人死了這么點小事情,就已經(jīng)開始影響做活了?
    他這樣的想著,又換了一副溫和臉色,迎向老者。
    “你是飛熒吧。”老者疲憊問著話。
    飛熒聽得出他的謹慎與肯定,于是他不動聲色地握住柜臺里的短劍。
    “我就是,您有什么事嗎?”
    “有個叫鞠子洲的家伙喊我來找你。”
    老者自然就是墨者詢。
    他與鞠子洲約好之后,便離開王綰家,開始尋找飛熒。
    本來以為,一個小輩,出沒的地方無非就是樓、閣與相好的美人家里。
    然而飛熒卻并不如此。
    詢多番打聽,才知道原來飛熒既沒有相好的淑女,也并不如何喜好美色。
    他并不苛待自己,但很多時候,他的興趣愛好,實在與一名貴族大相徑庭。
    他甚至愿意與賤人們一同待在一個屋里做些粗鄙的活計。
    這樣的特質(zhì)有些像是鞠子洲,但又很不相同。
    詢了解到這些之后,大致就確定了飛熒的位置。
    于是他一點一點摸索著尋找。
    如今找著,頗有一些感慨。
    “鞠子洲?”飛熒審視面前的老者。
    老而不衰,枯而不槁,身形高大,胸懷寬闊,如只是看身形,就是個壯士。
    “您是?”飛熒放下了手中的劍。
    詢瞥一眼飛熒的雙手,說道:“我是鞠子洲的好友,他要我問你,先前留下你這里的東西,你打算以什么價錢來買?”
    飛熒聽到這個問題,先是一愣,似乎有些沒反應過來,而后在片刻之間,他記起了什么一樣,定神說道:“飛熒愿以身家性命購置鞠先生給的東西。”
    “不知道,鞠先生愿不愿意賣我?”
    詢上下打量飛熒。
    飛熒貌相實在不怎么樣,身形瘦弱,個子不高,看著像是沒吃飽過的猴子一樣,身上衣著錦繡,給人一種沐猴而冠的感覺。
    “你確定要這么出價?”詢定神看著這個一見面就被自己輕看了一眼的年輕人。
    飛熒笑起來。
    人丑,笑起來也不好看,甚至有種猥瑣感覺:“當然,鞠先生留下來的東西,值這個價錢!”
    《剝削經(jīng)》值得,《秦法初解》,更值得。
    但在眼下,飛熒知道,鞠子洲賣給自己的,根本就不是這兩者。
    而是更多。
    這是一個趁火打劫的機會。
    危險性很大,但是收獲同樣不會小。
    飛熒很怕死。
    但是他更怕回去以前那種不受關(guān)注的庶子的生活。
    那種到處逢迎,到處賠笑,嘍啰一般的生活。
    那是地獄!
    飛熒愿意賭一把。
    以一條命,換滔天富貴。
    詢抿唇。
    他有些看不懂了。
    這些年輕人,一個比一個賭性大,一個比一個心思叵測。
    那位秦王陛下如此,鞠子洲如此,面前這個猴兒一樣的年輕人同樣如此。
    真是令人生厭。
    “嘁。”
    詢有些不屑,說道:“鞠子洲在王綰府上,你若真的愿意買那些東西,可以明日晚間去把他救出來。”
    飛熒嘴角勾起無法掩藏的笑意。
    開心!
    太開心了。
    飛熒背下了整冊《剝削經(jīng)》。
    他目下的這些產(chǎn)業(yè),有些是憑借父親的名頭打下來的。
    但更多的,是依靠著書上面對于“人”的“價值”的多次剝削而獲取到的。
    低價買入,雇工加工,高價售出。
    這其中,飛熒可以剝削三批人。
    售賣貨物的人,做活的人,以及購買貨品的人。
    每一個人受他的剝削都不多。
    比起過去的奴隸主剝削奴隸的程度,飛熒覺得自己像是個“大善人”。
    然而就是這種少量多次的可持續(xù)性剝削,卻讓所有人都對飛熒贊不絕口。
    購置商品的人覺得飛熒滿足了他們的需求。
    做活的人因此有了足夠的工作,獲取到了足夠的報酬。
    售賣貨品的人解決了貨物的積壓問題。
    這些人,都很感激飛熒對他們的幫助!
    這是多么美妙!
    飛熒覺得自己做的事情,與秦王政無異。
    那些沒有相應學識的人,受了剝削,都還要感激涕零!
    這種能力,是非常可怕的。
    但它并不是可怕在他有多么復雜和不可匹敵。
    而是可怕在這種手段的存在,根本不會讓人對自己升起一絲一毫的反抗之心。
    他們不會意識到他們自己受到了剝削。
    所以他們怨恨那些搶走了自己工作的人,他們怨恨那些比自己先售賣掉貨品的人,怨恨那些搶買了低價貨品的人。
    飛熒甚至時常告訴他們,只要你做活,你就能富裕起來,如我一樣。
    那些人更加努力為飛熒做活。
    于是飛熒可以更加富有。
    ——這是飛熒看到了的,做到了的。
    他從《剝削經(jīng)》上看到這些絲毫不加掩飾的高明剝削術(shù)。
    他踐行這些,于是富裕。
    但他并不滿足。
    他想要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