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國中需要修一條三百余里的水渠，這其中，物料、糧食、勞役、錢財?shù)牧鬓D(zhuǎn)，都需諸位配合。”
    “最緊要者，莫過于，糧食。”
    “人無糧則不能立。”
    “況且眾人修渠挖漕，皆苦力也。”
    “自然，朕不能讓勞役餓著肚子做活。”
    “可是，如今朕手中之糧食，怕也不夠給勞役們吃用。”
    嬴政把玩著手中的秦王冠冕。
    底下群臣交換過眼神，確認(rèn)立場，一言不發(fā)。
    王綰想要開口，想了想，卻忍住了。
    他們繼續(xù)等待。
    嬴政看著手中的冠冕，嘆氣說道：“眾卿，這該如何是好呢？”
    左相秦熹起身，一拜說道：“陛下，臣愿獻(xiàn)糧！”
    嬴政抬眼看著秦熹。
    好一會兒，他搖了搖頭，說道：“叔父有心了，只是，這糧食，卻不能教你，或者教別的什么人來獻(xiàn)，你們手中的糧食，也是家人辛苦經(jīng)營的，是你們自有的田地產(chǎn)出的糧食，屬于你們自己，即便是朕，也無權(quán)在稅務(wù)之外，拿取屬于你們的財產(chǎn)！”
    “即便是為了秦國，也不行！”嬴政義正言辭：“若是秦國無法守衛(wèi)秦人自己的私產(chǎn)，那么秦這個國，不要也罷！”
    眾人聽到這話，都有些吃驚。
    但隨后，大家更加開心。
    開心得幾乎無法自抑。
    隗狀忽然由坐改為跪叩。
    他起身，出列，然后向著嬴政，深深拜服，跪叩：“王上英明，過于堯舜！”
    嬴政看了他一眼，卻并不開口。
    緊接著，殿中眾臣，像是得到了信號一樣，紛紛向著嬴政跪伏身子。
    他們這些剛剛吃飽了一輪的既得利益者，要將嬴政的話，變成秦國既定的法令！???.BIQUGE.biz
    他們向著嬴政跪叩，高呼英明。
    嬴政低頭看著他們，猶如高居天穹的神明，俯視腳下的螻蟻打著各種小算盤。
    他眼眸中，無悲無喜。
    舍出去這如此多的利益，嬴政一點(diǎn)都不感覺肉疼。
    這一兩個月以來，以剝削經(jīng)為樞紐，他們各顯神通，侵占、剝削、奪取別家土地，加上自己本身就有的土地，如今他們獲取到的土地，細(xì)細(xì)算來，至少占有秦國土地總數(shù)的兩成！
    驟然間得到了如此多的土地，他們高興之余肯定是要擔(dān)驚受怕的。
    而今天，嬴政恰當(dāng)?shù)慕o了他們一個逼宮的機(jī)會，讓他們看到了，徹底擁有這些土地的機(jī)會！
    眾人跪叩，嬴政不語。
    目光掃過，黑壓壓六七十后腦。
    好頭顱！
    “眾人呼朕英明，想必，朕的意見，是合乎天理人倫的了？”嬴政輕輕開口。
    右相熊宸再拜說道:“陛下之英明，自然是合乎天理人倫的自然之性！”
    “好啊！”嬴政將手中秦王冠冕扔在地上。
    琉珠灑垂，在地上彈動，發(fā)出清脆響聲。
    馮去疾偷偷抬眼。
    少年秦王端坐于王座之上，眉清目秀，氣度如山。
    “朕年少即位，因著年歲幼稚，所學(xué)所知，都甚是稀少，過往兩年，都有些思慮，思慮朕的政令是否有違背天理，不合于人情之處。”
    “陛下天生英才，所行之政，合乎天理，固于人情！”不知道哪個愛拍馬屁的人立刻開口了。
    隨后，眾人紛紛開口。
    為了自己的利益，臣子們開口了。
    他們這些還在這朝堂里的人，都是在這次斗爭之中獲得了勝利，并且攫取了極大的利益的人。
    他們因?yàn)橘男抡玫嚼妫匀灰惨獡碜o(hù)這新政，擁護(hù)這嬴政。
    雖然拍馬屁說出來確實(shí)是有些不那么好聽，可是轉(zhuǎn)換一下思路，有了這樣的能給臣民們帶來如此大利益，帶著大家共同走向輝煌富裕的君主，誰人能夠否定他呢？
    “如今聽到眾卿如此說話，朕便安心了。”嬴政嘆氣。
    王綰越發(fā)不安。
    不太對勁！
    王綰是知道的。
    從那一頓家宴之后，王綰就一直知道。
    承認(rèn)和開放土地的私有化，是嬴政和鞠子洲的計(jì)劃。
    但這并不是他們計(jì)劃的目的，而是手段。
    準(zhǔn)確來說，是手段的一環(huán)。
    后面，這師兄弟兩個，可是打算殺掉養(yǎng)肥了的豬仔的！
    這也是，王綰先前回到家鄉(xiāng)，向叔祖父尋求智慧的原因。
    他把握不住這師兄弟兩個人的思路，怕走錯。
    可是，眼下的一切，都與王綰、與叔祖父所料截然不同！
    嬴政沒有殺豬的打算。
    反而，他要將貴族們這一次的斗爭之中所得的利益徹底穩(wěn)固下來，垂為定例，刻入法律之中！
    真的可以這樣做嗎？
    王綰不安著。
    這樣做了，不就代表了，以后即便是忠于嬴政的人，他們的利益，也與這朝堂里的人是一致的嗎？
    那嬴政以后還怎么殺豬吃肉？
    王綰越想越糟糕。
    他實(shí)在，想不通！
    “朕自幼便一直覺得，國家應(yīng)當(dāng)以保衛(wèi)國人的私有財產(chǎn)為第一要務(wù)！”嬴政說道：“師兄教朕時候，也是如此看法。”
    “在我?guī)熜值苎壑校鋵?shí)，秦法始終是有疏漏的。”
    “保衛(wèi)國人私產(chǎn)這樣的事情，國法之中，竟然沒有定為永例，反而，利決于上，田歸于王。”
    “法律、官吏甚至可以隨意的剝奪國人家中私產(chǎn)、土地。”
    “這不對！”嬴政搖了搖頭：“眾卿覺得，朕的這個想法，有錯嗎？”
    “王無錯！”王綰高呼。
    眾人跟著高呼。
    “既然朕無錯，那么便是法律錯了，對么？”
    “王上所言甚是！”隗狀認(rèn)認(rèn)真真地低頭，一臉的義正言辭。
    “如今的秦律，其大體源頭，乃是百五十年前的商君所訂立的，其間，歷代先君，雖然都有對于秦法的改進(jìn)，但是無論如何改進(jìn)，當(dāng)初的框架都沒有發(fā)生大的變化。”
    “如今時移世易，世上出現(xiàn)了王上與鞠先生這等不世出的英杰，王上的才智，甚至高過當(dāng)年商君，所能得到的智慧，自然也要比商君更加完備，更加正確！”
    隗狀說了一大堆，最后總結(jié)道：“所以王上的判斷，是正確的，而秦律相對于旁人，可以說是對的，相對于陛下，則是錯的！”
    “臣請陛下，改秦律！”
    “臣也請陛下，更改秦律！”
    “臣敢請陛下，更改秦律！”
    一句又一句。
    嬴政很清楚，他們這些人贊同的，并不是自己的理，而是自己帶給他們的，利。
    不過有什么關(guān)系呢？
    這些人是新的利益獲得者，是秦國目前力量最強(qiáng)的一批人。
    未來，還會有更多的利益獲得者，有比這些人更加強(qiáng)大的利益獲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