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七節(jié) 翻手為云
    市級人大會議，是一個城市的重頭戲，黨報媒體喉舌當(dāng)仁不讓要沖在最前端。但要說影響力，省市兩級電視臺及報社，都不如身居國內(nèi)四大網(wǎng)站之一的觀察集團份量重。南城市委專門派出市委宣傳部副部長，親自接待來自各大媒體的記者及評論員。對觀察集團派出的記者團，更為重視。
    當(dāng)晚，媒體記者已經(jīng)在宴會大廳架起了長槍短跑，等待著南城新老書記的出現(xiàn)。隨著一陣咔咔的拍攝聲，宴會大廳的代表們紛紛把頭轉(zhuǎn)向了入口處。
    牛文成面帶微笑走在最前面，他左側(cè)緊跟著南城新任市委書記孔慶輝。不過明眼人發(fā)現(xiàn)，孔慶輝明顯比牛文成后撤了半個身位，以表達對老書記的敬意。牛文成的右側(cè)，是代理市長閻真，但是閻真的距離又比孔慶輝后退了一步。官場中的規(guī)矩不用誰來教，這么多年的歷練下來，每個人都知道自己應(yīng)該走在什么位置。
    南城三位政治大佬之后，是五大班子的領(lǐng)導(dǎo)成員。在熱烈的掌聲中牛文成緩緩前行，他知道這是自己最后享受這種待遇了。到了省人大他基本上就進入了半退休狀態(tài)，再想得到這種萬人敬仰的掌聲，或許只能是在回憶中才能出現(xiàn)。
    沈斌等人也在宴會廳就坐，雖然這是接待偏遠基層的代表，但高新區(qū)也算是遠離市區(qū)，居然被人大安排了高規(guī)格接待。沈斌等人心里有數(shù)，估計這是牛文成和孔慶輝給黃建金一點安慰。但是，不但領(lǐng)導(dǎo)群眾沒有黃建金的身影，宴會大廳之中也尋不到他的影子。
    市委書記孔慶輝先是代表市委市政府，發(fā)表了一通熱情洋溢的講話。說完之后，又輪到老書記牛文成發(fā)表了一通感慨。
    沈斌餓的肚子咕咕直叫，桌子上已經(jīng)上了涼菜，沈大主任趁人不注意，抓起一個雞爪啃了起來。馮曉閆旭就坐在沈斌的兩邊，看到這一幕，兩個人互相對視了一下，不約而同的把椅子朝旁邊移了移。他倆的臉皮可沒沈斌這么厚，被記者抓拍了沒準(zhǔn)會說成三人一起偷吃。
    宴會大廳里的氣氛熱情洋溢，大廳之外的某些人，此事心情可不太好過。南城望月山莊中，黃建金正向陸海明訴著苦水，大罵孔慶輝過河拆橋。
    陸海明知道黃建金心情難過，到?jīng)]在意他話語中的激烈程度。當(dāng)年孔慶輝還是組織部長的時候，黃建金就是副市長，而他陸海明那時候只不過是個即將提拔的建委副主任。后來是孔慶輝的大力推薦才去了紀(jì)委，最終頂替了慕藍青坐上紀(jì)委書記的寶座。所以不管與公與私，陸海明都非常感激孔慶輝。現(xiàn)在孔慶輝如愿以償?shù)漠?dāng)上南城一把手，陸海明當(dāng)然為他高興。不過市長之位落到了閻真頭上，確實有點出乎陸海明的意料。
    “老黃，這事你也別生氣，我覺得肯定是省委的意思。老孔最多是提一下個人看法，說話算數(shù)的還是何書記和廖省長。不過話又說回來，你那高新區(qū)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公檢法司都占了，本身就是個市中市。要我說，你這個主任等于又是書記又是市長，比閻真舒坦多了。”陸海明寬慰著黃建金，他覺得事已至此再悲觀也沒啥意思。
    “老陸，不是我背后詆毀誰，如果真是省委選擇了閻真，我黃建金一點意見都沒有。但從我得到的消息來看，何書記和廖省長這一次是以南城的意見為主導(dǎo)。而省委組織部長找孔慶輝談話的時候，居然推薦閻真，說我在大局上不如他。你說說，他這不是過河拆橋是什么。”黃建金氣憤的說道。
    陸海明微微一皺眉，“老黃，崔部長找老孔談話的內(nèi)容，你是怎么知道的？”
    陸海明身為南城紀(jì)委書記，這種私自泄露高層談話的事情，已經(jīng)違反了內(nèi)部組織紀(jì)律，陸海明知道這事肯定不會是崔乃成部長透露出來的。
    黃建金一愣，臉色露出一絲尷尬，“老陸，這事你就別管了，總之我說的絕對是真事。”黃建金可不敢說是機要記錄秘書告訴他的，這等于是毀了人家一輩子。
    陸海明嘆息一聲說道，“老黃啊，這事就到此為止吧，說出去不但不利于團結(jié)，恐怕有心人會追究下去。咱哥倆不是外人，我就當(dāng)什么都不知道。”
    “老陸，我可是把你當(dāng)朋友，才說出心里話。你要是不把我當(dāng)朋友，那行，吃完這頓飯，咱倆橋歸橋路歸路，這么多年的感情就算白交了。”黃建金有點惱怒的看著陸海明。
    “你看看，這說的什么話。當(dāng)年咱倆都是建委口出來的人，這么多年我老陸什么樣的人你還不清楚。”
    “那好，既然是朋友，那就幫我一個忙。”黃建金趁機說道。
    “幫忙？幫什么忙。”陸海明心說你要讓我去罵孔慶輝，那我可不去。
    黃建金拿過皮包，從里面抽出一份提案，“老陸，明天我要把這份提案遞交上去，咱倆都是主席團的人，你得支持我。”
    陸海明疑惑的接過提案，仔細的看了起來。看完之后，陸海明眉頭緊鎖，憑他多年的政治敏銳，馬上發(fā)覺這份提案背后所牽扯的利益極為重要。但是，這種提案一拋出，恐怕第一個坐不住的就是孔慶輝。
    “老黃，現(xiàn)在中央都在提倡以穩(wěn)定大局為主，你這份提案看似民主，實則是制造不穩(wěn)定的因素啊。老黃，你是不是有什么目的？”陸海明看著黃建金問道。
    黃建金看了看包房的門，探身說道，“不瞞你說，我打算用人民的力量阻止閻真上位。”
    陸海明一拍桌面，“我就知道你是這個意思，只要這份議案通過，最后的市長投票就不可能是一個人選。老黃，你要瘋啊，這不光是跟省里對著干，你讓老孔的面子往哪放。”陸海明吃驚的看著黃建金。
    黃建金冷哼一聲，“你沒看這是聯(lián)名提案嗎，又不是我一個人。俗話說法不責(zé)眾，更何況簽字的都是人大代表。其他事你不用問，只要在提案上支持通過就行。他老孔有面子，難道我這張臉就不是臉？”
    陸海明身子微微往后一靠，“老黃，即便通過了提案，你就這么有把握投票會超過閻真？”
    “那還用說，他閻真悶頭干了這么多年，跟咱們比手里的票，那不是找死嗎。老陸，你想想，南城現(xiàn)在是老孔的天下，閻真本身就是屬于少數(shù)派，關(guān)鍵時候肯定不會跟咱們一條心。我要是當(dāng)了市長，那是什么概念，這才是真正的政通人和。”
    “恐怕老孔不會答應(yīng)，我覺得他最近對閻真不錯，兩個人配合的還算默契。”陸海明潑著冷水，他很想讓黃建金清醒一下。
    “怎么，我上去就不默契了？這么多年咱哥幾個不都是一直默契過來的嗎。老陸，孔慶輝只是一時迷住了雙眼，總有一天他會后悔的。”黃建金苦口婆心的說道。
    “這個~容我再想想。”陸海明有點為難的說道。
    黃建金把臉一撂，“行，就當(dāng)我什么都沒說。反正不管你支持不支持，明天小組討論之后我就遞交上去。老陸，是不是朋友關(guān)鍵時刻才能看的出來。來吧，咱哥倆干了這一杯，從現(xiàn)在開始不談?wù)撜隆！?br/>     黃建金一副破釜沉舟的架勢，不管陸海明支持不支持，這步棋他是走定了。贏了，自己就是一市之長，輸了，大不了繼續(xù)當(dāng)自己的高新區(qū)主任。不搏一把，黃建金心里這口氣實在咽不下去。
    次日上午，主席團成員分布在各個小組，開始討論審議政府工作報告。沈斌最喜歡這種場合，沒有記者媒體，都是自己人，翹著二郎腿摳腳丫子都沒人管。
    黃建金聽著眾人的發(fā)言，時不時看看手表。下午還要繼續(xù)審議政府施政規(guī)劃草案，他必須在上午的時間內(nèi)讓眾人在提案上簽字。
    黃建金掃了眾人一眼，咳嗽了一聲，把大家的目光吸引了過來。
    “同志們，剛才大家發(fā)言很踴躍，提出的見解也很好。我想問一下，在這次會議中，大家有什么提案沒有？”黃建金說著，目光看向了沈斌。
    “別看我，我們西區(qū)沒啥提案，要說有的話，我覺得每個人提升一級最好，就怕上面不同意。”沈斌抽著煙說道。
    “這事我贊成，最好是提出議案，咱們高新區(qū)工資也翻番。”馮曉也笑著說道。
    高新區(qū)的代表們都跟著哄笑了起來，氣氛也變得活躍了很多。
    黃建金笑了幾聲，說道，“沈主任，想法是好的，但很不現(xiàn)實。既然大家都沒提案，我這里倒是做了一份。主要是關(guān)于高新區(qū)下一步的工作開展和民主權(quán)利的問題。你們傳閱看一看，我希望大家在上面簽字，等于是咱們聯(lián)名的提案。”
    沈斌一聽，直接拿了過來，“我說黃主任，您還讓不讓人吃飯，都幾點了。我覺得不用看，大家直接簽字就行。只要是您黃主任做的提案，那就代表咱們大家的利益，您這高新區(qū)主任總不能把大伙都坑了吧。來來，簽字，誰不簽字中午不許吃飯。”
    沈斌嬉笑著說完，拿出筆在后面簽上了自己的大名。不但如此，沈斌還親自拿著，挨個讓眾人簽字。
    黃建金內(nèi)心里都要樂瘋了，關(guān)鍵時刻沈斌這小子可幫了大忙。剛才他還怕閆旭提出反對意見，會導(dǎo)致不少人拒絕聯(lián)名。現(xiàn)在到好，第三個就是閆旭簽的字，根本就沒人瀏覽上面的內(nèi)容。
    沈斌等人也是過于大意了，他們覺得黃建金的提案不連署也不好意思，至于上面有什么內(nèi)容，反正還要遞交主席團審議。說白了，這些人都是來打醬油的。
    第二天的議程進展的很順利，孔慶輝和牛文成對反饋來的消息非常滿意。下午四點，主席團舉行了第一次會議。
    牛文成看著眾人，對秘書長傅家俊點了點頭，傅家俊用高昂的聲音說道，“南城第八屆人大一次主席團會議，現(xiàn)在開始。主席團成員一共七十一人，除了一人請病假在家休養(yǎng)，所到人數(shù)符合法定人數(shù)。這次人大，十人以上連署提案，根據(jù)地方組織法、代表法的有關(guān)規(guī)定，并征求有關(guān)方面的意見，經(jīng)大會議案審查委員會審查~。”
    孔慶輝沒有聽這些廢話，而是帶著眼鏡，低頭看著桌上的文件。他知道每次人大提案都不少，但真正審查通過的并不很多。其中不少提案，牽扯到法律法規(guī)，相違背的會自動否定。有重要的提案，都會拿出來直接在主席團進行討論表決。
    會議進行到后半段，開始輪到主席團成員發(fā)表意見。這時候，黃建金拿出了自己的提案。
    黃建金碰了碰面前的話筒，“牛書記，我這里有份特殊的提案，連署名單已經(jīng)超過三百人，所以我覺得還是咱們主席團現(xiàn)場討論一下為好。”
    牛文成一怔，“哦？什么重要的議案，居然這么多代表連署。”
    孔慶輝摘下眼鏡，疑惑的看著黃建金。今天他走訪了好幾個小組，沒聽說什么重要的連署提案，這是從哪冒出來的。
    黃建金清了清嗓子，把自己的提案高聲念誦了一遍。念完之后，還專門把連署名單成員念了出來。
    閻真的臉色有點難看，孔慶輝的表情也嚴(yán)肅了起來。牛文成倒是不為所動，依然微笑的看著黃建金。在座的都是政治上的老鳥了，一聽這個提案，馬上聯(lián)系到閻真代市長表決的問題。
    會場上開始紛紛議論起來，表面上是議論提案的連署人數(shù)，其中眾人心中都明白，這是針對閻真來的。
    牛文成看到大家都不發(fā)言只是議論，笑著說道，“咱們南城這么多年，很少出現(xiàn)過將近一半人數(shù)連署提案的事情。看樣子，這是給我這個老頭子，最后送一份歡送大禮啊。”
    牛文成說著，轉(zhuǎn)頭看著孔慶輝接著說道，“孔書記，南城的接力棒我可交給你了，你對這份提案有什么看法。”
    牛文成的意思很明確，就是讓孔慶輝直接否定。只要他一開口，孔系官員都會跟著表態(tài)。孔慶輝心說這不是將我的軍嗎，這份議案孔慶輝當(dāng)然不能讓它通過。但是，提案是黃建金提出來的，孔慶輝如果一上來就否定，那對黃建金的打擊也太大了。孔慶輝還顧及著老面子，不想把關(guān)系鬧的很僵。
    孔慶輝的目光掃了眾人一眼，最后落到了陸海明的身上，“老書記，我覺得還是先聽聽大家的意念吧。海明同志，你對這事有什么看法。”
    孔慶輝被逼無奈只能當(dāng)場點將，以他與陸海明配合這么多年，孔慶輝相信陸海明應(yīng)該能聽出他的意思。只要陸海明一反對，軍分區(qū)司令員楚光合，公安局長白鎮(zhèn)山等人都會跟著配合。那樣一來，閻真所屬派系更不會同意，到時候孔慶輝再做總結(jié)發(fā)言，最起碼黃建金的面子能說的過去。
    陸海明抬起頭，當(dāng)他的目光與黃建金對視的時候，陸海明心中不禁一震。黃建金那種期盼的目光，讓陸海明實在是不好開口。
    陸海明看了看孔慶輝，一咬牙，默默的說道，“我同意這份提案通過。”說完，陸海明馬上低下頭，仿佛桌上的文件更吸引他。
    孔慶輝心中一驚，他不明白陸海明今天是怎么了，自己先點了他，這么明顯的暗示都看不出？不可能啊。況且這份議案所連帶的問題，直接牽扯到會議最后一天的市長表決。就算自己不給他暗示，以陸海明的政治頭腦，也應(yīng)該反對才是。
    會場上出現(xiàn)了短暫的寧靜，眾人都把目光重新盯住了孔慶輝。他現(xiàn)在是南城的頂梁柱，能不能把握大局，也是對一任市委書記的考驗。
    孔慶輝心中翻起了巨大波瀾，但是表面上依然很平靜，這么多年養(yǎng)成的政治素養(yǎng)，他不會讓別人看出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
    “既然海明同志表了態(tài)度，其他同志也說說吧。”孔慶輝說著，把目光鎖定在軍分區(qū)司令員楚光合身上。既然陸海明下錯了棋，只有讓這位軍中盟友來扭轉(zhuǎn)局面了。
    楚光合知道孔慶輝是讓自己發(fā)言，只是他不明白孔慶輝是什么想法。按照楚光合的考慮，這個提案肯定是要否決。但是，在以往的會議上，陸海明都是孔慶輝意識的指明燈，往往陸海明所說的意思，都是孔慶輝的想法。難道說，這本來就是孔慶輝導(dǎo)演的一場戲？故意拋出提案，到時候好用代表表決權(quán)否定閻真的市長一職。楚光合想了想，覺得很有可能是這么回事，因為他知道黃建金跟孔慶輝關(guān)系非常好，估計是想用這一招把黃建金扶上馬。
    楚光合咳嗽了一聲，胸膛一挺，“我也同意提案通過。”
    陸海明與楚光合一發(fā)出明確的聲音，孔派人士仿佛看到了方向，紛紛站出來力挺議案的通過。
    牛文成的余光已經(jīng)看到孔慶輝的臉色在漸漸變青，這件事他心中跟明鏡一樣。因為牛文成知道閻真的推薦人就是孔慶輝，他不可能自己否定自己。站在事外的牛文成，此時才發(fā)現(xiàn)跟他共事了這么多年的南城官員，一個個跟小丑似的這么可笑。
    孔慶輝知道自己再不說話，恐怕就無法控制整個局面了。孔慶輝剛要說話，閻真卻提前站了起來。
    “老書記，孔書記，在做的各位主席團成員，我來說說自己的看法。黃主任手里這份提案，說白了對我個人很重要，因為大會最后一天我這個代市長要進行表決。但是，這份議案如果通過，我這個獨立人選好像就~有點不符合規(guī)則。”
    說到這，閻真慘淡的一笑，表情變得嚴(yán)肅起來，“其實，我到認(rèn)為這個提案很合理，應(yīng)該有其他候選人，以差額選舉的方式讓代表投出自己心目中的市長人選。所以，我支持這個提案通過。”
    黃建金吃驚的看著閻真，仿佛自己出現(xiàn)了錯覺，會場上靜的恨不能連根針掉地上都能聽的見。所有人都被閻真這個表態(tài)，給弄糊涂了。
    啪啪啪啪~牛文成輕輕鼓著掌，眼神中露出贊許的目光。他這掌聲不但是給予閻真真誠的贊許，更是對孔慶輝選對了人而高興。
    孔慶輝知道局面已經(jīng)無法挽回，他對黃建金非常失望。如果說會議前孔慶輝還心存內(nèi)疚，但這一刻，他在慶幸自己沒有推薦黃建金。
    孔慶輝暗暗嘆息了一聲，令他失望的不止黃建金一個人，還有很多，其中也包括沈斌在內(nèi)。孔慶輝不明白沈斌為何要在上面簽字連署，甚至沒給自己打個電話說一聲，孔慶輝覺得有必要找沈斌談?wù)劻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