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賓客盈門,花團(tuán)錦簇,紅綢滿目,喧天鑼鼓。
定北王府上次這樣熱鬧,還是在我十五歲那年,三哥付長平娶妻。
而今日是我娶妻。他們都說這陣仗比三哥那時氣派多了,因這新娘的轎子不必我親自登門去迎,鋪滿長街的嫁妝是隨著轎子從皇城永繁來的,我們姻緣是圣上親點(diǎn),她的鳳冠霞帔又是皇后親賞,此殊榮,實(shí)在是本朝無二。
她是衛(wèi)國公覃越的嫡長女,今日,來嫁我這個定北王付堯的五公子了。
我從馬上跳下來,望著被紅綢帶繞過的牌匾有些發(fā)怯,來賓盡是擠在門前沖我大展笑顏,那些層出不窮的美好賀詞,順著三月二十的風(fēng)吹的我心里愈發(fā)緊張。
身后是八抬的大喜轎,轎面用的是什么布料不知,上頭的花式卻是富貴牡丹,里頭坐著我的新娘。雖從未謀面,卻在父母雙方定親以來的這樣一年,她的名字我早已聽的爛熟。
蘭陵覃氏,單名一個妧,小字未已,雙十年華。
定親以前她都住在蘭陵老家,父常在外帶兵打仗,母是衛(wèi)國公原配,卻在她小時候就離世了,現(xiàn)在的國公夫人陳氏是續(xù)娶的,生下了弟妹二人。
她素來美名在外,溫婉賢淑。
一年前定北王的軍隊(duì)在邊疆擊退來犯的襄國兵馬,那又是場絕對的勝仗,打的敵國呈降書割城池,大改五十年來本國居次示弱的局面,鄰國聞風(fēng),皆俯首來拜,無一不服。
慶功宴后的某次朝會上,圣上趁著酒意要給異姓王付堯娶妻,后經(jīng)人提醒才想起來這定北王年過半百早就娶妻,且膝下已有四子二女,那圣上又挨個的問啊,老大娶妻否?宦官便又提醒道,定北王嫡長子付長戈早死在了十九年前的戰(zhàn)場上,享年不過十六。
那皇帝又接著問,老二娶妻否?老三娶妻否?老四娶妻否?
定北王付堯恭敬作答,老二長安與老三長平皆已娶,老四長歡為女已嫁,嫁的正是圣上您的嫡長子宋臨!然不等圣上再問,父親便將我托了出去,據(jù)說原話是:臣家中五郎長愉二十有二未曾娶妻,煩圣上給做做主,將臣這舞文弄墨的兒子點(diǎn)一門親!
于是乎,文武百官前,圣上將衛(wèi)國公嫡長女指給了我。
醉的連自個兒臣工是否娶妻都忘卻的圣上,還記得夸贊那衛(wèi)國公家的覃未已是何等品性純良才貌冠絕,與我這個憑書道墨字享譽(yù)在外的付五郎,堪稱是一對良配。
父親回府宣布這件事時,眾人喜憂難辨,六妹長樂插嘴問母親,若說那覃姑娘的琵琶彈的頂好,與她最相配的該是以音律瑤琴聞名的謝候家公子,怎的會是五哥?
我那時只對她道:“圣上定然要把謝候家的公子留給六妹妹了!”
年方十二的長樂捂著臉頰躲去三嫂身后,眾人只哄笑,飯桌上將這事兒便擱下了。
自那之后,凡是我在萬州會友赴宴,都免不了聽到她的名字和消息,得知她從蘭陵老家搬到了都城的衛(wèi)國公府,她在永繁里每每亮相,必定惹人驚嘆,或因其琵琶技藝之絕,或因其翩翩姿色。
而我卻并不主動去打探什么,比以往更是埋頭苦寫,幾桿子毫筆一硯墨兩扎紙,每月從中挑選一二最佳,作禮贈人,談不上一字萬金,卻也是名聲大噪,若論?dān)Q體,無人可越我前頭,他們將我的字稱為:五花鶴。
大抵我的字總要比原來板正的鶴體多些圓潤豐秀的肉感,就如那蘇灶五花,肥而不膩,瘦而不柴,擬翩躚水中鶴起時之姿,收中緊放時送,常隨心,卻未逾矩。
母親常來吹熄夜里我桌案上的燈,頗為憐憫的望著我說:“五郎啊,愉哥兒啊,你便是個目不識丁的粗人,因了定北王五公子的身份,也與那蘭陵覃氏旗鼓相當(dāng)!何苦為了博那同彩般配的名聲,這般狂寫?”
“五哥說撇去門第撇去姿色,論才華,他也不能叫未過門的媳婦壓了一頭!”
長歡點(diǎn)起燭火為我?guī)颓唬赣H則是看著遍地寫滿墨跡的紙悵悵然的說:“覃氏不過是琵琶彈的好了些,她能有現(xiàn)在的名聲,和咱家結(jié)親離不開干系啊傻兒子。”
鑼鼓喧天的這一日,等了近一年,不可謂不長。
旁的有人推我一把,扭頭去看,見到老馬那漬黃的一口牙,他笑的這樣開懷得意,若不是紅喜服是在我身上,怕要以為他是今個兒的新郎官兒。
“愉哥兒你發(fā)什么懵呢!趕緊踢嬌啊!”
我低頭湊過去小聲對他坦白:“老馬我有點(diǎn)兒緊張。”
“這!再緊張老奴也沒什么法子呀!王爺和王妃都在里頭等著呢,今個兒可不許哥兒犯慫!快去快去!”
他抬起手又想來推我,我只轉(zhuǎn)個身,抬腳踢了下轎門,不料踢歪了竟將那轎簾踢掀!又慌不迭的再補(bǔ)上一腳,心卻跳的愈來愈快!
隨行的喜婆此刻也嘹亮開嗓:“踢轎大吉!新婦出轎!喜綢兩端牽,同步至白首!”
她披著繡著鳳凰的紅蓋頭從轎子里被人攙扶出來,矮我一些,身后拖出長款款的裙擺,如我一般的滿身紅色,那雙白皙纖細(xì)的手抓住了紅綢的另一端。
不知怎的心便寧靜了,塵埃落定般的踏實(shí),也忽地不顧她那紅蓋頭底下是怎樣容顏,也不去想父親昨晚語重心長的叮囑,知她嫁我必定是帶著某種政權(quán)壓迫的意味,而這些,都在她和我同牽住一根綢子的須臾間,竟完全不重要了。
待她跨過了一只朱漆的馬鞍后,周遭歡呼又熱烈了幾分,我不禁地笑,領(lǐng)著她步紅氈走進(jìn)正廳,父親母親笑容滿面端坐高堂,看我們拜過了天地,才享我們膝接蒲團(tuán)額叩地的第二拜,喜婆的唱詞悠長有韻,夫妻對拜四個字,回蕩在賓客簇?fù)淼拇髲d里。
我與她隔著一層紅蓋頭牽著紅綢面對而立,待兩個婆子把軟蒲團(tuán)重新擺置,我見她身形卻有些不穩(wěn),這一跪比前面兩次都要迅速,我猶疑著彎腰行拜,她也悠悠低下頭來,直過身后不等被攙扶站起,覃妧便忽地朝地上倒去!驚呼中,我只慌忙著將人攬進(jìn)了懷里。
大昭慶隆二十六年三月二十,她來嫁我,這原本本是個極好的日子,如若她不曾因疫疾暈厥,想來以后那些波折,也便掀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