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去面壁
“如今倒是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一下了?”
清冷的男聲從顏夕身后傳來,她明顯地看見眼前那人微微勾了勾嘴角,心道:怪不得裝了這么半天,原來在這等著我呢!
顏夕一回身,就見一個長相俊美的男子款步而來,這人一身白色廣袖衣衫,襟帶為淺淡的月白色,長發(fā)一半梳起,以白玉為冠,另一半整齊的披散在身后,微風(fēng)拂過那人嘴角淺笑,溫文爾雅,飄逸出塵。
“這么多年,師兄見我什么時候屑于做這種功夫了?”顏夕反駁了一下,接著拉過身旁離之,道,“阿離,這是靈犀派掌門,顧免。來,見過你掌門師伯。”
現(xiàn)任靈犀派掌門,顧免,是魔界禍亂人間時殘害的第一個村子的唯一幸存者,被靈犀老祖發(fā)現(xiàn)了就帶在身邊,親身經(jīng)歷仙魔大戰(zhàn)與靈犀派建立,從小到大都是風(fēng)華絕代,無怪乎被虞姒一見鐘情。
離之上前一步,正要拜下去,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突然止住了他的動作,“慢,我可還沒有承認(rèn)他的身份。”
他這句話是對著顏夕說的,但眼神卻是毫無顧忌地落在了離之身上,瞳仁黝黑,眼中黑白分明,那眼神分明只是常規(guī)的打量,卻讓離之沒由來地恐懼起來,寒意從腳底襲上脊背,而后凍住了全身,逐漸開始發(fā)抖,但……移動不了分毫。
恰在此時,后領(lǐng)突然被人拉了一下,寒冷的感覺瞬間消失殆盡,那人松開他領(lǐng)子的時候,指腹不經(jīng)意間劃過他的脖頸,將溫暖蔓延四肢百骸,他的意識終于回歸。
顏夕將他拽到自己身后,“我已經(jīng)在人界宣告過這件事了,以人界的傳播速度,不出幾日,六界都會知道的,你若是不承認(rèn),那就是在全天下面前打我的臉,師兄,你可舍得?”
顧免的目光仍然放在緊緊抓著顏夕衣衫的少年身上,沒來得及回話,就聽另一人道:“師兄為什么不舍得,六師妹,不是師姐說你,如今你也算是個上仙了,就別像個小孩子一樣粘著師兄了吧?”
顏夕睨她一眼,“你莫不是眼睛不好?從上山到如今我什么時候粘著師兄了,成天像個老媽子一樣跟在師兄后面跑的不是你嗎,虞姒?”
“你——”
“好了,”顧免只輕輕地吐出了兩個字,看起來并沒有什么威懾力,但二人立刻識趣地閉上了嘴,只聽他繼續(xù)道,“‘姐不友,妹不恭’,二人都去自己的宮中面壁三日吧。”
虞姒一跺腳,“師兄!”
顏夕額角青筋一跳,立刻不留情面地道:“你消停點(diǎn)吧,幾百歲的老女人了,還像個二八年華少女似的撒嬌,就算不顧忌我們,這可還有孩子呢。”
“你說誰老女人?!”
“有些事情最好不要自欺欺人的好。”
“顏夕!!!”
“嘖,吵死了。”
“你想死嗎?!”
“我不想,我才十七歲,還沒活到你那把年紀(jì)。”
“我要?dú)⒘四恪?br /> “五日。”
顧免淡淡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虞姒:“……”
顏夕:“……”
二人同時轉(zhuǎn)身背對對方,虞姒輕咳一聲,領(lǐng)著兩個弟子朝來路走去,嘴里還不忘小聲嘀咕道:“面壁就面壁,反正又不是一次兩次了……”
見場面終于清靜了,顧免對顏夕道:“你跟我來。”
離之被顏夕帶著,隨顧免走上靈犀殿旁邊的一條回廊,這回廊下為青磚路,上是青藤條,陽光透過青藤之間的縫隙照射下來,照射到石磚上,渲染出青色的光暈,好看極了,回廊外一側(cè)是靈犀殿的外壁,一側(cè)是郁郁蔥蔥的植物,如森林般幽深,一眼望不到邊。
離之從到達(dá)靈犀山的那一刻就發(fā)現(xiàn),這里似乎并無四季,人界分明落了雪,這里的植物卻仍是生機(jī)勃勃。
或許……這就是仙山的奇特之處?
穿過綠意盎然的回廊,展現(xiàn)在三人眼前的就是另一個宮殿,此殿相比于靈犀殿小了很多。也樸素了很多,中間的為正殿,藍(lán)白色云紋大門上方掛著寫有“天權(quán)”二字的牌匾,側(cè)面還有數(shù)不勝數(shù)的屋子,但都沒有名字。
顯然,那個靈犀殿是議事專用,而這種較小的宮殿才是靈犀派上仙居住的地方。
顧免看了身后二人一眼,而后筆直地進(jìn)了正殿,顏夕自然懂他的意思,囑咐了離之兩句,接著,獨(dú)自跟上了顧免的步子。
離之看著顏夕的背影消失在眼前,耳邊突然回想起方才那位掌門說過的話:
“我可還沒有承認(rèn)他的身份。”
心中的憂慮在此時加重起來。
若是這位掌門堅持拒絕讓他成為弟子,那他該怎么辦呢?
繼續(xù)回到那個小鎮(zhèn)子,過著“今日事,明日忘”的日子嗎……可他明明想靠著這次機(jī)會找到那些對他來說應(yīng)當(dāng)很重要的記憶,真的……要這樣放棄嗎?
他不自覺地坐在了殿前的臺階上,恰在此時,那回廊茂密的林木中突然傳來一陣沙沙的響聲。
顏夕跟著顧免走進(jìn)天權(quán)宮,四周擺設(shè)與三年前她走的時候別無二致,中間一張可夠六人同坐的白色大理石桌,石桌前方一張長榻,上有一案桌,規(guī)規(guī)整整地放著幾本書籍,宮中最右側(cè)本能看見宮主床鋪,但六年前被一道屏風(fēng)遮擋,屏風(fēng)以藍(lán)白色為背景,又有黑色筆墨細(xì)細(xì)勾勒祥云輪廓,中書一字:犀。
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當(dāng)年老頭子將屏風(fēng)送到這里之后的場景,她“撲哧”一下笑出了聲。
顧免在榻上坐下,抬眼見她神色,問道:“笑什么?”
顏夕指著那屏風(fēng),道:“當(dāng)年老頭子將這個屏風(fēng)放到你這里,我可還因為吐槽他沒品味,與他打了一架呢。”
顧免點(diǎn)頭,“嗯,而后毀了我的地面,你還小,只好叫他賠錢。”
顏夕坐到榻上案桌另一側(cè),柔順的長發(fā)垂在身后,“說起來,老頭子就是那一年走的,說是出外游歷,許是師兄要的錢賠不起,畏罪潛逃了。”
顧免:“你在外這么些年,也沒打聽到他的消息?”
問完這句話,他便抬手給兩人各倒了一杯茶,可那人似乎是看著他的動作入了神,遲遲沒有回答,直到他停了下來,顏夕才神色如常的拿過茶杯,道了一聲:“沒有。”
顧免輕聲道:“怎么了?”
顏夕飲了一口茶,“沒什么,可能是因這么些年見不到他……有些傷感吧。”
“師妹,”顧免也端起茶盞,“你莫不是以為才三年,我就忘了你的性子了?”
——那從來不會體驗到悲傷的性子。
顏夕為難地皺了皺眉,“想念”二字無論如何她都說不出口。
顧免也沒有逼她,直接轉(zhuǎn)了個話題,“還沒有恭喜你成為上仙。”
“嘖,”顏夕眉頭皺的更深了,“有什么好恭喜的,仙界那群人的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判詞說的什么亂七八糟的,‘走遍世間山河大川’?我總共才走了人界二分之一還不到。‘習(xí)遍全部靈犀功法’?這靈犀功法恐怕老頭子都沒寫全吧。”
顧免被她的話逗笑,“你這幾年脾氣真是愈發(fā)暴躁了,一點(diǎn)都沒有女孩子家的樣子。”
顏夕可不知道什么是女孩子該有的樣子,她面色不善地反駁道:“我說的不對嗎?仙界力量日漸衰弱,他們巴不得趕緊找人替補(bǔ)上呢,老頭子這‘助人成仙’的提議可真是為他們增員提供了助力。所以,這次又是哪個仙人死了,才迫不及待地降雷劈了我一頓?”
顧免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玄心。”
顏夕安靜下來,不為別的,只是因為這個名字,是與靈犀二字齊名的存在。
三百年前魔界霍亂人界,以滅村為開端,殺人界千人,本就不安分的妖界助紂為虐,仙界為了展現(xiàn)自己的正派身份,也為了將來不至于唇亡齒寒,于是毅然出兵援助人界,這其中,最重要的兩員大將,就是玄心與靈犀。不過這場戰(zhàn)爭來的快去的也快,或許是仙魔傾力一戰(zhàn),或許是妖界內(nèi)部的爭斗,總之,才一年,戰(zhàn)爭就結(jié)束了,但仙魔兩界很多人因此戰(zhàn)重傷難愈,逐漸逝去,仙界本就人少,此時更是日漸衰微,不得已從人界挑選人才,培養(yǎng)成仙。
這就是靈犀老祖提議的“助人成仙”,也是靈犀派成立的原因。
顏夕:“你覺得老頭子也?”
顧免修長的手指緩緩敲了敲桌子,“當(dāng)年師父將整個靈犀門交給我,而后第二天就出門遠(yuǎn)游,我只當(dāng)如往常一樣,他或許過不了多久就會帶著下一個師弟或師妹回到門派,便也沒太放在心上。”
他的臉上慢慢浮現(xiàn)一種嚴(yán)峻的表情,“可直到玄心仙逝,我才意識到,六年的時間里,他竟一絲消息也無。”
靈犀老祖為了辦好這個門派,經(jīng)常出門許久,每次回到門派都會帶著一兩個孤兒,除了顏夕六人成為他的親傳弟子之外,其他人一律收為靈犀派弟子。
比六年多的時間并不是沒有過,但每到這個時候,他都會挑一個時間傳回門派一些消息。
有時是自己的位置,有時是詢問門派中弟子近況,有時是指導(dǎo)顧免料理門派事務(wù)。
如此長時間的“消失”,倒真的是第一次。
顏夕聞言,沉吟片刻,道:“我倒不覺得。”
顧免抬眼看她,只見那人面色十分平靜地道:“他這人命硬得很,若是真的覺察到所剩時日無多,他無論如何也會回來看看的,總不會隨便找個地方,挖個坑將自己埋了。”
顧免持著茶盞的手一僵,面上有些糾結(jié),倒是不知該贊同還是反對,“無論如何也是師父,你可真是不尊敬他老人家。”
顏夕渾不在意,“他當(dāng)年帶我進(jìn)山時就對我說,‘天大地大,不如自己的心大,小顏夕,今后,便由著你自己的性子來生活吧。’起先雖然感覺他在罵我,但后來想想話確實有理。”
顧免:“……”
師妹,這萬一……真是在罵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