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時間
老肉酸澀,食之乏味,葉思源強忍不適,幾口將老狗血肉啃食大半。
滋養(yǎng)血肉后,整只黑太歲的身軀又大了一圈,可以撐起整張狗皮。
甩不掉的野兔皮黏附嘴邊,捎帶著幾顆脫落的犬牙。
“黑子,今天給老李頭進好貨了啊,這么大一只兔子!”
葉思源扭過頭,觸手尖端的眼球將狗眼頂出,隨機望向一旁。
不知名姓的游牧人笑呵呵招呼著,嘴里不停發(fā)出“嘬嘬”聲。
這老黑狗居然有主?
葉思源扭過頭,狗爪子扒拉落地的眼球,將其藏于土中。
低沉嗚咽幾聲,便不去理旁邊的男人,游牧人自討沒趣,便不再駐足逗留。
借著夜色遮掩,黑狗撐裂的糜爛血肉和皮毛裂痕都看不真切。
不然這行尸走肉一樣的詭異模樣,肯定得將那人活活嚇死。
葉思源蠕動狗皮包裹的血肉,去河邊灌了幾口水。
北側不過百米,便是花團錦簇般擁在一起的帳篷,篝火的煙塵中捎帶了土腥氣和羊糞臭。
葉思源抬抬頭,凝視外圍脫群的一座矮小帳篷,一股心安油然而生。
那帳篷破舊,飽經風雨,布滿淺一道深一道的昏黃污漬。
內里明了一盞青銅豆燈,燭火搖曳,飛蛾不斷在周圍撲打火焰。
忽明忽滅中,一個拄拐的盲眼老人緩緩走出。
“黑子回來了?”
葉思源微微一愣,感覺眼前人無比親切。
他在吞食黑狗血肉的同時,連同記憶和情感一并吃掉了。
看樣子,眼前老人就是老李頭了。
“今天孫家那娃送了點米面,咱爺倆餓不著了,嘿嘿。”
“給,你一半我一半。”
老李頭彎腰摸索,將半塊米棒子餅捧在手心。
葉思源向前湊了湊,嗅到一股好聞的米香。
只是吃過了新鮮血肉,這點米面粗糠,早已無法撩撥食欲了。
“怎么,你不吃嗎?”
“你是不是又去糟蹋寧家的菜了?你當心被那小子捉去吃了肉!”
“寧妮兒挺好的閨女,怎么就攤上那么一個爹,我要是有那么一個好的閨女兒啊,咳咳……”
“我不是說你這狗兒子不好。”
“既然吃飽了就早休息吧,咱倆都老了。”
干硬雜亂的黑毛被一張老手撫過。
冷冰冰的死皮沒有半點觸覺,葉思源卻細致感受到了這枯皮老手掌心遍布的繭。
他默不作聲,望著老人眼睛流膿后凝固在眼縫中的垢,頓生惻隱之心。
本以為是一條喪家之犬,不想居然是老人家的心頭寶。
將老李頭唯一的精神寄托給吃了,多少有點愧疚。
“唔……”
“要是此地沒有大風大浪,有機會我來替你養(yǎng)老吧。”葉思源心想道。
他本想偷吃幾只羊完事,那些說來不過是用來買賣的牲畜,日后好償還。
可這條黑狗不同,黑子承擔的感情太過沉重了。
“好在此處距離服食教徒的住處不遠,只要小心不暴露就是了。”
幾條細絲般的肉須來回穿過崩開的血痕,將狗皮縫補得完整結實。
捋順黑毛,遮蓋起縫補的道道傷疤,離遠了看,除了凸起的眼球和嘴中叼著的兔皮,葉思源和尋常黑狗別無兩樣。
整備妥當,他便蜷縮角落,瞇眼休息。
飛蛾依舊奮不顧身撲向火焰,翅膀扇動火苗,帳篷內忽閃忽閃的,像接了臺接觸不良的電燈。
夜晚無人,更沒人理會外圈的一個孤寡老人。
床上老人鼾聲如雷,葉思源借著閑余,從漫長的苦熬中稍微喘了口氣。
“雖說是夏日,但這里的天是不是太長了點?”
“心理作用?”
觸手掐滅燭火,冷靜下來,葉思源有了思考的余裕。
危機關頭忽略的異常逐漸凸顯了出來。
老李頭屋內陳設簡單,沒有計時用的工具,葉思源心里打著拍子,一秒一秒的數(shù)。
“一,二,三……”
“三千七百八,三千七百九……”
……
天邊明月西移,看起來只是慵懶挪動了下屁股。
“不對勁,這個世界絕對不止十二個時辰。”
“時間太過漫長了。”
野兔皮向狗嘴縮了縮,擠在咽喉處,活像個大瘤子。
沒想出個所以然,葉思源兩只折耳忽的一豎,將視線轉移到紗門外。
有哭泣聲。
野草叢生的河邊淺灘,“黑粽子”懷抱大黑壇,赤腳向河流中央走去。
裸露地風化的碎石銳利如刀,在白得不像樣的腳丫子上撕刮出道道血痕。
流不盡的珠淚從香腮滑落,滴打進葉思源曾棲居的黑壇中。
她仿佛將一切都拋之腦后,如失魂木偶一般茫然前行,直至河水趟過膝蓋。
“不是,你干嘛呢?”
葉思源狗前腿相互一搭,趴在河邊看熱鬧。
聽見那聲熟悉的混沌低語,黑粽子猛的回頭。
“黑子……”
“不,是太歲大人,我還以為你把我拋棄了……”
“您送黑子逃離苦海,引渡混沌了呀,它命真好!”
“我連狗都不如。”黑粽子笑了笑。
黑布縫隙中麻木空洞的雙眼又有了光亮。
“什么亂七八糟的。”黑狗眉頭一皺。
“你先上來,我有話問你。”
黑粽子見太歲有了棲身之所,便不再眷戀那口冷冰冰的大黑壇。
撲通!
黑壇沉入河底,黑粽子險些將自己一同甩了出去。
即便讀了四書五經,在葉思源眼中,這妮子依舊呆笨得同三四歲小孩一般。
“名字?”
“寧……寧璐。”
“我服食教現(xiàn)今教眾幾人?可有據(jù)點祭壇一類?”
葉思源問道。
倘若這群信奉黑太歲的二傻子們聚集起來,興許是一股不錯的力量。
寧璐思考片刻,扭扭頭。
“不知……就我一個?”
“那有沒有金丹教,薩滿教,長生道之類的?”葉思源仍不死心。
“沒了,歷史上的仙門,早在遂陽王朝建國后就銷聲匿跡了。現(xiàn)在西南有琉花谷,東海有陰山陽山,北部有齊物司,南邊有天工閣。”
“這些都是同王朝興起,但又絕不依附王朝的仙門。”
寧璐絞盡腦汁想道,這些故事聽李爺爺講過,后來又都忘了。
葉思源心涼了半截。
現(xiàn)在談論仙門還為之尚早,畢竟自己是一味煉丹藥材。
沒修出點實力前,根本不敢在修行者面前咋呼。
“這里的天是不是太長了?”葉思源回想起之前的怪異。
“夏天是這樣的,平日里勞作都能睡午覺呢。”寧璐眨眨眼,說道。
“我的意思是說……這里有幾個時辰?”葉思源突生一股不安之感。
“二十四個時辰。”
“那現(xiàn)在是幾時?”葉思源瞪大了雙眼。
“上戌時,馬上下戌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