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百七十七章
第177章
姜桃雖然早就猜到了太皇太后和自家?guī)煾钢g應該發(fā)生過什么不快的往事,但此時聽到太皇太后這沉痛凝重的話還是不禁心頭一跳。
她連忙站住腳,和其他宮人一樣站到了廊下。
殿內又安靜了下來。
直到姜桃站的腿都酸軟了的時候,她才聽到自家?guī)煾傅纳ひ舸蚱屏艘皇业募澎o。
蘇如是像是壓抑著什么,咬牙切齒地道:“如今我該尊稱您一聲太皇太后,還是和昔日一樣,喚您一聲萍姐姐?你害了我蘇家上百條人命,讓我如何不再怪你?”
邊說話,蘇如是鐵青著臉出了正殿。
姜桃印象里的蘇如是一直是克己守禮、與人為善的,從來沒見過她這樣尖銳的一面。
而更讓姜桃心驚的是,她師父說的蘇家上白條人命……
蘇如是抬眼見到了一臉錯愕的姜桃,勉強地笑了笑,說:“我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你別失了禮數,晚些時候再走。”
都到了這個時候了,自家?guī)煾高€在為她著想,姜桃把手里的托盤交給碧桃,趕緊跟了上去。
“我真的沒事,”蘇如是拉著她的手拍了拍,“別擔心,就是想一個人待會兒。”
蘇如是的狀態(tài)瞧著很不好,姜桃看著她那勉強的笑又是一陣心疼,聽她說想一個人待著,姜桃便也沒有勉強,讓丫鬟趕緊跟上她。
“夫人還是把羹湯送進去吧,”碧桃勸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昨兒個知道您和蘇師傅進宮很是高興的,昨晚上就親自擬定了菜單。如今蘇師傅先行離開,您好歹陪太皇太后用完這頓飯。”
姜桃自然是沒了陪太皇太后用飯的心思,就想著進殿內說一聲就也告辭回府。
她和碧桃進了殿內,太皇太后對著方才蘇如是坐的位置愣愣地出神,方才還精神矍鑠的臉仿佛一下子蒼老了數歲。
聽到她們進來,她對著姜桃無力地笑了笑,“方才嚇到你了吧?”
姜桃也有些尷尬,正要福身告辭,就看太皇太后對她招了招手,道:“如是躲了我這么些年,今兒個她卻肯陪著你到我這兒來,我知道她是把你當親女兒瞧的。你想不想聽我們過去的事?”
姜桃心里自然是好奇的,但是卻是想從自家?guī)煾缸炖锫犨@些,可對方是太皇太后,既然她要說,姜桃也不能不聽。
她在太皇太后的身旁坐下,太皇太后也不等她的回答就自顧自道:“我年輕時愛女扮男裝到處走,也就和你現(xiàn)在這個年紀,認識了如是的兄姐。他們雖然出身商戶人家,但一個經綸滿腹,胸懷天下,一個巾幗不讓須眉,才干不輸男兒。我們當時經常來往,不過如是比她兄姐都小許多,他們都不愛帶她玩,經常把她一個人落在家里,每次我們從外頭玩完回去,都能看到她眼睛哭得像一對兒核桃。后頭我覺得不妥當,那時候他們的爹娘日常在外經商,如是不過才七八歲大,家里下人雖多,但到底和家人不同,她總是被落下,多可憐啊……于是我就每回都把她捎帶上,她也嬌氣,走兩步就要人背,還總是累了渴了的。但因為是我提議的,我也沒辦法,只能把她當自家妹妹那么照顧。”
回憶起少年時的無憂無慮,太皇太后的臉上又有了光彩。
一個中午的時間,她都在和姜桃說那些趣事兒。
姜桃越聽越心驚,在太皇太后的口中,她和蘇如是的兄姐好得跟一個人似的。
可這注定不是一個有著好結局的故事。
結局姜桃已經從蘇如是嘴里聽到了,太皇太后害了蘇家滿門。
不過太皇太后并不準備說后頭的事,在她的嘴里,故事只到她和當時還是六皇子的高祖皇帝定親。
她雖然出身將門,家里管教得寬松,可再寬松的父母也不可能放定了親的女孩出去亂跑。
于是她被禁足于家中,和蘇家人的來往漸漸也就少了。
最后她重重嘆息一聲,慈愛地撫著姜桃的手背,“你是個好的,就算沒有我和如是的交情,我也是喜歡你的。有空,還是來宮里坐坐吧……如果你還愿意的話。”
姜桃一肚子的疑惑,但面上并不敢表現(xiàn)出來。
后頭兩人簡單地用完了午飯——雖然碧桃說那一桌子菜肴都是太皇太后親自擬定的菜單,但太皇太后和姜桃都沒什么胃口。
飯后太皇太后露出了疲態(tài),姜桃也不再耽擱,就此告辭。
等出了宮回到了自家馬車前,姜桃發(fā)現(xiàn)蘇如是并未提前離開,而是在馬車里等著她。
看著蘇如是發(fā)紅的眼眶,姜桃越發(fā)自責,“早知道您在這里等我,我肯定后腳就跟出來了。怎么也不該讓您等我快一個時辰。”
蘇如是她笑著搖搖頭,拉著她到身邊坐下,“是我自己要出來的,而且本就是找個地方靜靜,馬車里有吃有喝,也能躺著,你責怪自己做什么?”
姜桃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蘇如是的臉色,見她神情松快了不少,這才道:“您走后,我本是想立刻進去告辭的,但太皇太后拉著我說你們從前的事……”
蘇如是正靠在引枕上假寐,聞言便睜眼道:“她都告訴你了?”
“這倒沒有。她老人家只說了少年時和您兄姐他們一道渾玩的趣事。”
蘇如是抿了抿唇,轉頭望向窗外,在馬車的駛動中,車簾微微晃動,大片的日光照在她的臉上,而她卻感受不到半絲暖意。
過了良久,她才嘆息道:“其實本不該瞞著你的,之前怕告訴你惹你傷懷。但如今故事聽了半截,不說到結局,你心里也得記掛著。”
“我們蘇家在前朝是皇商,專供宮里的布料和繡品的。后來前朝沒了,我家的生意雖然一落千丈,但也勉強可以糊口。爹娘從沒有怨懟什么,只是因為家里的事實在太多,便經常外出,將我交給年長我十來歲的兄姐照顧。
我兄長叫蘇如玉,公子人如玉,那句話來形容他不為過。我姐姐叫蘇如慧,她也確實是個智慧聰明的女子。
我幼時便很濡慕他們,但因為年幼,他們并不怎么愛帶我一道出門,只叫奶娘丫鬟照看我。
我還記得是在我七歲那年,他們在外頭結識了一個姑娘。那姑娘性子爽利,英氣逼人,待我卻很和氣。我也喜歡念著她,喚她作‘萍姐姐’。
萍姐姐是將門出身,比旁人家的小姐都活潑。她帶著我們騎馬爬山,上樹下湖……就那樣過了一兩年,我大一些了,能聽懂大人說話了,聽到我姐姐私下調笑我哥哥,說‘喜歡別人就直說啊,藏著掖著就不怕媳婦兒跑了?’。
我哥哥紅著臉不吭聲。轉頭姐姐見了我,把我招到跟前,讓我好好練練以后改口叫萍姐姐作嫂子,說是等年前爹娘回來,就去竇家提親。
我哥哥到底還是底氣不足,說商人之子如何能和將門虎女匹配?還是等他考取了功名再說。
前朝商人之子是不能科舉的,本朝才解了禁。但解禁之后還未有商人之子高中過。
因此我哥哥也沒有把握,就按著不表。
卻沒想到那年過年,萍姐姐不知道怎么就遇上了出宮祈福的六皇子。
宮里那些事我們那樣的階層也不清楚,反正我們知道消息的時候,萍姐姐已經和六皇子定了親。
姐姐很是惋惜,但哥哥卻說不礙什么,還說‘外頭都在萍萍本來是要當太子妃的,因為她的堅持,才改和六皇子接親,但不論是太子還是六皇子,終歸是比咱們這樣的人家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青春少艾,總有一段無疾而終的感情,這種事如今回憶起來也是美好的。兄姐都是豁達的人,很快就心無芥蒂地為她感到高興。”
蘇如是說的和太皇太后說的幾乎一致,不同的大概就是蘇如是的兄長喜歡過太皇太后,而太皇太后本人并不知情。
而蘇如是后頭要說的,才是故事的結局。
“萍姐姐定親到成婚的那一年,她再也沒有和我們有過交集。兄姐也并不在意,只可著法兒地給她送去他們準備的嫁妝。而那一年多的時間里,我兄姐也按著家里的意思先后成婚了。
但是我們都沒有想到,萍姐姐成婚半年后的一個深夜里,突然滿臉淚痕、形容狼狽地到了我家。她說她懷的孩子被人害死了,而且不是六皇子府里的人做的。可惜他們夫妻在皇室中無權無勢,連仇人是誰都追查不到。
我兄姐把她當家人,自然是忍不下這口惡氣,便問如何才能幫到她。
后來,便是我那已經繼承了家業(yè)的哥哥和嫁到富戶人家的姐姐傾囊相助,一年數十萬兩的銀子往六皇子府送。
更沒想到的是,六皇子委實有手段,有了錢財支撐之后步步為營,收買人心……最終一步登天。
那時候我們家的人真是高興啊。那幾年在兄姐的操持下,家中生意比前朝時也不遜色,銀錢于我們而言不過是個數字而已,但到底是自家人掙得銀錢,爹娘并不支持兄姐暗中資助毫不起眼的六皇子。那會兒終于才解開了心結,夸贊兄姐有眼光。
其實我兄姐哪里就想要什么好前程呢?只是真的把萍姐姐當家人看,為的還是少年時的那份情誼。
后頭萍姐姐成了皇后,召我和我姐姐進宮,問我們要什么賞賜。
我姐姐那會兒大腹便便,即將臨盆,特地跑去宮里也不是為了賞賜,只是想確認一下新帝對萍姐姐好不好。
見萍姐姐穩(wěn)坐中宮,她便也放心了,只笑著說什么都不要,若是要賞賜,那就賞賜她肚中孩子一個好名字吧……可誰能想到我姐姐的孩子連出生的機會都沒有呢?
就在新帝登基后沒多久的一個寒冷雨夜,一伙兒兇狠的強盜破門而入,屠殺了我家滿門。而我身形瘦小,被姐姐藏在佛龕里,僥幸逃過一劫。
我清楚地記得那些人摘下了面罩,整齊劃一地對著門口行禮,而后便是新登基的皇帝踩著我家人鮮血進屋查看尸體。
我以前見過他很多次,他總是笑得很和氣,很溫柔,溫溫吞吞的好像從來不會生氣一般。
但那夜的他神情陰冷地像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嫌惡地用帕子捂著鼻子,問那‘土匪頭子’是不是都殺干凈了?
‘土匪頭子’說還差一個最小的。
接著便是萍姐姐跌跌撞撞地進了來,口中道;‘如是還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她知道什么?就算她知道了,有誰會相信她這么個半大孩子的話?’
皇帝見她那樣忽然冷笑起來,說:‘也罷,半大孩子放了也就放了。只你如今失魂落魄給誰看呢?蘇家人的下場你不是早就知道嗎?’
蘇如是扭頭看向姜桃,兩行清淚從她的眼眶中滾出,“她沒有反駁。她說‘對啊,我早就知道的’。”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5-2523:06:42~2020-05-2623:32:3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分鐘熱度。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緹芮雪、烈酒敬余生、flra10瓶;風木木5瓶;卓卓2瓶;段嘉衍、叢榕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