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 80 章
明珠的胳膊在抖, 刀刃顫顫巍巍在晃。
她低頭,烏泱的長發(fā)側(cè)身滑落,擋住她的臉, 看不清她的神情。
她眼睛里騰起一片潮濕的水意,因為發(fā)高燒而泛紅的臉頰亦是滾燙, 眼淚不受控制從眼尾往下滑, 順著下頜滑過鎖骨落入衣領(lǐng),她流眼淚也沒發(fā)出任何聲響。
明珠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控制不住她的手, 她有些迷茫的皺起眉心, 她只想過上簡單自由的日子。
不用被人當(dāng)成沒有自我的寵物, 不用時時刻刻看別人的臉色,揣摩別人的心情, 不用戰(zhàn)戰(zhàn)兢兢等待不知何時來臨的死期。
她想忘上輩被愛人殺死的誅心之痛,她也不想反反復(fù)復(fù)咀嚼曾經(jīng)的痛苦。
但是趙識不肯放過她。
他總是在逼她。
她回到這個地方,就噩夢不斷。
是不是他自己從來沒有像她那樣生不如死的痛過, 所以無法感同身受,沒有辦法對她稍微仁慈一點。
明珠腦里有個聲音, 不斷在她耳側(cè)催促, 快點把刀捅進(jìn)去, 讓他也嘗嘗被喜歡的人殺死的滋味。
他毀她的婚, 枉顧她的心愿剝奪她的自由。他輕賤她, 他欺騙她。
明珠的手越抖越厲害, 手腕脫了力,有些握不住刀。
她雙手握著刀,劇烈抖動的刀才逐漸平靜。
燭火將她的臉照成慘白色,額頭上冒出的冷汗一顆顆滾落, 大半的后背已經(jīng)濕透。
她牙齒都快要咬出血,還是下不去手。
趙識慢慢睜開眼睛,眼底清明,毫無睡意,他方才一直在裝睡。
趙識啞聲問:“怎么不捅下去?”
明珠從茫然中回過神,雙眸通紅,她還握緊手里的刀。
趙識低眸瞥了眼抵在他胸口的匕首,似乎是一點都不在意,也不怕她真的捅下去丟性命。
他面色蒼白,“不是想殺我嗎?”
明珠似乎不想聽他說話,趙識非要逼著她聽,一邊說還要一邊握住她的手,將刀尖移到心口的位置,“不是恨我嗎?”
明珠眼淚簌簌的落,“你不要逼我。”
她娘親從小教她善良,萬不得已情況下都不該傷人性命。她抖手,想將這匕首丟開,可惜手腕已經(jīng)被他牢牢拽住,逃也逃不開。
趙識另一手半抱著她纖瘦的身體,他的神態(tài)前所未有的平和,溫淡的語氣平鋪直敘,“我逼得你父母退你心心念念的婚。”
明珠不想聽。
趙識還要繼續(xù)給她細(xì)數(shù)自己的“罪行”,“我瞧不起你的身份,我只是將你當(dāng)成暖床的消遣,我連門都不讓你出。”
明珠聽得心臟不舒服,“你不要說了。”
趙識笑聲,眼睛逐漸泛起潮意,每說一個字,心上也痛一分,“為了圖省,不顧你的身體,逼你喝藥,后來又強(qiáng)迫你生孩子。”
趙識伸手替她抹去眼尾的眼淚,“你好不容易逃開,我又用你喜歡的人威脅你。”
明珠抬起眼皮,又紅又腫的眼睛盯著他看,里面沒有情緒。
趙識握著她的手腕教她怎么下刀,邊說:“我以前還傷害過你,對吧?”
那個夢,太真實。
讓他分不清楚是不是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情。趙識都覺得夢中的自己很陌生,絕情至此。
他說:“刀是我給你準(zhǔn)備的。”
明珠怔怔,有些呆愣的看他。
趙識覺得太醫(yī)口中的心病,大概是他有關(guān)的。一個小小的風(fēng)寒就差點要她的命,趙識委實有些承受不起。
他在她身上作惡太多,得到什么報應(yīng)都是應(yīng)該的。
愛不是一味的索取。
可是趙識只會這種最愚笨最容易傷人的辦法。
“你今晚不一刀捅死我,明天我或許還是會像以前一樣,哪里都不讓你去,你做什么我都要管。”趙識慢吞吞的說。
明珠想到很多情,記憶最深的還是那杯酒,她有數(shù)個為什么,千百個咬牙切齒想問的憑什么想問。
恨意如潮水般不受控的涌來。
她被他的言兩語教唆的有些繃不住情緒,通紅的眼睛直勾勾看他平靜的眼眸,她腕上突然用了力,鋒利的刀直接捅進(jìn)他的胸膛,鮮血先是染紅了他的衣裳,月色長衫暈染開一大片血紅。
趙識是個很能忍耐的人,可這撕扯心肺的劇痛來臨時,他的嗓驟然連聲音都發(fā)不出,繃緊的背脊微微彎了下來,薄唇上血色盡失,褪成純白色。
明珠渾身輕顫,眼淚在刀捅進(jìn)他身體里的時候不斷往下掉,她張張嘴,小聲地問他:“趙識,你疼嗎?”
趙識咬著齒關(guān),甚至還有力氣對她笑下,氣息虛弱,“不疼。”
明珠將刀往里遞幾分,轉(zhuǎn)了一圈,她好像都聽見血肉翻涌的聲音,她無聲掉淚,“疼嗎?”
趙識臉上已經(jīng)被冷汗打濕,此時疼的已經(jīng)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他卻還想著幫她臉上的眼淚擦干凈,他這輩讓她哭的次數(shù)夠多。
明珠松開手,她的掌心里全都是他身體里流出來的血,用帕擦都擦不干凈,她哽咽道:“我也很疼。”
她也好疼。
因為她能忍,除非是痛到極致否則就不出聲,他就可以隨意欺負(fù)她。
趙識看她眼睛里的破碎,感覺自己的心也跟碎了。
他這輩都沒有掉過幾次淚,眼睛里升起的霧氣逐漸化作水珠,沿著發(fā)紅的眼尾,冰冷滑落。
“對不起。”
“珠珠,對不起。”
趙識只對她一個人低過頭,這個字恐怕也只對她說過。
他胸腔的血逐漸止住,可他的氣色明顯是不大好。
明珠好像被滿地的血嚇,瑟瑟發(fā)抖,蜷縮起來。
她躲在角落里,好像嚇壞了。
趙識的意識有些撐不住了,他靠床沿,呼吸漸緩,慢慢合上雙眸。
明珠過很久才從呆滯中回過神,她望靠在床邊一動不動的男人,皺了皺眉,他是死嗎?
還有氣嗎?
人被捅刀,還能活下來嗎?
明珠不知道,她腦一團(tuán)亂遭。她伸出手指想去試探他的呼吸,手到了半空又收了回來。
她不敢。
明珠自己還發(fā)高燒,渾身燙的嚇人,過一會兒,她散發(fā)從屋里跑出去,院子里一個人都沒有。
她連鞋都沒穿,赤腳在地上跑,衫裙下擺跟風(fēng)跑動,輕盈飄動,像倉皇失落而逃的林中小鹿。
她跑出院子,衣衫凌亂,頭發(fā)也亂。臉頰上有血跡,衣裙也有大片的血跡,手上也是,哪哪兒都有。
林管事被她的模樣嚇得往后退兩步,“明珠姑……”
林管事立刻改了口,“太子妃,您這是怎么?”
明珠對這個稱呼很陌生,她抬起手,往里指指,她說:“我殺趙識,他快死。”
林管事在這兒夏日里出了一身冷汗,這種話放在平常他肯定不會信,然而此刻明珠滿身是血的樣子,由不得他不信。
他立刻跑進(jìn)屋里,看見太子殿下滿身血一動不動靠在床邊的樣子,一口氣差點沒上來,他趕緊叫人去找太醫(yī)!
太子府里頓時亂成一團(tuán)。
明珠孤零零站在月色里發(fā)呆,大袖里的手抖的抬不起來。
她殺人了。
她真的殺人了。
數(shù)次她都想殺趙識,想讓他給自己償命。
真殺他,心里卻很害怕。
他死了,他的父母會放過她嗎?不會。
一命抵一命。
只可憐,她的小滿,還不到三歲,沒了娘親的孩子,將來要怎么活下去?
明珠的身體越來越冷,她走到水池邊,想洗掉手上的血跡。
可她走到池塘邊,湖水里倒映她,實駭人。
她往后退幾步,跌坐在地,腿腳發(fā)軟站不起來。
林管事萬萬想不到府里頭會出這么大的情,太子殿下若有閃失,府里所有人都要給他陪葬。
他生怕太子殿下就這么斷氣。
他小心翼翼去探鼻息。
趙識忽然出了聲,一個字一個字從嗓里擠出來,有氣力,“珠珠呢?”
林管事現(xiàn)在哪里顧得上她。
趙識不管不顧自己拔胸前的刀,窟窿里的血流的更快。
林管事真的要昏過去,“殿下,不能拔刀啊!”
趙識一只手捂胸口,另一手撐床踉蹌?wù)酒饋恚瑥募茏由险页鲋寡乃幏郏苯拥乖谘夥驳膫谏希铧c被疼昏過去,咬緊牙關(guān),沒泄出一絲一毫的痛聲。
他用紗布簡單將傷口包起來,“她被嚇,你她帶回來。”
林管事唯有照做。
去后院的湖邊將人帶回來。
明珠膽本來就小,以為自己殺人,一時半會也確實沒緩過來。
趙識握著她的手,“別怕。”
明珠好像認(rèn)不出他,只知道復(fù)念叨我殺人了四個字。
她要洗手,還要換衣服。
林管事讓丫鬟打熱水進(jìn)屋,桌上放了套干凈的衣裳。
明珠手抖的厲害,銅盆讓她給打翻了,熱水濺一地。
丫鬟們立馬又端來一盆熱水,趙識握著她的手腕,用濕毛巾幫她一根根擦干凈手指。
幫她整理干凈,血水溢濕了他傷口上的白紗布,胸口的衣襟也是一片黑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