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擊襲來時，白瓔根本無法躲避。
    她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看著那個最熟悉的人對自己發(fā)出了必殺的一擊。那些鋒利的引線呼嘯而來，在半空中忽然凝聚成一束、直取她的心臟！
    只有一步的距離。
    后土神戒發(fā)出了璀璨的光華，展開屏障護衛(wèi)著主人。背后的黑暗里有個聲音低低笑了一聲，一道金光激射而來，壓住了后土的光芒，黑暗和白光糾纏在一起。
    引線繼續(xù)呼嘯而至。
    魔！是魔在操縱著一切，要讓他們兩人自相殘殺的死在這里！
    白瓔竭盡全力想要退避，然而一步的距離實在太近，她根本無法在這一瞬間做出有效的防衛(wèi)。她眼睜睜地看著那一道死亡的光呼嘯而來，刺入了自己的心口——剛剛凝聚回血肉之軀的身體裂開，鮮紅色的血飛濺而出。
    那張冷漠的臉近在咫尺，邪異而蒼白，黑暗的雙眸黯淡無光。他周身燃燒著無形的黑色火焰，那種火焰是由內(nèi)而外出現(xiàn)的，瞬間將他吞噬。
    在這一剎那，她只覺得恍惚，眼前的一切仿佛和百年前重疊了。
    蘇摩……在最后的一瞬，她脫口喃喃，下意識地伸出了手。
    引線呼嘯而來，洞穿了她的心臟，從她背后透出。他因為巨大的沖力而急遽前進，止不住身形，撞入她展開的雙臂中間。在刺穿她心臟后，他停住了，就這樣靜靜地停在她的雙臂之間，無聲無息，仿佛死去。然而她卻能夠聽到他體內(nèi)那個狂笑的聲音，細細的，尖利的，如此得意又如此酣暢——那，應(yīng)該是他那個始終不肯消失、滿懷仇恨的孿生兄弟吧？
    阿諾……到了如今，你可滿足？
    在刺殺完成的一瞬，那些黑色的火焰都熄滅了。阿諾從他體內(nèi)悄然撤離，將這個身體的控制權(quán)還給了孿生兄弟，殘忍地旁觀接下來的死亡。
    在眼里黑暗退去的瞬間，蘇摩怔在了原地，無法說話。她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只是張開了雙臂，貼近了他，輕聲呼喚：蘇摩，蘇摩。
    沒有想到，一百年后，我居然第二次死在了你的手里……難道，你就是我始終無法擺脫的宿命詛咒？那一瞬，她覺得從未有過的疲憊和坦然，所有的堅持和守望都頹然潰敗，仿佛一片到了季節(jié)、從樹梢落下的葉子，準(zhǔn)備隨著湍急的水流飄然遠去。
    真好……真好。就這樣結(jié)束，也是不錯。
    她緊貼著他的胸口，感覺他冰冷的身體正在被她心口滾燙的熱血溫暖。
    蘇摩怔怔看著她，雙手保持著一擊過后的姿式，不知道神智是否已然恢復(fù)，臉上卻毫無表情。她只覺得他的身體開始漸漸發(fā)抖，抖得如同風(fēng)中的落葉。
    “我，我又……”她聽到他開口，握著引線的雙手劇烈顫抖。
    “別動，別動。再動的話，血會流得更快”她低聲喃喃，因為苦痛而抱緊了他，“不必抱歉……要知道，這個新的身體，本來也是你給我的。”
    蘇摩不敢再動，雙手仿佛凝固了，在黑暗的神廟里僵硬著。懷里的人是如此的溫暖寧靜，潔凈美好，簡直和他來自于兩個世界——那么多年來，他一直是在這樣的純白色光芒下自慚形穢的吧？懷著那樣黑暗的一顆心，又怎敢靠近。
    白瓔在黑暗里沉默，感覺最初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后、身體居然漸漸麻木，再也感覺不到疼痛——是死亡即將來臨了么……這個剛剛新生不久的身體、又要再度毀滅了？
    她沒有覺得恐懼，只是平靜坦然地注視著這一切。沒關(guān)系，百年前她已經(jīng)死過一次，百年后，也不吝于再死去一次。反正，對她而言，整個生命都已經(jīng)獻給了家與國，**和靈魂的存亡已然無可顧惜。
    黑暗中，蘇摩仿佛也漸漸平靜，身體的顫栗奇異地悄然停止。
    她忽然感覺到一雙手遲疑著抬起、從背后抱住了她，緩緩收緊——那雙手是那樣的冰冷，那樣的顫抖，卻又那樣的用力，堅決而確定地將她擁入了懷里，再不肯松開分毫。那一個瀕死間的擁抱，幾乎令她窒息。
    “對不起。”一個聲音輕聲道，恍惚間穿越了上百年才傳到耳畔。
    她忽然一驚：對不起？這是做夢么？居然真的有一天，他會親口對她說出這三個字！
    不，不用說對不起。從來，我就沒有責(zé)備過你啊……白瓔攀住了他的手，想抬頭對他微笑，卻聽到了身后魔的狂笑——那樣的得意而狂妄，帶著操縱生死、毀滅一切的睥睨。神廟里的黑暗氣息越來越濃重，仿佛要吞沒這個**間的一切！
    她悚然一驚，極力凝聚自己潰散的神智。
    不，魔還沒有死！如果她就這樣死去的話，還有誰能夠遏止它？不可以，不可以就這樣半途而廢，否則，也太過于不甘了啊……怎能就這樣罷手！
    “蘇摩！”她霍然抬頭，在他耳畔低語，“我身體現(xiàn)在好像還能動，還有再出一劍的力量——來，幫幫我，一起把它給封印了吧！就趁現(xiàn)在！”
    然而，蘇摩卻沒有說話。她詫異地看向他，卻發(fā)現(xiàn)他略略抬起頭，凝視著虛空中的某處，似乎忽然有一瞬的失神。瘦峭的雙手停在她背部，有略微的顫抖。
    “怎么了？”她低聲問，發(fā)現(xiàn)對方的神色有些異常。
    外面夜空里戰(zhàn)斗正酣，不斷有風(fēng)隼拖著長長的火光墜向大地。神廟里一片寂靜，只有魔低沉而狂妄的笑聲一步步的逼近。
    同伴尚未有回應(yīng)，白瓔再也不能等待，毫不猶豫地倒退了一步，霍然轉(zhuǎn)身。
    一步之后，她就退出了他的懷抱，洞穿心肺的引線從她身體里抽離——然而，奇怪的是、居然沒有血流出來。在離開了她身體后，她身上的傷口迅速愈合，平復(fù)，只是一眨眼便仿佛什么痕跡也沒有留下的消失了！
    這……這是怎么回事？她驚駭?shù)乜粗约荷砩系淖兓Ｈ欢澈笃冉臍C已令她沒有時間多想。
    “動手！”忽然間，那個沉默的人開口了，急促而決斷。
    黑暗里忽然仿佛有萬點星辰亮起，蘇摩忽然動了，動作快如疾風(fēng)閃電。從他的十指之間閃耀出了千萬道引線，只是一瞬間就在神廟內(nèi)織出了重重的網(wǎng)，將正在移動的破壞神石像如繭般的包裹起來！
    仿佛心有靈犀，同一時刻、白瓔應(yīng)聲點足，合身飛掠而去，將所有力量凝聚在了右手上，一劍刺向了那個魔——后土神戒回應(yīng)出了極燦爛的光華，上古傳承的力量涌向她的手指，光劍上吞吐出凌厲的光芒，在一瞬割裂了黑夜！
    “你……！”那一瞬，魔仿佛明白了什么，發(fā)出震驚的低呼，“你居然……”
    巨大的力量交鋒令一切四分五裂。
    耀眼的光從神廟內(nèi)四射而出，炫住了每個人的眼睛。光芒的中心，有一個高大的人影在一分分的崩潰——那，是魔的石像，正在一片一片、由內(nèi)而外地碎裂。
    將所有力量凝聚在一劍、完成最后的一擊后，白瓔劇烈的喘息，卻不敢拔出自己貫穿在石像上的光劍——因為生怕一抽劍、這個魔鬼便會如同前面上百次一樣，再度凝聚成形。她不敢抽出劍來，卻衰弱得幾乎無法保持光劍里凝聚的劍氣。
    身上的傷口已經(jīng)莫名其妙的愈合了，然而她卻依然覺得力量在一分一分的枯竭——經(jīng)過那樣長時間的交鋒，連后土神戒的光芒都已經(jīng)微弱下去，
    “蘇摩，蘇摩，”她低喚，“接下來怎么辦？”
    只有高天上的風(fēng)灌入四分五裂的神廟，發(fā)出奇特的、宛如歌吟的長短聲音。
    白瓔不敢分心回頭砍，心里卻一分分冷下去：“蘇摩？”
    ——還是沒有人回答她。
    “不要松手！”在她幾乎忍不住要不顧一切回頭看時，耳邊傳來了白薇皇后威嚴淡漠的聲音，“后土的力量和魔相生相克——用力量一直壓住他，直到他的實體和魂魄完全湮滅為止，才可以撤劍。”
    “是。”她低聲回答，感覺心底有沉沉的冷意。
    可是……蘇摩，蘇摩怎么了？
    佩戴后土神戒的手握住了光劍，貫穿了魔的身體。在神之右手的力量下，魔的石像在持續(xù)地崩潰，盛大的金光從由內(nèi)而外的發(fā)散而出，將整個神廟籠罩，似乎一顆太陽在迅速地燃燒——那樣強烈的光線仿佛割斷了時間和空間，將此處的一切籠罩在無始無終的無限寂靜之中，在這個萬丈高空之上的神殿里，一切仿佛都停住了。
    “原來你……”魔金色的眼眸穿過了白瓔的肩頭，看著她身后的人，喃喃，“了不起。”
    然而，蘇摩還是沒有回答。
    ―――
    魔的石像在崩潰，而神的石像在一旁靜靜的凝視著碎裂中的孿生兄弟。
    “瑯??閽綹彌?闌嵊姓庋?慕峋幀?rdquo;女神開啟了冰冷的雙唇，吐出這樣的話語，純黑的眼里沒有表情，“為何還要掙扎？是否心里尚有不甘？”
    魔發(fā)出了低低的笑，沒有回答，金色眼眸里有她所不熟悉的表情。
    石像被白瓔那一劍釘住，從腳底開始一片片的迸裂、散開，在虛空中宛如花火消散。那些碎片落到了女神像的臉上，宛如刀鋒般銳利。女神像冰冷而光潔的臉頰上，忽然滑過一道殷紅色的痕跡——黑曜石的眼里，居然流出了血一樣的淚！
    “終于結(jié)束了么？”仿佛是毀滅終結(jié)了持續(xù)千年的恩怨，盛放的金光里，白薇皇后臉上流露出了凡人才有的哀傷和軟弱，將深藏千年的話在最后一刻傾吐。
    魔的笑聲歇止了，金色的眼睛抬起來，凝視著虛空。重重簾幕翻飛，簾幕外映照著無數(shù)墜落毀滅的火焰。魔的臉上，忽然出現(xiàn)了某種無法說出的表情。
    “阿瑯，七千年了，我發(fā)現(xiàn)我竟從來不曾真正懂得你……從一開始就不懂得。”白薇皇后的聲音在虛空里緩緩傳來，“那么，結(jié)束之前，總應(yīng)該讓我明白吧？”
    身體在不斷的潰敗碎裂，魔轉(zhuǎn)過了眼睛，看向了一旁的神，不易覺察地低了一下眼簾，做出了首肯的微妙示意。
    白薇皇后微微嘆息：“瑯??以誥潘曛?庇黽?悖?喲艘恢畢嗨媯憾??凰曇蘗四悖????昕??腔?????晟?思ъ?mdash;—但是，多么可笑……衾枕多年，一世夫妻，我卻連你是誰都不知道。”
    “你究竟是誰？”
    “從一開始，我們就是不對等的吧？在遇到我時，你已然是修行了幾千年的云浮人、云荒大地上被稱為‘神’的存在——而我，卻一直以為你只是個學(xué)習(xí)星象的十幾歲少年而已，卻不知你是為了修習(xí)占星術(shù)，而跟隨了那個老星象師四處流浪。”
    “你本來的出身，心中的抱負，從來不曾對我說起。”
    “我只知道，越到后來，你便破壞得越多，我便越是恨你。”
    “我只知道，我必須阻止你。
    “天賦予我力量，大約就是為了讓我能夠在某一日，阻止你毀滅這個世界——那一日，是七千年之前的斷指還戒之日；也是七千年之后的今日！”
    白瓔愕然地看著一步步走近的女神石像——這、這是白薇皇后說的話么？那個強大無比的、神一樣的女人，終于承認了她生命中最大的失敗……如此軟弱如此無助，仿佛一個迷途的孩子，不知道何去何從，只是執(zhí)拗地抱著必須歸家的執(zhí)著念頭，一路艱難地走到了今日。
    ——走到那個人的面前，問出一句為什么。
    魔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眼里流露出高深莫測的表情。
    “可是我想知道，在你心里，到底是怎樣想的？”
    “七千年前，你遇到我，引領(lǐng)我，陪伴我，令我一生與眾不同——到底是為什么？你為何要獲取力量？為何要統(tǒng)一云荒？為何要鍥而不舍地建造白塔？……這些，我都不明白。”
    神像緩緩走來，白玉般的臉上有著兩道殷紅色的血淚，觸目驚心。
    魔的石像在一分分的碎裂、崩潰、消失……然而在那種破裂上升到頸部時，仿佛終于蘇醒了，魔金色的眼睛里忽然有了表情流轉(zhuǎn)，凝望著對面女神的石像，露出一種詭異的、似笑非笑的表情，翕動了嘴唇——
    “為什么？瑯??比皇前?愕陌?hellip;…他已經(jīng)在這里等待了你七千年。”
    低沉的聲音吐出時，所有人悚然動容——變了！這個聲音，忽然之間變了！
    “你是誰？！”女神的雕像霍然抬頭，純黑的雙眸里露出驚駭?shù)谋砬椤У牡裣耖_啟了咀唇，吐出低語。然而那個聲音卻是完全陌生的，根本不是瑯?救耍狘在那個破壞神的石像里，到底藏匿著怎樣的靈魂！
    “我是誰？”魔在低低微笑，“我是破壞神啊……”
    “不，你不是瑯??rdquo;白薇皇后聲音驚懼，“瑯?兀?rdquo;
    “瑯??rdquo;魔忽然大笑起來，“瑯?謖飫镅劍?rdquo;
    巨大的石像動了起來，尚未完全碎裂的左臂一分分的上抬、彎曲，將冰冷的手放在了胸口正中——魔的雕像在微笑，金色的眼睛里閃著說不出的詭異：“瑯??馱謖飫镅?hellip;…你說的每句話，每個字，他都聽得見。只是，現(xiàn)在，暫時還輪不到他來說話。”
    “你究竟是誰？”白薇皇后詫然，眼里有殺氣。
    “我是誰？”魔低笑，“還不明白么？我的孿生姐姐啊……”
    魔將手按在了胸口正中，唇角露出諷刺的笑意：
    “如果一定要我說我是誰——那么，我是空桑上古的御風(fēng)皇帝；是空桑始祖懷仞皇帝……同樣，我還是空桑毗陵王朝的開創(chuàng)者、云荒的統(tǒng)一者：星尊大帝?瑯??rdquo;
    白薇皇后驚住。
    金色的眼眸在微笑，魔低語：“是的，魔和神一樣，沒有實體，只能以各種形式存在于世間：在冥界成為鬼怪，在荒野成為妖獸，在人間則侵入人心。
    “魔可以千變?nèi)f化。而和神一樣，我也更偏愛使用人的軀體而已——萬年以來，一共有三個偉大的空桑君主與我共存。他們都先后成為我的寄主，享受了我?guī)Ыo他們的力量和權(quán)勢，也付出了靈魂和身體的代價——然后、因為人類**無可阻擋的衰老，而失去了軀殼，只余下靈魂成為祭品，永世不能離開。
    “一萬年前，當(dāng)懷仞皇帝的軀體不堪再用的時候，我沒有及時找到合適的寄主，不得不被封印在了鏡湖的中心。我等了很久很久……一直當(dāng)你們兩人在鏡湖中心打開封印，將我釋放，我才選擇了新的寄主：我附身于你丈夫的身上，一直到今天。
    “你看，那些人出于各種目的與我交換了契約，付出的代價就是漸漸失去了自我。”
    “為什么人類總是那樣有自信？以為憑著自己的意志便可以遏止我，便可只享用我的力量而不必付出交換靈魂的代價！——多么可笑……個人微小的意志力，又怎能和諸神抗衡？
    “你的丈夫是云浮翼族，修煉千年術(shù)法高深，便以為自己成了神——他從鏡湖中心將我從上古封印里挖出，占用了我的力量，卻始終覺得自己可以控制這種力量。
    “——可是，最后呢？
    “呵呵……你看，他連你都殺了。”
    魔低低的冷笑，將亙古的謎團逐步揭破。白薇皇后的眼睛里流露出震驚和恍然的表情。原來如此……原來居于云荒最高處，一直操縱著大陸命運的，不是瑯?⒁膊皇鞘?祝??欽飧鲇滌謝倜鵒α康鈉蘋瞪瘢狘任何凡人的力量都是微小的，哪怕是一時無雙的英雄。
    千年后，唯獨存留不滅的、居然唯有魔性！
    魔看著一旁的女神雕像，金色眼里也閃過一絲詫異：“奇怪啊……既然當(dāng)初你傳承了后土的力量，姊姊應(yīng)該也在你身上寄生才是——可是，為什么現(xiàn)在看來，你依舊是個‘人’，而從來不曾展現(xiàn)出‘神’應(yīng)有的一面呢？”
    魔喃喃自語，閃過寂寞的表情：“姊姊去了哪里？她莫非是已經(jīng)將自己和天地同化，融入了時空？在我蘇醒過來之后，在這個**之間，再也感覺不到‘她’的存在了……”
    魔低下了頭，仔細凝視著女神的雕像，眼里神色閃爍。
    “難道，她把創(chuàng)造和守護的力量、全部交給了脆弱的‘人’來保管了么？她相信人可以自己掌控這種力量，平衡這個天地，而不愿再插手人世了么？真是愚蠢啊……”
    白薇皇后將手按在胸口，眼里有冷睨的光：“不，神與我同在——神也與所有人同在。”
    她看向魔，冷笑：“就如一粒鹽融化在大海里，它雖然消失了形體，但它會在所有的水中存在，所以她永不會枯竭、也不會消弭——同樣的，神雖然沒有形體，卻將與天地同在，影響著天地萬物。”
    “神選擇了相信人類，將力量散布于天下，藏善念于人心。我不是唯一一個獲得她力量的人——有更多人，比如劍圣門下的女弟子，比如六部之赤王，都或多或少受到她的召感。一旦邪惡凝聚，魔王誕生，那些守護的信念就會重新凝聚，將其封印！所以，不管你化身為何種形式、依附于誰之上，神的力量都會不惜一切阻止！”
    那樣的語言，令不可一世的魔也沉默下去。
    “看來你說的沒錯……能說出這樣話的、不可能是普通凡人。”破壞神忽然大笑起來，頭顱在金光中一片片的碎裂，“她還在……是的，她永遠會與我同在！”
    “白瓔，封印它！”看到魔的一雙眼睛還在閃亮，白薇皇后厲叱。
    “是！”白瓔不敢耽誤，立刻凝聚了所有力量，從下而上一劍斜掠，喀的一聲將虛空中尚未粉碎的魔之頭顱辟成了兩半！魔沒有絲毫閃避的意圖。
    然而，雖然軀體最后一部分也被粉碎，那雙純金色的眼睛卻沒有消失。浮在虛空里，在白瓔再度揮劍劈來之前看了一眼外面的夜空，流露出詭異的笑——外面天色泛出微微的白，已然是長夜逝去、黎明將近的時分。
    北方星野上，北斗逆轉(zhuǎn)已經(jīng)完成，斗勺換位。
    ——那顆破軍，已然發(fā)出了曠古未見的血紅色的光！
    “到時候了。”魔的聲音低低響起，“這個身體，不要也罷！”
    金光轟然盛放，有一道影子從那個碎裂的石像里四散逃逸，如同風(fēng)一樣的消失在夜幕。那金光是如此強烈，即便是白瓔、一瞬間都被刺得睜不開眼睛。
    只是一瞬，那雙眼睛便在金光里消失了，只留下虛空里遙遠的一陣大笑——
    “想徹底封印我？再等七千年吧！”
    金光的盛放只是一瞬，神廟旋即恢復(fù)到了冷寂黑暗。高空的風(fēng)從四處吹來，從破敗的戶牖之間穿入，發(fā)出細微的聲音，宛如逐漸剝落破裂的心。
    白瓔握著光劍站在原地，劍上空無一物、卻滴滴垂落不知從何而來的血跡。她被魔消失一瞬放出的金光炫住了眼睛，五蘊六識都被封閉，過了片刻才能感知到外面的一切——然而，在她可以看到東西的瞬間，卻發(fā)出了低低的驚呼。
    白薇皇后！白薇皇后站在那里，看著神廟中的某一處，眼睛忽然里流出了血紅色的淚，縱橫滿面。一時間，雪白的女神玉雕宛如沐血羅剎。
    她在看什么？白瓔不解。
    然而女神的玉雕只是默默的流淚，整個身體都發(fā)出了微顫，定定看著某一處。
    “唉，最終還是讓他逃了么？”白瓔看著空無一物的房間，喃喃，有無盡的疲倦和失落——那個魔物已經(jīng)被他們合力攻擊，幾乎消滅殆盡。而對方居然在衰弱之極的情況下從容逃脫……難道，對方也早已預(yù)先埋下了計劃？
    對，蘇摩呢？她霍然一驚，想起已經(jīng)許久沒有聽到對方的動靜，不由回過身，在黑暗的神廟內(nèi)踉踉蹌蹌地一路摸索，低聲呼喚；“蘇摩？蘇摩？……你在哪里?”
    “這里。”終于，一個熟悉的聲音低低回應(yīng)。
    白瓔驚喜地回頭，在黑暗中尋找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在卷起簾幕后，借著外面天空中交戰(zhàn)的戰(zhàn)火微光，她看到了靜靜靠在神廟柱子上的傀儡師。
    蘇摩靠著柱子休息，微微闔起了眼睛，似是極疲倦。交叉于胸前的雙手上隱約拖下斷裂的引線，每一根引線上都有若有若無的血滴落——那一場劇斗里，他雖然沒有直接和魔交手，但負責(zé)防御和封鎖對方行動、又要抵御入侵腦顱的惡念，也耗費了極大的精神力吧？
    幸虧，到了最后、他們總算是雙雙無恙。
    “還好么？”她低聲問，掩不住的關(guān)切。
    “嗯。”蘇摩卻沒有睜開眼，只是簡短回了一聲，“你呢？”
    “我很好。”白瓔忍不住喃喃，“真奇怪，居然沒有受傷。”
    ——魔雖然衰竭、但力量還是非常驚人，這樣一場惡戰(zhàn)下來，她居然毫發(fā)無損，實在出于原先的意料之外。
    蘇摩看著她，唇角浮出莫測的淡淡笑意，一閃即逝。
    “怎么？”白瓔無端地覺得心里一跳，忍不住上前。
    “沒事。”他以一貫淡漠的語氣回答，身子卻始終靠著柱子，雙手交叉抱在胸前，低垂著頭，水藍色的長發(fā)覆蓋了臉頰，留下深深的陰影。白瓔依然隱隱不安，然而在她準(zhǔn)備進一步詢問時，卻忽然聽到了一聲低呼——
    “阿瑯？”
    阿瑯？這個名字……莫非星尊帝瑯?浚“阻?羧換贗罰?聰蟶?衾創(chuàng)Γ?純吹攪骼岬吶?襝裾?夯禾?鵒慫?郟?ゴッ?榭盞哪炒ΑⅫ她怔在了原地。白薇皇后……難道瘋了么？
    “阿薇，真高興又能見到你。”然而，空無一物的神殿里，忽然有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回應(yīng)著那一聲蘊含了復(fù)雜感情的呼喚，“如果不是魔在最后一刻解體逃逸，選擇了下一任寄主，我可能永遠無法出來和你見面了……”
    白瓔驚詫地看向神殿，然而無論她如何凝聚幻力，卻始終看不到虛空里那個魂魄。
    “蘇摩，你能看到么？”她低聲問身后的海皇，“難道是星尊帝？”
    “看不到。”蘇摩聲音依舊低而輕，“那人的魂魄，應(yīng)該只有她才能看到吧？”
    白薇皇后定定站在那里，看著虛空的某一處，眼神復(fù)雜地變幻。旁觀者能清晰低看到種種愛憎在女神石像的眼里潮水一樣翻涌，驚心動魄。
    片刻的寂靜長得仿如千年。
    最終，白薇皇后眼里得憎恨和殺意都退去了，只是嘆了一口氣，眼神溫柔，完全不似平日的叱咤凌厲：“阿瑯……原來，你老了后是這個樣子。”
    虛空里的聲音微笑：“是的，我比你多活了五十年，放棄這個軀體的時候已經(jīng)耄耋——而你還是如此美麗，一如初見之時。”
    “不，當(dāng)年你在蒼梧之淵殺我時，我也已經(jīng)三十許，”白薇皇后唇角浮出苦澀的笑意，“也是老了……”
    白瓔怔怔地看著女神石雕和虛空一問一答，恍如夢寐。
    星尊帝的聲音長長嘆息：“阿薇，對于當(dāng)年的事情，其實我——”
    然而她卻毫不猶豫地截斷了他：“事到如今，何必再提。”
    ——是，她寧可相信是破壞神的魔性侵蝕了他，令他身不由己的做下種種惡行。這樣的話，她或許可以在千年之后釋懷，選擇原諒。
    “不，你聽我說。”星尊帝低聲回答，帶著急切，“為了這句話，我已經(jīng)等了七千年。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我即將去往彼岸轉(zhuǎn)生……請你務(wù)必聽下去。”
    女神的石雕微笑起來，有些無奈：“那好吧。”
    星尊帝的聲音頓了頓，語氣忽轉(zhuǎn)慎重，一字一句開口：“你知道么？七千年前出征海國，是我自己的決定，和破壞神無關(guān)——那時候，它尚未侵蝕我的心，我還沒有被任何東西操縱。”
    “什么？”白薇皇后眼里露出驚詫的神色，隱隱憤怒，“為什么！”
    “很多原因……可惜你當(dāng)時沒有耐心聽我辯解。”虛空里的帝王嘆息，“七千年后，你終于可以給我一些時間。”
    白薇皇后低下了頭，半晌才冷冷：“什么原因？”
    “首先是因為朝廷內(nèi)的分裂。天下一統(tǒng)后，六部驕奢跋扈、擁兵自重，相互之間明爭暗斗，隨時隨地會挑起新的內(nèi)戰(zhàn)。我想削掉六部之王的兵權(quán)，以穩(wěn)天下，卻難以有機會——一直到海國派來使者為你賀禮……”
    聽到這里，白薇皇后的聲音里依然出現(xiàn)了難以克制的憤怒，忽然打斷了對方的敘述，一口氣反問下去：“所以你就不惜在我身上下毒，然后栽贓嫁禍給海國？——因為一旦挑起了戰(zhàn)爭，你就有機會出動六部軍隊，然后趁機削弱六部的兵力！”
    她的聲音因為憤怒而發(fā)抖，語音越來越急促——是的，是的，為什么他非要提起！
    輪回茫茫，命數(shù)無定。千載相逢只得一刻，轉(zhuǎn)瞬便要各奔東西，從此黃泉碧落、時空倥傯，茫茫萬古，可能再難相逢——他為何還要在這種時候浪費時間，執(zhí)著地將昔日最不快的事情反復(fù)提起？！
    “不，不是我。”然而，那個聲音卻簡短而有力地否認了指控——
    “七千年來，我一直想和你說的就是這一句——不是我！
    白薇皇后怔住：“不是你還會有誰？純煌是不可能派人毒殺我的！”
    “你相信純煌，卻不相信我！”仿佛怒意一下子燎原，星尊帝的聲音里出現(xiàn)了憤怒的波動，“你居然相信那是我下的毒！你居然認為我是那種為了權(quán)勢、不惜拿自己妻兒性命當(dāng)棋子的人！——你怎么可以這樣認為？你憑什么這樣認定！”
    白薇皇后沒有說話，似是被對方震懾，喃喃：“不是……不是你？”
    “當(dāng)然不是我。”
    “可是，除了你，還會有誰？”她喃喃。
    星尊帝低聲冷笑：“誰？你記得那個海國的公主么？那個送來當(dāng)人質(zhì)的公主……那一日，她給你敬過酒，祝你和孩子永遠尊貴安康——你不記得了么？”
    “雅燃！”白薇皇后失聲驚呼，回憶起了幾千年前的往事。
    ——那個美麗絕倫的小公主，據(jù)說是海國內(nèi)亂后的失敗者。
    七千年前，王位交接之時，海國一度動亂。雅燃公主是最小的公主，卻曾試圖和兄長爭奪王位，結(jié)果敗落。她的戀人被處死、自己也被強行送到了帝都伽藍去當(dāng)人質(zhì)。
    然而，皇長子冰炎雖然贏了奪嫡之戰(zhàn)，但沒有得到多少好處——他在內(nèi)亂中重傷，半年后就死了。天意弄人，最無意于權(quán)勢的皇二子純煌被推上了王位，然后滅族戰(zhàn)爭旋即爆發(fā)，新海皇便代替冰炎死在了戰(zhàn)爭里。
    七千年后，白薇皇后慢慢開始回憶那一日夜宴的情景，臉色漸漸改變。
    ——那個小公主是如此反常的安靜從容，眼神里卻蘊含著熊熊燃燒的不甘和憤怒。她留著長長的指甲……那種美麗之極的淺紫色，象極了深海里最毒的紫膽花。
    “是她？”七千年后，她終于明白過來，不可思議的喃喃，“是她？”
    星尊帝微微嘆息：“對，是她——是她在你的酒里下了毒。”
    白薇皇后怔住，不可思議地喃喃：“可她，為什么……”
    “當(dāng)然是為了復(fù)仇！”星尊帝冷笑，“你知道她心里有多少恨意和怨毒？”
    “……”白薇皇后說不出話。
    白瓔看到靠著柱子休息的蘇摩霍然抬起眼睛，深碧色的眸子里有利劍般的雪亮，一掠而過。她悚然心驚——這種神色，她只在他身上看到過兩次：第一次，也是在這個白塔頂上，尚未變身的鮫人少年執(zhí)拗地抓住了少女的肩膀，俯身親吻了她眉心，破開了皇太子妃“不可觸碰”的封印。
    第二次，卻是在不久之前——在帝都上空，他用強大的術(shù)法轉(zhuǎn)移了天上星斗的軌跡。
    然而，這一次，他心里想到的又是什么？
    “你說，是海國末代公主雅燃，為了報復(fù)將她驅(qū)逐出境的族人，不惜一切的破壞海國和空桑之間的關(guān)系，試圖挑起戰(zhàn)爭？”終于，白薇皇后開口了，對著虛空發(fā)問，聲音平靜里隱藏著鋒銳，“你的意思是：當(dāng)初首先挑釁的、并不是你？”
    “當(dāng)然。”虛空里的魂魄回答，聲音里有一種千年不散的睥睨傲氣，“我雖想吞并天下，但卻不是那種把所愛之人拿來博弈的人！”
    星尊帝冷笑了一聲，仿佛側(cè)過頭，看了一眼旁邊的人：“所以說，海國被我所滅，說到底也不算冤枉吧？”
    蘇摩沉默著低下頭去，雙手交叉抱在胸前，藍色的長發(fā)掩蓋了他的臉。
    “這樣瘋狂的世界。”最終，他只是喃喃說了一句。仿佛是徹底的累了，黑衣的傀儡師把身體靠在神廟的柱子上，疲倦地闔上了眼睛，對這幾千年來的恩恩怨怨再也不表示關(guān)心。
    “是啊……女人瘋狂起來，實在可怕。”星尊帝苦笑，“阿薇你也一樣——當(dāng)我把純煌的頭顱扔給你看時，你簡直就像瘋了一樣。”
    然而，轉(zhuǎn)瞬他的語氣就轉(zhuǎn)為嚴厲，隱隱帶著雷霆般的暴怒：“那些碧落海的賤民，不老老實實的呆在海里，居然敢派人到陸地上來毒殺空桑的皇后和太子！——如此挑釁，怎生忍得下？不把海國踏平，這口氣如何消得了！”
    “不要再說了！”白薇皇后忽然厲叱，眼里露出雪亮的光，“這都是借口，都是借口！你一早就想出兵，只苦于沒有機會罷了。這件事，只不過讓你找到了一個最好的借口！”
    “……”星尊帝沉默下去，片刻忽地低聲笑起來——
    “是的，阿薇，你永遠都是如此了解我。”
    白薇皇后冷笑：“所以，阿瑯，你讓我怎么原諒你！”
    “我早已不求你的原諒。”星尊帝的聲音低下去，冷笑，“我知道我把你氣瘋了。同時，你也把我氣瘋了——為什么你不相信我，卻相信那個純煌？！在你看來，他是至善至美的化身，而我卻是一個面目可憎的暴君吧？”
    “那好，既然你這般喜歡，我就把他的頭砍下來送給你！”
    “阿薇，我告訴你：滅海國，我有千百個理由——但殺海皇的理由卻只有一個！我決不許任何人分享你——一絲一毫都不可以！就算心里想想也不可以！”
    白薇皇后全身顫抖，定定看著虛空說不出話來。
    那是什么樣的感覺？憤怒？悔恨？震撼？——七千年后，當(dāng)她深愛的丈夫親口向她交代清楚一切真像時，胸臆中巨大的潮水洶涌而來，幾乎將她湮沒。
    她所愛的人，居然是這樣的人。
    “阿瑯，你聽著：就算我知道了下毒的不是你，但如果回到七千年前……”她用力咬緊了牙，一字一句，“我還是會一樣叛離你！”
    虛空里的聲音放聲大笑起來——
    “是的，哈哈……是的！我知道你會！”
    “阿薇，這正是我如此愛你的原因——你是如此卓爾不群的女子，天上地下、千秋萬載都不會有第二個人像你。無論在怎樣的男人身邊，你永遠都不會失去自己的光芒。”
    “多么奇怪啊……我被你的光芒吸引，卻無法容忍你和我爭輝！”
    “天無二日——我是至高無上、萬星之尊的帝王，而你居然敢對我說‘不’？你居然敢置疑我的決定，居然敢同情那些卑賤的鮫人，號召我的軍隊來反叛我！
    “阿薇，你是我的皇后、是我的妻子啊……你怎么可以這樣對我？你把我置于何地？！
    “堂堂的星尊大帝，如果連自己的妻子也收服不了，還怎么治理這個天下！
    “——你簡直把我氣瘋了！你知道么？”
    白薇皇后看著虛空里的人，眼里忽然露出一個慘淡的笑意——
    是的，阿瑯……當(dāng)初，令我決意離開的，正是你這種越來越暴虐、越來越自以為是的態(tài)度。開創(chuàng)天下用了十幾年，我們始終心意相通、相互倚賴。但毗陵王朝建立不過數(shù)年，不知從何時開始，你我之間就不再相互扶持，而漸漸演變成了征服與反抗的局面。
    你想把我藏在深宮里，讓我斂藏所有光芒，只為你一人所有。
    你不愿我再和你并肩作戰(zhàn)，不愿我再對你提出任何異議，甚至不愿再和我敞開心靈進行交流。而只想做一個至高無上、不容任何人平視的絕對的主宰者！
    ——這，是魔的力量吧？令你變得如此的獨斷專行、偏聽偏信，完全不再像以前的你。
    “你瘋了。”白薇皇后看著他，一字一字的冷冷低語。
    虛空里的帝王苦笑起來：“是的，我一定是瘋了……那時候，我居然做出這樣的事情，而且理直氣壯。那時候，我想：如果你想要離開我，那我寧可親手殺了你！我寧可讓你死在我手里，從始到終的完全擁有你，也不會讓你的身體和心靈離開我一絲一毫！
    “阿薇，我至愛你，所以絕對不能原諒你的叛離。
    “所以在你決然砍斷手指，將后土神戒退還給我時，我親手砍下了你的頭顱！”
    “覆水難收啊……阿薇。既然你不惜一切也要與我決裂，我也不惜一切也要令你永遠無法離開！
    “可是，蒼梧之淵那一戰(zhàn)后，你不知道那之后的所有歲月我是怎么渡過的……”
    “我當(dāng)時很自信，覺得自己很強，強到足以克服一切遇到的難題：包括你的離開。
    “是的，為什么不能呢？我已經(jīng)活了幾千年，還會再活幾千年，我有足夠的時間、足夠強大的力量和心靈，絕不會被任何東西羈絆。
    “在你離開后的漫長歲月里，我做過各種嘗試——憎恨你，取代你，甚至試圖抹煞你存在過的痕跡。我從整個云荒上選來了無數(shù)的美女，可是沒有個人能令我感到愉悅；我用幻術(shù)對自己進行封印，試圖抹去那一段記憶，可是最強的術(shù)法也無法令我忘記……
    “真是可笑啊……翼族的生命長達萬年，而和你在一起的二十年短暫如一瞬——可是，為什么那樣短暫的一瞬、卻比如此漫長的一生更難以忘記呢？
    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神廟里是長久的沉默。
    白瓔愕然地望著與虛空對話的神像，漸漸聽得出神。背后有低低急促的呼吸，蘇摩在黑暗里沉默，似乎同樣也是克制著自己起伏的心緒。
    “所以你離開了云荒？”許久，白薇皇后終于開口，問。
    “是的。”星尊帝苦笑，“我試圖造起伽藍白塔，返回我的故國，然而卻始終不能成功——我終于明白：原來云浮已經(jīng)將我拒之門外，我永遠失去了我精神的故國。”
    “阿薇，你知道被所有人拋棄的感覺么？
    “那時候，我真是恨不得自己從未出生在這個世上……
    “我對這個大陸已經(jīng)毫無留戀。我一個人獨居白塔頂上，‘活’到了接近九十歲——那時候，連我們的孩子都已經(jīng)兩鬢蒼白，漸漸心生怨言。我明白：我的存在、無論是對于云荒，還是對于需要繼承王位的我們的子嗣來說，都是一個障礙。
    “于是，我決定離開云荒，去往一個誰也不知道我的地方，就這樣一個人四處流浪，過完這看不到頭的一生。
    “但在離開云荒的同時，我做了一件事——
    “我把自身具有的力量一分為二：把自身修煉而來的一半力量，以血緣的方式傳承給了我們的子嗣；但另一半源自破壞神的力量，卻被我封印入體內(nèi)，隨之帶離了云荒！”
    說到這里，神廟里的所有人齊齊動容，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原來竟然是這樣！
    七千年來，空桑一直傳承著的帝王之血、居然并不是如上古傳說那樣源自破壞神？那居然是非魔性的力量！——難怪后土被封印后，失去了神之右手的制約、空桑居然還能維持繁榮那么多年，不至于急遽的失衡和崩潰。
    “阿薇，你應(yīng)該知道我那么做的原因。是的，雖然隨著時間的增加，我內(nèi)心被魔的力量侵蝕得越發(fā)厲害，但我卻一直非常清楚：魔之左手的力量，只意味著毀滅和破壞——而它的力量，在失去后土的平衡之后，會越發(fā)可怕。
    “在我活著的時候，我還可以勉強約束它，不至于讓整個云荒陷入災(zāi)難——可是，當(dāng)我衰、死去后，又會怎樣？當(dāng)它再度轉(zhuǎn)移到新的寄主身上后，又會怎樣？？阿薇，我相信換了是你，也會做出和我同樣的決定。
    “是，我絕不可以將它留給我們的后代，不可以將它留在這片云荒大陸上！
    “在你五十年的忌日，我獨居白塔頂上，用了自己所知道的最強硬的術(shù)法、把魔封印在自己體內(nèi)——我?guī)е@個災(zāi)禍離開了云荒大陸，從此在七海上流浪。
    “整個云荒都是我的，但是我卻不敢回去！我怕自己會把災(zāi)難帶給自己的子嗣，毀了一手開創(chuàng)的帝國，于是，就這樣生生在外流浪了七千年……
    “七千年啊——那段時間真是長的可怕，既便對于云浮翼族也是如此。
    “那一段時間里我去過無數(shù)地方。先是沿著你十五歲時出海的航線，一處一處尋訪你昔年留下的足跡：紅蓮海、棋盤海、蒼茫海、星宿海……到最后，無處可尋的我甚至去過了天下所有的地方，沒有目標(biāo)，四處流浪。
    “就這樣一直過了幾千年——不能活，也不能死。
    “阿薇，你知道那種感覺么？知道在空茫天地之中、一個人孑然面對時的虛無和絕望么？如若你恨我，就應(yīng)該親眼看看那一段時間我承受的一切——你必然欣慰。”
    白薇皇后沒有回答，然而眼里的神色逐漸柔和悲憫。
    “翼族的壽命雖然長達萬年，但終究也有盡頭。
    “七千年后，我逐漸老去，意志力也開始衰竭。相反的，魔一日一日的在我心里強大，它蠢蠢欲動，時時刻刻在我耳邊低語，誘惑我去做出種種可怕的事情。
    “我極力克制，不讓自己被那些毀滅殺戮的念頭煽動——在無法忍受的時候，我甚至?xí)ψ约簱]劍，以自殘身體的方式、來滿足內(nèi)心那個魔鬼嗜血的念頭。
    “可是，克制住了毀滅的**，卻無法擺脫對故土的思念。
    “于是時隔七千年之后，我終于忍不住和西海上的冰族結(jié)伴，偷偷的返回了云荒。我想再看一眼自己親手締造的國家，再看一眼自己綿延百代的子孫骨血——或許，在我的壽數(shù)到頭之前，我還能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
    “——結(jié)果，我卻看到了什么？
    “夢華王朝末期，整個云荒散發(fā)著腐爛的氣息，就像一枚由內(nèi)而外爛出來的果子！
    “從西海踏上云荒的時候，我這個外鄉(xiāng)人和冰族一起被空桑軍隊扣留——那個校尉佩戴著我七千年前賜與戰(zhàn)士的白薔薇徽章，腦滿腸肥的樣子卻令人嘔吐。
    “他從那些想返回大地的冰族流浪者那里勒索了金錢和女色，卻食言不肯放他們走。在我拒絕他的勒索時時，他稟告了他的上司、一個號稱是空桑王室的城主。那個不知是我?guī)状岬幕栌估先耍瑳]有來得及了解情況便隨口下令將我斬首示眾。
    “我?guī)缀醪桓蚁嘈牛哼@就是我昔年一手打下的帝國？就是流著我的血的子嗣？
    “七千年后，我回到我一手締造的大陸，想看看自己幾千年來忍受苦難的成果——可我卻看到了一個浮華骯臟的國度！
    “我毫不費力地殺死了那些骯臟的螻蟻，從空寂城離開。那些冰族流浪者因為感激我的救命之恩，一路追隨。我輾轉(zhuǎn)于云荒大陸，四處看看走走，想知道七千年前我創(chuàng)造的一切到了今天變成如何——結(jié)果，我看到了什么？
    “除了伽藍白塔還依舊屹立在那里，其他一切都變了……我只看到了昏庸無能的皇帝，擁兵自重的藩王，驕奢無度的貴族，肥碩無用的軍隊，也看到了堆積在百姓中的怨恨！
    “這個云荒完了……阿薇，那時候我唯一的念頭就是這樣。”
    星尊帝的聲音低沉下去，隱隱有刀兵的冷意——
    “我本以為我獨自承受了魔的折磨，將災(zāi)難帶離云荒大陸，而將力量留給我的子孫，空桑應(yīng)該會千秋萬代昌盛下去——卻沒有料到，極度的繁榮帶來的卻是極度的腐爛！
    “那一刻，我才真正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起了懷疑。
    “也在那一刻，魔的低語動搖了我的心：‘毀滅這被詛咒的土地，清洗一切骯臟和黑暗！這個云荒已經(jīng)腐爛了……你必須親手糾正你犯下的錯。’
    “——它在心底一次次對我說。
    “抗拒了七千年，這一次，我終于被它說服了。我無法忍受這樣的云荒，在魔的煽動下，開始著手準(zhǔn)備一切。
    “我回到了西海上，那些浮搓海上的冰族流浪者都伏在了我的腳下，愿意追隨我，懇求我?guī)麄兎祷乇或?qū)逐的故土——真是可笑啊……這些懷著回歸家園夢想的冰族卻不知道：在遠古的時候，正是我將他們從云荒上驅(qū)逐出去！
    “我成為了他們的領(lǐng)袖，教給他們一切，令他們制造戰(zhàn)車和巨舟，從他們中間遴選戰(zhàn)士和大巫……僅僅用了幾年，就把這一群流浪者訓(xùn)練成了強大的戰(zhàn)士。
    “七千年后，我以征服者的姿態(tài)重新返回了云荒——來覆滅我自己的國家。”
    “呵呵……”靜靜敘述著，虛空里那個聲音忽然發(fā)出了低沉的苦笑，“阿薇……有時候，命運是多么可笑啊。而被宿命擺布著的人們，又是多么可悲。”
    “我本來只想清掃一下空桑的糜爛氣息，給那些忘乎所以的后代們一個狠狠的教訓(xùn)——可是，宿命的預(yù)言實現(xiàn)了。
    “殺心只要一動，便再也克制不住。魔在我心底蘇醒了，我根本停不下手！
    “我踏平了云荒，血洗了六部，馬不停蹄地征戰(zhàn)，一路過處雞犬不留——那時候我無法控制自己，我的嘴里總是不由自主的吐出最殘酷的命令，我的眼神落下之處便血流成河。每次看到無數(shù)的血和尸體堆積在一起時，我便會覺得很痛快……我簡直變成了一個魔鬼。
    “到了最后，我甚至下令把白之一族都全數(shù)屠殺殆盡！
    “阿薇，我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和你相同的血、匯成了巨大的血池。
    “因為某種說不出原因的憎恨，我甚至將自己的最后一個嫡系血裔車裂！
    “魔的**已經(jīng)侵蝕了我的心，靠我本身的意志力已完全無法再抑制它——只有血，更多的血，才能讓我心里平靜。魔物已經(jīng)占據(jù)了我的心和身。我失敗了。”
    “——這是我畢生里僅有的、也是最大的一次慘敗。”
    沉默再度籠罩了神廟。
    白薇皇后凝望虛空，眼神轉(zhuǎn)為悲憫，發(fā)出了一聲嘆息。
    “阿薇，阿薇，那時候，我真恨為什么你不在——如果你在，你定會來阻攔這樣瘋狂的我。可是沒有了你，這個云荒卻再也沒有人能站出來來阻攔！
    “我在無法控制的殺戮里幾乎絕望……我甚至想過要向魔低頭，不再抗拒——直到我在帝都城墻下看到了她。”星尊帝的聲音停頓了片刻。白薇皇后轉(zhuǎn)過了頭，看向了神廟一角里聽得出神的白瓔，唇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她當(dāng)時令你驚訝了？”
    “是。你知道么？當(dāng)她躍上城頭，托起皇太子頭顱仰天呼喊‘天佑空桑’的時候……”星尊帝低聲，“——完完全全就是你當(dāng)年的模樣啊！雖然明知后土的力量已經(jīng)被我封印在蒼梧之淵，但那一瞬還是被震動了。
    “我甚至覺得是你再度復(fù)生了。七千年后，你回到了族人之中，再度帶著戰(zhàn)士們向我宣戰(zhàn)。這一刻，我再也沒有七千年前的憤怒，心里只是一片釋然和感激。
    “阿薇，你是上天賜與我的珍寶，是封印殺戮之劍的劍鞘。
    “——這一次，我再不能負了你。”
    白瓔終于忍不住愕然：原來是這樣！他是故意的吧？一百年前，身為“智者”的星尊帝故意在絕境中放了空桑人一條生路，讓六王得以突圍殺上九嶷山，打開了無色城，留了空桑人一線血脈。而一百年來，他也始終不曾真的對空桑和海國遺民趕盡殺絕，反而有意無意的置身事外——他一直手下留情。
    原來，都是因為這樣？
    “在看到她躍上伽藍城頭的時候，我有一種感覺：你很快就會從蒼梧之淵的封印里解脫了，你會再度回到我面前，用熟悉的語氣和眼神和我說話。
    “所以，我一直等待著……心里懷著這樣隱秘的期待。
    “這一點不滅的本心，令我一直堅持了下來。雖然我的精神力已經(jīng)開始逐漸衰弱，但總不能讓心里的那個魔物為所欲為。”星尊帝微笑起來，“一百年來，我一直與它抗?fàn)帯Ｔ谥辽僖话氲臅r間里，我擁有獨立清醒的意志，能夠遏止身體里的這個魔鬼。”
    白瓔恍然地看著虛空里的魂魄，終于明白，為什么在外人看來，滄流帝國至高無上的“智者大人”如此喜怒無常，言行舉止經(jīng)常前后矛盾，令人琢磨不透。
    原來這個軀殼里，本來就容納著兩個截然相反的靈魂啊！
    “這一百年來，我再度成了這個云荒的主宰，成為統(tǒng)治者的冰族對我感激且敬畏，通過種種途徑不斷地搜尋這個大陸最美好最珍貴的東西，一一送到我面前——包括十年一度的圣女大選。
    “可是，我不愿再接近任何人。人世種種，于我已如塵埃。
    “——直到十幾年前，巫彭給我送來了云家姐妹。”
    “唉……很難描述我第一眼看到云燭時的感覺。阿薇，在這個黑暗的神殿里，她卻由內(nèi)而外的散發(fā)出淡淡的白色光芒。這種感覺……這種感覺……真是讓人懷念。”
    “在清醒的時候，我會招云家姐妹來這里陪我。在黑暗里，我不許她們開口說話——因為一開口，那樣截然不同的聲音就會迅速把脆弱的幻影打碎。
    “是的，她像你。而且，身體里流著與你同樣的血——所以，在巫彭把她帶到我面前時，我留下了她，并給予了她我所能給予的一切……雖然到了最后，我依舊還是不得不放棄了她。”
    白瓔失聲驚呼——怎么可能？在空桑亡國時，族里除了有極少一些人逃往西海和澤之國藏身，僥幸生存之外，白之一族的王室在戰(zhàn)禍中全數(shù)遇難，尸骨被堆疊在西方盡頭空寂之山的地宮深處。而不久之前，她的妹妹白麟死在了九嶷——在這個云荒大地上，白族的血脈已然斷絕。
    看到她震驚的眼神，虛空里那個聲音微笑起來：“呵……不要驚訝——白瓔，你應(yīng)該知道：你的母親、出身于白之一族貴族之家的白鳳王妃，曾經(jīng)在一百多年前隨外人私奔，背棄了整個家族。
    “而云家、正是你母親的后裔！
    “命運是多么奇妙啊……你看，你和云煥隔了一百多年，卻依然相遇。跨越了時空的隔閡，消弭了輩份的區(qū)別，成了同門和敵手；而我，居然還能在七千年后重新看到我的皇后。”
    白薇皇后沉默，許久忽然發(fā)問：“魔的下一個宿主，難道是云煥？”
    “是。”星尊帝也是沉默了一下，終于回答，“他將以‘魔君’的身份重返人世。”
    “為什么你不阻止它！”白薇皇后變了眼色，脫口厲叱，“破軍出世，天下動蕩！——魔要將力量轉(zhuǎn)移的時候，你為什么不阻止？”
    “……”虛空里的人發(fā)出了苦笑，“我的力量不夠了……阿薇。”
    “云浮翼族的生命雖然長達萬年，但七千年后，我也已經(jīng)垂垂老矣。魔知道我即將衰朽，所以，它早在數(shù)年之前、就已經(jīng)選定了新的宿主。這幾年來，為了讓破軍徹底爆發(fā)，它在一步步的把他逼上絕路。”
    “何況……”星尊帝遲疑了一下，決定說出實話，“我當(dāng)時的確也沒有阻攔。”
    所有人齊齊吃了一驚：“什么？”
    “是。我沒有阻攔。”星尊帝微笑起來，語氣里帶著某種微妙的無奈，“阿薇……你想一想，一旦我衰朽死去，如果不讓魔轉(zhuǎn)移到云煥身上、那它又會選擇誰當(dāng)宿主？”
    白薇皇后忽地愣住，眼神變幻，再也不說什么。
    星尊帝繼續(xù)苦笑：“是——毫無疑問，它會選擇真嵐，我們唯一的嫡系子孫！而事實上，在前幾日的開鏡之夜里，我已經(jīng)覺察到那個孩子已然開始動用魔的力量。是的，在他極其需要力量的時候，魔也回應(yīng)了他的愿望！”
    白瓔怔住。開鏡之夜……在鏡湖底下，真嵐做了什么？
    “我很擔(dān)憂：這樣下去，在六體合一的時候，魔便會選擇他作為新宿主！雖然過了七千年，阿薇，我還是一個自私的長輩，不想讓這樣的報應(yīng)落到自己的子孫頭上。”星尊帝頓了頓，微微苦笑，“更何況，破軍的心里有著這樣強烈的不甘和憎恨，足以毀滅一切。他非常渴望力量——哪怕是邪惡的力量。”
    “所以……在他的姊姊來神廟為他祈禱時，我并沒有阻攔魔向他身上轉(zhuǎn)移的意圖。在魔策劃了一次又一次殺戮，在云荒大地上畫出鮮血的符咒、以借此超越血緣的限制轉(zhuǎn)移力量時候，我沒有阻止——”
    “對于這件事，我聽?wèi){天意。”
    蘇摩瞬地抬起了頭，看了一眼那一對千古帝后，眼里的光芒雪亮——原來，居然是這樣？為了保護自己的血裔，不讓其受到魔物附身的折磨，所以他們寧可讓別人取代真嵐的位置，成為新一任的破壞神！
    “呵……”再也止不住地，冷笑從他的唇角吐出，“卑鄙。”
    虛空里的聲音停止了，仿佛霍然轉(zhuǎn)頭審視著發(fā)話者。
    “卑鄙么？呵。”星尊帝低低笑了起來，聲音里帶著某種復(fù)雜的情緒，“新海皇，你可真像純煌哪，難怪后土的佩帶者會被你吸引——只是，你的心卻是黑的，和純煌完全相反。否則，方才魔怎么可能引誘出你心底里潛藏的‘惡’呢？
    “小心啊……新海皇！”
    “它能誘惑你第一次，就能誘惑你第二次。只要你活著一天，那種惡就會如影隨形，隨時隨地都可能殺死你身邊的人。而你，總不能每次都像這一次一樣的僥幸。”
    “所以，你注定畢生孤獨。”
    蘇摩悚然一驚，眼睛里的光芒由盛轉(zhuǎn)弱，仿佛無法克制體內(nèi)的某種衰竭，靠著柱子，交叉在胸口的雙手起了難以覺察的顫栗，仿佛是怕冷似的抱緊。
    長夜將逝，天光轉(zhuǎn)亮，微微蒼白的光穿過了神廟破敗的窗、投了進來。
    籠罩著神廟的金色光芒終于消退了，黎明前的晨曦里，這座原本高不可攀、光芒四射的最高殿堂露出了真容：頹敗而空洞，仿佛一顆千瘡百孔的心。
    風(fēng)透入，有呼嘯的聲音。
    白瓔忽然間有一種大夢初醒的感覺，仿佛短短的一夜后，自己就在這個神廟里渡過了千年的時間。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做什么，只是因為情緒的極度不穩(wěn)定而全身顫抖——
    虛空里那個看不見的人，是她的始祖、是整個空桑的開創(chuàng)者，綿延了七千年的王朝輝煌全，仰賴他昔年的文治武功；然而，這個人，同時卻也是滅亡了整個空桑的罪魁禍?zhǔn)祝≡谒氖掷铮哿藷o數(shù)空桑人的血，包括她的整個家族。
    面對著這個七千年前的傳奇，她應(yīng)該拔劍相向，還是應(yīng)該上前拜見？
    “我恨你。”最終，她霍然站起，對著虛空一字一字開口。
    女神微微一驚，純黑的眼眸看了過來，落到了千年后的血裔身上。
    “我恨你！”白瓔握著光劍，定定看著虛空，再度重復(fù)了一次，語音里已經(jīng)帶了一絲哽咽，“你……你以為自己是什么？一念之間便想顛覆天地，抹煞一切——你把空桑當(dāng)作什么了？把這百萬的蒼生當(dāng)作什么了？只不過你博弈里的一顆棋子么！憑什么！”
    她忽然動了——只是一瞬間，白影便已經(jīng)掠過，一劍狠狠斬落！
    “我恨你！”仿佛內(nèi)心長久克制的情緒終于洶涌而出，白瓔一劍接著一劍斬落，眼里帶著雪亮的光，氣息平甫，眼里有淚水長劃而下。
    靠著柱子休息的蘇摩怔了一下，想要上前阻攔，卻發(fā)現(xiàn)虛空里的人根本沒有反擊。
    光劍如同閃電，一次次的割裂黑暗。黑暗的神廟里，白衣少女持劍當(dāng)空飛舞，面容上鐫刻著憤怒和反抗。他一時間有些失神：很多很多年來，他從未在這個溫柔順從的太子妃臉上看到過如此激烈的表情。
    原來，她心底亦有這樣的不甘。
    “不，白之一族的少女啊……我并不是神魔，也不是什么棋手，”在她筋疲力盡的時候，虛空里那個聲音打破了沉默，發(fā)出長長的嘆息——
    “我，也只不過是一個宿命和光陰的囚徒。”
    “但是，我卻希望你們能從中逃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