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
天氣很好,萬里無云,陽光很柔,淡如金沙,風也很清,細軟如綿。
海邊的沙灘很軟,那一串淺淺的腳印一直延伸到了泥土與水的交界處,三兩次海水涌上來,有的沖到他的鞋底,有的沖到了他的鞋面,他就站在哪里,海水沾濕了褲腳都沒有移動分毫。
透過房間里的窗戶,她能看到他,穿著灰色的外套,站在一望無際的大海邊,左手插在褲兜里,右手手里的煙頭被海風吹得明明滅滅,眺望著遠方,像是沉淀著什么很沉重的情緒。
他總是這樣,認識他的這一年,從來沒有見過他笑。
刑明啊,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是在警方一個高度機密的安全屋里,那時候,他穿著西裝,身上彌漫著古龍水的香味,幾乎都沒有用正眼看過她。
“他們給我推薦的人就是你啊?才十八歲,還是在花街那種地方混的,做警方的暗線做了這么久,幫著抓小偷,抓□□犯,據(jù)說還端掉了幾個不大不小的賭場,我倒是很好奇啊,像你這種出身的女人,為什么會選擇和警方合作呢?僅僅是因為你的名字叫向陽?”
他說話不中聽,她也沒有太客氣,直接將腳高高的蹺在了桌上,“警官,好人壞人生來就有界限范圍的嗎?還是你不樂意讓我這種人玷污了你們警察的名聲啊?”
“牙尖嘴利,這次的行動和以往不同,在行動的過程中,你會得到金錢和愛情,錢比你想象中的多得多,愛也比你想象中的重得多,這兩樣東西是你們女人最無法抵抗的,如果不讓我看到你的態(tài)度,我沒有辦法把這么重要的任務交給你”
“不信任我,就不要來找我!”向陽收起了腿,站起來準備走了,“我是混花街的,什么樣的名牌豪車沒見過,什么樣的富家公子哥沒玩過,和你們警方合作了這么久,沒想到當個好人還是這么難!”
刑明看了她一眼,“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知道原因”
女人冷笑了一聲,“原因?人之初,性本善,需要原因嗎?”
“好一個人之初,性本善……”他坐了下來,打開了面前的一沓文件,拿出了一頁警員檔案,推到了她面前,“這次的行動很重要,除了常規(guī)的金錢方面的獎勵,我們警方也不會虧待你,那……這是你的檔案,干完這票,你就是刑警了……”
向陽原本不太想和這個自以為是的人多聊了,但聽到這個條件,還是耐著性子坐在了他對面。
她是個孤兒,沒有接受過什么正規(guī)的教育,還常年混跡于花街,接觸的人也都是些三教九流,雖然很早就開始在那種地方當警方的暗線,暗中給他們提供線索消息,但她想要活著,想堂堂正正的拿到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活成一個好人的樣子,這無疑是天賜良機。
“能開出這么優(yōu)厚的條件,不會是要我拼命吧?”
男人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警局里每一個警察的徽章都是用性命換來的,你想當警察,就得不怕死,現(xiàn)在你的檔案在我手里,任務成功,你能拿到警員證,任務失敗,你會死”
“像我這種在□□里吃白道飯的,還怕什么死啊……”
“很好……”刑明從文件里拿出了一張照片推到了她面前,“看看,認識嗎?”
照片里是一個軍火交易的現(xiàn)場,照片里的這個人,個子不高,大概在一米七八左右,穿著墨綠色的西裝,戴著金色邊框的眼鏡,左手插在褲兜里,右手和對面的軍官握著手。
他皮膚很白,文質(zhì)彬彬的,雖然彎著嘴角微微的笑著,但卻散發(fā)著一種詭異的危險。
“這個人叫做沈君,二十五歲,是濱城最大地產(chǎn)集團沈氏的總裁,我們在一宗跨國軍火走私交易現(xiàn)場拍到了他,現(xiàn)在懷疑整個沈氏集團非法運作……根據(jù)我們的了解,不久前,沈君被一個犯罪團伙綁架,他的父母都死于那場劫難,此后,他不僅參與了軍火走私,還在販毒”
“同時,也是濱城地下社團最大的頭目,與冷興松橫的人馬屢次交火,傷亡不計其數(shù),這個人看似斯斯文文,弱質(zhì)纖纖,但是殺人不眨眼,我們前后派了很多人去接近他,都送了命,現(xiàn)在,需要你混到他身邊去,想辦法找到證據(jù),端了他老窩!本次行動,我是你唯一的上線”
向陽看了眼照片,毫不在意的甩到了一邊,“你們派了那么多專業(yè)的臥底去,都無濟于事,為什么會選我一個從花街出來的暗線?”
“你底子干凈,他查不到,其次,你是個女人,還是個……頭牌,對付男人,有經(jīng)驗”刑明淡淡的說道。
“這個人很危險,鑒于你沒有學習過任何偵查,反偵查,以及槍械,和保命的知識,我給你安排了特訓,時間持續(xù)一年,這一年里你照常在花街上班,我會在不同的時間找人包你出臺”
女孩站了起來,瞇著狐貍眼沖他笑了笑,“比起那個沈君,我更想知道,你是個什么來頭?”
男人也站了起來,留下了一句,“時間很長,你會知道的”
時間很長,說長也不是很長,一年有五十二個星期,每個星期見一次,每次見面大概是四個小時,也就是說在過去的一年里,他們整整待在一起的時間有兩百零八個小時。
在這兩百零八個小時里,她學習了各種偵查與反偵查的本事,學習了各種密碼學的原理,學習了各種關(guān)于毒品軍火的知識,還一次一次嘗試過了在水里,密閉的空間里第一時間逃命。
他唯一沒有教的就是近身格斗與槍械射擊這些非常基礎(chǔ)實用的東西。
她想學,不止一次的要求過,他拒絕她,只說,“從花街出來的女人,會格斗?會玩槍嗎?我不止一次的告訴過你,沈君這個人警惕性非常高,我們不能露出任何破綻”
這兩百零八個小時,他的話很少,總是寥寥數(shù)語,也都只停留在業(yè)務知識交流的層面上。
他很冷靜,幾乎沒有笑過,沒有生氣過,很少會有情緒上的變動。
有時候她會故意做一些奇怪的舉動,引起他的注意,說一些他不愛聽的話,刺激他生氣,不知道為什么,面對這種眼睛長在頭頂上的男人,她就是想扯下他面癱的臉,看看他極端的時候是什么樣子。
只可惜她一次都沒有成功過,有幾次惹得他煩了,他只冷冷的扔下一句,“你有這會兒功夫,還不如多看幾本霸道總裁愛上我的小說,研究研究怎么去搞定沈君”
后來,后來她知道了,知道了他的名字,也知道了他的過去。
刑明,二十八歲,烈士家屬,他父母都是緝毒警察,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死在了一線,警校畢業(yè),他也去做了緝毒警察,在金三角那個地方待了十年,最近才調(diào)回來濱城的。
據(jù)說他從警十年,培養(yǎng)過無數(shù)優(yōu)秀的臥底,無一敗績,被他盯上的毒販沒有一個能跑掉的,是警隊里人人敬仰的英雄,也是毒販窩里讓人聞風喪膽的惡魔。
漸漸的,她也不怎么喜歡同他說話了,只是沒事的時候喜歡看著他,就這樣靜靜的看著他。
直到他們確定好行動計劃,利用冷興,接近沈君的前一個晚上。
就在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安全屋里,他問她了,“怕嗎?”
向陽搖了搖頭,“我的命原本就是撿來的,沒什么好怕的”
刑明坐在沙發(fā)上點了支煙,“今晚過后,誰也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也許你演技不精,魅力不夠,在冷興哪里就拿不下來,也許你還沒有接近沈君,就被他給斃了,行動開始之前,你可以提一個要求,只要我能做到,都滿足你,就當是遺愿”
“你就這么不相信我嗎?”向陽扯了扯嘴角,“如果你都能滿足,我要跟你上床”
“什么?”男人少有的情緒變化,瞳孔都放大了。
“你不是說就當遺愿嗎?我要和你上床”
“理由”刑明的喉結(jié)上下活動了一下,將手里的煙頭暗滅在了煙灰缸里。
“上床還需要什么理由嗎?”向陽微微的笑著,慢慢的走近了他,俯下身,捏住了他的下巴,抬起了他棱角分明的臉。
“刑警官,我是從花街出來的,最喜歡帥哥了,比起沈君那種斯斯文文的世家公子,我還是更喜歡你這種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型男,你要我去勾引他,是不是要先犧牲一下你自己啊?”
“不自愛!”他拿下她的手,站起來走到了一邊。
“遺愿,命都要沒有了,要自愛做什么?你就一句話,行還是不行!”
“可以”他是真的思考了片刻,才回復了這兩個字。
他接近一米八的身高,棱角分明的臉,棕黃色的皮膚,頸線,喉結(jié),配上這一身線條清晰的肌肉,憑任何女孩看了都會臉紅流鼻血的,但是向陽此時此刻卻完全被他身上另外的東西吸引了目光。
傷疤,好多傷疤啊,大大小小,新新舊舊,槍傷刀傷,還有各種不知名的棍棒武器。
她愣了愣,不自覺的上手碰了碰心臟邊緣那處結(jié)痂扭曲的傷痕,冰涼的觸感,讓男人不自覺的往后撤了一步,顫抖了一下。
女人回避似的轉(zhuǎn)移了目光,收起了眼里短暫的心疼,嘲諷似的看了他一眼,向前一步,離他更近了一些,戳了戳他的喉結(jié),“刑警官,這么害羞啊?第一次?有沒有人夸過你,你的喉結(jié)生得可真好看”
約摸四十五分鐘過后,男人看見床單上的血跡陷入了沉思,背對著她坐著,點了支煙,“為什么不告訴我?疼為什么不說?”
“難道你希望我把第一次留給那個罪犯嗎?”
女孩背對著他把脫掉的衣服一件一件穿了回去,離開的時候,還是沒有忍住,回頭問了他一句,“上了船就沒有回頭路了,你真的確定嗎?”
男人手指上的煙絲一縷一縷,沉著眼眸,半晌都沒有回話。
那時候他在想什么呢?他在想什么呢?就像這時候一樣,他聽到了吧,也看到了吧。
獨自一個人站在海邊,他在想什么呢?在想什么呢?
向陽看著窗戶外那個男人的背影,視線與記憶都模糊了,久久的回不過神來。
直到房間的門開了,飄進來了小餛飩的香味,“先吃點東西吧……”
她像是在和他賭氣,“我是病人,你就給我吃這種東西?”
刑明將食物放在了茶幾上,“那你還想怎么樣?”
向陽把臉瞥向了一邊,“我要吃你做的”
男人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行,你可別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