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四十一
四十一
在我準(zhǔn)備期中考試的這幾天,我和明遠的緋聞以光速迅速地在學(xué)校里傳播開來,現(xiàn)在我去上課,已經(jīng)能感覺到有人對我指指點點了。不過我也沒把它當(dāng)回事兒,畢竟這不是在演電視,而且現(xiàn)在還是九十年代呢,大家伙兒還不習(xí)慣那么明確而堅定地表達情感,所以也沒出現(xiàn)什么吃醋挑釁的事兒。
我萬萬沒想到的是,我低估了這件事的影響力,考試前一天,廖媽媽親自過來了,臉色很不好,把我叫出去后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聽說你談戀愛了?”
哎喲,我的親娘,您老人家的消息也太靈通了吧。不過我十分懷疑傳這消息的不是別人,正是我那便宜表姐廖倩。這幾天我沒少見那姑娘,在王榆林面前老晃蕩著,不過見老王的反應(yīng),好像對她沒有那方面的意思。
我不敢對廖媽媽打馬虎眼,趕緊擺出一副嚴陣以待的表情,鄭重而認真地回道:“您老人家可得明察秋毫,千萬別相信謠言。不過您就是被那些謠言蒙蔽了眼睛我也不擔(dān)心,誰讓你們家閨女身正不怕影子斜呢。我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人家亂說話……”我正說得慷慨激昂呢,宿舍電話鈴響了,汪小圓趕緊去接,一會兒遲疑著回過頭來,看著我悄悄指了指話筒。
她這點小動作怎么逃得過廖媽媽的火眼金睛,她的眉毛立刻倒豎起來,銳利的眼神往汪小圓身上一瞟,小圓立馬就招了,“…是…那個…金明遠……”
這姑娘,立場這么不堅定,這要放抗日戰(zhàn)爭時期,得多讓人操心吶。
廖媽媽一臉冷峻地走過去,朝汪小圓伸手。小圓立刻乖乖地把話筒雙手奉上,我的心都快揪起來了。
“喂——”廖媽媽冷冷地對著話筒道:“我是曉曉的媽媽。”
電話那頭的明遠不知說了什么,廖媽媽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涼涼地瞥了我一眼后側(cè)過臉去,將所有的表情都藏了起來。我不敢湊過去看,只豎起耳朵想聽聽明遠到底說了什么,但宿舍的電話音量實在太小,我聽得耳朵都發(fā)麻了,也就聽到廖媽媽時不時發(fā)出的低語,一會兒“嗯”一聲,一會兒又淡淡地笑笑,態(tài)度好像溫和了許多。
我心里頭對明遠更加好奇了。
這個電話足足說了有二十分鐘,汪小圓受不住屋里的怪異氣氛早溜了,就剩下我心里頭癢癢的,就跟有只貓爪子在一個勁兒地撓似的。到最后廖媽媽終于掛了電話,我還準(zhǔn)備再繼續(xù)聆聽她的教誨的,結(jié)果她只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輕飄飄地說了句“你自己心里要有數(shù)”,然后就走了。
天曉得她怎么忽然這么開明,到底明遠跟她灌了什么迷魂藥?懷著這種好奇,我今兒還不到七點,就主動去了322教室,準(zhǔn)備等明遠過來好好問清楚。
不過今兒倒是奇怪,平時都是他去宿舍門口接我,今天我提前來了這里,卻不見他的人影。不僅是他,就連古恒和王榆林也不在。我在教室里背了一會兒書,又做了幾頁題目,折騰得腦袋都大了,就起身在教室里走走。
我早說過這間教室很大,里頭只放了四張辦公桌和幾把椅子,還有些零散的掃把和一塊可移動的黑板靠著西邊墻放著,上頭都積了灰,顯然有陣子沒人管過了。我正好做得久了,渾身酸痛,索性就把教室里打掃一番,也算是這些天來報答明遠幫我補習(xí)了。
說干就干,我卷起袖子,操起掃把迅速地把教室里零星的一些垃圾清理走,爾后又從門口找到了一塊抹布,去廁所洗手池洗過了,把幾張辦公桌擦得干干凈凈。然后還不過癮,又想著那種黑板也染了灰,索性也一道兒弄干凈了。
黑板是雙面的,擦完了正面,我把抹布扔一邊兒去,費盡了力氣把它的反面給翻過來。好不容易給它翻了個身,剛想動抹布,忽然瞧見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字和照片,一時愣住。
這是一張典型的關(guān)聯(lián)圖,警察局里常見的那種,幾張照片幾條線把原本毫無關(guān)系的人全都串了起來。而面前這張黑板上,正當(dāng)中的不是別人,赫然就是我和古艷紅。
其實我早就猜到,這些年明遠肯定在追查這件事,要不然,他也不會放棄學(xué)醫(yī),轉(zhuǎn)而和古恒一起來了公安大學(xué)。我只是沒有想到,有一天我會如此真實而直接地面對這一點,就像現(xiàn)在這樣,對著黑板上笑得傻兮兮的自己不知道該怎么辦?
門外似乎有腳步聲傳來,我手忙腳亂地趕緊把黑板復(fù)原,又撿起抹布,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xù)擦桌子。心里頭卻十分地不安,我不知道該怎么面對明遠,我應(yīng)該怎么跟他說?這畢竟不僅僅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除了我之外,還有古艷紅——我已經(jīng)從得知了她的死訊,就在我被汽車撞飛的第二天下午,她的尸體在城外的小長河里被發(fā)現(xiàn)。
“咦——”門口有人發(fā)出狐疑的聲音,爾后門被推開,王榆林一臉詫異地進了屋,瞧見我,先是意外,爾后笑道:“是你呀,劉曉曉,你居然會主動來這里,真是少見。明遠說你可能還在宿舍,剛剛在樓下準(zhǔn)備給你電話呢。”
我強笑著道:“宿舍里人多,還是這里安靜。明天就考試了,臨時抱佛腳還是挺有用的。”我有些意外他們今天來得這么遲,平時都是七點左右到,今兒卻好像約好了似的,一直不見人影。這會兒可不像二十一世紀,手機還是個稀罕玩意兒,連王榆林這樣的高干子弟都還沒配上,更何況我們了。
“今天學(xué)校里有事兒,所以來晚了。”不能不說王榆林是個很善于觀察的人,他就看了我一眼,立刻猜到了我的想法,解釋道:“你猜猜看今兒到底是什么事,能讓明子都顧不上去接你了?”他說話時眼睛都亮了,整張臉上有異樣的神采。看來,這件事兒不僅對明遠重要,對他來說也同樣意義非凡。
最近都忙著準(zhǔn)備考試了,學(xué)校里發(fā)生什么事兒我還真不清楚。不過連王榆林都這么上心,那就只有——我腦子里靈光一閃,忽然猜到了原因。這幾個晚上老聽宿舍里的幾個姑娘們議論,說什么省刑偵大隊的潘一要來學(xué)校挑人,我當(dāng)時還認定了她們聽信謠言,這么看來,莫非是真事?
這個叫做潘一的大隊長連我都聽過他的名號,據(jù)說是個神探,破案率百分之百,簡直就是警界的神話。他們刑偵大隊個個都是精英,沒在警界摸爬滾打數(shù)年絕對進不去,我還沒聽說過誰從學(xué)校一畢業(yè)直接進刑偵大隊的呢。
難怪大家都跟打了雞血似的這么激動,要真被潘一給挑中了,這就算他的親傳弟子了吧,進了刑偵大隊,這起點可不是要比別人高幾個臺階。要是我也有點兒本事,我保管跑得比他們還快呢。
我忽然想起來,好像章老頭先前也跟我提過這事兒,說明遠就是這回被潘一給挑中了,進了刑偵大隊之后沒多久,就把我那件案子給破了。卻不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兒,他沒有選擇法律途徑,而是親自動手報仇,所以才有了后來的慘案。
難道事情還會照著過去的歷史重演一遍?我的心跳得厲害,頭也痛,一會兒連氣也喘不上了。劉曉曉的身體太差,我這么點兒情緒波動,這身體立刻就承受不住了。
“劉曉曉你沒事兒吧?”許是我的臉色太難看,王榆林嚇得立刻沖過來扶住我,小心翼翼地把我攙扶到椅子上坐下,又倒了杯熱茶遞給我,柔聲道:“你這是怎么了?要不要去看醫(yī)生?不然我還是去叫明子過來吧。”
他起身欲走,我趕緊叫住他,“等等——”
王榆林轉(zhuǎn)過身看著我,一臉關(guān)切,“你臉色很難看,還是——”
“王榆林,”我深深地吸了口氣,又緩緩呼氣,心跳總算平復(fù)了些,爾后才開口問:“那個潘一,他挑中了誰?”
王榆林一臉古怪地看著我,爾后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和明子,我們倆當(dāng)中選一個。”我知道最后的結(jié)果,可我卻寧愿潘一挑中的是他,雖然這樣對明遠似乎不公平,可我實在想不出有什么辦法可以組織他。
“你覺得我和明子誰會勝出?”王榆林笑著問我,眼神卻是認真的。
我不說話,王榆林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大家都覺得明子比我強,不過我覺得,他并不適合做警察。”
我很訝異他會這么想,因為身邊幾乎每一個人都說明遠是我們學(xué)校這么多年以來最優(yōu)秀的學(xué)生,說他不適合做警察的,王榆林是第一個。他的觀察力真是敏銳。
“怎么說?”我問。
王榆林微微皺眉,搖頭,苦笑,“你竟然沒有生氣,我以為你聽到我說這話會不高興。”
“我沒有不高興,我只是好奇。”我話一說完,臉都黑了,趕緊道:“我干嘛不高興啊,他是不是適合做警察,跟我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他說這話,好像我跟明遠真是一對兒似的,真別扭。
王榆林笑起來,一邊揮手一邊道:“行行,我不說你們了。我就是…我就是覺得,明子他…他的是非觀念太強,不是黑,就是白,這樣以后面對現(xiàn)實,會有些激進。”
對,激進……
明遠從來就不是個壞人,他只是激進。他的眼睛里容不下沙子,他的世界里容不下灰色。
“你知道,警察——”王榆林頓了頓,有些遲疑,好像在考慮著用什么詞,“警察…并不是永遠都代表著正義,警察緊緊只是在維持法律而已。而這個世界上,常常有更多的法律無法懲戒的罪惡,有時候,為了所謂的法律,甚至還不得不維護那些人。而明子,他的是非觀念太強,他做不到……”
他不僅做不到,還有可能會做出更加激進的事。他甚至還會覺得自己維護了正義,而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么……
在這個法制的國度,不需要以武犯禁的俠者。
我想那句話說的真有道理,最了解你的人,常常是你的敵人。王榆林是明遠最大的競爭對手,卻也是最了解他的人。
我多么希望那個潘一也能看清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