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三十五
三十五
那天的事情過后,明遠好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似的,日子仿佛還是照常地過。他依舊懂事乖巧,認真學(xué)習(xí),可是我卻越來越不安,總覺得有一天章老頭會忽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帶著我永遠里離開。
帶著這種忐忑,我心神不寧地渡過了1992年。
這期間古艷紅來我家更加勤密了,自從我的肖像畫越來越熟練,她簡直就把我當成了她的專屬畫師,不管大案小案都來找我,有時候索性把案子搬到我家里來做——因為我偶爾還能給她出個主意。
對此我不是沒有提過意見,但每此都被古艷紅駁回,還振振有詞地說這是為人民服務(wù),應(yīng)該倍感榮幸才是。
1993年夏天,古恒參加高考。可惜的是,他臨考前兩天患了重感冒,考試時發(fā)揮失常,結(jié)果只考取了一個專科學(xué)校。古恒死活不肯屈就,于是他又復(fù)讀了一年,和明遠成了同班同學(xué)。
為了讓古恒更加安心地學(xué)習(xí),古艷紅姐弟倆索性搬到了我家,美其名曰互相幫助,共同進步。我在啼笑皆非的同時也欣然接受了這樣的安排——至少有一天等我離開的時候,明遠的身邊還有朋友在。
1994年三月的一天早上,我去菜市場買菜回家,路上忽然聽到有人叫我,不是鐘慧慧,而是“十一號”。“十一號”是我的代稱,我們那些所謂的有仙緣的小姐妹彼此之間都不用真名稱呼,可現(xiàn)在還只是1994年,我實在想不到會有誰認識我?
一扭頭,赫然看清了面前這人的長相,鵝蛋臉,長卷發(fā),這身打扮實在跟九十年代的風(fēng)格一點也不符。樣子瞧著是眼熟,可真要我說她名字,我卻說不上來。到底都過去了十三年,我記性沒那么好。不過,既然能叫出我的代號,那她肯定也是我們成員之一。
會是誰呢?我絞盡腦汁地想了半天,當初我們一群小姐妹里頭,我也就跟b市那位聊得多些,仔細想想,她似乎就是那個老跟我一起八卦過天界緋聞的那個b市小姐妹,代號是二十幾號來著?
對了——二十二號。
“真的是你呀,我剛剛還以為自己眼花呢。”二十二號興奮地拉著我的手,上上下下仔細打量,“哎,你什么時候過來的?怎么前幾天也沒聽你提呢?”
前幾天?哦——我又想了老半天,總算依稀有了點印象,臨行前一個禮拜,我們似乎曾經(jīng)網(wǎng)聊過,至于到底說了些什么,卻是零星半點也不記得了。這都多少年前的事兒了,我哪里還記得住。
我發(fā)了半天呆,終于遲鈍地朝她笑了笑,問:“你怎么也來了,有任務(wù)?”
二十二號挺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發(fā),紅著臉道:“沒啥任務(wù),就是特意過來找個人。”
我一看她這神情就知道,她要找的那個人估計和她有點曖昧關(guān)系,不過,什么時候章老頭那里的管制變得這么松了,還能利用起來辦私事?
“我就是過來瞧瞧他,”二十二號似乎猜出了我的心思,低著頭,搓著衣角,眼睛里有些黯然,“后來好不容易等我長大了吧,他就過世了,連最后一面也沒見上。”
原來又是一個有緣無分的結(jié)局,我聽得心里頭也酸酸的,怪不是滋味。
“算了,不說我了。”二十二號抹了把臉,馬上擠出一副笑臉來,“你什么時候過來的?這是——在做任務(wù)吧?”
我無奈地點頭,“要不也不會來這么落后的地方。”
二十二號頓時來了興趣,一臉好奇地問:“什么任務(wù)?透露點內(nèi)幕聽聽。”她是我們這群姐妹中最八卦的,以前我知道的所有小道消息幾乎都從她那兒傳過來。所以,而今被她這么一問,我覺得要是一句話不說,似乎也不大好意思。
可問題是有些事兒是不能明說的,要不到時候章老頭準得跟我急,想了想,我才笑著敷衍道:“也沒什么大事,跟那個5.23事件有點關(guān)系。”
二十二號皺著眉頭,不解地問,“什么523?啥意思,我怎么聽不懂?”
“就是那個5.23唄。”我朝她眨眨眼,使勁地想要提醒她。雖說她在b市,可這事兒鬧得沸沸揚揚幾乎全國皆知,她沒道理不知道啊。
我們倆擠眉弄眼地折騰了一陣,忽然同時反應(yīng)了過來——不是二十二號不記得了,而是因為事情根本就沒有發(fā)生!也就是說,我已經(jīng)差不多要功德圓滿了。
“恭喜啊,”二十二號笑嘻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任務(wù)完成,馬上就能回去了吧。”
我努力擠出笑容朝她點點頭,腦袋空空地回了家。等進了院子,才發(fā)現(xiàn)菜籃子不知什么時候給落下了。
從那一天起,我開就始為以后的事做準備。公司里的股份一部分留給了明遠,另一部分還給了劉江,他不肯要,于是我讓他把每年紅利送回陳家莊。那個淳樸熱情的小村莊,承載著我們太多的快樂。
之后的兩個月我都過得渾渾噩噩,以至于完全沒有注意到古艷紅的不對勁。我后來想,如果當時能及早地發(fā)現(xiàn)她的問題,能多問一句話,事情就不會發(fā)展到后來的地步。
1994年五月,已經(jīng)到了明遠和古恒復(fù)習(xí)的關(guān)鍵時刻,學(xué)校甚至要求他們住宿以便節(jié)省時間。可我卻沒有同意,原因無它,這已經(jīng)是我們相處的最后時間了,我必須要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五月中旬起,古艷紅每天晚上都回來得很晚,精神總是很好,臉上帶著以前從未有過的光彩。我想她應(yīng)該是戀愛了,打趣著說笑了兩句,古艷紅不肯說對象是誰,我也沒有深究。
到六月初的時候,古艷紅開始變得心神不寧,有兩回在廚房還失手打碎了碗。只可惜我當時滿腦子都是離開的事,根本沒有多問。
六月六號,我很清楚地記得這一天。前天晚上古艷紅回來得很晚,可第二天大早就起了,坐在沙發(fā)上一直等我做好早餐,又把明遠和古恒送走,然后讓我?guī)退嬕桓碑嬒瘛?br/>
人應(yīng)該是她親眼見過的,口述得非常清晰,所以我畫得也很準確。畫像出來之后,古艷紅對著發(fā)了半天呆。那是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人,三角眼鷹鉤鼻,滿臉橫肉,頭發(fā)略微有些長,凌亂地披散著,一看就不是善茬。
也許是她的嫌疑犯?我心里想。
古艷紅拿了畫像后就匆匆離開,當天晚上卻沒有回來。第二天早上,終于緩過神來的我給她的同事打電話,才知道她并沒有去上班。
直覺告訴我她一定是出事了,可她一個警察,一天沒露面也不至于鬧到去報警,于是我只得趕緊去她家找人。因為很久沒有住人,她屋里的家具都蒙上了厚厚的一層灰,似乎并沒有回來的跡象。我隔著窗戶喊了半天不見人應(yīng),只得打道回府。
屋里還是干干凈凈的,依稀還是我出門時的樣子。可是我細心地發(fā)現(xiàn)我房門口的地墊有動過的痕跡。
會是古艷紅回來過嗎?或者是別人——
我不安地朝四周察看了一番,并沒有發(fā)現(xiàn)別的異常。想了想,還是先去廚房拿了把菜刀在手里。輕手輕腳地緩緩踱到房門口,又豎起耳朵聽了一陣,屋里安安靜靜的,并無異常。難道人已經(jīng)走了?
輕輕推開門,屋里的一切緩緩展現(xiàn)在我的面前。
空無一人……
我終于松了口氣,一屁股坐在了床上。但很快我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梳妝臺上什么時候多了個白色的紙盒子,我記得每天早上我都會把梳妝臺清理得很干凈。而且,這個紙盒子明顯不是我家的東西。
是古艷紅回來過了!我在紙盒的右下角看到了刑警隊的標志。可她為什么要把這些東西放在我屋里?以前她就算帶案件資料回家,也會小心地把所有東西都帶到二樓她的房間去。
我狐疑地打開紙盒,里頭只有幾份文件和一盒磁帶。我隨意地翻看了幾下,那是一個叫做重和有限公司的進貨單,全是今年的,足足有十幾頁,不過我看不出有什么異常。至于那盒磁帶我也沒辦法聽,家里的錄音機上個禮拜壞掉后,我一直忘了去修。
也許古艷紅是懶得上樓才會把東西放我屋里,我這么想。
于是放下心,把東西收進柜子里繼續(xù)做我自己的事。
離高考越來越近,那兩個小子也越來越拼命,我看在眼里實在有些心疼,恨不得讓他不要考了才好。可我心里頭也明白,現(xiàn)在絕不是拉后腿的時候,只得想方設(shè)法地給他們做些好吃的,算是做好后勤工作。
剛開火準備做晚飯,客廳里電話鈴響了。我趕緊放下淘好的米去接電話。
剛拿起聽筒,就聽到電話那頭急促的聲音,“磁帶…趕緊送去報警……”
“古艷紅?”
“趕快去!”古艷紅那邊好像有什么異常狀況,不斷地有砰砰的聲響傳過來。我對著話筒高聲喊了幾句,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她的回應(yīng),但聲音卻有些悶悶的,好像憋足了氣發(fā)出來似的“不…不要去…西城派出所……”
我還待再問,那頭已經(jīng)狠狠掛斷了電話,直把我嚇得手里的話筒都掉了下來。
她果然是出事了!
我腦袋里一片空白,呆了好幾秒鐘才猛地醒過來,跌跌撞撞地沖向房間,一路上把椅子都撞倒了兩把,也根本察覺不到痛。
連衣服也來不及換,我抱著盒子立刻沖出了家。離我們家最近的就是西城派出所,可古艷紅既然特意叮囑了不讓我去,肯定是那里有問題,我一邊跑一邊想。除了西城派出所,那就只能去南苑門派出所了。
剛走到巷子口,就撞見了隔壁的老教授夫婦,瞧見我,二老還特意過來跟我打招呼。我實在沒時間跟他們寒暄,點點頭飛快地沖了過去。出巷子后,打了輛的士直奔南苑門派出所而去。
這時候路上車不多,的士只花了十幾分鐘就順利地把我送到了派出所對面。
我付完錢剛下車,正準備過馬路,忽然聽到身后一陣劇烈的馬達聲,剛準備轉(zhuǎn)過頭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忽聽得“砰——”地一聲,身上一陣劇痛,然后,整個人已經(jīng)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