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緣淺
回到將軍府,兩個丫頭聽說要出游,開心的不得了,忙里忙外地收拾起來。蘭寧也由得她們?nèi)?,自己一頭扎進書房,翻出了冰心訣。
這是娘親夜清秋留給她的遺物之一,江湖兒女,這些東西總是少不了。在她懂事之后,娘親也漸入沉疴,所以一身武藝多半來自于這些秘籍。幸得老天眷顧,她天資聰穎,幾年下來也領(lǐng)悟了七八分,不負娘親所望。
冰心訣是一套修煉內(nèi)力的秘籍,旨在提高修為、渾厚氣韻,同時能使人心境平和,如置身寒冰之中。這些年來,每每心緒雜亂不能自抑之時,她都要一個人靜坐幾個時辰,配合冰心訣,來平息內(nèi)心的焦躁與不安。
然而最近兩年卻很少用過,這樣冷冰冰的性子也該到極致了吧,沒想到今天再次過了界。
她深吸一口氣,盤腿坐好,心中默念口訣,緩緩運氣于丹田。
仿佛行走在黑暗之中,盡頭有一束微弱的光芒,她一路摸爬滾打,跌得渾身是傷,心中卻依然欣喜得開出花來。身后的影子越來越清晰,緊貼著她,就在伸手可觸的距離中,光芒倏地消失了。
整個世界重回一片陰暗,無邊無際,她再也找不到希望,逃離苦海的希望,涅槃重生的希望。沒有嘶吼的力氣,沒有恐懼的時間。
這是一段繁復(fù)而冗長的夢境,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全世界依舊只剩她一人,惶惶惑惑,不知所終。
“小姐,樊爺來了?!?br/>
朝露“啪”的一聲推開房門,臉上還掛著方才的笑容,卻在見到蘭寧霍然睜開眼,噴出一口血箭之后,瞬間蒼白如雪。
“小姐!小姐!您別嚇我!”朝露一邊扶起昏迷的蘭寧,一邊沖著門外大喊,“姐姐!樊爺!快過來??!小姐出事了!”
聞訊趕來的樊圖遠和晨霧見這一地的血臉也白了,樊圖遠當機立斷抱起蘭寧回到臥室,并吩咐朝露去請岳之融過來,朝露慌著點頭,撒腿就往門外跑,這時,床上傳來一聲微弱的shen吟。
“朝露,回來?!?br/>
“小姐!你怎么樣?要不要緊?”兩個丫頭趴在床前,憂心忡忡地盯著蘭寧慘無血色的臉。
“我沒事,睡會兒就好,圖遠?”
“我在?!?br/>
“回去準備一下,后天啟程去祭天?!?br/>
“……”
樊圖遠皺著眉,似乎在考慮要不要點了蘭寧睡穴直接扛到岳之融那里去,她的氣色實在太難看。
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蘭寧扯了扯嘴角,無力地道:“放心,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去吧,我想休息下。”說完闔目而眠,似倦極。
三個人走出門外,樊圖遠行了兩步復(fù)又回頭交代道:“好好看著她,有任何不對立刻派人通知我們?!?br/>
兩個丫頭如臨大敵,狠狠點頭。
蘭寧這一昏睡便是一天一夜,醒來已臨近出發(fā)之時。
“小姐,能不能不去啊?”
“去牽幻羽過來,咳咳?!?br/>
已換上騎裝的蘭寧臉色猶顯蒼白,卻不掩俊俏颯爽之風,徒步走出將軍府,樊圖遠已在門前等候,見她氣色不佳,仍是皺了皺眉。
那頭朝露已不情不愿地牽了幻羽過來,蘭寧接過韁繩飛身上馬,轉(zhuǎn)頭囑咐兩人。
“好好看家,我會帶禮物給你們?!?br/>
“小姐……”朝露仍試圖挽留,晨霧拉拉她的袖子,搖了搖頭,蘭寧決定了的事沒人可以改變。
“駕!”蘭寧揮鞭,騎著幻羽飛馳而去,樊圖遠緊跟其后。
離東正門還有一段距離,樊圖遠追上來與她并駕齊驅(qū),猶豫了下,還是問出了口。
“寧兒,怎么連她們也不帶?”
蘭寧正視前方,淡淡道:“我現(xiàn)在這副身子,保護不了她們?!?br/>
樊圖遠沉默。
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岐山之行路途遙遠,保不準冒出幾個刺客反賊來,雖有禁衛(wèi)軍護駕,但刀劍無眼,一不小心就小命不保,倒不如待在家中,無風無浪,也無性命之虞。
談話間正陽門已在眼前,云霄和云震領(lǐng)著馬車玉輦行在先,明黃帷幔洋洋灑灑地迎面而來,禁衛(wèi)軍五步一哨踏著整齊的軍步伴駕而行,尖矛厚盾泛著冷芒。風聲獵獵,枯枝殘葉任輕狂,馬蹄紛沓,碣石瀟湘無限路。
兩人無聲無息地跟在后頭,一路風平浪靜,前頭倒是熱鬧的很,不時傳來家眷婦孺的歡聲笑語,邊上的云霖和上官覓共乘一騎,濃情蜜意羨煞旁人。
樊圖遠擔起護衛(wèi)的職責觀察著四周的動靜,偶爾看向蘭寧,見她不時咳幾聲,心神渺渺。
轉(zhuǎn)眼金烏西沉,車隊已快到位于天都之南、泗水以北,有“小江南”之稱的隸城。
天色沉沉,隱約能看見路的盡頭矗立著重重城墻,這讓舟車勞頓的眾人興奮不已。緊張了一天的禁衛(wèi)軍統(tǒng)統(tǒng)松懈下來,后頭的上官覓早倚著云霖睡著了,云霽英姿颯爽不減,也稍露倦色。最糟糕的是蘭寧,胸臆難舒,一股血腥的氣味在喉嚨里徘徊不散,幾欲嘔吐,只拿了絲帕輕掩菱唇,瘦削的脊梁硬是挺的筆直,看得樊圖遠當真又氣又恨,偏不好明說。
突然,幻羽長聲嘶鳴,驚得上官覓立時醒了過來,云霽幾人察覺不對勒馬停下,目光一一掃過可疑之處。倏地,深深草叢之中疾奔出數(shù)道黑影,寒光一閃欺上前來。
“有刺客!護駕!”
禁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楊非一聲大喊,士兵們紛紛豎起長矛攻了上來,黑衣人數(shù)量雖少,卻連斬帶削的輕松殺掉數(shù)人,瞬間來到蘭寧和幾個皇子面前,一劍橫刺過來,她心神一凜,連忙抽出青棱架開,沉聲吩咐樊圖遠去前方。
果然,那頭也隱隱約約傳來刀劍相交的錚嚀聲和家眷婦孺充滿恐懼的尖叫,樊圖遠咬牙,長鞭一甩策馬而去。
蘭寧向后一躍,避開兇光奪目的長劍,借機暗中觀察了下周圍。黑衣人有十名左右,皆武功高強,禁衛(wèi)軍已被撂倒了七七八八,好在幾個皇子武藝超凡。
云霽一把太淵在手,霍如射日矯如龍翔,手腕輕旋,灑落滿庭銀輝,黑衣人無人能近其身,反遭重創(chuàng)。云霖和上官覓夫妻合璧,談笑間雷霆萬鈞,點點紅無數(shù)。最從容的要數(shù)云霆,一管玉簫飛花落,清心剪戾氣,婉約斷鐵骨,以一敵三猶自若。
不難看出,剩下的幾個黑衣人都很厲害,尤其是蘭寧這個,內(nèi)傷在身,應(yīng)付起來頗為吃力。黑衣人仿佛洞悉一切,變本加厲地攻擊她周身大穴,招招狠毒,欲置她于死地。
蘭寧掀劍輕移,青棱在手中挽了個花,一記煙波浩渺攜著寒氣直襲黑衣人肩胛,不料,忽然瞥到云霆背后幽光熠熠,急忙回身送出一掌,那人應(yīng)聲倒地,她卻背門洞開,眼看劍尖就要穿胸而過。
“小心!”
云霽急吼,太淵脫手而出,閃電般刺穿了黑衣人的胸膛,而他的劍,離蘭寧僅一寸之遠。
蘭寧回過頭一陣心悸,忍不住氣血翻騰,唇角緩緩溢出一絲鮮紅,軟軟倒地。
云霽又是一驚,飛身過去攬住她的身子,眸中冷芒大放。他看向云霆,后者會意,稍稍旋轉(zhuǎn)簫尾,“鏗”的一聲冒出一枚利刃,迅雷不及掩耳地沒入了身旁敵人的小腹。
漸漸地,后方的形勢已被控制住,黑衣人幾乎死傷殆盡,剩下的兩人對視一眼,齊齊擲出煙幕,與此同時,前方的刺客也收到訊息,以同樣的方法負傷逃逸。
煙霧散盡之后云霖檢查了下剩余的人,面色凝重。這些人有的重傷死亡,有的沒逃脫就咬碎了牙中的□□也死了,竟不留一個活口,不知是何方死士。
云霆收起玉簫匆匆趕到簡妃的馬車旁,見樊圖遠站在邊上,劍尖猶在滴血,三個女眷只是受了些驚嚇,并無大礙。
他稍稍安心,問道:“父皇那邊如何?”
“二皇子保護皇上受了輕傷,禁衛(wèi)軍傷勢不一。”
云霆點點頭,又道:“蘭將軍也受了傷,他們必須馬上治療。”
云靄面容微變,樊圖遠直接提劍入鞘往后方而去,她剛想跟上就聽得一聲驚呼,扭頭一看,謝惜樂梨花帶雨地撲進了云霆的懷抱。
“表哥,我好怕……”
“大庭廣眾,不知廉恥?!痹旗\莫名丟下一句,也往后去了。
謝惜樂一愣,委屈的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了滿襟,簡妃細語安撫道:“靄兒這孩子真是不懂事,你別放在心上?!?br/>
云霆像個局外人一般,淡淡地看著謝惜樂投懷送抱和妹妹出言譏諷,若有所思。
來到后方的云靄和先到的樊圖遠一樣都愣在了原地,云霽從不離手的太淵斜插在一名刺客身上,他正抱起昏迷不醒的蘭寧從身邊經(jīng)過。
云靄忽然有些暈眩。
恍惚中聽見云霽沉聲道:“去告訴楊非,加速進城,不得耽擱?!?br/>
“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