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重逢
蘭寧沒有進(jìn)去看房間,說是要留給大婚當(dāng)夜的自己一個驚喜,云霆見天色還早便帶著她去了護(hù)城河上的畫舫,昨日未能成行,今日時間倒是充足。
說是畫舫,并沒有什么歌舞助興,在菜式上面下足了功夫,只供王侯將相饗宴,畢竟能開在護(hù)城河上,沒有過硬的后臺根本不可能。
船身的圍欄是鏤空的,花卉與飛禽居多,精雕細(xì)刻,栩栩如生,首尾各置兩盞紅籠,侍女若干,狐絨作毯,銅金鍍檐,還有數(shù)不盡的琉璃瓦和東珠燈,流光璀璨,引人目不暇接。
船艙極大,共有五層,每層有不同大小的房間,隔音做得極好,站在甲板上聽不見一絲動靜,只見觥籌交錯的窗影。
侍女領(lǐng)著兩人上了頂層,樓梯窄而陡,云霆側(cè)身走在前,牽著蘭寧小心翼翼地往上爬,走到五樓的拐彎處忽然停下了。
蘭寧后一步邁上來,抬頭就看見了走廊里的云霽,亦是一僵。
“五弟,寧兒,你們也來這吃飯?!?br/>
他扯開一抹笑,頎長的身軀直立風(fēng)中,醉意微瀾,念到她名字的時候愈發(fā)低啞,蘭寧明顯感覺到手心一緊,云霆已拉著她向云霽走去。
“天氣燥熱,她胃口不太好,我?guī)齺頁Q換口味?!?br/>
“在烏游鎮(zhèn)的時候她偏愛吃鮮筍和野菜,恰巧這也有,一會兒不妨試試。”
“想不想吃?”
云霆轉(zhuǎn)過身將她拉近了些,她夾在兩人中間,略一抬眸,云霽正默然注視著她。
兩個男人拉開了無聲的暗戰(zhàn),氣氛有些微妙。
“我想吃冰鎮(zhèn)蜜汁蘆薈?!?br/>
蘭寧半仰著頭懶懶出聲,音線飄浮,略有央求,又似賴嬌,順帶捏了捏他掌心,把濕汗都蹭了過去。
自從知她體寒之后云霆就停了將軍府的冰塊供給,即便三伏天也不準(zhǔn)她吃這些涼物,她本來無所謂,現(xiàn)在正好分散云霆的注意力。
他果然一口回絕了。
“不行,什么時候在屋子里你也能像現(xiàn)在這樣出汗,才可以吃?!?br/>
昨夜抱著她睡,柔滑冰涼的肌膚讓他愛不釋手,比起宮里藏冰的房間還要沁爽,從天襲營回來的時候正當(dāng)深夜,云霆怕她著涼還刻意搭了塊薄被,她卷成一團(tuán)睡得正酣,毫無汗意。
云霽一聽知道不對,酒醒了一半,問道:“寧兒可是哪里不舒服?”
蘭寧搖搖頭,并未多加解釋。
這時從房里步出一人,白玉束冠,深灰儒衫,錦紋短履,正是梅元昭。他本是出來探看久久未歸的云霽,誰知見到這場面,先挨個打過了招呼,才道:“殿下,您飲了不少,還是莫要站在這里吹風(fēng)了吧。”
云霆亦道:“我們就先進(jìn)去了。”
說罷他牽起蘭寧進(jìn)了隔壁房,門關(guān)上的一剎那,蘭寧的目光與云霽有了短暫的交匯,她能看得出,那眼神含著三分狂亂七分沉醉,完全沒了以往的鎮(zhèn)定自持,沒有沖上來做出任何舉動,已是他僅剩的一絲理智在維持。
蘭寧不忍再看,一回身卻被云霆扯近懷里,重重壓上了嘴唇。
那一瞬間的心軟還是被他看到了。
殊不知兩人交疊深吻的影子清晰地映在了紙窗上,云霽握緊了拳頭,仗著酒意就要沖進(jìn)去,被梅元昭死命攔住。
“殿下這又是何必……”
“他就這么欺負(fù)她,我怎能忍?”
“忍不得不如忘了罷?!?br/>
云霽緊盯了幾秒,只覺胸口一團(tuán)烈火在燒,終于狠狠甩開衣擺,頭也不回地下了畫舫。梅元昭松了口氣連忙跟上,卻不如他腳步快,剛跨上岸他已策馬狂奔而去,似逃避又似發(fā)泄。
云霆聽到腳步聲消失就放開了蘭寧,攬著她卻不說話。
要說以前他就像一團(tuán)霧,蘭寧總是看不透,現(xiàn)在卻已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蟲,連一個細(xì)微的表情都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她終究什么也沒提,只說餓了,云霆立刻讓人上了菜,雖然翻了些花樣,食材還是她喜歡吃的那幾種,味道清淡,爽口宜人。
相較于平時,這餐飯吃得略顯沉默,蘭寧倒是比平時吃得多了點,云霆雖未說什么,筷子卻沒停,蘭寧的碗總是吃不見底,這才笑說:“你是準(zhǔn)備把我喂成個胖子么?鳳冠霞帔穿不下了怎么辦?”
“可以改?!?br/>
“踢完轎門你抱不動我怎么辦?”
“不可能。”
“你嫌棄我了怎么辦?”
云霆終于抬眼,低沉的嗓音逸出喉嚨:“下輩子吧?!?br/>
蘭寧自顧自地笑了:“下輩子也不行?!?br/>
吃完飯后,云霆送她回到將軍府然后準(zhǔn)備回宮,腳還沒跨出房門,倏地在他眼前闔上了,回頭一看,蘭寧正在收回蘊(yùn)力的手掌。
“做什么?”
蘭寧從書架上拿下一個密封的卷軸,雙手遞到他跟前,道:“明日你幫我把這幅畫還給三殿下吧。”
云霆沒接。
“之前他在洛城寄了這幅畫給我,除夕那夜收到就出了門,至今未看也沒有再看的必要,無論里面畫的是什么,都與我沒有關(guān)系了。他的龍首青云佩我早已還他,這是最后一件東西,你即將成為我的夫君,理應(yīng)由你去還?!?br/>
云霆又是半天沒動,看她真要急了才接下卷軸,道:“我去便是,你這生的是哪門子氣?!?br/>
蘭寧瞪著他說:“你這又是吃的哪門子飛醋?”
云霆又不說話了,挺拔的身軀佇立在燈前,看不出是什么情緒,蘭寧最恨摸不透他的時候,怒意蔓延,索性將他推到了門外,“啪”一聲拴了門,信手揮滅了燭火。
她合衣在床上躺了一陣,心里卻越發(fā)躁動不安,混著那股上不來下不去的火,根本睡不著。
外頭倒真沒了動靜,恍惚又覺得有蹄聲遠(yuǎn)踏。
莫非他真走了?
蘭寧一時沒忍住,揚(yáng)手掀翻了花瓶,碎裂聲才起門就被破開了,隨后燈芯驟燃,云霆站在門口盯著響聲來源,半天沒吱聲。
她只當(dāng)沒看見,起身去拾碎片,剛彎下腰手就被他擒住了。
“你這是鬧什么?”
“這不是在等王爺消氣么?!彼龥鰶龅卣f。
云霆見她不動,只好用腳把碎片踢遠(yuǎn)了些,道:“我遲早要被你嚇?biāo)馈!?br/>
“怎么會,王爺千歲,命長著呢?!?br/>
他嘆了口氣:“為夫錯了,莫再鬧別扭了好不好?”
聽他這么一說蘭寧氣消了泰半,主動轉(zhuǎn)過身勾著他的頸子軟聲道:“我知道你今天是氣我心疼他,可我到底欠了他一條命,總覺得心有虧欠,時時不安?!?br/>
云霆睨著她,語聲沒有起伏,卻還是泄露了半分情緒。
“為夫亦救過你的命,當(dāng)初在湛州你對為夫可是不假辭色,斷沒有對他的半分溫柔?!?br/>
蘭寧笑了,想都未想地說:“因為他對我而言只是一個外人,我總要收斂脾氣,禮貌周全?!?br/>
他的眸中終于泛起了波瀾。
“哪有當(dāng)人夫君不幫著還債,反而亂添麻煩的?”
她知道云霆已經(jīng)想通了,柔媚地取笑著他,然后被他堵住了櫻紅小嘴。
很多時候太在乎是因為太害怕失去,蘭寧知道自己做過太多傷他的事了,不告而別,還有撞見云霽的那個夜晚,之后他一概選擇了忽略,毫不猶豫地用天機(jī)營換取了一紙婚書,無聲無息地為她做了這么多。
她不能只顧自己快樂,也要把云霆心里的結(jié)解開。
若說今晚遇見云霽是一條□□,不如說是一個契機(jī),讓他們直視彼此之間的問題,然后挑出來解決。
幸好不快就此過去了。
夜里忽然下起了大雨,云霆只好又留在了將軍府,鳩占鵲巢地霸占了蘭寧的床,強(qiáng)行摟著她入睡。
“你總是不回辛寒宮真的無妨么?”
“辛寒宮沒你這涼快。”
柳眉輕輕上挑,她一副根本不信的樣子:“宮里夜夜蒸冰,還沒我這一絲東風(fēng)都吹不進(jìn)的將軍府涼快?”
“抱著你心靜自然涼。”
每次都被他這么含糊了過去,蘭寧雖不接受這答案,頭枕著他手臂卻舒服得不想動了,也懶得再問了,反正她向來不在乎流言,外頭要傳就傳去吧,萬事有他擋在前面,她只管安心睡覺便是。
她不知經(jīng)過昨夜,云霆已經(jīng)迷戀上懷中軟滑的觸感,習(xí)慣看她蜷成一團(tuán),困意綿綿地眨著長睫,最后不支睡去,即使一覺醒來手麻得半天不能動彈也是值得的。
蘭寧睡得淺,電閃雷鳴間被驚醒,反射性地彈起來,被他第一時間拉回懷中,本來瞠著鳳眸有些受驚,在他一邊摩挲著脊背一邊細(xì)語安撫下終于又睡了過去。
而他則等到雷雨暫歇才閉上眼,心里想的是還不知這驚雷能將她瞬間嚇成了兔子,幸好今晚自己在這,雨季還長,今后不知會有多少個這樣的夜晚,他都要守在她身邊。
或許該讓工匠把王府臥房的門窗再加厚些,盡量減小這惱人的雷聲,她也就不會被驚擾了。
他詳細(xì)地思考了可行性,準(zhǔn)備明日找人來試,又替她蓋好了踢掉的被子,這才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