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突圍(2)
但凡某個朝代,到了最后時刻,戰(zhàn)斗力都相當之差,但明朝似乎是個例外,幾十年前,幾萬人就能把十幾萬日軍打得落花流水,幾十年后,雖說差點兒,但還算湊合。
和以往一樣,面對官軍的追擊,民軍節(jié)節(jié)敗退,到崇禎八年(1635),他們被壓縮到洛陽附近,即將陷入重圍,歷史即將重演。
但終究沒有重演。
因為在最關(guān)鍵的時刻,他們開了個會。
開會
開會的地點,在河南滎陽,故史稱“滎陽大會”。
這是一次極為關(guān)鍵的會議,一次改變了無數(shù)人命運的會議。
參與會議者,包括所有你曾經(jīng)聽說過,或者你從未聽說過,或者從未存在過的著名頭領(lǐng),用史書上的說法,是“十三家”和“七十二營”。
家和營都是數(shù)量單位,但具體有多少人,實在不好講,某些家,如高迎祥,有六七萬人,某些營,興許是皮包公司,只有幾個人,都很難講,但加起來,不會少于二十五萬人。
當然,開會的人也多,十三加上七十二,就算每戶只出個把代表,也有近百人。
簡而言之,這是一次空前的大會,人多的大會。
根據(jù)史料留下的會議記錄,會議是這樣開始的,曹汝才先說話,講述當前形勢。
形勢就別講了,雖說諸位頭領(lǐng)文化都低,還是比較明白事情的,敵人都快打上來了,還講個屁?
有人隨即插話,提出意見,一個字――逃。
此人認為,敵人來勢很猛,最好是快跑、早跑,跑到山區(qū),保命。
在場的人,大都贊成這個意見。
然后,一人大喝而起:“怯懦諸輩!”
說話的人,是張獻忠。
張獻忠,陜西延安府人,萬歷三十四年出生。
歷史上,張獻忠是一個有爭議的人,夸他的人實在不多,罵他的人實在不少。
反映在他的個人簡歷上,非常明顯。
但凡這種大人物,建功立業(yè)之后,總會有人來整理其少年時期的材料,而張獻忠先生比較特殊,他少年時期的材料,似乎太多了點兒。
就成分而言,有人說,他家世代務農(nóng);有人說,他家是從商的;也有人說,他是世家后代;還有人說,他是讀書出身。最后有人說,他給政府打工,當過捕快。
鑒于說法很多,傳說很多,我就不多說了,簡單講一下,這幾種說法的最后結(jié)果:
務農(nóng)說:務農(nóng)不成,歉收,去從軍了。
從商說:從商不成,虧本,去從軍了。
世家說:世家破落,沒錢,去從軍了。
讀書說:讀書沒譜,落第,去當兵了。
打工說:沒有前途,氣憤,去當兵了。
沒辦法,史料太多,說法太多,但所有的史料都說,他是一個不成功的人。
無論是務農(nóng)、讀書、從商、世家、打工,就算假設全都干過,可以確定的是,都沒干好。
為什么沒干好,沒人知道,估計是運氣差了點兒,最后只能去從軍。
從軍在當時,并非什么優(yōu)秀職業(yè),武將都沒地位,何況苦大兵。
當兵,無非是拿餉,可是當年當兵,基本沒有餉拿,經(jīng)常拖欠工資,拖上好幾個月,日子過得比較艱苦。
但奇怪的是,張獻忠不太艱苦。據(jù)史料記載,他的小日子過得比較紅火,有吃有喝,相當滋潤。家里還很有點兒積蓄。
這是個奇怪的現(xiàn)象,而唯一的解釋,就是他有計劃外收入。
而更奇怪的是,他還經(jīng)常被人訛,特別是鄰居,經(jīng)常到他家借錢,借了還不還,他很氣憤,去找人要,人家不給,他沒轍。
這是更為奇怪的一幕,作為手上有武器的人,還被人訛,只能說明,這些計劃外收入,都是合法外收入。
據(jù)說,張獻忠先生除了當兵之外,還順便干點兒零活,打點兒散工,具體包括強盜、打劫等。
這種兼職行為,應該是比較危險的,常在河里走,畢竟要濕鞋,張獻忠同志終于被揭發(fā)了,他被關(guān)進監(jiān)獄,經(jīng)過審判,可能是平時兼職干得太多,判了個死刑。
關(guān)鍵時刻,一位總兵偶爾遇見了他,覺得他是個人才,就求了個情,把他給放了。
應該說這位總兵的感覺,還是比較準的,張獻忠確實是個人才,造反的人才。
據(jù)說平時在軍隊里,張獻忠先生打仗、兼職之余,經(jīng)常還發(fā)表些議論,說幾句名人名言,比如“燕雀安知鴻鵠之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等。
而他最終走上造反道路,是在崇禎三年(1630)。那時,王嘉胤造反,路過他家鄉(xiāng),張獻忠就帶了一幫人,加入了隊伍。
張獻忠起義的過程,是比較平和的,沒人逼他去修長城,他似乎也沒掉隊,至于爹媽死光、毫無生路等情況,跟他都沒關(guān)系,而且在此之前,他還是吃皇糧的,實在沒法訴苦。
所以這個人造反的動機,是比較值得懷疑的。
參加起義軍后,張獻忠的表現(xiàn)還湊合,跟著王嘉胤到處跑,打仗比較勇猛,打了一年,投降了。
因為楊鶴來了,大把大把給錢,投降是個潮流,張獻忠緊跟時代潮流,也投了降。
當然,后來他花完錢后,又順應潮流,造反了。
此后的事情,只要是大事,他基本有份兒,三十六營開會、打進山西、打進河南、被人包圍、向王樸詐降、又被人包圍、向陳奇瑜詐降,反正能數(shù)得出來的事,他都干過。
但在這幫頭領(lǐng)里,他依然是個小人物,總跟著別人混,直至這次會議。他駁斥了許多人想逃走的想法,是很有種的,但除了有種外,就啥都沒有了,因為敵人就在眼前,你要說不逃,也得想個轍。然而,張獻忠沒轍。
于是,另一個人說話了,一個有轍的人:
“一夫猶奮,況十萬眾乎!官兵無能為也!”
李自成如是說。
李自成,陜西米脂人,萬歷三十四年生人。
這里有個比較湊巧的事,李自成跟張獻忠,是同一年生的。
而且這兩人的身世,都比較搞不清楚,但李自成相對而言,比較簡單。
根據(jù)史料的說法,他家世代都是養(yǎng)馬的。在明代,養(yǎng)馬是個固定職業(yè),還能賺點兒錢,起碼混口飯吃,生活水準,大致是個小康。
所以李自成是讀過書的,他從小就進了私塾,但據(jù)說成績不好,很不受老師重視,覺得這孩子沒啥出息。
直到有一天。
這天,老師請大家吃飯,吃螃蟹。
當然,老師的飯沒那么容易吃,吃螃蟹前,讓大家先根據(jù)螃蟹寫首詩,才能開吃。
李自成想了想,寫了出來。
老師看過大家的詩,看一首,評一首,看到他寫的詩,沒有說話。
因為在這首詩里,有這樣一句話:一身甲胄任橫行。
這位老師是何許人也,實在沒處找,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是一個比較厲害的人物,因為在短暫的猶豫之后,他說出了一個準確的預言:
你將來必成大器,但始終是亂臣賊子,不得善終!
但李自成同學的大器之路,似乎并不順利,吃過飯不久,他就退學了,因為他的父親去世了。
沒有經(jīng)濟基礎,就沒有上層建筑,李自成決定,先去打基礎,但問題是,他家并不是農(nóng)民,也沒地,種地估計是瞎扯,所以他唯一能夠選擇的,就是給人打工。
這段時間,應該是李自成比較郁悶的時期,因為他年紀小,父親又死了,經(jīng)常被人欺負,有些地主讓他干了活,還不給錢,萬般無奈之下,他托了個關(guān)系,去驛站上班了。
李自成的職務是驛卒,我說過,驛站大致相當于招待所,驛卒就是招待所服務員,但李自成日常服務的,并不是人,而是馬。
由于世代養(yǎng)馬,所以李自成對馬,是比較有心得的,他后來習慣于用騎兵作戰(zhàn),乃至于能在山海關(guān)跟吳三桂的關(guān)寧鐵騎打出個平手,估計都是拜此所賜。
李自成在驛站干得很好,相比張獻忠,他是個比較本分的人,只想混碗飯吃。
崇禎二年,飯碗沒了。
我說過很多次,是劉懋同志建議,全給裁掉了。
劉懋認為,驛站紕漏太多,浪費朝廷資源,李自成認為,去你娘的。
你橫豎有飯吃,沒事干了,來砸我的飯碗。
但李自成還沒有揭竿而起的勇氣,他回了家,希望打短工過日子。
我也說過很多次,從崇禎元年,到崇禎六年,西北災荒。
都被他趕上了,災荒時期,收成不好,沒人種地,自然沒有短工的活路,此時,李自成聽說,有一個人正在附近招人,去了的人都有飯吃。
他帶著幾個人去了,果然有飯吃。
這位招聘的人,叫做王左桂。
王左桂是干什么的,之前也說過了,作為與王嘉胤齊名的義軍領(lǐng)袖,他比較有實力。
當時王左桂的手下,有幾千人,分為八隊,他覺得李自成是個有料的人,就讓他當了八隊的隊長。
這是李自成擔任的第一個職務,也是最小的職務,而他的外號,也由此而生――八隊闖將。
一年后,王左桂作出了一個決定,他要攻打韓城。